三個故事之行路難二

三個故事之行路難 二

狐女眼中盡是兇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目光在兩兄弟身上掃去,略一盤算便決定先從張二狗下手,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向着他慢慢走了過去。

張二狗驚恐地掙扎着向後挪動身體,可是怎麼躲避得了步步逼近的女妖,張大狗憤怒的吼叫着,卻對於弟弟的處境難以幫助。就在狐女臉上的笑容越加的燦爛,準備伸爪挖出這個少年的心臟之時,突然張口發出一聲慘叫。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自己的胸口透出一截劍尖。這時站在她身後的人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劍抽了回去,帶出了一大篷血花。

狐女支撐着轉過身,看到的是身後一個白衣男子,手持長劍又是一劍向着自己的前胸刺下來。寶劍再次惡狠狠的穿胸而過之後,想要反擊的狐女發現自己一絲法力都提不起來,生命力正快速地從身體中流失,總是有着一身的本事,卻一點都施展不出來。

她難以接受自己會敗在這樣的情況下,敗在這樣的對手手中,跌撞着企圖逃走,可是白衣男子不肯放過她,猛地從她的胸口抽回寶劍,然後伸手拍在她的額頭上。狐女不由自主地張口,吐出了一顆光茫流轉的珠子。那個白衣男子把珠子抄在手中,隨手一推,狐女的屍體應勢而倒,倒地之後衣裳委頓散落,露出裡面一條火紅的三尾狐狸來。

張二狗已經爬了起來,站在旁邊呆呆地看着這事情突兀的轉機。

白衣男子手中舉着那個珠子哈哈大笑:“胡七娘啊胡七娘,想不到你這個毒婦也會有今天!想不到老天有眼,讓我今天可以手刃分人!哈……惡有惡報,老天有眼,胡七娘啊胡七娘,你身上背的累累血債,今天就都還了出來吧。”白衣男子不知道與狐女有什麼樣的深分大恨,一隻腳踩着狐屍,一邊縱聲大笑了良久。

在旁邊看着的張二狗心中一動,他悄悄的靠近,裝作在看那具狐屍的樣子,忽然出手,一把奪走了白衣男子手中拿的那顆核桃大小,光彩奪目的珠子。

白衣男子大仇得報,心情正在十分的激動之中,猝不及防之下被張二狗得手,等他愣了愣回過神來,張二狗已經衝到了張大狗的身邊,把那個珠子塞進了張大狗的口中,催促說:“哥,快,快吃掉。”

白衣男子一個箭步衝過去,可是終於還是晚了片刻,張大狗已經一揚脖子,把那個光珠吞了下去。白衣男子又氣又急,在張大狗身上踢了一腳吩咐:“吐出來!”

張大狗只覺得一陣清冷的感覺隨着那顆光珠滑入了腹中,可是還來不及對他的行爲作出什麼反應,腹中原本很舒適的感覺突然產生了變化,由冷到熱,然後彷彿生起了一團烈火灸烤着他的五臟六腑,使他不禁痛苦地呻吟起來。張二狗見狀大急:“哥,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白衣男子冷笑一聲:“誰讓你這個小子那麼‘聰明’居然能猜到那是什麼東西,竟然還敢從我手中搶去給他吃。你也不想想,一個百年道行狐妖的內丹,是他這個小妖怪吃得起的嗎?看着吧,他馬上就會被內丹反噬之力變成灰燼了。”說完抱臂而立,一副等着看熱鬧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竟然是自己害了哥哥!看着張大狗痛苦不堪的樣子,張二狗跪在他的身邊,雙手緊緊抱住他呼叫:“哥,你把那個東西吐出來啊,哥,你快吐出來!都怪我不好,我只會給你添麻煩!都是我不好……哥,你快把它吐出來……”只是現在的張大狗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吐出那顆妖狐的內丹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着,發出嗚嗚的聲音。張二狗死死抱住他,似乎想從他身上把痛苦吸引到自己身體上來一樣。

白衣男子一直看着他們,到口的煮熟鴨子又飛走了,他的心中當然懊惱氣憤,對這兩兄弟的際遇充滿了興災樂禍的情緒。可是看着看着,那兄弟兩個狼狽不堪,痛苦不堪的滾動呻吟,他心中的一根弦被觸動了,往事從腦海中閃過,令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然後走到張大狗的身邊,一把把張二狗扯到一邊。

他把張大狗扶着盤腿坐好,自己坐在他的對面,把一隻手按在他的頭頂,一隻手按在他的丹田,然後向張二狗大聲吩咐:“去把他的手拿過來!”

“啊。”張二狗還以爲他要傷害哥哥,正準備去拿砍柴刀跟他拼命,聽了他的話愣了一下。

“去把他的手拿來按上,別等我改變主意。”

“啊……”張二狗這才明白,這個白衣男子是想幫助哥哥,這種時候就算他還懷疑對方是別有企圖,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他連忙把張大狗的兩條斷臂撿了過來,按照白衣男子的吩咐分別按在張大狗的兩肩上,然後坐在了張大狗背後,用兩手死死按住。

白衣男子開始爲張大狗的體內輸送法力之後,張大狗已經不象剛纔那樣的難受了,白衣男子用自己的力量緩緩化開內丹,然後開始向張大狗的全身輸送:“不要抵抗,忍着點,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對於張大狗這樣一個智力低下的妖怪,白衣男子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夠聽得懂自己的話。而且接下來的過程會象剝骨抽筋一樣的痛苦,雖然事先向張大狗說明,如果張大狗理解不了,或者自己承受不了,感到痛苦後開始掙扎的話,他也就會馬上放棄救助對方的舉動——對於自己會一時頭腦發熱而打算大量消耗自己的法力,幫助一個搶了自己到口的內丹吃了的傢伙的行爲,他自己現在還在深深的自責中,如果因爲外因而終止的話,他會很高興的這麼做。

張大狗出乎他意料的沒有什麼反抗的舉動,也出乎他的意料的堅忍,在他用法力把內丹的力量化開,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張大狗的身體,讓張大狗一遍又一遍的承受脫胎換骨的痛苦的過程中,雖然張大狗不停地在痛苦的嚎叫,但是硬是忍着沒有動。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白衣男子收回手,聲音嘶啞地說:“好了……”他的話音剛落,張二狗便手一鬆,在張大狗的身後倒了一下。

剛纔三個人連成一串坐着,內丹的法力從張二狗按着張大狗雙肩的手或多或少地也在衝進他的身體,張二狗可是個凡夫俗子,那樣的妖力侵蝕足夠使他元氣大傷,大病一場的了。其實張大狗的雙臂在妖力第一次循環全身的時候已經接上了,只是那個白衣男子當時根本沒有餘心分心去告訴他可以放手了,於是張二狗就硬是舉着那兩條手臂,跟他們一起撐了下來。現在聽說各個沒有事了,心情一放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白衣男子自己也十分的疲倦,坐在那裡靜靜調息。

這個時候的張大狗繼續在那裡靜靜地坐着,全身的骨骼發出了嗶嗶啪啪的響聲。他的樣子與兩個時辰前有了很大的變化,皮包骨頭提身體已經生出了“肉”,雖然看起來還是個比較消瘦的人,可也不再是那個蒼白的“骷髏”了。他的臉上有了些血色,雙眼也不再深深陷在眼眶之中,口中的獠牙收縮了不少,茂在了嘴脣之內,不仔細看只會認爲他是長也一對“虎牙”罷了。總而言之一句話,現在的他已經很象一個“人”了,而且是一個二十左右歲的青年人。這使得他因爲六年來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的外表,而與弟弟看起來已經差不多的樣子,不再象個代替了父母職責的哥哥了。

“哥,你好了,你好了……”張二狗爬過去一把抱住哥哥,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幾年中雖然兩兄弟一同生活,可是張大狗的情形使得他與張二狗記憶中的哥哥完全不同。張二狗無日不盼望着哥哥可以變回原來的樣子,現在願望一朝成真,他當然再也忍不住要把這六年委屈向哥哥傾訴了。

“哥,你好了,咱們四回家去,咱們回老家去!”張二狗抹着淚建議。既然張大狗已經不再是那麼可怕的樣子了,他們當然就可以中故鄉,回人羣中過正常的日子了。這是張二狗一直以來的盼望。雖然張大狗閉目不語,可是他還是興奮地絮絮說着自己的計劃。

“哥,咱們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張二狗喜滋滋地籌劃着未來。“我這幾年靠賣野味、獸皮也攢了十幾兩銀子,咱們回老家買幾塊地,收拾收拾老屋。我刻你從小和東莊的韓家二丫頭訂了親的,咱們回去先要了嫂子,家裡有個女人才象個家,然後咱們種地,嫂子管家……”

“你以爲一個殭屍,可以聽得懂你說的這些話嗎?”白衣男子的聲音冷冷地飄來,當頭給他倒了一盆涼水:“以爲他吃了那顆內丹就不是殭屍了嗎?你以爲他不吃你,也不吃其他人嗎?把他帶到人類的村子裡,一村的人夠他吃幾天的?你以爲那些所謂的修道之士會放着他不管嗎?”

“我哥哥纔不是殭屍!他只是生病了!現在他的病已經好了!你沒看見嗎,他的病已經好了!”張二狗叫了起來。

白衣男子對他的自欺欺人只是一笑,但是看向了張大狗的目光,卻多了幾分警惕:“殭屍除了吃就知道吃,這樣的妖怪在這片山林裡,以後大家出入倒是真的要小心了。”

“我哥哥不會吃人的!”張二狗憤怒地叫。

“對,他也許不吃人,他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一般只會把人血吸乾,”白衣男子休息的差不多了,不陰不陽地說,“別說你小時候沒聽大人講過殭屍吃人的可怕故事。”

“我哥纔不是殭屍呢!殭屍都是吃人的怪物,我哥哥他是好人!我哥不是殭屍,我哥不是殭屍!他要真的是那麼可怕的怪物,就不會照顧我這麼多年了……他要真的是那麼可怕的怪物,你就不會救他了……”

“唉……”白衣男子看他欲哭無淚的樣子,嘆了口氣,“你們也算是兄弟情深……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們聽不聽?”也不等張二狗回答,便自顧自的講起來:

我在沒有化妖之前,只是一隻普通的野兔……你知道嗎,我們野兔的壽命都是不長久的,我們的天敵太多,自身又太弱小,可是我作爲普通野兔,卻活得很久,久到有機會成爲了妖怪。根據有些模糊的記憶,在成妖之前我已經活了大約三十年——這對於野兔已經是長得嚇人的數字了……

張二狗小聲咕噥:“所以老人們才說物久成妖。”

白衣男子白了他一眼,繼續自己的講敘:我之所以可以活得這麼久,全是因爲我有一個好哥哥。哥哥不是隻普通的野兔,他出生後不久,被一位僧人抱到寺廟中,聽一位高僧說了七天法,所以它已經有了靈性。可是哥哥沒有拋下同窩出生的我獨自去修煉,而是把我帶在身邊悉心照顧。是哥哥帶着我避開種種危險,冬天爲我找食吃,夏天爲我治病,我才一直活了下來。

等到我成妖的時候,我哥哥已經可以使用一些小法術,變成一些其他動物,植物,甚至可以在天上飛行了。那個時候剛剛有了靈智的我對哥哥崇拜的不得了,所以拼命的修煉,希望自己可以象哥哥那麼厲害。那段日子簡單而平靜,象我們那樣的小妖怪,妖怪們懶得搭理,而野獸們已經惹不起我們了。我們安安靜靜的生活在一個小山谷中,每天修練之餘吃吃草,蹦蹦跳跳,真是快活開心……

白衣男子陷入回憶之中,嘴角露出了微笑,半晌之後才又開始說:大約一百年吧,我用了一百年時間學會了變化成人。一般來說,可以變化成人是一個妖怪修行有成的基本的標誌。那個時候我與哥哥都自認爲從今以後再也是不用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以以一個妖怪的身份擡頭挺胸地生活了。於是我們遊蕩人間,尋道訪友,自以爲是的過了幾年,卻不知道在妖怪的圈子中同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象我們這樣初化人形的小妖怪和那些有道行的妖怪相比,跟隨野生中的兔子也沒有多大的區別。可憐那個時候的我們還飄飄自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四處亂竄。

他長吧了口氣:“有些事情,等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我們自以爲是但也是快樂的日子,在遇到那個狐妖的時候結束了。你知道,野生的狐狸是兔子的天敵,可是那時候我們認爲變成了妖怪就不需要再有這方面的顧慮了。而她又僞裝的那麼好,那分明是一個較弱靦恬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要與我們結伴同行,我們怎麼可以因爲種族的原因不接納她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陷入她的媚惑之中的,只知道那時心中就認爲她是世界的全部,她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如同印在我心上,我爲了她的一個眼神,可以做任何事情……

聽着這些話,張二狗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爲不久之前他還處於那種狀態之下,如果不是哥哥敢來相救,自己一現在還沉迷其中,成了這個狐狸的玩物。

