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無歸路一

天涯無歸路 一

天涯無歸路

初春,夜風中依舊帶着刺骨的寒冷,匆匆來去的人類或者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衣裡,或者開大了他們的交通工具中的暖氣,不時掠過的風中也帶着蕭索的意味,河沿上星星點點的幾株剛剛冒出頭來的青草則在風中瑟瑟顫抖着,彷彿在後悔自己太早離開大地的懷抱而來到了外面的世界似的。

但是在河邊對恃着的兩個妖怪卻感覺不到這種寒冷,也不在乎這些。

“你吃了我的兒子,我等待這個報仇的機會已經很久了。”以人的形態站在那裡的妖怪惡狠狠地說。

“明明是火兒吃了,”那個要爲子報仇的妖怪對面站着一個白色的九尾狐幼獸,正用譏諷的口氣回答他的話,“可是你根本不敢招惹它,只好來向我出氣。”

“誰不知道你一向狐假虎威,我的兒子就是你騙去給必方吃的!”這個喪失愛子的妖怪憤怒地吼起來。

“咯咯咯咯。”九尾狐笑了起來,“誰叫你那個笨兒子不自量力地想要吃我!我只好用他來請朋友吃頓豐盛的午餐了。”

“今天你的護身符可不在你身邊,”那個妖怪握緊了拳頭,“我要用你祭可憐的兒子!”說着一抖身子,呈現出了原形——一隻猙獰的野豬。

“那到要看看你有沒有這麼大本事了!”九尾狐擺出一副對對方不屑一顧的樣子。

九尾狐一族名聲顯赫,九尾狐知道對方在心裡對自己有着很大的顧忌,所以自己越是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對方就越對自己心存畏懼,不敢輕易向自己出手。而這正是小九尾狐想要的效果,他很明白以自己的實力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妖怪的對手。九尾狐一族確實法力高強,但是他一來還是個孩子,二來他自幼孤身飄泊,從來也沒有長輩在旁指點幫助,他所有的修煉都來自於對幼年時母親教導的死記硬背和堅苦環境的考驗,這導致了他習慣性地使用小聰明來彌補實力上的不足,所以對他最不利的狀況就是這種面對面、一對一的戰鬥。

“火兒怎麼還不來?”小九尾狐暗暗焦急地計算着時間,當他在放學的路上發現被這個妖怪跟蹤的一瞬間,便已經放出了一道御鬼符去求援,求援的對象當然就是他的好朋友火兒。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火兒卻還沒有出現。

“唉,”他嘆了口氣,用符咒去叫火兒可能出現的變數確實太多了,也許它正在吃東西,順便把自己派去的鬼使抓過去也吃掉了;也許鬼使在它睡覺時到達,因爲吵醒了它,結果什麼也沒來得及傳達便被燒成了灰燼;也許它正忙着玩遊戲,這個打撓它的東西自然會被一翅膀拍扁,從窗戶中丟出去……總之這樣的可能性太多了,小九尾狐又嘆口氣,還是得靠自己啊。

野豬低下身子,準備出擊。

小九尾狐念念有辭,準備好了防禦地咒語。

一陣疾風捲過,使河堤上的人類個個掩面,豎起衣領疾行。

野豬迎風站着,因爲疾風捲起的塵土,枯草葉而眯了一下眼,他以爲九尾狐一定會趁這個機會撲過來的,但是對方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是更加放低了重心,全心心意地防守,他的這種謹慎開始時給了野豬壓力,使他因爲無法找出九尾狐的破綻而擔心甚至怯場,但是隨着他們之間的相互對恃時間越長,野豬越對對方的實力產生了疑問:如果這個九尾狐真的那麼強大的話?或者說如果他象他所表現的那樣對自己不屑一顧,完全不放在眼裡的話,那麼他就不應該表現地象現在一樣小心翼翼,相對於一個真正強大的妖怪應有的表現而言,這個九尾狐的行爲有了讓他懷疑之處,即使他的思維依然被九尾狐一族都十分強大這個根深蒂固的觀念束縛着,但也不得不開始設想一點:眼前這個九尾狐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在虛張聲勢?