那段日子裡我已經把周圍的事情全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記了哥哥的存在。可是我們依舊是三個人一起出入,於是當她的我心中越來越重要之後,有一天,一個念頭忽然出現在我腦子裡——她應該是我一個人的,而不是還有另外一個男性在她旁邊轉來轉去。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麼時候與我產生這同一種念頭的,可是我可以確定,不知不覺之中,我們兩兄弟已經開始相互憎恨對方、防備對方了。在不知不覺中,如果他消失了,她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這樣的念頭已經在我們的心底紮了根。現在回想,那個狐妖當時爲了挑撥我們兩兄弟之間相互仇恨,真是用盡了手段,而我們也就老老實實地讓她牽着鼻子,一步步走到了兄弟相殘的地步……

白衣男子手握拳,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你們兄弟……”張二狗小心翼翼地問,“你們……”

“對,我們自相殘殺……”白衣男子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張二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的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桌子打兩段。

……我們兩兄弟兩個終於有一天打了個你死我活,那時我們早已忘記了對方是自己生死相依的兄弟,一意要把對方殺死。而那個狐妖就在旁邊,快樂的看着這一切,對她而言,這樣的事情就好象一臺大戲一樣,可以令她十分的開心吧……

張二狗想到自己與哥哥剛纔的局面,心中更是發冷。

……雖然使出了全力生死相搏,可是我的實力畢竟是不如哥哥的,於是最後失敗的那一個便是我,不知爲什麼……也許是最後一刻,哥哥心中又對我這個弟弟保持了一絲感情吧,所以最後的那一劍僅僅刺穿了我的小腹,沒有讓我立時斃命。我倒在血泊中,看着哥哥與她相擁而去,覺得自己的心被搞走了一樣……

白衣男子再次長嘆一聲,露出一抹苦笑:“那時我覺得,失去了她還不如死了的好,可其實,我正是因爲那樣才撿了一條命。我在荒原中掙扎着,呼喚着她的名字,對哥哥發着毒誓,說要把他碎屍萬段,說要把她從哥哥手中搶回來。也許恰恰是這種念頭支撐着我,在傷勢那樣嚴重的情況下我竟然硬是挺了過來。

等我的傷勢好轉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那時的我因爲遠離了那個狐妖,已經從媚惑中解脫,回憶前因後果,我越想越害怕,她分明是有意地要控制我們兄弟,現在我僥倖撿回了命,可是我哥哥還在她的手中,他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到傷害?狐女想要把他怎麼樣?雖然我很害怕再次落到那個妖狐的手中,但我不能不去救哥哥。

我鼓起勇氣四處尋找她的下落,終於在又花了幾個月時間後,終於找到了我的哥哥。

那時的哥哥已經被她吸盡了精氣,又因爲沒有了利用價值,被她隨意拋棄了。我見到他時,他已經皮包骨頭,奄奄一息。可憐到了那種時候,他還在念念不記忘地掛着那個害了他的狐妖,他看都不看我這個弟弟一眼,口中叫着她的名字,拼着最後果的力氣向前爬,口口聲聲要去找她,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

白衣男子講到這裡,不能掩飾自己情緒地抹着淚水,張二狗也不禁陪着唏噓。“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報仇,除了偷偷跟蹤她,自己拼命修煉之外,我深知自己的道行與她相差太遠,所以時時在等待着機會,我相信多行不義必有報應,今天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天!”狐女的皮就放在一邊,白衣男子用腳踩,恨意未消地說:“我終於可以親手殺了這個狐狸精。”

聽白兔精講完往事,張二狗長出了口氣,看來自己與大哥是運氣好,幸虧有這個白兔精也要打狐女報仇,不然自己兄弟二人現在一定成了這個狐女的盤中之餐,板上之肉了。他卻不知道,其實這個狐女留意到他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一直在暗中觀察她,尋找機會報仇的白兔精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要狐女與這對兄弟發生衝突,自己好在其中渾水摸魚。不過張二狗就算知道,恐怕心中對這個妖怪還是充滿了感激。畢竟是他就了自己兩兄弟的命,而且在自己恩將仇報的搶走了他要吃掉的內丹給了哥哥之後,他還是不計前嫌的救助了哥哥。

白兔站起來伸展手臂說:“我要走了──他快醒了,我可不想再打一場,你也快點逃吧,不然就來不及了。”他眼睛看着的,正是一直在那裡不動不語地吸收那顆內丹的張大狗。

“我哥不會跟你動手的,怎麼說你也是救了我們。”張二狗自信地保證,“他有時候雖然有些時候腦子不清楚,可是我勸他他總是聽的。”

“呵呵……”白兔冷笑一聲,“他聽你的?現在他一睜眼,保證第一個就撲向你,把你當作一頓美餐──你說不會不知道,殭屍最喜歡吃的就是人嗎?”

“我哥哥才,纔不是殭屍……”張二狗心虛地反駁,口氣未免不怎麼地堅決。

“他不是殭屍?他不是殭屍你給他吃狐狸內丹?不怕吃死他!”白兔精譏諷地說道。

張二狗低下頭無話可說,他心裡何嘗不明白哥哥的異樣,這麼多年下來,他何嘗不知道哥哥已經不是人類了,可是他怎麼能承認這一點?一旦承認了,豈不是說明他連最後的一個親人也失去了。所以他一直在心底催眠自己,反覆告訴自己哥哥只是生病了,他沒有死,沒有變成殭屍,而只是生病了,只是多攢錢,多給他吃藥,吃補品他就會好起來,兩兄弟就會這樣一直快樂的生活下去。

可是現在白兔精的活把他的謊言全部打破了,張大狗確實已經死了,在帶着他逃出趙府的那一天,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傍晚,在大雪封蓋的山林中,身受得傷的他已經死在自己的懷中了。只是當弟弟被惡狼包圍的時刻,心有不甘的張大狗的一分魂魄生生的藉着弟弟的血擠回了自己的身體,化爲了一隻殭屍跳起來保護弟弟。雖然保護弟弟的念頭支撐着他,使他沒有吃掉張二狗,還一直在張二狗的身邊保護、照顧他,可是殭屍就是殭屍,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都已經不再是張二狗的哥哥,那個憨厚、倔強的鄉下少年張大狗了。

“就算他是殭屍又怎麼樣!他依舊是我哥哥,我纔不再乎他是不是妖怪!”張二狗有些氣憤地衝着打破了他的美夢的白兔精喊,“只要我們兩兄弟可以在一起過平安日子,我纔不管哥哥是人是妖呢!這也不關你的事!”

“好心當作驢肝肺……”白兔搖頭嘆息,“你以爲他這次醒來,還能記得你是他弟弟?”

張二狗一驚:“什麼意思?你給他吃了那個狐女的內丹,他的法力必將會大增,妖氣當然也會大增,相對的,做爲人的部分就被抹殺掉了,等他再醒過來,你看到的將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殭屍,而不是你那個似妖的哥哥了。”

“我不相信……”張二狗的聲音有些發抖。

“信不信由你,他這次醒過來,一定急於吃東西,你就等着看看他吃不吃你吧,我可要走了,跟他再鬥一場,沒意思……”說着白兔精出門,一晃不見了。

張二狗看着已經收斂了身上的黑氣的哥哥,心裡也不由開始打鼓,現在的張大狗已經一改那種皮包骨頭毫無血色的樣子,反而變的臉頰豐滿,皮膚白皙中適紅潤,如果看他現在的樣子,誰也不敢說他其實是一隻殭屍,也許吃了那麼厲害的內丹,哥哥已經變回人了。張二狗在心中幻想着,見張大狗雙眼眼皮輕輕跳動,便低聲呼喚“哥哥,你怎麼樣了,感覺好點沒有?”

張大狗似乎在迴應他的呼喚,雙目緩緩睜開,閃着幽光的雙眼落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你,你沒事吧?”張二狗心中也有些忐忑,於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小心翼翼地叫喚。

張大狗的情況其實正如白兔精所預言的。現在他的法力大增,已經不再是一隻剛剛異化的殭屍了,現在的他可以不畏陽光,也可以施展一些從狐妖內丹的記憶中感知到的小法術,而隨着他進一步的修煉,他的能力會越來越強,畢竟有百年道行的狐妖內丹足以令他有天翻天覆地的變化了,不過也因爲如此,做爲殭屍的他已經開始生出了自己的意識。以前,做爲一個沒有多少智力的殭屍的時候,張大狗殘留的意志不控制這具身體,現在,這具身體本身的力量已經足以產生意志了,自己會把之前屬於張大狗的思維,壓制到了微乎其微的狀態。現在他根本不知道在前的少年是自己百般呵護的弟弟,他只是感到自己非常飢餓,彷彿幾百年沒有吃東西了一樣。他的身體內部的巨大變化,使得他現在需要大量的能量來補充、消耗。而運好的是,睜開眼就看到了美味……

張大狗雙眼死死盯着張二狗,不由自主地舔着嘴脣。

“哥哥,哥哥……你,你要幹什麼?我是二狗啊……哥……”張二狗在張大狗的逼視下步步後退,他從哥哥的眼睛裡讀到的不是往日的關愛,而是一種看到了烤豬、炸雞、醬牛肉般的神情,他不由地害怕起來。也許剛纔的白兔精說的是真的,哥哥他,他要吃了我……張二狗又驚又恐,轉身向門外逃去。此時的張大狗豈能讓到了口邊的美味逃走,一個箭步便抓住了他的肩頭,板過他的脖子,對着微微起的血管,張口便咬了下去。 шωш¤ Tтka n¤ ¢○

張二狗見張大狗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地對自己咬了下來,心中一片冰涼,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害怕,眼淚一下子不流了下來。

張大狗的牙齒剛剛觸及他的皮膚,一道白光穿窗而入,迎面打向了張大狗。

張大狗現在已經不再象以前那樣,會被陽光造成極大的傷害了,可是對於陽光的畏懼在他的心中已經根深蒂固,即使他因爲吃了一顆狐妖的內丹法力大增,印在心底的那種畏懼也不能一下子就消失。見到強光迎面照來,他下意識地閉眼,用手護住臉面,並且後退了一大步。趁這個時機,一條人影衝了進來,拉住張二狗便飛出了窗口,等張大狗再睜開眼,眼前的美味已經無影無蹤。

“吼……”張大狗咆哮一聲,把屋頂震得瑟瑟地落下塵土,他手臂一揮,把牆裡打了個大洞,腿擡,又把牀板踢得粉碎。這棟小小的木屋在他的發泄下,不多會便化爲了一堆碎木板,張大狗站在小屋的廢墟上仰天長叫,聲音震動了整個山林,一羣飛鳥從他附近的樹上驚起,飛向了遠方……

張二狗被白兔精拎在手中,他們正站在遠處的棵樹頂,眼看着哥哥親手毀掉了兄弟倆多年居住的地方。眼看着自己親手打的牆壁,修的屋頂一一碎裂,張二狗淚流滿面,這時的張大狗發現了狐女殘缺不全的屍體,拿在手中大嚼了起來。

“我說什麼來着……”白兔精帶着一種幸災樂禍的口吻說,“叫你把我到口的內丹搶給他吃,叫你不聽我的話早早的逃走,要不是我心腸軟,你這會子已經被啃得只剩下骨頭了。”

張二狗泣不成聲,看着遠處廢墟上熟悉又陌生的哥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送你出山,你自己在這山林中一天也活不下去。”白兔精本着救人救到底的想法說,他畢竟還是心軟,口中說的的厲害,卻不能真的拋下張二狗不管。

“不,我哪裡也不去,我要跟大哥在一起……”張二狗大哭着拒絕他的好意。沒有了哥哥自己能去哪裡?自己又如過活?哥哥一個人留在這裡會變成什麼樣?他會不會真的就此成了一個可怕的吃人妖怪,如同過去奶奶講的古老故事的妖怪一樣,殘忍兇暴,最後卻總會被救苦救難的世外高人除去?“哥,哥……你不能這樣,你不是個妖怪啊……”張二狗的哭叫隨着風遠遠傳出,正在大吃的張大狗似乎聽見了什麼,驀地站了起來,豎起了耳朵,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麻煩……”白兔精可不願意張二狗把那隻殭屍引了來,他是這片山林中的“住戶”,可不願意惹上殭屍這麼個對頭,以後的生活中可是多添加許多不便的,妖怪們之間的關係,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揚手一拂,張二狗應勢昏睡了過去,白兔精把張二狗拎在手中,向着有人煙的地方掠去。

張大狗順着風中的氣味追了幾步,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再次發出了一聲長號,並且把目光盯上了一隻在林間跳躍的小鹿……

“恭喜恭喜,曹大,你選了個好女婿啊。”

“老曹頭,今天你可得好好喝幾杯,養老女婿上門,可是喜事一樁啊。”“二小又精明又能幹,人又實成,你們老曹家燒了高香,他才肯給你們當上門女婿啊……”

曹老漢家小小的院落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院子中開出了七桌酒席,莊刻人家雖然窮困,可是桌子上也是有酒有肉,難得一見的豐盛。曹老漢身穿一件嶄新的衣服,在院子中,屋子裡的賓客們之間來往應酬,臉上掩飾不住的高興之情,張二狗身穿新郎官的大紅衣服跟在曹老漢的身後,出出進進,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可是他的臉上卻有一抹的茫然,笑容也有些僵硬。