“要試試看才知道!”野豬這麼下着決心。

從對手的神情、姿態上,九尾狐知道他要開始進攻了。“只能和他拼了!”現在他對於火兒的支援會及時到來這一點已經完全放棄了。

野豬一上來就發出了一連串的猛攻,九尾狐連蹦帶跳,總算全部躲了過去,躍到離野豬稍遠的地方喘一口氣。野豬也沒有立刻發動下一輪的進攻,因爲他在重新申視自己的對手。“徒有其表的小子!你除了那根舌頭再沒什麼本事了吧!”他這麼吼叫着。

“你來試試看啊!”九尾狐“咻咻”地低叫着,他當然不會讓自己露出怯意。

野豬又被他的態度震懾了一下,但是馬上做出了明智地判斷——向九尾狐惡狠狠地撲了上去。

兩隻妖怪撕打在了一起。

野豬無論是武力還是法術都要比九尾狐高出一籌,九尾狐倚仗的則是他的敏捷身手和神速的反應在兇暴的對方手下週旋,不管怎麼說,九尾狐是處於下風的,在力量與力量的拼搏中,他那聰明的頭腦能給他的幫助越來越小。

野豬的一道法術射中的九尾狐的右腿,但是九尾狐回頭的一抓也劃破了對手的面頰。血流進野豬的眼睛,遮擋了他的視線,九尾狐腿上的傷口也影響了他的動作。只是視線的模糊對於進攻方式本來就橫衝直撞的野豬沒有多大影響,行動的不便卻可能成爲以靈活自保的九尾狐的致命傷。兩個妖怪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野豬加快了進攻的,而九尾狐則開始四處亂瞟,尋找脫身的機會。

“我不會讓你逃走的!”野豬看穿了對手的打算,用陰狠的聲音說:“我要用你的皮毛、血肉來祭奠我的兒子。”

“那要付出你自己的性命做代價!”九尾狐口頭上一點都不示弱。

野豬急於嚐到對手的血肉,進攻越發猛烈起來,而且他從九尾鐵一味地閃躲,拖委中意味到對方在等待援助,九尾狐的援救會是誰?除了那隻可怕的必方外野豬想不出別的。拖延的過久的話勢必對自己不利,他現在一心想豐速佔速決。

又一次近身肉搏之後,九尾狐的腹部多了一條長長的血口,而他只在對方的身上扯下了一些毛而已,現在這場戰鬥的高下已經明顯分別出來了。

“受死吧!”野豬咆哮着,一下把九尾狐撞飛出去。

九尾狐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勉強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一條後腿完全不聽使喚,而他的另一條後腿則正在流着血,劇痛一陣陣地傳來。剛纔受到的攻擊顯然是致命的,他心裡這麼想着,但是他還是拼命轉動着腦筋,希望找到一個脫身的辦法。對於在絕境中活下去,這個小九尾狐有着與自己年齡不符的經驗,他清楚地知道這種時候害怕、驚慌都不能救自己的命,要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九尾狐雙眼緊盯着一步步逼進的野豬,努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汗水卻不聽話地順着額頭流下去,沾溼了他那華麗的皮毛……

“馬上就可以爲你報仇了!”野豬在心中這麼向兒子禱告,張口向九尾狐咬下去。在他閃着寒光的獠牙下,九尾狐卻突然不見了。

野豬咆哮時噴出的帶着腐肉氣味的氣息幾乎就要噴在他的臉上,九尾狐卻依舊不敢移動,甚至不敢蜷曲一下身子,他使用的這個法術是狐族專有的一咱幻術,只要是狐狸妖怪就能使用(所以有狐狸迷人的傳說),但是九尾狐們使用它的時候更強大,更有效,他們不僅僅可以使用這個法術製造也幻境,而且可以使幻境成真,使他們製造出來的幻覺變成真實存在的,若是真正的消失不見了。當然法術所能達到的範圍和持續的時間因施法者的法力而異。小九尾狐現在是完全消失了的——他依舊伏在那裡一動不動,但是對於外界的生物來講,他伏的地方什麼也沒有,這不是障眼法,而是真實的空無一物,即使用利爪、武器、法術擊下來,能打中的也只有土地和空氣而已。

“只有五分鐘……”小九尾狐喃喃自語着自己法術的時間,“五分鐘……”

野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敵人沒有逃走,所以他不會傻到四處去尋找反而讓對方從自己手中溜走,他只在身邊周圍四處嗅着,豎起耳朵聽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三分鐘……”九尾狐又計算了一下時間。他也曾希望過野豬會扔下這個地方四處去追捕自己,但同時他也知道那是幾乎不可能的,所以當野豬沒有上當時他也不怎麼沮喪,他在等待的是另一個機會。

“二分鐘……”

野豬雖然一步也沒有離開這個地方,但是它開始轉動方向,向另一個角度伸過頭去嗅着。

“一分鐘……”小九尾狐一邊無聲地念着,一邊向更有利的角度移動了一下。

“啊!”小九尾狐忽然跳出來,出現在野豬的面前,因爲同時還有一個九尾狐從草叢中跳出來向河竄出去,所以野豬聰明地選擇了急於逃走的那個目標,而沒有理睬在自己面前又叫又跳的那個,當他轉身追上去時,卻感到一樣東西跳到了他的背上,然後尖利的牙齒陷進了他的皮肉中。