過了今天,自己就真真正正的是這個小山村的一份子了,自己將有新的家庭,有自己的妻子,有和前幾年完全不同的生活。將來會有自己的子女,如果沒有意外,自己就將這樣終其一生,過去的種種事情,也不過象一場夢境一樣,會隨着時光的流逝在記憶中越來越模糊,最後變得毫無痕跡。其實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太平日子嗎?只不過與自己計劃中不同的是,將要過上這樣的日子的人變成了自己一個,而沒有了與自己相依爲命的大哥……

那天,張二狗被白兔精帶走,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這個小村莊的村口。白兔精早已不知去向,可是他在自己的身上發現了一大包不下三百兩的銀子──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想來是白兔精放在他的身邊的。

張二狗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衝回山林中,再去找哥哥,一定要把哥哥喚醒,讓他記起自己是誰,讓他變回以前的哥哥。可是走了沒有幾步,張大狗對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下來時的景象便又浮上了心頭,那個時候張大狗的神情,他的眼神中的貪婪與食慾令張二狗打了個寒顫,收住了步子,頹然地坐在了村口的樹樁上。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整整大半天水米未進,身上又有與狐女搏鬥的時和張大狗留下的傷痕,坐下來之後只覺得自己又累,又餓,又渾身痠疼,心中更是傷悲、後悔、茫然種種滋味一股腦的混雜在一起,不由地痛哭了起來。

幼年喪親,家破流亡,與哥哥乞討爲生,卻又被奸人拐賣,在趙府受盡l辱,好不容易逃出那個牢籠,哥哥卻爲了保護自己送了命,哥哥對自己手足情深,化爲了殭屍還要竭力地保護自己,可是自己卻自作聰明,把那顆狐女的內丹拿給他吃,結果弄得現在,哥哥變成了真正的妖怪,自己也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他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何去何從,不由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終於他的哭聲驚動了一個人。

“韓家小哥兒……你,你這是怎麼了?”

曹大正好早起下地,遠遠看見一個坐在村頭哭。這個小村莊一共三、四十戶人家,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親戚關係,而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平時相互之間也是守望相助共度難關,曹老漢以爲是誰家的孩子受長輩的責備,正躲在這裡哭泣。這裡已經出了村子,距離茫茫的山林不遠,村子中的野獸時不時的會遊蕩而來,可不是一個小小少年應該獨自來的所在。曹大正打算上前安慰幾句,把這個孩子送回家去,走近了卻發現在哭泣的根本不是村裡的少年郎,而是那個時不時會到村中兜售皮毛的山中獵戶韓小哥。

他不知道這個少年怎麼會來到村頭痛哭,連忙上前詢問。

“曹大叔……”張二狗擡頭看見一個還算熟悉的人,哽咽幾聲,卻越發哭得說不出話來,最後一口氣上不來,居然一頭栽倒,昏在地上。

等他再醒過來,已經躺在了曹家的牀上。曹家父女對他細心照顧,請醫熬藥,但是也用了大半個月時間,張二狗才能下牀行走。這期間曹家你女並沒有追問張二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世代居住於山中,他們明白山林中隱藏着多少險惡,少年身上的傷痕,血跡,已經說明他的經歷決不愉快,他們知道少年應該還有一個父親,可是少年自己狼狽的出現在村口,又這麼長的時間不提自己的親人,那種可能的悲劇使得曹家父女已經不忍開口再問。

張二狗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曹大託村中的一位長者上門,來向他提出了招他做上門女婿的要求。

曹家父女都是好人,他們善良、樸實,對張二狗也關心信至,只看張二狗昏睡的幾天之間,身上的衣服被他們全換上了潔淨的新衣物,但是身上那一大包足以砸死人的銀子卻分文未少。他們花了許多的錢財爲張二狗求醫問藥,卻沒有開口向他要一文錢,張二狗就知道,能遇上這樣的好人家是他的運氣。而且,擁有一個安祥和美的家庭,正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曹二姐也許不象那狐女一樣,有着驚人的容顏與嬌媚,可是她純樸善良,必然會是一個賢妻良母,自己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有這樣的親事在眼前,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張二狗考慮了幾天,便點頭答應了這樁婚事。

從今天開始,自己將成爲別人的丈夫,別人的半子.上要孝敬岳父,下要愛護妻子,將來還要養兒育女,揹負起一個家庭的責任,過的生活對自己而言,將成爲一場遙遠的往事,可是自己真得要就此把哥哥忘了嗎?自己就這樣自顧自地過上幸福的生活,而讓哥哥在山林中做一隻妖怪,自生自滅嗎?自己就這樣把唯一的親人扔在山林之中,而忘了他對自己的付出與犧牲嗎?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哥哥現在是一隻強大的殭屍,他根本不記得張二狗了,一看見張二狗,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吃了他。面對已經變成妖怪的張大狗,他一個平平凡凡的人類又能做什麼?殭屍可是要吃人的啊。

張二狗象個木偶一樣跟着曹大進行着婚禮的流程,心中想的,卻全是哥哥的事,哥哥現在還沒有吃過人,可是他總有一天會吃人的,吃人之後,他就會距離原來的那個善良、老實的張大狗越來越遠,成爲更加可怕的妖怪,而且……

張二狗忽然想到,張大狗所在的山村距離最近的村莊,就是此刻自己所在的這個小山村,如果張大狗已經不再畏懼陽光的話,他爲了尋找可口的食物,會不會一路找到這裡,然後……

張二狗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客,看着大人孩子那一張張快樂的笑臉,腦海中閃現的,卻是一隻力大無窮,爪牙鋒利的殭屍衝入村莊,大肆殺戳的情景,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善良可親的曹氏父女,平宜近人的老村長,愛絮叨着表達關切的鄰居大娘,可愛調皮的小頑皮,漂亮嬌俏的小丫頭……他們的命運會是什麼?

張二狗鬢角出汗,不敢再想下去了。

曹大心裡高興,喝的不免多喝了幾杯,此時說話已經不那麼利落,開始有點大舌頭了。正向幾個親戚拍着胸脯吹噓他自己的眼光有多麼多麼好,纔會選上了張二狗這個女婿,張二狗看見裡屋門口有個紅色的身影正躲在門後,有些擔擾地向外張望着。張二狗知道,那是今天的新娘子曹二姐,她一定是擔心向來貪杯的父親會趁機多喝,纔會不顧新娘子的矜持,偷偷出來觀察吧。張二狗想到這裡一笑,走上前去爲曹大擋酒。

他知道曹二姐對自己是一直很有好感的,而自己對她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這個少年自己根本不清楚,也許這個樣貌平平,性格和善的女孩子,對他而言就是平靜安祥的生活的具體體現吧。

所以張二狗打從心底感激二姐,是她給了自己一個可以過上夢寐以求的日子的機會。

可是張二狗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留下來,成爲她的丈夫,自己心裡很清楚有一相吃人的殭屍在附近的山林之中。如果成爲了二姐的丈夫,成爲了村子的一份子,他就應該爲了全村人的安危考慮,把事情說出來,讓村人們有個準備,準備下一步怎麼去對付那個隨時會出現,傷人的怪物?可是那個怪物,恰恰是疼他、愛他、爲了他才死於非命的哥哥。張二狗不知道自己這麼一個渺小的人類,要怎麼才能保護二姐和村人。更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同時保護自己的哥哥。他對自己的無能十分氣惱,爲什麼每當遇上了事情,自己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事情發展,卻對一切無能爲力。

“把新娘子請出來,拜天地、入洞房了。”隨着人們的起鬨,曹二姐頭上蓋着大紅的蓋頭,在兩個喜娘的攙扶下,款款地走了出來,張二狗也被村中好熱鬧的小夥子們推推搡搡地拉到了院子當中。請來主持婚禮的老村長整理衣衫,清清嗓子,就要上前開口。

張二狗心中明白,只要自己與曹二姐一起拜了天地,她就實實在在的成爲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就必須無刻不肩負起一個丈夫的責任,可是現在的自己能做到嗎?當他一步步走到新娘身邊,周圍的人們吵吵嚷嚷着要他們開始行禮的一瞬間,張二狗的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刺得心上無比的劇痛,“不行,我不能留在這裡……”張二狗嘴嘴自語。

“韓小哥,你怎麼了?”

“還沒拜堂,看見新娘子就不會走了,以後你的日子可怎麼過,呵呵呵!”

“快上去拜堂啊,新娘子可等不及了。”

衆人見他躊躇不前,發出了一片善意的催促聲。

可是張二狗更加的猶豫了,看看大家,看看新娘,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向前曹氏父女連連叩頭:“爹,二姐,我對不起你們,我配不上你!我不能跟你拜堂了,你的終身,我錯了,一直在騙你們欠你們的情,張二狗下輩子再還給你們吧。”觸地有聲的嗑了十幾個頭後,他爬起來向着門外跑去,衆人還都在被他突然的舉動弄得摸不着頭腦,誰都沒有防備地就讓他那樣衝了出去。

“他這是失心瘋了嗎?快,快把他追回來!”曹大急地跺腳大叫,一院子的賓客亂作一團,幾個年青力壯腿腳利落的青年已經反應了過來,就準備追上去。

“你給我站住!”曹二姐一把扯掉頭上的蓋頭,大聲叫起來,“你要到哪裡去,也得把今天的事情完了再去!今天是我一生的大日子,我不許你給我搗亂!你要走等到明天,也誤不了你的事!”自從昨天,張二狗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偷偷塞給她,讓她去掌管之時,她對着那沉甸甸白花的銀子,心中就不但沒有生出喜悅,反而有種難言的不安,這種不安一直伴隨着她到了今天,直到拜天地的前一刻,她剛剛稍稍放下了心,認爲一切只是自己的多心,婚禮就要順利的完成之際,事情還是突生變故,新郎倌還是頭也不回的要走了。

“張二狗……原來你姓張……”她苦澀地反覆念着這個名字,眼淚滑了下來,“你給我回來,不然我曹二姐恨你一輩子!”

張二狗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在聽到她的聲音後又動搖了,轉過身望着她:“二姐,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們不能拜堂,要是真的拜了堂,你以後怎麼再找好人家?”

曹二姐看着滿堂的賓客反問:“即使不拜堂,你還要我再找什麼人家?我既然答應了嫁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了,你還要說什麼!”

張二狗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在想什麼,可是等他再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在了新房的牀上。

“今天,我已經嫁了你,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妻子了……不管你要到哪裡去,你要什麼時候回來,我總是在等着你的……”曹二姐望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輕輕地說。

張二狗咬着嘴脣看着她,忽然緊緊抱住她放聲大哭。他多麼想跟這樣體貼溫柔的妻子白頭偕老,一起過快樂的生活,可是爲什麼他不能……爲什麼他不能啊……

“你這個畜生給我站住!”曹老漢大聲喊叫着追趕着張二狗來到了門口,張二狗雖然臉上滿是淚水,可是還是沒有停步地衝了出去。

“爹,別追了,是我讓他走的。”曹二姐依在屋門口看着張二狗的身影幽幽地說。

“不追,不追怎麼行!你們剛剛成親,他走了你後半輩子怎麼辦!”曹大的意外、驚訝很快演變成了所憤,怒髮衝冠地對着張二狗消失的方向大罵:“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兔嵬子要是讓我抓住他,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他把我們好人家的閨女當成了什麼……”

“爹!”曹二姐大叫一聲,阻止了曹大的話頭:“我早就知道,他不會留下來的,他的心裡有事,有一件他必須去做的事……我早就看出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又低頭垂淚。

曹大嘆了口氣叫了聲:“丫頭,咱們不稀罕這個來路不明的野小子了,天下有的是好小夥兒,回頭爹給你找門更好的親事。”

曹二姐一甩頭:“爹,我已經是出過嫁的人了。今生今世,他若回來,我就是他的新娘,他若不回來,我就是張家的寡婦……我是要等着他的……他已經答應了我,就算死了,骨頭也要回來跟我合葬的!”曹二姐邊說,邊脫下大紅的外衣,慢慢走回房內。

“白兔仙人!白兔大俠,白兔前輩……”張二狗如同瘋了一樣在林於中狂奔,邊跑邊呼叫着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對象,那個看起來心腸很軟的白兔精,他的呼喚在深夜的林中顯得格外的響亮,無數的飛鳥與小動物被他驚動,在林柏草叢間亂闖。由於他的狀態過於“奇特”,以至於林中覓食的野獸們對他都小心翼翼地防範着,跑了這麼久,居然都沒有上前來把他當作獵物的野獸出現。

不知覺間,張二狗已經跑到了他的舊屋附邊,地上散落的房屋碎片依舊堆放在那裡,只是周圍多了一些動物殘缺的屍體。

“哥哥……”張二狗停下了腳步,看來哥哥似乎還在這附近活動,他的心中還在把這裡當作家嗎?他是不是還能多少記得一些與自己一起生活的日子,能夠多少想起自己這個弟弟是個與“食物”稍有不同的存在。

他心中剛剛生出一線的希望,不過這一切下秒就有了答案,因爲張大狗正從樹叢後面轉了出來,手中抱着一個奇怪的,長着七條腿的狗一樣的屍體,一邊啃着一邊用垂涎欲滴的目光看張二狗。

“哥哥……”一個月左右來見,張大狗有了更我的變化,他的外表更象一個普通人了,除去那雙血紅的眼睛和白皙的過份的皮膚,誰都不會看出他就是那個皮包骨頭的殭屍。

“哥哥……”看起來他還活的很好,張二狗呆立在那裡,一時無言。

張大狗看看他,看看手中的獵物,似乎在進行比較,最後他還是沒有放下已經到手的獵物過來進行新一輪的捕獵,也許是因爲他剛纔與這個獵物搏鬥受了一點小傷,也許是因爲他向來不貪心,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就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少年。眼前的食物足夠他一飽數日,他也就不打算再去捕獲更多了。

一隻手伸過來,拉着張二狗緩緩退入了樹林中,“你的運氣不錯,他今天第一次打敗了一隻妖怪,所以認爲對方比你好吃。”悄悄來到張二狗身邊的,正是那個白兔精,“等他吃多了妖怪,就會慢慢體會到採補之術,以後這片山林就更亂了……”

白兔精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觀察張大狗,今天眼見他在爭鬥中把一個想吞吃了他的妖怪掐死,知道這個殭屍已經越來越習慣於運用內丹的力量,將開始逐漸領悟法術的運用,成爲一個真正的妖怪了:“我不是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嗎,你怎麼又回來,真的嫌命長了不成。”他盯着張二狗氣沖沖地責備。

“請您收我做您的徒弟!”張二狗雙手抓着他的衣襬,撲通跪了下去。

“跟我學法術?”白兔精皺皺眉頭,“你是個人類,要跟我學法術?”

張二狗肯定地用力點頭。

“你就不怕把自己煉成人妖……”對他的異想天開白兔精哭笑不得,半開玩笑地踢了他一腳。

張二狗抑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只要可以讓我獲得力量,讓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我就什麼都不怕,變成妖怪有什麼不好?做人又有什麼好?我不怕吃苦,您就收下我我這個徒弟,教教我吧!”

白兔精看着遠方說:“你在人類當中不是可以生活的很好嗎?以我對人類的瞭解,我給你留下的那筆錢,足夠你過不錯的日子了,你怎麼還跑回來呢?”

“我不想扔下哥哥自己過好日子,我不能讓哥哥這麼變成吃人的怪物。”張二狗含淚說,“如果哥哥吃了人,總有一天會有人類的修道之士來找他算帳,可是哥哥只是個小小的殭屍,就算吃了妖狐的內丹,他又不會法術,又不會靈活運用,他的腦子現在又不大靈光,這麼下去他總有一天會……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哥哥落得這樣的下場!而且離這裡最近的人類,就是我岳父、妻子居住的地方,我不能讓我的哥哥去傷害他們,他們都是我在這世間上最親的親人,我不能看着他們相互殘殺啊,前輩……仙人,我認識的人中最有本事,最心慈的人就是您了,如果您不幫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條了……”說完伏地大哭。

白兔精嘆了口氣:“說來說去,你還是爲了你的哥哥……”

“是……”

白兔精陷入了沉沉的思索,看着張氏兄弟,他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兄長。爲什麼張二狗在狐女控制他去傷害張大狗的時候,可以掙脫狐女的媚術反抗,而自己沒有做到,以至於與兄長自相殘殺?爲什麼張大狗變成了殭屍還念念不忘保護弟弟,自己的兄長卻在臨死的時候,依然只念着那個害死他的狐女,看都不看自己這個弟弟?說一千道一萬,恨天恨地,還是隻能怨恨自己弟兄的意志不夠堅定,自己中了人家的誘惑。

白兔精又嘆口氣,低頭對張二狗說:“你起來吧,我先聲明,你要學就學,可是我不會收你作徒弟的──收個人類做徒弟,我丟不起這個臉,而且我的本事也稀鬆平常,將來如果你遇見了更好的老師儘管去免得報怨我耽誤了你。”

張二狗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了,大喜過望,用力給他又磕了幾個頭:“謝謝師……謝謝前輩,謝謝前輩……”

“也別前輩前輩的叫,好象我多老了似的,我的名字叫季野草,如果你願意,叫我一聲季大哥就行了。”

“是,季大哥,您的大恩大德,我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的……”

張大狗沿着樹林轉了幾圈,雖然有不少小動物受到他的驚嚇跑了出來,可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捕捉,即使他感到自己很餓,很渴望喝到可口的鮮血,可是他還是懶得去捕捉這些伸手可及的動物,因爲他最近知道了,世界上有更加好吃的東西。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殭屍這個名詞是別人爲他取的名字,他也忘記了自己還有張大狗這樣一個名字,對於他而言,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吃”,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吃東西,捕食、鮮血、肉……之類的內容。

不過與普通的新生僵生不同的是,他有着從狐妖的內丹中得來的力量,這使行他變得強大,因而,也更加的貪婪。自從十幾天前他吃了一個襲擊他的妖怪之後,那帶着濃烈香味的血肉留在他脣齒之間,直到現在還在縈繞着那個滋味,與之相比,這些兔子,野雞簡直味財嚼臘。這些天來,張大狗一直忍着飢餓也不願意去吃這些東西。

一隻豹子從張大狗的附近跑過,身爲山林主宰的它也不願意招惹這個一身死氣的怪物,所以一看見張大狗便轉身跑開。豹子身上血腥之氣吸引了張大狗,也許這樣的東西會比兔子好吃一些,張大狗隱約記得在很長一段時間之中,自己似乎就靠吃這樣的野爲生。實在太餓了,沒有別得東西吃,就吃它充充飢吧……

“吆……嘿……”

隨着一聲吆喝,那隻豹子又改了方向,跑向了另一邊的樹林。兩隻火紅色的狐狸從灌木叢中竄出來,在草地上嬉戲打鬧,忽然其中一隻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個九歲的孩子向另一個撲去。被他撲在身下的那隻狐狸也化身成人,嘴裡大叫着:“你耍賴了,你耍賴了……”

食物。

很好吃的食物。

張大狗馬上就把豹子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躲在一叢灌木後面,看着那兩個小孩子繼續玩鬧着,並且越來越近。

這兩個小孩子絲毫不知道附近隱藏着什麼危險,依舊瘋玩着,發出一串串笑聲。

張大狗看着獵物漸漸靠近,不由自主地發出低低發出低低的吼叫聲,他已經比過去有了許多的變化,可是這種遇見獵物之後難以壓抑的興奮還是改不掉。不過張大狗知道,在林中邊走邊打鬧的一對小孩子雖然有着人類的外表,他們其實是一種叫作“妖怪”生物,他們的味道是所有的食物中最美味的,比起飛禽走獸都更加的好吃,比起只在記憶中知道其存在而從來沒機會嘗一嘗的“人類”而言,不知道是好還是差?

兩個小孩在林中相互追逐着,爭奪着一個蘑菇玩兒。他們對於身邊走過的小動物或者野獸視而不見,可見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山村中的生活,認爲這裡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們真正的危脅。張大狗輕輕舔着嘴脣,等待他們走的更近了一些,猛地跳了出去,一把擒住了那個小一些孩子,那個孩子被他嚇了一大跳,但是到沒有驚慌失措地哭叫求救,而是一張口,一個火球向張大狗噴去。張大狗空着那隻手伸過來,一把抓住火球捏滅。

這時另一個孩子已經躍了起來,手指化爲利爪,對着張大狗當頭一抓,口中還危脅說:“放開我弟弟,不然就讓你嚐嚐我們胡家的厲害!”

張大狗揮手迎了上去,雙方爪爪相交,那個孩子怪叫一聲,被張大狗拍出了幾丈,一個跟着落在地上,手背上已經是鮮血淋淋。可是他依舊不肯放棄,又叫着:“放開我弟弟!”又一撲了上來。與此同時,那個被張大狗拎着的小孩子張大口向張大狗的手臂就咬,無奈洛口之處如啃木頭一樣,不僅沒有咬動張大狗堅硬的皮膚,反而咯疼了自己的牙齒。

“哥哥你快跑……回去叫爹孃來救我,咱們打不過他!”那個小一些的孩子見哥哥又一次被張大狗擊倒,大聲叫了起來,“去叫大人來,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那個作哥哥的也明白,現在憑自己一己之力救不了弟弟,可是他害怕自己回家求救的功夫弟弟便會受到傷害,所以拖延着不肯走。

“哥哥,快去叫人來救我……”小一些的孩子脾氣很倔,在張大狗又蹬又刨地不肯服軟,同時不住地向哥哥叫。

大些的孩子幾經猶豫終於決定放棄徒勞的拼鬥回去去求救,可是張大狗是個胃口向來很好的傢伙,他一向的習慣就是會把所有的食物一口氣吃光,明知道這兩個孩子都很可口,他又怎麼會讓其中一個逃走呢。

他向着大些的孩子大步追趕,忽然想到了什麼,張口向着手中那個還在不停地扭動礙事的獵物扳過他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不……”在那個哥哥的大聲尖叫聲中,一樣東西飛來,重重砸在張大狗的頭上,把他打得向前一個踉蹌,怒吼着回過頭來。

樹叢中出業的是一個“人類”,而且是一個張大狗認識的人類,這個人爲不僅幾次三番的從他的口中逃脫,而且還總會在他獵食的時候出現,對他進行干擾。所以他對着對方咆哮起來,露出一口的利齒。

“放開那個孩子!”張二狗對哥哥大喊,“你簡直瘋了,胡家的孩子你也敢抓!”

張二狗在山林中跟隨着季野草住了一段日子之後,便知道了狐狸精家族胡家在這個山林中有多麼大的勢力(不明白狐狸精爲什麼總是自稱姓胡)。而且他們與當時想要迷惑張二狗的那個狐女不一樣,雖然實力雄厚卻從不仗勢欺人,待人接物也很有大家風範,所以在山林中很有威望。他們的強大保證了他們家族中既是一個小孩子,一個婦女獨自在山林中游玩,也沒有什麼妖怪敢挑起事端。也只有張大狗這個對這些一無所知的殭屍,纔敢對胡家的孩子下手。他根本不知道,如果真的傷害了胡家的孩子,等着他的便是胡氏家族傾力的追殺,別說他只是一個殭屍,即便是本事再大一些的妖怪,也無法逃得過去。

“放開那孩子!”張二狗見哥哥對自己露出獠牙步步逼近,又大聲喊一聲。

“嗷……”隨着一聲咆哮,張大狗把那個孩子一扔,不顧一切地向着張二狗撲了過來,他對這個最近老是和他搗亂的人類十分憎恨和垂涎,恨不得馬上能吸乾對方的血,啃乾淨對方的皮肉,看到對方馬上就把已經到手的獵物忘得乾乾淨淨了。

張二狗轉身就逃,卻故意時快時慢地調整着步子,引着張大狗向山林中跑去,胡家的兩個孩子相互看着,丟下救命恩人逃走有違他們的家教,可是他們知道自己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會給這個救他們的人增添麻煩,於是下定決心,相互攙扶着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張二狗在山林中快速地奔跑,在山中已經生活多年,最近幾個月又有了季野草悉心指導的他動作靈巧的象一隻猿猴,時不時還拽着藤蔓在樹梢間蕩過,一陣風般的向前。可是即使這樣,他與張大狗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短。就在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河,耳邊卻已經聽見張大狗的呼呼低吼聲已經到了背後的時候,一條藤條不知從哪裡飛來,捆住了張二狗的腰,用力一帶,把張二狗象駕雲一樣地扯過了不遠處的那條大河。

張大狗又追了幾步在河邊停下,對着對岸大聲的吼叫咆哮,可是卻沒有繼續追上去。殭屍一般都不喜歡下水,即使憑張大狗現在的法力,一點普通的水對他不會有什麼妨礙,他還是對於下水過河有種本能厭惡,所以好幾次了,張二狗都是用這種方法逃過了他的追逐。

“你出手太慢了,那個小狐狸差一點就被咬斷脖子。”季野草把張二狗從河中拖上來後抱怨說。

張二狗沉默不語,他回頭看向在河岸另一邊徘徊、氣憤的張大狗,露出悽然的神色。剛纔他是有意地拖延了片刻,爲的就是想讓張大狗看看那對狐狸兄弟之間的手足之情,希望這可以令哥哥想起一些往事。可是顯然是自己想的太美好,對於那個手足情深的畫面,張大狗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的眼中還是隻看見“食物”。

“唉……”季野草嘆了口氣,“幸虧他沒把胡家小哥倆怎麼樣,不然亂子就大了,走吧,我得找着地方去歇口氣了,剛纔嚇得我心都快跳出來了……你也快走吧,別再刺激他了,到口的美味飛了,他都快發狂了。”

張二狗點點頭。

這時,一直在對岸看着他們悠閒對話的張大狗忽然筆直地大步向河水衝來,當他來的水面,卻沒有一腳踩入水中,而是在水面上懸空而行,邁着大步幾步就到了河中心。

“飛僵!”季野草眉頭一皺,但是他馬上冷靜下來,口中唸唸有詞,一個法訣打過去。河水猛地掀起了波浪,張大狗被腳下突然撲到身上的波浪嚇了一跳,一分神的功夫已經落入了水中,驚慌失措的掙扎起來。等他拖泥帶水地從水中抓上岸,岸上那兩個可惡的傢伙已經不見了人影。

“攔住他,攔住他……”

“不要讓他跑了!”