——小九尾狐並沒有被求生的熱切弄昏頭腦,他知道自己如果急於逃走的話,這個野豬妖怪一定會追上來——即使他被自己做的幻影引向另一個方向,當他發覺那是個騙局之後依舊有足夠的時間追上現在這樣行動不方便的自己。所以他選擇了另一個方法,惡狠狠地向毫無防範的野豬的脖子咬了下去。

隨着一聲慘叫,野豬的脖子上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條血管斷了,鮮血不斷地噴出來,令他的步子也開始搖搖晃晃起來,可他還是支持着向前去,因爲那個襲擊他,被他拋出去的九尾狐倒在十步開外的地上,正在掙扎着試圖站起來。

野豬一步步逼進,九尾狐卻無力爬起來逃走,他們就在這段短的令彼此窒息的時間內彼此掙扎着,看野豬是能先到達九尾狐身邊幹掉他,還是在那之前先倒下去。

小九尾狐看着對手一步、一步地逼進,他每一步都在搖晃,好象馬上就會如小九尾狐希望的那樣倒下去了,但是每一步又都在令他極度失望,兩保對手這間的距離在一點點、一點點地接近着,也顯示着死亡在一點點地接近小九尾狐。

自己已經竭盡了全部力量,終於還是難逃噩運嗎?當對手越來越近時,小九尾狐的恐懼漸漸化爲了一股不甘心的憤怒。他的實力不強是命運造成的,並不是他自己的錯,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青丘之國的話,如果他有象一個普通的九尾狐一樣的成長經歷的話……

媽媽……

當野豬走到他面前時,他想的是如果自己一直不回家吃飯的話,媽媽會不會生氣……

一隻手把九尾狐拎着尾巴提了起來。

野豬的眼前驀地消失了目標,他失血過多的頭腦有些不清醒,所以扭動着脖子四處尋找着,直至一隻利爪插進了他的咽喉。

“真是自不量力的傢伙,”雖然腳下踩着野豬的屍體,但他番話卻是對被他拎在手中的小九尾狐說的,“非得撿比你強大的對手來戰鬥嗎!差點成了豬食吧!”

小九尾狐不用擡頭也知道這個懶洋洋、邪十足的聲音的主人是誰。

“可惜皮毛上滿是窟窿了,不然給我的新女朋友做條圍巾剛好。”他的手在小九尾狐傷痕累累的身上撫過,一些傷口立刻癒合了,另一些也結了痂。小九尾狐能夠自由動彈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卻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頭。

“忘恩負義的死狐狸!剝了你的皮做圍巾!”

“死狗,誰要你來救了!”

“還咬!”

“烏(我)開(才)故(不)冷(領)一(你)國(的)青(情)了(呢)!”嘴裡咬了對方的手指,含糊不清的聲音。

“咣噹!”用拳頭打擊皮肉的聲音。

“死狗!”

“死狐狸!”

乒乒乓乓……

“我一接到你的救援馬上就衝出來了,連飯都沒有吃完!”火兒指着自己嘴上沒擦乾淨的油漬說。它的用意很明顯不是爲了它的遲到而報歉,因爲它的眼角一直在瞟着那隻野豬的屍體。

“那是我打死的。”劉地提醒它。

“是我!”林睿尖聲尖氣地叫起來,“你來的時候他本來就快死了。”

“我要是來晚一步,今晚做食物的就不是他而是你了。”劉地拖長了聲腔說。

周影看看地上野豬的屍體,再看看一副吊樂朗當樣子的劉地,不解地說:“真沒想到劉地會比火兒還早一步找到你——一見到你的咒符,他第一個就衝出門來了。”

林睿用極度不相信的目光看向劉地。

劉地撇撇嘴:“我比火兒更熟悉這個城市。”他見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有些尷尬地又加上一句,“我一直想要一條毛圍巾,不想讓它落在別人手中。”

“用你自己的皮去做吧!”林睿撲上去咬他一口。

不過大家都明白,劉地話總是沒真沒假的,而且他永遠也不會去對一條狐皮圍巾感興趣。尤其是周影更明白,劉地關心這個小九尾狐。在小九尾狐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城市中時,當他在面對仇敵的時候,當他瀕臨死亡的時候,劉地都表現出了超過往常的關切——雖然他自己極力用輕佻的方式掩飾着,並且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但是周影知道他態度的變化——劉地強大的力量和他喜歡摻和事的性格一直在微妙地維持着這個城市中妖與妖之間,甚至妖與人之間的平衡,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對於林睿一邊倒的偏袒不應該是他會做的事,周影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一切出於同情。

劉地迎着周影訊問的目光眨眨眼,周影把這個表情理解爲“我會告訴你一切的,但不是馬上。”於是周影便滿意了,他只是爲劉地是不是在格外關切林睿而產生疑問,至於劉地是爲什麼特別關切林睿,那取決於劉地願不願意說出來,他一點都不想追究。

“回家了!”火兒扛起野豬的屍體嚷嚷着,“今天晚上有好吃的晚飯!”