“要捉活的!族長說了,要活的……”

“殺啊……”

“快,快……”

四周嘈雜的響起地喊殺聲中,張大狗跌跌撞撞地在沿着山腳逃竄。在他的身後、身側、上方,全是胡家的人正在對他進行圍捕——那對小兄弟雖然安然無恙,但是胡家還是不打算就此罷休,所以糾結了人手,來圍捕這個膽大的殭屍,好在對冒犯者格殺無論不是他們這個家族的作風,他們只是想要領這個山林中的妖怪知道,胡家不是好惹的而已,所以張大狗才支撐到現在。不過他身上已經是傷痕累累,被生擒活捉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就在胡家人已經把張大狗圍住,幾個青年男子走向前,準備對他做最後一擊的時候,一個胡家的少年忽然出現在現場:“族長有令,放過這個殭屍!不用再抓他了!”

“爲什麼?”胡家的隊伍中正好有當日那兩個孩子的叔父,他立刻反對地叫了起來。

“十七郎,十九郎的恩人去求族長,請我們饒了這個殭屍,我們胡氏一族向來有恩必報,恩人這麼說了,族長也不好駁他的面子。”那個少年對於這件事也有些想不開,對張大狗啐了一口說:“倒是便宜他了!”

胡家的人互相看看,開始後撤,不過最後一刻,那兩個孩子的叔父手中還是飛出一把飛劍,快速地切斷了張大狗的手筋腳筋:“饒就饒了你,可是教訓還是要你記住!”他惡狠狠地罵一句,“以後眼睛放亮點!”揚長而去。

手腳的傷勢只能令張大狗暫時無法動彈,並且一段時間無法行動而已,他身上真正的重傷是在追逃之間曾經受到的幾次法術打擊。對於他雖然吃了狐妖內丹,法力不低,可是苦於不會法術,不懂使用自己體內的法力,對敵的時候又不夠靈活,頭腦呆板的只知道撲殺,會受重傷也不奇怪。張大狗在地上艱難地蠕動,他求生的y望十分強烈,所以用下巴觸地,象一條大蟲子一樣地向前爬動,想要快點回到他的藏身之處——一個大樹洞中,那裡還有一些剩下的食物,對於殭屍而言,食物就是最好的藥劑。

一雙腳出現在殭屍的視野中,引起了他的一聲咆哮,順着腳部向上他看見了那個處處與他作對的人類,而對方也在低着頭,盯着他看着。殭屍知道這個時候遇見敵人意味着什麼,但他還是不打算束手就擒,把牙齒咬得咯咯響着威脅對方。

張二狗看到哥哥這幅慘樣,鼻子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喂,他死了沒有?”季野草從後面走上來問。“你也真是的,幫了胡家那麼大一個忙,居然只提這麼一個小要求,胡家的人是出了名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你向他們要求一件法器,幾卷靈書也好啊。”

“對不起季大哥,我當時只想着救我哥哥了,沒有……”

“我不是在埋怨你,就是覺得可惜了……”季野草對於胡家那樣的妖怪家族,對於他們家族中的那些大妖怪,總是充滿了憧憬與嚮往的,“不管怎麼說,與他們搭上了關係就是好事,接下來怎麼辦?你打算把殭屍帶回去嗎?”

張二狗點點頭:“他傷的這麼重,讓他自己在山林中太危險了,我想在他傷好之前,照顧他一段時間。”

“你小心別讓他咬着就行。”季野草悻悻地說,帶這個殭屍回自己的小窩中去,實在不是他願意的事情。

張二狗正好伸手去扶張大狗,張大狗果然張口便向他的手咬下去,張二狗幸虧縮手迅速,纔沒被他的利齒咬斷手指頭。季野草順手從旁邊劈下一根粗樹枝,對着張大狗的後腦勺就是一下,隨着“彭”的一聲巨響,張大狗白眼一翻昏了過去。“好了,現在可以把他扛走了——注意別讓他的頭靠近你的身體,不然他路上萬一醒了,馬上就會咬你!”說完他負手先走,一點也沒有幫張二狗搬運殭屍的打算。

張二狗看着哥哥一身的傷口,血肉模糊的手腕腳腕,心疼地皺皺眉頭。把哥哥抱在懷中向他住的山洞走去。

張二狗跟隨季野草在山林中已經住了大半年。

在這期間,很喜歡這個人類少年的季野草倒是盡心盡力地教授他法術,無奈他是個人類,妖怪的修煉方式並不適合他,而季野草這樣的小妖怪,除了什麼吸取日月精華,採補……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幾種修煉辦法。所以即使張二狗十分的用功,這些日子天天起早摸黑的苦練,其實也只是把身體摔打的更加結實有力,在法術、修行方面並沒有什麼進步,距離他想要學會法術,阻止哥哥作惡的目的還相差甚遠。

張二狗和季野草的日常生活之中,除了刻苦修煉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監視張大狗的行動,一旦發現他要捕食妖怪或者人類的時候,他們就用種種方式加以干涉,儘量地減少張大狗的殺孽。幸虧張大狗法力雖然增長了,頭腦卻並不靈活,他們的干涉往往可以奏效,所以張大狗才一直沒有闖出什麼大禍來。比如這一次,就成功的救了胡家的兩個孩子,避免了張大狗捅這個“馬蜂窩”。

可是根據季野草的說法,張大狗的法力已經開始慢慢增長,之前他過河的時候,已經可以雙足離地飄浮,說明他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從狐妖的內丹中吸取更多的法力,成爲飛僵。

飛僵,顧名思義就是會飛的殭屍,是一個殭屍的能力已經步入“差不多”範圍的表示。

對於大部分的妖怪來說,學會飛行是件不太難的事情,一般的修煉個五、六十年,法力差不多的時候就可以學會,還有一些妖怪甚至一出生就有翅膀,可以輕而易舉地翱翔青天,。可是對於殭屍而言,飛行是件困難的事,他們的沉重身體與笨拙頭腦使得他們很難學會飛行,所以一旦他們會飛了,就表明他們的智力與法力都到一定的水平,不再是那個只知道吸血啃肉的低等妖怪了。

萬一張大狗的力量更加強大,張二狗與季野草還有沒有能力干涉他的行爲——如果張大狗的力量超過了季野草,反過來是他們兩個該考慮逃走的問題了吧?因爲經過這麼一段時間,張大狗對於弟弟的情感不是沒有恢復一星半點,反而有了更加惡劣的趨勢。尤其經過了今天的事情,張大狗對於季野草與張二狗的感覺,可以說是恨之入骨,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會非常非常樂意把這一人一妖生吞活剝掉。

張二狗在心中盡向好處設想着,但願在哥哥完全吸收那妖狐的內丹之前,能夠想起自己的事來,能夠想起他自己原本是個人來。雖然季野草一再的提醒他,那樣的可能性有多麼的小。

“哥,吃飯了。”殭屍躺在山洞深處,由於四肢的傷勢一動不能動,張二狗扛着野豬來到他身邊時,他依然咆哮戒備着,絲毫也沒有因爲張二狗這幾天來對他的經心照顧而對對方有熟悉信任的表現。

“哥,你還是要先吸血對嗎?”張二狗對於他的表現一點也不介意,坐在他的身邊溫和地問。不等張大狗回答,他提起那頭野豬,把野豬的咽喉對準了張大狗的口,張大狗雖然對張二狗充滿了不信任,但是還是抵禦不住食物的誘惑,張口向野豬咬了下去,大口吞嚥起了野豬新鮮的血液。

張二狗舉着那頭野豬,耐心地等他喝得差不多後,纔在他企圖咬啃野豬肉的時候把野豬撤了回去。在張大狗不甘心地叫喚聲中,張二狗把野豬剝皮功割,分成幾塊架在了火堆上炙烤起。直到烤到皮焦肉嫩,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他才從火堆上移了下來,又放在風口涼了一陣,自己嚐嚐差不多可以入口了,纔拿了一根豬腿遞到了張大狗的嘴邊:“哥,可以吃了。”

張大狗對於食物上的煙火氣味十分的討厭,對於老是給他熟食吃的張二狗也痛恨不已,大聲反抗地吼叫,企圖掙扎着起身撲向對方。

“吃飯吧。”張二狗把手中的肉向他送了送。這些天中他一直細心照顧着受傷的張大狗。餵飯、喂藥,知寒知暖,可是他卻決不給張大狗吃生肉,讓張大狗喝幾口鮮血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殭屍沒有鮮血便不能存活。可是張大狗最喜歡的帶血的肉塊,他卻決不給他吃一口,給他的全是烹製好的肉類,有的時候甚至還夾雜着穀物一類。

“快點想起來吧,你以前最喜歡吃的就是烤肉,那時候我們家裡窮,只有過年過節纔會吃一次肉,有一次我看着廚房的肉饞的受不了了,你就去給我偷來吃。結果因爲我太饞了,把你的那一份也吃了之後鬧着還要,你就再去爲我偷,誰知道被爺爺抓住了,你當時一口咬定只有你自己去偷吃了,與我沒有關係,最後就只有你一個人捱了一頓打……”

張大狗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可是他終於還是抵抗不了肉類的誘惑,再次作出了妥協,張口開始啃食那條豬腿。

“哥,要是還能回到之前多好,我也不作人了,咱們兩兄弟就住在這山林之中,一起過日子。對了,還有季大哥,咱們三個一起作妖怪,一起修煉,說不定哪一天,你們兩個可以修煉成仙呢!到時候我也就可以跟着你們雞犬升天了……”他自顧自地說着似乎不可能實現的憧憬,而一心撲在食物上的張大狗忙着吃嚼,根本沒有去留意這個人類在說什麼。

洞口外,季野草搖頭長嘆一聲:“二狗,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季野草叫住了正打算外出打獵的張二狗,“你準備一直這麼關着他不成?”

張大狗的傷勢在幾天前便基本康復了,可是張二狗依舊不肯放他走,求季野草用法術把他囚困起來,仍然如同他傷重時一樣,天天喂他吃喝。

“他的法力恢復的很快,消除我對他的法術束縛所用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再這麼下去,不用說一天三次,就是施展四次、五次也不一定夠用了。我可吃不消了,老是這樣,我根本就是什麼也不能幹了嘛!”季野草對於張二狗這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頗有微詞。這麼關着張大狗,還要在不傷害到他一根毫毛的情況下,根本徒勞地消耗了自己的法力,對事情的解決一點也沒用,還反而令張大狗越來越憎恨自己與張二狗了。

“季大哥,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大哥他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張二狗可憐兮兮地向季野草乞求。

“我是沒什麼關係──不過你肯定這麼作有用嗎?”季野草看着正對他們呲牙裂嘴,目露兇光的張大狗說。

張二狗自己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是他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難道放開哥哥,讓他重新回山林中過殺戳無度的生涯?難道讓他再這麼下去,直到有一天又惹上胡家那樣的敵人,然後送了性命?

“你自己要想清楚啊……”季野草嘆着氣走開。

“果然呢……哥,你看你看,那個殭屍真的在裡面。”

“我看看……哇,他真的沒死啊……”

兩個孩子在洞口探頭探腦,嘀嘀咕咕,對着不能動彈的張大狗評頭論足地說着。

“你說恩公爲什麼不殺了他,反而養着他呢?”胡十九郎不解地問。對於這個可惡的殭屍的種種可怕表現,他至今還記憶猶新,張二狗救他的恩德他當然也不會忘記,不過他不明白張二狗爲什麼不乾脆把殭屍殺了。

“也許恩公心腸軟,不忍心殺了他吧。”胡十七郎設想。

“婦之之仁”胡十九郎斷言。

“你竟然敢在背後這麼說恩公,我要回去告訴爹!”十七郎對抓住了弟弟的把柄得意洋洋。

“我說的又沒有錯,明明爹也是這麼說的……不過,這個殭屍現在真的不能動彈吧?”他眼珠滴溜亂轉着說。

“你想幹什麼?”

“嘿嘿,你呢,你想幹什麼?”

兩個孩子相互看着,一起露出他們狐族的特色笑容。十七郎率先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向洞口邁了一步,什麼事也沒發生。“沒問題,這裡沒有佈下法術!”他對弟弟一揮手,“咱們上!”

對於妖怪們而言,隨便進入別人的住處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情,不過胡十七郎與胡十九郎還都是小孩子,即便跑進了人家的內室中去,看在他們的年紀與父母的面子上,也沒人會與他們真的計較,於是他們便一點也不客氣跑進了季野草的山洞中。

“臭殭屍!臭殭屍!”一塊接一塊的石頭向張大狗飛來,兩個孩子邊扔邊叫罵着,“大壞蛋,叫你欺負我們,打死你!叫你欺我們!”

他們從洞外撿了一大堆石頭,開始變着法子欺負不能動彈的張大狗。

“看我打你的眼!”

“看我打你的牙!”

“你扔的不如我準,看我的……怎能麼樣,正中額頭!”

“打他的額頭幹什麼,那裡又不疼,你看我打他眼睛!”

他們把張大狗當作了靶子,興高采烈地練習着他們的投拋技術。張大狗不能動彈,只好憤怒地吼着發泄心中的怒火。兩個孩子扔了一陣子石頭,眼看張大狗確實不會動彈,膽子漸漸大了起來,眼珠一轉,又生出了別的主意。

十七郎一馬當先地跑過來,拿起一條藤蔓向張大狗“啪啪”地抽打幾下,然後轉身逃走,風一樣地衝出洞口,和弟弟一起避在洞外,向裡探頭探腦地看看,一起“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是十九郎也拿着藤條跑過去,“劈劈啪啪”抽打了張大狗十幾下,轉身逃出洞口,兄弟倆又是一通大笑。

“真好玩,這個可惡的殭屍這下成了落水狗了!”十九郎興奮地大叫大嚷,出於小孩子的惡作劇心態,他們兩兄弟把戲弄張大狗當作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花樣百出,樂此不疲地玩了起來,張大狗的本事雖然遠遠勝過他們兩個,可是苦於被季野草的法術束縛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們欺負揉藺,他滿腹的火氣無法發泄,只能不甘心地發出一聲一聲的狂吼,把洞壁震得索索地直掉落土灰。

“你們在作什麼!”張二狗走到洞口大吃一驚,扔掉手中的獵物衝了進來叫,“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麼!”

兩個男孩一點也沒有私闖人家的洞穴被堵住的尷尬,反而笑着向張二狗叫:“恩公,我們在教訓這個壞蛋!”

“對,這種欺負小孩子的壞蛋,一定要好好的教訓他,不然他下次還幹壞事!”

“對了恩公,你爲什麼不殺了他,反而要養着他呀?我聽爺爺說他是你的哥哥,可是你爲什麼不是一隻殭屍呢?”

兩隻小狐狸一點都不認爲自己有什麼不對,圍着張二狗跳來跳去地問話。

張二狗心疼地爲張大狗拂去身上的枝葉、石塊,又沾了溼手巾爲他擦拭手臉,一邊回答孩子們的問題說:“對,他就是我哥哥,他從前可不是殭屍──哥哥他是爲了救我才送命,才變成殭屍的,這是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你們有興趣聽嗎?”

“聽,聽,”一聽有故事聽,兩個孩子都用力點頭,自己去搬了充當凳子的樹樁來坐,託着腮等着聽故事。張二狗把獵到的幾隻兔子先給張大狗吸了血,然後放在鍋子裡燉,火上烤,並且分了幾條肥大的兔腿給眼巴巴看着的小哥倆,同時開始了他的講敘。

……在我們小時候,我和哥哥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類孩子,我們有爺爺奶奶、爹孃。家裡種了二十幾畝地,養了一大羣雞,十幾只羊,還有一條大黑狗,一隻狸花貓,在我們那個村子裡,日子還算中上,稱得上富足。可是有一年,我們那裡瘟疫橫行,我們的祖父母、父母先後都……只把我們兩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扔在了世上。

你們大概不會明白,小孩子沒有了長輩可依靠,生活會多麼悽慘吧……

“你們家不是挺富足的嗎?”果然,十七郎眨着眼睛天真地問。

……可是,周圍的成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從兩個孩子的手中奪走所有的一切。於是沒用多久,我們就變得一無所有了。哥哥爲了養活我,帶着我背井離鄉,出門乞討……

張二狗口中爲兩個男孩講述着過去的故事,眼睛卻一直看着張大狗,緩緩地描繪着過去種種地記憶深刻的事情……

……大哥爲了救我脫離那個魔窟,被十幾個家丁圍毆,打得遍體鱗傷,倒地不起,可是當我大聲向他求救的時候,他不審衝了過來,帶着我逃走……我大哥他爲了我,即使重傷而亡之後也不放棄保護我,化成了殭屍把我從狼口之下救出,並且在深山之中撫養了我數年……

張大狗感到溫熱的液體不斷滴在自己臉上,不快地吼叫着,擰着脖子企圖去咬張二狗的腳。

“你真是個壞蛋!”

“對,你弟弟爲了你都哭了,你還想咬他!”

“壞蛋!壞蛋!”兩個孩子對於張氏兄弟之間對對方全然不同的表現,表現出對張大狗極大的不滿。

“不,我哥哥不是壞蛋,他是爲了我才變成這樣的,這都是我的錯!”張二狗深吸口氣忍住眼淚,“你們兩個不要再欺負我哥哥了,他真的是個可憐人……你們要是對他有什麼不滿,就衝着我來好了。”

“我們纔不會呢,恩公是個好人。”

“就是啊,你可跟他一點都不一樣。”

兩個小狐狸看看張二狗,看看地上的殭屍,眼珠子又開始滴溜骨碌地轉了起來。

兩隻小狐狸對張大狗心生厭惡,於是更加開始變這法子的折磨他:當這張二狗的面,他們表現的十分懂事,還拍着胸口保證說張二狗要出門儘管去,他們會幫他看着這個殭屍,可是張二狗一轉身,他們立刻就開始欺負不能動彈的殭屍。

張大狗對這兩個小狐狸恨之入骨,可是苦於不能動彈,在心中更是把張二狗看作了這兩個小狐狸的同黨,已經在心裡不知道發了多少次毒誓,要是他能夠自由行動,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這三個敵人全部撕碎吃掉。

可憐張二狗的一番心血,卻就這樣毀在了兩個小狐狸的好心辦壞事上。

這一天,張二狗像往常一樣出去獵食,而兩個小狐狸吃過了早飯,閒着沒事溜溜達達的又來到了季野草的山洞。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季野草倒是比較歡迎他們。一來他們都是胡家的嫡系子孫,將來肯定是家族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就跟他們處好關係絕對不是壞事,二來兩個小狐狸必經年紀還小,被季野草奉承了幾句,就把長輩們教的許多修煉的竅門轉教給了他——季野草這樣自己摸索着修煉的妖怪,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得到正式的指點,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怎麼會不歡迎兩個小狐狸到來?

小狐狸們來到洞中,看到只有季野草在,眼珠一轉,胡十七對季野草說:“季大哥,張二哥呢?你們自己炒得野草茶還有沒有?上次我們拿回去的我爺爺很喜歡,說是還想喝呢。”

“有,有,有……”季野草一迭聲的答應。他們的爺爺就是胡族的族長,平時想要給他送禮可不是件容易事,聽到兩個小狐狸這麼問,連忙就去尋找張二狗做的那些野味茶。

“季大哥,不如你給我爺爺送去成不成?我們在這裡等張二哥回來玩兒。”胡十七又說。

“我……”季野草對於登胡家的門,心裡還是很惶恐的。

“沒關係的,你就說是我們叫你去的嘛……”胡十九一邊說一邊往外推他,“就把茶葉給我爺爺就行了,他又不吃兔子……不是,他已經好多年不吃兔子了……”季野草是兔子精,卻是屬於狐狸們垂涎的食物,不過大家都作了妖怪之後,這樣單純爲了吃而進行的爭鬥會減少罷了。

季野草又磨蹭了片刻,終於還是抵禦不住親自去拜訪胡族族長的誘惑,最後還是出門去了。兩個小狐狸見他一走,馬上相互擠着眼睛,直奔地上躺着的張大狗而來。

“喂,殭屍,你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殭屍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胡十七拿着一根藤條,在張大狗的頭上重重一敲:“快說你叫什麼名字?不然又要用水灌你了!”——這就是他們倆兄弟想要用來幫助張二狗的辦法,用強制的方式逼迫張大狗想起過去的事情。

張大狗任由他們折騰自己,就是不肯開口說一句自己叫“張大狗”。對於這個兩隻小狐狸和張二狗整天在他耳邊嘮叨的名字,他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應該說,他甚至對這個名字充滿了憎惡,因爲這個名字,他吃了那麼多的苦頭。

殭屍的心中卻是對於張大狗這個名字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過他認爲那是因爲老是有人在他耳邊絮叨這個名字的原因。他還沒有發現自己這幾天中的變化,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在動腦子思考問題。彷彿是理所當然的,他在動用自己的腦子思考、分析着眼前發生的事情,雖然這對於幾天前的他來說,這還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不過他現在的腦子還沒有靈活到能夠想到這一點。

殭屍很認真地想了自己現在的處境,認爲自己是被別的妖怪抓住了,而被抓住的後果多半是要被吃掉,這是他知道的抓獲獵物後唯一的處理辦法。

得到的結論就是,張二狗他們要吃掉自己,所以應該儘早的逃走。

於是張大狗一直在努力的思考逃走的辦法。

這裡隨時都有人看着自己,想要逃走,就要先打倒他們,想要打倒他們,就要先讓自己能動。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先讓自己能夠自由行動。

殭屍一次一次的試着打破季野草給他的法術束縛,可是每一次都在他覺得自己就要成功的時候,季野草就會再次出現,重新給他施加一次法術,這令殭屍暴躁極了。

最後給了他機會的,還是兩個小狐狸自己。

小狐狸們在洞中給季野草講解修煉的要訣的時候,忘記了地上躺着的這個殭屍雖然不能動彈,可是他的眼睛沒有瞎,耳朵也沒有聾,他看得見他們做的每一個動作,也聽得見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殭屍開始並沒有在意他們說的內容,可是那些字句自己鑽進他的耳朵裡後,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吸引着他聽了下去,並且牢牢的記在了腦子中。

殭屍的體內有一種強大的力量。

殭屍自己知道這股力量的存在,但是這股力量雖然在他的身體中,卻並不屬於他,他試過很多次想要調動這種力量,可是力量根本就不聽他的使喚。自從聽到了小狐狸們說的口訣,他就趕到了這股力量那種不聽話的“倔勁”開始鬆動。

因爲季野草從來沒有系統的學過法術,所以小狐狸們把口訣解釋的那麼清楚明白,不僅僅季野草的理解毫無障礙,就連殭屍聽來也是明明白白。

殭屍這幾天來一直在按照兩個小狐狸的方法嘗試着,今天看到小狐狸們把季野草騙走,他甚至有些失望——沒有季野草在,小狐狸們是不會說那些內容的東西的。

小狐狸們玩累了,坐下來吃東西休息,一邊閒聊着:爲什麼這個殭屍腦子這麼僵,就是不承認他自己是張大狗的話題。忽然,胡十七發現坐在自己的對面的弟弟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了。他是個反應敏捷的人,什麼也沒有問便跳起來像前一滾。

猛撲過來的殭屍失去了目標,一頭撞在了被當作桌子的大石頭上,頓時山洞中塵土飛揚,亂作一團。

“他怎麼忽然能動了?”胡十九直到這時才驚訝地叫出來。

“我怎麼知道!還不快跑!”胡十七拉着弟弟就向洞口跑。他們兩個空有一肚子的知識,可是年紀實在太小,根本沒有辦法和這個殭屍抗衡。幸虧殭屍的行動向來緩慢,他們兩個趁着撞倒石頭桌子的張大狗還沒爬起來的空擋,應該還可以和他拉開距離。

誰知當他們跑到洞口的時候,卻好像碰上了阻隔,一堵看不見的牆壁立在了洞口,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怎麼會這樣!

兩個小狐狸驚恐地對視。

這個時候張大狗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向着他們步步逼來。口中的低吼和路出的獠牙,都顯示着他想要乾的事情是什麼。

“擋住洞口的法術難道是他弄得……”十七郎心裡驚恐不已。這個殭屍居然會使用法術了?難道是他身體中的那顆內丹開始被他吸收不成?要是那樣的話,現在的局面就太兇險了,他們倆兄弟本來就打不過張大狗,要是張大狗身體中的那枚妖狐內丹再被吸收了的話,恐怕要他們倆個爺爺輩的高手出馬,才能制服得了對方了。

“十九,躲到我身後!”十七郎咬着牙瞪着殭屍,現在他沒有別的念頭了,只是希望這個殭屍剛剛學會使用法術,熟練度還不夠,在攻擊自己的時候,會忘記了支撐洞口的法術,讓弟弟有時間逃走。

“十七哥,我們……我們跟他拼了吧……”十九郎顫聲說。

“閉嘴!有機會你就給我跑!找長輩們來救我……萬一讓他把我們兩個都吃了,長輩們報仇都不知道找誰去,我們死的就冤到家了!”

“那讓他吃我,你趁機跑……”

“你給我閉嘴!”