林睿想跟上它,腳下一軟,卻差點跪在地上。劉地治好了他的外傷,但無法完全消除他透支的體力和心理上受到的傷害。他用手拍打了一下地面,嘟起嘴,想招呼火兒回來揹他走。

“來吧。”劉地拎起他放在了自己肩頭上,“沒弄到狐皮圍巾,就用活的皮毛將就一下吧,今天真冷啊。”林睿在他肩上亂抓亂咬他的頭髮,用九條尾巴在他臉上拂來拂去,劉地一會兒用手彈他的牙,一會又掰他的牙,他們就那樣走了回去。

周影一直走在最後,看着他們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直到火兒在前面叫:“影,快走,回去晚了耽誤了吃飯的話,瑰兒會拿鍋子打我們!”――瑰兒在廚房裡和吃飯時間是絕對的權威,連火兒都不敢和她作對。

周影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桌上擺出熱氣騰騰、瑰兒巧手烹調的“豬”肉,火兒反覆強調這是它的獵物――爲了不讓別人試圖和它分享,但有可能和它競爭的對象卻沒有出現在飯桌上:林睿回家裝按時放學回家的好孩子去了,而劉地壓根沒見人影。

“劉地呢?”瑰兒把地狼專用的碗筷拿出來後,才發現他不在納悶地問,“吃飯前還看見他在晃來晃去的,他怎麼可能忘了吃?”

“沒他更好。”火兒嘴裡塞滿東西說,“整天來吃白食。”

“可是……”瑰兒正要說什麼,一擡頭卻發現餐桌上又少了一個人,“周影,周影呢?”

瑰兒跳了起來,劉地在不在不重要,周影臨“吃”而逃卻令她嘟起了嘴來。

“都走了正好!”火兒興高采烈地說,“我喜歡自己獨佔飯桌!”

“咣噹!”一口大鍋子丟在了它面前,“那你最好把它們全吃光!”瑰兒氣乎乎地說,嘟着嘴坐到了沙發上,但是過一會兒,又覺得不該向無辜的火兒發火,於是過去幫正在得意地狼吞虎嚥的它倒了杯水,託着腮自言自語地說:“周影會去哪裡了呢?”

劉地坐在樓頂上,雙腿垂在欄杆外面,手中點着一支菸,在夜色和煙氣中,他的輪廊顯得朦朦朧朧的。

周影在他身後已經站了一陣子。

劉地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欄杆。

周影縱身一跳,靈巧地坐了上去。

劉地一反饒舌的常態,什麼也不說,一根一根地抽着煙,每當他丟下手中的菸蒂,取出另一支菸時,周影就幫他把煙點上。他們並肩坐在那裡,任由時間流逝着,劉地的思緒不知在什麼地方飄蕩,而對周影而言,“說話”本來就是由劉地來負責的行爲。

晨曦出現在遙遠的雲層外,劉地的身影微微清楚了起來,他用手指捏熄手中的煙,把菸蒂丟了下去。

“知道林睿的故鄉嗎?”

“青丘之國。”

“青丘之國……”劉地輕輕地重複一次,“青丘之國不僅僅是九尾狐的故鄉,那裡也是我的故鄉。”

周影差一點從欄杆上掉下去。

劉地口中說出過的匪夷所思的話多得數都沒法數,可是再沒有哪一句比這一句更令周影吃驚了。

是的,劉地當然有一個故鄉,但是周影一向以爲那一定是人間界的某個地方,而且他認爲就是這個城市,劉地居住了幾百年的土地。但是劉地口中吐出的,卻是“青丘之國”這個遙遠而飄渺的異界的地名。劉地爲什麼會離開那個更適合妖怪居住的地方,千里迢迢地來到人間界呢?難道他和林睿一樣……

“青丘之國……”劉地閉上了眼睛,“我永遠也回不去的故鄉……”

一、少年留哥

青丘之國物產豐饒,四季如春,不但居住着神的子民,也繁誕生息着各種各樣的妖怪種族,在那裡連綿起伏的山丘下,沉默的黑夜一樣的大地之中,居住着地狼的家族。

在其他種族看來厚實的大地中,這些大地的子民來去自如,他們建立起自己的家園,開通只有他們才能行走的通道(地狼可以穿過土石,在大地中來去本來不需要通道,但是他們更加遵從禮儀,用行走在“通路”上,避開一個個“家庭”的方式表示對族人隱私的尊重),開闢一個個居住的洞穴,長達幾百甚至上千年的時光中,這個只屬於地狼一族的地下城鎮便這樣發展着。

幾個地狼少年沿着用金屬礦物作標識的狹窄通道跑過來,“叭噠”“叭噠”的腳步聲和大聲說笑聲在通道內迴響着,打破了整個地狼城鎮的寂靜。地狼族的孩子們一向是被溺愛着長大的,路遇的成年的地狼不但沒有責備他們,反而側身讓開道路,含笑看他們過去。

在這個種族中,也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胡亂在地土中奔跑,甚至跑到人家的內室裡去——他們在任何家庭中都會受到關愛和招待,這就更加助長了他們這種小小的任性。現在這羣少年就紛紛跳出了通道,穿過泥土進入了一個家庭。

屋子裡的格局擺設和人類的家族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桌椅器皿全是石材式金屬所制,在地下木材是珍貴的材料,反而是地面上珍惜的寶石等礦物被按照巧妙的角度鑲在各處,用來反射燈光,使屋裡十分明亮。地狼們的眼睛雖然可以在黑暗中視物,可他們燕不喜歡把自己的城市安置的一團漆黑。

“庚姨,我們來了!”

“留哥兒在家嗎?”

“哇,好香!庚姨做了什麼好吃的!”

地狼少年們一進屋子就嚷嚷起來。

一名化作人類外形的地狼女子手中託着一個托盤從後面出來,笑着把托盤上的點心放在了桌子上說:“我正在估莫着你們今天會來找留哥兒呢——他去了他外公那裡,要下午才能回來呢。來,大家嚐嚐庚姨的手藝。”

不等她說,這羣少年已經向點心撲上去了,有幾個爲了搶得多一點,甚至化出了“狗”的原形,狼吞虎嚥着,庚娘含笑看着兒子的這班朋友們。

“留哥兒運氣真好,這樣他就不用去上素辛老師的課了。”一個少年邊吃邊說。

“你以爲留哥兒是你啊。”另一個少年立刻反駁他,“他纔不會怕素辛教師嚴格呢,他說過他最喜歡素辛老師的課了。”

“留哥兒是天才啊,我怎麼和他比!”前一個少年理所當然地說,“庚姨你說對不對?”

庚娘溫柔地笑着說:“留哥兒纔不是什麼天才呢,他和你們大家一樣,只不過比較善長學習法術罷了。幹起別的他可就不行了,如果要他乾點家務什麼的時候能象糕兒這麼體貼父母,我這個作孃的才感到安慰呢。”她撫着那個自稱“不能和留哥兒相比”的地狼少年說。

糕兒“呵呵”地笑了起來。

少年們吃飽喝足,抹着嘴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庚姨,我們走了!”“庚姨,再見!”“告訴留哥兒,回來我們去打獵!”“我們要去上課了,庚姨!”七嘴舌的宣告和吵吵鬧鬧的腳步越去越遠了。

當這一切的聲音全部遠去之後,庚娘靠在了桌邊,輕輕地嘆息一聲。

全體的族人、長者、孩子或者族長們,大家全部承認留哥是天才,是地狼族未來的希望,大家寵愛他,尊重他、悉心地教導他,充滿期待地遠囑着他的前途,而這一切,恰恰是一個母親不願意看見的,庚娘不願意自己的兒子頭上戴着“天才”這個光環,也不願意看着他被全族的手推着,一步步走向那讓她害怕的前途。每當想到留哥未來要站在家族的最前面去戰鬥,庚孃的心便揪地緊緊的,她在無數個夜晚不住地禱告,希望自己的兒子變得平凡普通,不再擁有那些出衆的才華,也希望時光能夠停止,讓兒子不再長大,這樣自己就不會失去他了,不會讓命運奪走自己的寶貝了……

“娘!”一個腦袋從天花板上一下子垂下來,出現在庚娘面前,他總是喜歡這樣的小把戲,以這樣捉弄父母爲樂。然後出現了這個少年的整個身體,他輕輕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母親面前。

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相當於人類十四歲)的地狼少年,他的皮毛有着與衆不同的深黑色(一般的地狼的皮毛以灰、黃、棕色爲主),象把會發亮的的寶石大氅披在身上一樣,華麗而厚實,他的年齡還不足以學會變化爲人的法術,所以現在的他只能以黑狗和人形地狼兩種樣子呈現在大家面前,只是這個少年如此的英俊,即使他這個樣子出現在人類面前的話,人類恐怕也會忽略他的長髮、利爪、獠牙、紅眼和毛茸茸的耳朵,而爲他的俊美和生氣勃勃讚歎。他就是被整個地狼族譽爲萬年一見天才的留哥。

庚娘在他出現的一瞬間已收斂了愁容,笑着去接他手中提的大包小包,問:“外公好嗎?你怎麼沒住下吃飯再回來?”