兩個小兄弟拉扯之間,張大狗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

張二狗還沒有走到山洞,心中就生出一種不祥的感覺。他不由扔下手中的獵物,疾步衝進洞中。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站在當中的張大狗,和他手中拎着的一個血淋淋的孩子。

“十七郎……”張二狗驚叫一聲。

胡十七臉上一片血肉模糊,身體軟軟的垂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弟弟胡十九倒是沒看到蹤跡,應該是在他的掩護下逃走了。

張大狗把手中的孩子摔在地上,轉頭對上了張二狗。

張二狗看着血肉模糊的十七郎,臉上除了驚愕,只剩下深深的憤怒:“哥,你幹了什麼!你怎麼能對一個孩子下手!”這時十七郎的身體抽搐一下,似乎還活着這讓他微微放下了心。

“如果你真的吃了這個孩子,他的家人會放過你嗎?你以爲你一個小小的殭屍,鬥得過他們的大家族嗎!”他向張大狗厲聲責問,“大哥,你清醒一下嗎!你原來不是這樣的,變成了妖怪咱們沒辦法,可是你不能寧產不分好歹地胡亂吃……吃妖吃人啊,大哥,我不是要害你,我是爲你好!”

張二狗對於哥哥的“吃”的問題,其實並沒有多少出於正義的念頭去阻止,他幾次三番地阻止張大狗去吃人,除了離這裡最近的山村中居住有他關心的人這一條以外,最重要的還是,如果吃人傷人之後,人類的道士和尚等除妖能力的人會涌來消滅殭屍,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張大狗。而他出面破壞的次張大狗捕食妖怪,被捕食的一方都是在這片山林中有背景,有靠山的,換句話說,張二狗放走張大狗口下的獵物,爲的不是行着積德或者他心慈悲,最終的目的,不過還是保護自己的哥哥,今天張大狗終於還是闖下了大禍,他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覺了,接下來的胡家的追殺,他們兩兄弟要怎麼面對。

張大狗什麼也聽不進去。

對他而言,這個老與他搗亂的人類現在某本上已經算是落入他手中了,除了食慾之外,一種難以言喻的仇恨之情在他的心頭激盪,使他恨不能馬上撲上去把對方撕碎。

張二狗看到哥哥眼中的兇光,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僅僅救不了胡十七,他自己也要成爲哥哥的獵物了。想到這裡,張二狗轉身就跑,與此同時,張大狗已經咆哮着撲了上來。

張二狗想要逃出洞去的時候,遇到了和兩隻小狐狸一樣的遭遇——一個法術已經把洞口封了起來。

哥哥會使用法術了!

張二狗來不及思量這個令他震驚的問題,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抱住自己的性命。

張二狗一直在四下躲避,靈巧地在狹窄的空間中閃來閃去,一邊口中還在喋喋不休,說着一些張大狗聽不懂,覺得無比厭煩的話語,張大狗憤怒的追趕他,對張二狗呲牙,可是此時的張二狗心中更加的氣憤,爲什麼自己費盡了心機才壓下了胡家對哥哥的仇恨,他自己卻偏偏要再把事情鬧大,自己已經爲他做這麼努力,可是到現在他卻對自己說的話一點最起碼的理解都沒有!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

張二狗對着兩眼通紅地追近自己的哥哥,氣呼呼地吼叫:“你告訴我我還要怎麼作纔夠!你告訴我!”

張大狗也吼叫了一聲,徑直撲了上去。

兩兄弟之間現在根本不能相互理解彼此的意思,不過當他們打在一起的時候,張大狗一心想置對方於死地,把對方變成一頓美食的情況下,張二狗依舊無法真的對他打得下去。當那層“茸毛”褪去之後,殭屍的臉已經越來越象人類,尤其是他的年齡似乎爲死去之後而沒有增長,所以幾乎還是當年那個老實憨厚的鄉下少年──除了那雙充滿殺機的眼睛之外。

“哥,你乾脆吃了我!吃了我算了!”當被張大狗抓住之後,張二狗大叫着,一種自報自棄的的情緒令他十疲倦,也許現在兩眼一閉,什麼也不再去管反而是件好事吧?“可是我告訴你,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總有一天你會後悔!到那個時候,就連我也不在了,沒有人會幫你!到時候就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就是你想要回到現在,也回不來了……”張二狗盯着哥哥的眼睛這樣說。

張大狗不想理會這些他聽不懂的話,他就知道食物就在眼前,應該一口咬下去,可是這個少年的眼神,卻看得他心中發毛……

“是,是,是……”在胡家的庭院中,季野草正跟在一個老人身後,對他的指點連連稱是。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來到胡家之後,胡家的族長竟然親自接待了他(胡老頭:也不是我想自己接待啊,這不是家裡的大人小孩都跑出去,就扔了我一個老頭子自己在家嗎?)。而且這位一邊妖怪難得見上一面的胡氏族長,竟然是個風趣和氣地人,不僅僅沒有意思慢待季野草這個小妖怪的意思,反而很熱情地和他拉起了家常(胡十七:我爺爺見了誰都那麼熱情,他已經老的囉嗦了,只要能夠聽他說話並忍受下來,他就喜歡你。)。當季野草大着膽子想這位老人請教修煉上的問題的時候,胡老頭一點也隱瞞的就給他講解了起來,而且這一開口還大有難以收住之勢,滔滔不絕地一說就是大半天。

“你這個小傢伙不錯,很有耐心,上進,不象我家裡的那些小兔崽子們,一聽見我要給他們要上課就一個個溜得比兔子還快……呵呵呵呵,不是說你啊……”

就在他們閒聊之間,忽然一個孩子連哭帶叫得聲音從前面傳來,仔細一聽,似乎是在哭喊着“快去救我十七哥……快去……”

季野草和胡老頭的臉色都是大變,慌忙趕了出去。

胡十九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嘴裡還在大叫:“十七哥被殭屍捉走了,快去救他啊……”

張大狗?

季野草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胡家的人匆匆趕到了山洞,卻只看到重傷的胡十七躺在地上,那個殭屍和張二狗都不知去向。

胡十七的傷勢十分重,性命雖然無礙,可是氣管受傷,一隻眼睛也瞎了,整張臉孔被連抓帶啃的,弄得十分恐怖。一個原本清秀漂亮的孩子,這一來看起來就象是一個怪物了。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殭屍那?那個人類呢!!”胡十七的父親憤怒的吼聲震動了整個山林。

季野草看着這發生在自己家裡的慘劇,整個人都呆了,直到胡十七的父親揪着他一頓搖晃:“你說,你說,你是不是和他們一夥的!他們去了哪裡?去了哪裡?”他纔會過神來,呆呆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二狗,二狗不是讓他吃了罷?二狗……二狗……”他深深喜愛那個執著的少年,這幾年間一直把他當成弟弟,現在看來,他很可能已經被那個殭屍哥哥給……“二狗……你怎麼這麼命苦啊……嗬嗬……”季野草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找到那個殭屍的蹤跡了,他往西山去了。”一個狐族的少年從空中落下來說。

“追,給十七報仇!”

“追……”

“殺了他給十七報仇!”

狐狸精們羣情激奮,季野草也應是跟了上去:“我要去給二狗報仇……他那麼護着那個哥哥,最後還是糟了他的毒手……可憐的孩子啊,一輩子一天好日子也沒過着……”

狐狸精們見他悲憤難抑的樣子,誰也沒反對,就任他跟了上去……

“南道友,請,請,難得您大駕光臨寒舍,蓬壁生輝啊。”

“胡兄,你太客氣了,是我來打繞你的清修纔對。”

“哪裡哪裡,南道友平時可是請都請不來的,你師兄還好吧?說起來十幾年沒見過他了,自打上次咱們一起收拾了那個老熊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見過面了。”

“師兄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還叼念胡兄來着。”

胡氏的族長與一個道裝女子坐在廳上,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往事。胡老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喜歡遊歷的妖怪,五湖四海的朋友結交了不少,現在年紀大了,心境也不一樣,喜靜厭動,最高興的事便是有老朋友來訪的時候,一起品茗,談天論地。這個女道士看來年紀不大,沒想到也是他的一個老朋友,兩人湊在一起相談甚歡。

眼下,胡老頭子心愛的兩個孫子都受了傷,特別是十七郎的傷勢還十分的沉重,他的那隻眼睛已經是瞎了,即使用法術也無法補救。可憐這樣一個聰明俊美的少年,就此成了一個獨眼龍。除非他自己日後修煉有成,說不定還可以使眼睛重生,可是三五百年間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了。

胡老頭現在的心情自然是不佳之極,說着說着,話題也就轉到了這個山林中出現的那個奇怪的殭屍以及他的人類兄弟身上去了。由於眼前這位老朋友的身份,他倒是沒有怎麼貶低那個殭屍,而是一個勁的抱怨,爲什麼一個殭屍會有機會吞食了那顆內丹,結果弄得山林不寧,自己的孫子也太頑皮,結果好了,害了自己不是。

女道士對於他口中那個奇怪的殭屍很感興趣,連連地追問着。

這時,頭上纏着繃帶的胡十九郎攙扶着深身包紮着藥布的胡十七郎,忽然闖了大廳進來。

十七郎的一隻眼睛已經覆上了厚厚的藥物,但是即使多好的藥加上多好的法術,也不能令他這隻眼睛復明了。他身上其他的傷口也觸目驚心,法術接上的斷腿只休養了半天,當然還是不能行走,需要十九郎半扶半抱着才走上廳堂來。

“爺爺,我求您一件事!”十七郎跪下大聲喊。

“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十九,你也起來!”看到兩個孫子傷成這樣又掙扎着跪下去,心裡當然心疼,連忙伸手把十七郎和十九郎都扶了起來,一邊對女道士解釋:“這就是我那兩個被一隻殭屍打成這樣的孫子!學藝不靜啊……十七、十九,給南道長見禮。”

十九郎扶着十郎又要下跪,被女道士連忙止住了。

“爺爺,我來求您一件事,求您放過那個殭屍吧!”十七郎拉着胡老者的衣襟哀求,“我的傷沒什麼大不了的,眼睛只要我下功夫修煉以後也可以治好的,求求您就叫族人別再爲難他們兄弟倆了!”

“是啊爺爺,您就饒了他們吧,是我不好,先去向他挑釁才使十七哥受傷的,您就重重的罰我吧!別叫叔叔伯伯們再爲難他們了。”

這兩個孩子竟然是來向族長爲傷害他們的殭屍求情的,女道士聽了心中一動,饒有舉趣地盯着他們。

“他把你們打成這樣,幾次三番地與我們胡家作對,你們反而替他求情!”胡老頭有點動怒地說,這件事已經不僅僅關於十七郎的傷勢問題了,更是有關整個家族的面子,整個家族在山林中的地位,威望的問題,要是這麼算了,胡家怕了一個殭屍的傳言馬上就會滿天亂飛,幾世的英名可就一敗塗地了。

“可是爺爺,張二哥實在是很可憐啊!”十七郎實際年齡比張二狗大一些,可是他外表纔是個十歲的孩子,張二狗又救過他,所以他一直喊張二狗作“張二哥”。他把張氏兄弟的故事講了一遍,唏噓着說:“爺爺,您常教導我們要兄弟友愛,視兄弟爲手足,現在看到他們兄弟情深,難道您不感動?他們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您怎得忍心讓他們死在我們胡家人的手上?您真得要讓可憐的張二哥死不冥目嗎?爺爺,我求求您了,饒了他們,饒了他們吧!”

十九郎也跪行到胡老者腿邊,拉着他的衣襬苦苦哀求。

他們兩兄弟是真心的同情張二狗的遭遇,所以即使殭屍傷害了他們,他們依舊不願意族人殺害張大狗,讓張二狗的心願落空。

一個年輕的狐狸精從門外跑進來,興奮地說:“堵住他們了,他們倆兄弟居然大搖大擺的呆在林子中,要不是那隻兔子精帶路,我麼還真想不到他們壓根沒有藏起來。”他看到十七郎和十九郎後更加興奮地問:“咦,你們倆小子能起來了?跟我去親手報仇怎麼樣!”

十七郎和十九郎臉色大變,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和張二狗像親兄弟一樣的季野草,怎麼會反而去幫着家族中的人追捕他們,可是他們知道,張氏兄弟這一次真的是命在旦夕了,連忙又雙雙地跪下,給張氏兄弟求情。

胡老者長嘆一聲,他又不是鐵石心腸,聽了兩個孫子的話,對張家兄弟的怒氣也消去了一大半,對於兩兄弟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可是他身爲一族之長,現在也是騎虎難下,胡家的威名總不能就這麼回在一個小殭屍手中。

女道士看着他們沉默片刻說:“胡兄,讓我去看看吧?”

那個傳信的年輕狐狸精不認識她,看向胡老頭,胡老頭卻是面露喜色說:“好,咱們一起去看看!”

一個狐狸精的長劍刺來的時候,張二狗眼看着一個人影插進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那二話不說就惡狠狠地刺出的一劍,正正的貫穿了那個人的胸口。

“季大哥!!”張二狗發出一聲慘叫,呆呆地看着季野草鮮血飛濺,頓時心中一片空白,除了發出淒厲地叫聲外,什麼事也作不了。

周圍的狐妖們不明白,這個野兔精明明是一路領着他們尋找殭屍的,爲什麼關鍵時刻卻忽然這麼做,一時都愣了片刻。林間空地上一片沉寂,只剩下張二狗:“季大哥,季大哥……”的慘呼。

“我……”季野草勉強得睜開眼睛看着張二狗,“我本來……以爲你……被吃掉了……”

“沒有,我大哥沒有吃我,不知道爲什麼,他把我帶回這裡來了,我想他也許是就要想起我的事情了!”張大狗帶着張二狗回來的,正是他們兄弟原來居住的那片空地,空地上的小屋早已不見了蹤跡,可是這裡的一草一木,張二狗還是那麼熟悉。哥哥能把他帶到這裡來,使得他心中增添了無數的希望,覺得哥哥可能馬上就要認識自己,就要想起過去的事了。

就在張二狗滿懷希望地向張大狗喋喋不休的時候,胡家的追兵出現了。

張二狗沒有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本來還以爲山林這麼大,他們就算要找到這裡,也要用上一兩天,自己和哥哥應該還來得及逃走呢。

胡家的人以看到他們兄弟倆,什麼都沒有說,互動兵器就衝了上來。張二狗平時跟着季野草學了些本事,也不過是手腳利落一些罷了,怎麼見過這樣的陣勢,當場就呆在那裡了,而那個狐妖竟然毫不客氣的就向他下了殺招。

就在張二狗以爲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季野草衝了過來,擋在了他前面。

季野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要死了。他一隻手按着傷口,大口得喘着氣。

“季大哥,你爲什麼要來救我……你爲什麼要來救我……”張二狗看到他的胸口血涌如注,怎麼也按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我本來……想要用哥哥……換取胡家人的信任的……我本來……以爲自己說不定可以……可以……成爲胡老爺子的弟子……報應啊,這是報應……我不該……帶他們來的……可是,我真地以爲……你已經死了……我以爲你死了……”

“季大哥……季大哥……”

不管張二狗怎麼呼喚,季野草的眼神還是越來越暗淡,終於失去了最後一份神采,接着他的身體驟然縮小,變成了寬大衣附中包裹着的一隻小白兔。

“你們殺了我季大哥,你們殺了我季大哥……”張二狗想着那些妖狐撕心裂肺的喊叫起來。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狠毒,他們怎麼可以聯合他們無緣無仇的季野草也殺死……

“你們殺了我季大哥,你們殺了我季大哥……”張二狗想着那些妖狐撕心裂肺的喊叫起來。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狠毒,他們怎麼可以聯合他們無緣無仇的季野草也殺死……

妖狐們可不管這些,季野草是自己竄到劍下的,他們可不會感到愧疚。張大狗和妖狐們爭鬥的期間,另一個妖狐又盯上了張二狗,看張二狗忽然擡頭,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那個妖狐立刻向張二狗撲了上去,舉劍向他頭上砍落。

張二狗完全沒有抵抗的意識,只是雙眼冒火一樣的看着那個妖狐。

長劍毫不停頓地劈下來。

不遠外的張大狗忽然低吼一聲,不顧自己正受到的襲擊,一巴掌拍向那個襲擊張二狗的狐妖,爲他解了困。

“哥……”張二狗茫然地看着他,季野草的死與張大狗忽然救助他,都令他的頭腦中亂騰騰的。

張大狗因爲救援弟弟,背身後一個妖狐在這個時候給了他當頭一擊。這一劍雖然沒有把他的頭顱劈成兩半,但是還是把他的頭上開出了一條大口子。如果張大狗不是一個殭屍,這一劍已經要了他的命。張大狗因爲受傷變得更加暴躁憤怒,回身就是一爪,雖然他和那個妖狐還有好幾步的距離,可是爪上帶出的力道竟然“茲”的一聲,在那個妖狐的胸前劃出一條長長的血槽,要不是距離遠,這一下子就可以把妖狐的心挖出來。

“小心,他已經融合了那顆內丹!”妖狐捂着胸口連連後退,尖着嗓子叫起來。

狐女七百年法力的內丹在張大狗身體中已經沉睡了好久,現在卻有了要跟他的身體融合的跡象。張大狗自己不能明白這種變化的意義,只是感到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向外擴張着,似乎要把自己的身體撐開一樣。四肢都充斥着這樣的力量,使得他更加想要撲上去,與這些正在攻擊他的妖狐廝殺。憑着他這種不顧死活的廝打,身邊圍上來的妖狐又被他傷了好幾個。

這時的狐妖們也都紅了眼,向着兩兄弟潮水般的撲了過來。

張二狗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沒有生機了,絕望之餘便失去了抵抗的y望,呆呆的站在那裡,任由身邊張大狗與狐妖們廝殺。張大狗記起他這個弟弟和季野草的死,兩件事情一起發生,已經是這個少年陷入一種無法思考的狀態,不管身邊的激戰多麼慘烈,他就是抱着季野草的屍體,那麼呆呆得一動不動。幸好狐妖們對沒有什麼本事,明顯已經放棄了抵抗的張二狗放鬆了攻擊,目標全集中到張大狗身上,張二狗才能活到現在。

爭鬥之中,張大狗與妖狐們的差距慢慢顯現出來,他空有一身法力卻不會應用,在妖狐們輪番的攻擊下,已經不知道捱了多少刀劍,也幸虧他的體格強健,才勉強支持下來,不過倒地待斃也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他不行了,加把勁!”

妖狐們又砍傷了張大狗一條腿,紛紛吆喝起來。

張二狗這個時候才猛地醒悟過來,撲到張大狗身後,用自己的身體爲他遮擋刀劍:“你們殺了我季大哥,還要殺我哥哥,我,我跟你們拼了……”

這時,那個負責傳信的年輕妖狐匆匆趕來喊:“大家都住手,族長親自來了!”

胡老頭和女道士一前一後走了過來。他們已經在旁邊觀察了一陣子,直到現在才現身制止了這場爭鬥。

女道士向胡老頭問:“胡兄,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置如何?”

胡老頭揮揮手:“你去辦你去辦,讓他們快點消失,省得我看着他們心裡有氣。”他已經猜到女道士是要救下這兩兄弟了,故而有此一說。

女道士走過來,狐妖們紛紛爲她讓開道路,張大狗看着這個新來的“敵人”,沒頭沒腦的便撲了上去,女道士本來寧靜的面容忽然一沉,兩道凌厲的目光直射張大狗,本來即無畏懼感,也不知道退縮的張大狗被她的眼神罩住,不知爲什麼竟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懼怕,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緊接着,女道士的身上散發出了一股張大狗即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他對這種氣息彷彿十分親切,又彷彿有種戒備,張大狗的心頭一片茫然,呆呆地任由女道士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道長,大仙,別傷我哥哥。”張二狗見勢不妙,撲到女道士的腳下,雙手拉着她的衣襬哀求。

女人的心腸總是軟一些的,希望自己的哀求可以打動這個連胡氏家族都恭敬有加的女道士讓她饒放過張大狗。在張大狗傷了胡十七郎之後,這個可能已經很渺茫了,他還是不想放棄最後一線生機,季野草已經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哥哥,他無法承受在一天之內失去兩位兄長。

“仙人,我哥哥不是壞人,他是被那個妖狐的內丹燒壞了腦子,仙人,您發發慈悲,別殺了他!我哥哥真的是好人,他是爲了救我才變成這樣的,你們要報仇就殺了我吧!求您放過我哥哥。”

女道士看着張二狗,目光柔和下來:“他都這樣了,你還認他是兄長嗎?你不害怕嗎?”

“他是我哥哥,他永遠是我哥哥!不管他變成什麼樣,這都不會改變!我害怕他,因爲我怕他會傷人,因爲我知道我哥哥是個多麼善良的人,他一定寧願死也不願自己去傷害別人。可是他是爲了保護我才變成這樣的啊,他死了之後還拼命地保護我這個無能的弟弟啊,道長,您是出家人,您一定悲天憫人,有一副菩……有一副神仙心腸(想到對方是個道士臨時改口,收回了“菩薩”這個名號),您就饒了他吧?”

“我饒了他之後,他再去害人又怎麼辦?胡家的十七郎你也認識,他還算運氣好,沒有丟掉性命,如果下一次他的‘獵物’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呢?我饒了他,豈不是害了別人,害了那些可能被他傷害的無辜。”

“不會的,他一定不會再胡亂傷人了,他剛已經認出我了,還拼命地保護我,我哥哥已經明白過來了,他的腦子已經好!他以後不會再傷人,而是要和我一起回家,去過太太平平的日子了!”說到這裡,張二狗激動的泣不成聲。

女道士看着張二狗,這個少年爲了救兄長,以一介凡人之身,半點法術都不會的情況下,居然敢站出來與一大羣妖狐爭鬥,這份勇氣很令她佩服,而剛纔她也確確實實看見了,那個殭屍的確在戰之中,一直在保護着這個少年,難道世間的有這樣的事?一個殭屍,還能記得做人時候的事?

這不可能!

女道士有點失態地向前走了幾步,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張大狗來。

殭屍是屍體受地氣、彌氣、陰氣……等等條件侵蝕所產生的變化,應該說,發生變化的只是某種生物的屍體,而不是那個生物本身──因爲那個生物已經死了纔會產生這些變化,也就是說,變成殭屍的,只是一具無知無覺的臭皮囊,與生前的那個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也許有些殭屍可以感受到生前的某些情景,可是還保有生前記憶,生前情感的殭屍,這個見多識廣的女道士也沒有聽過見過。就連她自己也僅僅是憑着一件上古神器,保留了一分神智,記得自己是個人而已。可是前生那個名叫秦素秋的女人的事情,對她而言完全是另外一個人的一生,另一個人的際遇,她即不會因爲那些而傷心,也不會因爲那些而感動。

可是這個殭屍爲什麼與衆不同?女道士看看張二狗,看看張大狗,忽然說:“好,你們即然手足情深,我就如你所願,以你的命同胡家抵罪,饒了這個殭屍。”說着一掌向張二狗當頭拍下。

張二狗閉目待死,張大狗卻吼叫一聲撲了過去,對着女道士就是一口,女道士手掌一翻,重重擊在他的胸口,把他打飛了出去。

“道長,您說了用我的命相抵,別殺我大哥!”張二狗跪行着上前,抱住了女道士的腿不讓她追擊張大狗。“道長,您殺我吧,別殺我哥哥。”

女道士見張大狗掙扎着着爬起來,還想向自己撲來,微笑着點頭:“果然是兄弟情深,好,我給你們一個兩個都可以活下去的機會,你們可願意拜我爲師?”

“什麼?”張二狗一時被這與剛纔截然不同地態度弄的一頭霧水,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而周圍的狐妖們也發出了驚歎,這個女道士的修行獨闢蹊徑,在妖怪們之中還是有一定的名氣的,她主動開口收徒弟,對張氏兄弟而言,可以說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

見張氏兄弟不回答(其實張二狗是不知怎麼回答,張大狗卻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又怎麼回答),女道士看了一圈周圍的狐妖們說:“你們不答應,我自然也不能勉強,不過……”

張二狗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說,如果自己和哥哥不拜她爲師,她就會轉身離去,而這些狐妖是決不會放過自己兄弟的。如果作了她的徒弟,她自然會爲徒弟出頭,以她出場時狐妖們的態度看來,她要救自己和大哥,應該是輕而易舉的吧?

張二狗左右一衡量,也顧不上去仔細思考這個女道士什麼來歷,什麼人物了,連忙跪下說:“願意,我們願意,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哥,你也來……”他伸手去拉張大狗一起磕頭,卻被張大狗呲着牙嚇得縮回了手。

“師父,大哥他腦子不清楚,您別怪他,您……”

“我知道,他不是自己想這樣的。”女道士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地看着張大狗,“如果可以選擇,他一定不會願意變成一個殭屍的。”

“道長,您這是……”一個妖狐終於開口了,“他是我族的仇人,剛剛傷了十七郎,打瞎了他一隻眼睛。”

“我知道,就是十七郎和十九郎求我來救他們的。”

“什麼,他們……”張二狗和妖狐們一起叫了出來。

“十七郎是個好孩子,將來他一定會有一番成就的,他自己都不把那點傷放在心上,你們就更不必介懷了。”女道士明顯是站在新收的徒弟一邊說話了。

“南道長,這個殭屍狡猾,冷酷,而且吃了顆大百年的妖狐內丹,如果任由他這麼下去,將來會成爲一方的大患的,您要救他,難道不怕他將來羽毛豐滿了,連您也管不住他。”

“不會的,我看的出他現在還在人與殭屍之間掙扎,只要作師父的好好教導,他不會走到邪道上去的。”女道士十分自信地說。

“道長,他可是隻殭屍!”好好教導一隻沒有腦子的殭屍,這個說法真是新鮮。

女道士淡淡一笑,向衆人說:“我也是一隻殭屍……”在一片的愕然之中,她一揮手,一道光茫罩住張氏兄弟,師徒三人一起消失在光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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