“可是外婆好羅嗦啊……”留哥拉長了聲音說,“她又在抱怨你不回去看她了,又在嚷着要幫我訂親了……娘,你有空也回回孃家嗎,免得外婆總把我當作嘮叨的對象。”

“讓你去看看外公外婆就有這麼多抱怨。”庚娘嗔怪說,“虧你外婆那麼寶貝你。”

“可我也很怕她羅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嬌,“娘,如果你點頭同意外婆幫我定親的事的話,我可會離家出走的。”

“你還小,談這件事太早了。”庚娘一開口時倒還站在兒子這邊,不過不等留哥露出笑容她就接着說:“不過誰家真有那麼好的姑娘,錯過了倒也可惜,你外婆跟你提過她看上的是誰家的孩子嗎?”

“……”留哥覺得自己的未來只有離家出走一條路了。

“外婆做的糕,外公刻的玩具,大舅給的地鼠皮,二舅給的丹藥,二舅母做的衣服……”留哥開始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向外翻,不過趁着母親轉身的一瞬間,他把一件他不會用嘴念出名稱的禮物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那是一小瓶酒,出自他那擅於釀造的二舅母之手的真正的烈酒,留哥喜歡這種飲料,但是庚娘堅持在他成年之前(五十歲,相當於人類十六歲)只能喝甜兮兮的米酒,於是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截流”外公一家帶給父親的禮物了。

“對了娘,我回來的路上遇見執珪和執珂了。“

“喔。”庚娘一下子回過頭來,“你遇見他們了。”

“我可是主動跟他們打招呼了,雖然他們沒理我,可我是很有禮貌的。”留哥這麼強調,不過他做這一切也並非對他口中的那兩個族人有什麼好感,只是想讓母親高興而已。

“他們是你的堂兄,你應該對他們有禮,怎麼可以挑剔他們的不是。”庚娘說。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稱讚反而被告誡了幾句,留哥嘟起了嘴:“可是我們家和他們家從來也沒有什麼往來,再有禮貌人家也不領情。”

“他們不領情是他們的事,我們不可以失了禮數,知道嗎?還有,我知道學堂裡的孩子常常會欺負他們,你沒有摻和過吧?”

“當然沒有!”留哥叫起來,“要不是我處處護着他們,他們被欺負的還慘!完了……”他捂住嘴,眨着眼睛看着母親,知道自己說漏了,把學堂裡的糾紛是露給長輩了。

“我跟你爹可也年輕過,你以爲我們沒有做過這些事啊。”庚娘邊端點心給兒子邊說。

“真的!”留哥立刻瞪大了眼,“娘和爹也欺負過同學嗎?欺負誰?怎麼欺負的?”

庚娘瞪他一眼說:“別把那種事當作什麼了不起的炫耀。執珪和執珂怎麼說也是你的血親,不准你欺負他們知道了嗎?在學堂裡多照顧他們點。”

“是……”留哥恭恭敬敬地答應。他擡頭看看沙漏,叫了起來,“壞了,遲到了,素辛老師會剝我的皮的!娘!我走了!”他一手抓一塊點心,穿牆而出,向學堂方向狂奔而去。

“我叫你爹幫你請過假了……”不等庚孃的話說完,留哥早跑得沒影了,她看着兒子離去的方向,再次陷入了沉思……

“糕兒。”

“來了,先生。”

“執。”

“來了,先生。”

“予。”

“是,先生。”

一名中年地狼男子揹着手,半閉着眼睛在在一羣少男少女們面前踱着步點名。“張三……”“李四……”“王五……”“嘰嘰呱呱……”他念得不急不緩,學生們卻個個屏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這位名叫素辛的地狼是家族中的老師,他已經教了幾百年書,這些孩子們的父母很多也是他的學生,這位先生性情嚴厲,訓斥起人來毫不留情,是這些被嬌寵慣了的孩子懼怕的少數幾個成年地狼之一。

“叭噠。”一個學生沒有握緊手中的筆硯,將它們掉在了地上。在這間寂靜的屋子裡,這個聲音引來了素辛的怒視,他張開眼,向這個學生走來,“連文房四寶都握不住,能成什麼大器!”他的聲音並不十分大,卻嚴厲的讓那個少年發抖。

“拾起來!”

少年蹲下去撿那些文具,卻止不住手臂的瑟瑟抖動。

素辛一直盯着他,準備在他站起來這後再訓斥幾句。

“到!”一個大聲音傳進來,接着一條身影從屋子上面跳了下來,站在素辛身邊大聲說,“留哥來了!留哥沒遲到!”

“留哥……”素辛轉過頭看着這個打破了屋子裡寂靜的學生,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你怎麼回來了?”

“呼!”留哥手扶着膝蓋吐口氣,笑着仰起臉說:“我怎麼能耽誤了先生的課啊!上次您教的法術,我還想展示給您看呢!”

“你這孩子真是,”素辛嚴肅的神情被關愛取代了,“用功是件好事,但是也別耽誤了和家人享受天倫之樂,孝敬老人也是你要學的東西。”

“是,先生。”留哥大聲答應。

——這樣的對話別的學生連想都不敢去想,只有留哥纔有資格讓這位老師另眼相看。不過沒有誰會因爲此妒忌留哥,因爲大家和老師一樣,也都喜歡這個朋友。

留哥的出現讓課堂的氣氛鬆緩了下來,連再次開始講授的素辛的冷麪孔溫度也升高了不少。當素辛轉過身向着另一邊的學生講敘時,留哥拼命做着手勢引他的幾個朋友注意,他從口袋中微微露出那個酒瓶給他們看。

朋友們的眼睛立刻全睜大了,臉上掩飾不住興奮的表情。

留哥指指門口,再做一個“喝”的動作。

朋友們全力點着頭表示瞭解。

“咳!”素辛回過頭來,咳了一聲,他雖然沒有看見那些在他背後的小動作,但是那個少年臉上來不及散去的欣喜卻告訴他,這些學生在搗鬼:“予,你來說說,兌位的變化共有幾種。”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少年身上。

“先生,我!”留哥卻搶着舉起了手,“讓我先演示一下您上次教的法術行嗎?我都快等不及了!”

“什麼?”素辛目光閃動了一下,“那個法術你已經學會了!”

“是,是!”留哥用力點頭,充滿期待地看着老師,他開口不僅是爲了幫朋友解困,也是真的急於在老師面前演練一下學會的法術,好得到一些指點。

“這個法術,我至少練了三個月……”素辛喃喃自語地看着這個只練了七、天的少年,“這個孩子真的是天才啊,我族有幸,我族有幸啊!”他反覆自語着,腦海中描繪的關於留哥長大之後意氣風發的英姿態讓他有咱熱血澎湃的感覺。

“你就來施展一下,讓我看看吧!”

“是!”留哥答應一聲,走到屋子中間,攤開雙手,念動咒文,一面光影開始旋轉着,在他的手心中生成……

“乾杯!”

幾個少年在留哥的領頭下,一放學就躲到了遠離長輩的地方,一起舉杯,大口地喝着烈酒,一個個顧盼之間覺得自己真是有男子漢氣概。他們的本子一空了留哥馬上就會爲他們斟上,他手中的那個看起來不起眼的小瓶子,其實裡面裝的酒一大壇都不止。

少年們邊喝酒邊胡扯閒聊着,話題不知不覺地就轉到了酒的供應者――留哥身上。

“爲了留哥乾杯!”少年們又舉起了杯。

“怎麼又爲了幹?”

“因爲你弄來了酒啊。”

“這個理由剛纔幹過了。”

“那就因爲你是天才好了。”糕兒理所當然地說,在他看來這是件很值得幹杯的事。

“我們家族的光榮!”一個和留哥有遠房親戚關係的少年說。

“你會成爲最了不起的地狼!”

“連老師都知道你厲害。”

少年們七嘴舌地附合,留哥不僅是整個家族的驕傲,也是他們引以爲豪的朋友。

他們越說,留哥的嘴就嘟的越高,最後他終於把杯子上放宣佈說:“我生氣了!你們在孤立我!你們不把我當朋友!”

“怎麼會!”少年們七嘴舌地嚷嚷起來,向他保證大家都把他當作好朋友,而且以作爲他的朋友爲榮。

“那你們爲什麼和先生他們一樣在那裡天才長天才短的。”

“你本來就是天才啊。”

“連先生以前都要練三個月的法術,你只用七、天。”

“你學東西比誰都快。”

“……”

少年們又是陣七嘴舌,要讓留哥相信自己確實是天才。

“我是因爲喜歡法術才努力在學,又不是爲了讓大家叫我天才,而且我這麼用功,你們一句天才就全概括了,不覺得對我很不公平嗎!我自己的努力不就成了天才的陪襯了嗎?”留哥這麼說着,抓起那個酒瓶,“我自己喝酒,不理你們了。”

“哇……”少年們叫着拉住他,“你把酒瓶留下再走嘛。”

“只想着酒瓶不想我,果然不把我當朋友。”留哥一隻手捂着臉,一隻手揮着,“絕交吧,絕交吧,你們這些傢伙。”

“行了!”一個少年在他頭上敲了一睛,“快點喝吧,回去的太晚被發現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留哥捂着臉的手被拽下來,露出了一張正在竊笑的臉。

“不準再叫天才啊!”留哥指着大家說,又開始爲大家倒酒。

“行,從現在起大夥叫他白癡。”糕兒的宣佈得到了大家的一起贊同,留哥衝過去咬他,一羣少年打鬧着,又開始了他們的宴會。

兩條身影從另一邊的通道出現,他們顯然沒想到這個偏僻的角落裡會遇見留哥他們,一時愣住了,但接着便轉身,想要離開。

“執珪執珂。”留哥站起來叫,對他而言,讓他們走開當然比較好,也不會打擾了大家的宴會,可是他想起了母親的話,於是笑着邀請說:“你們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喝一杯?”

執珪和執珂靜靜地看着他,然後什麼也不說地想走開。在他們的眼神中,留哥又一次看到了冷淡之外的東西——憎惡?他皺皺眉,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對堂兄。也許,是自己看錯了吧?

可身邊的朋友們馬上就證明了他沒看錯,因爲他們已經衝着那對兄弟叫起來:“喂,你們那是什麼意思!留哥兒好好地和你們說話,你們擺那副嘴臉給誰看!”留哥身邊的幾個朋友仗着酒勁站起來向執和執珂發難。

“別,別,他們是我堂兄,鬧起來我會被爹孃罵的。”留哥忙攔着大家,他可不想因爲這兩個人回去捱罵。他攔住大家時,執和執珂轉身就走。

“太討厭了!給臉不要臉!”

大家紛紛這樣指責這兩兄弟,留哥不說話,他也不喜歡這兩個陰陽怪氣的堂兄弟,所有的禮貌和謙讓都是爲了母親平日的殷殷囑託而已。所以當糕兒說:“早知道他們這麼無禮,上次我們應該多打他們幾拳纔對。”時,留哥只是扭過頭問:”上次他們纏着繃帶來上學,是你們乾的嗎?”“我,還有他們幾個。”

“誰叫他們總是那副樣子,看了就有氣。”

這些少年一點都不爲那件事有所愧疚。

留哥搖搖頭,他自己也認爲那兩兄弟欠揍,可是母親的囑咐在關鍵時刻仍然有效,“總之以後別再難爲他們了,我娘知道他們受了欺負總是很傷心——怎麼說他們也是我大伯的兒子嘛。”

“可你就看得下去他們那副樣子?什麼玩意嘛,竟然還敢整天計算着要超過你!”糕兒對此忿忿不平。

“超過我?”留哥有種失笑的感覺。

“你沒有看見他們夾着法術書嗎?他們常常這樣找沒人的地方練習,一心一決要超過你!”

“這麼說起來,他們在學堂裡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呢。”留哥思忖着說,在此之前他還真的沒留意過他們的這些事。

“他們把你當做目標!”予氣呼呼地說,他就是忍不下這一點——竟然敢把留哥當對手,還總是偷偷練習,太讓大家看不過眼了。

留哥撇撇嘴,他雖然不以“天才”這個名號自詡,可是也不認爲有誰可以贏過自己。

“所以啊,留哥兒,下次上課你找個機會教訓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誰纔是最優秀的。”沉珠攛弄留哥說,其他的少年全起鬨了起來,“就是,就是,留哥兒出手教訓教訓他們。”

留哥狠狠在沉珠頭上拍了一掌:“瞎出主意!想讓我被我爹剝了皮啊!”

“說起來,靜石叔和庚姨很護着那對兄弟呢……”沉珠失望地坐下來,咕噥說:“聽說靜石叔有空還親自教他們功夫——連留哥兒都沒有得到靜石叔的單獨指點呢。”

“爹說我現在年紀還小,應該專心學法術,免得貪多嚼不爛,過幾年我長大些了他就會教我的,而且他們是我爹的侄子啊,侄和兒差什麼?都是自家的骨肉嘛。他們的父親死得早,我爹孃理應照顧他們的。”留哥內心深處對於身爲全族第一武功高手的父親不肯私下給自己單獨的指導其實很不樂意的,但是對着夥伴們還是把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來說。

“你年紀小?可你比他們厲害的多吧!教他們不教你,靜石叔太偏心了。”糕兒說出了留哥的心裡話。

“再說他們等那麼多幹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子,還不定心裡打的什麼主意,說不準到頭來養虎爲患!”予噁心惡氣地說,衆少年一致贊同。

留哥看着他們不解地眨眨眼。

“教他們學了一身本事再被他們咬上一口該有多冤枉。我爹常說,這兩個兄弟自幼就孤僻不羣,保不準和他們的爹是一路貨色。族長和靜石叔對他們太寬容了。”一個孩子把手中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又重重踩了一腳。

“哼,我會盯着他們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做出對留哥兒、對我族不利的事來!”予這麼咬着牙、握着拳說。

“對,一定要小心他們。”

“我也會盯着他們的!”

留哥越發摸不着頭腦了,不明就裡地說:“他們古怪難處一點,可也不是犯人啊,你們不用這樣吧?”

“他們不是犯人,可他們的父親……”糕兒說到這裡,被沉珠拉了一下衣角,不管怎樣,他們要說的對象是留哥的親伯父,沉珠怕心直口快的糕兒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

留哥沒有注意這些,順着自己的思路說:“說起來,我大伯去世得早,伯母又改嫁了,他們沒爹沒孃的孩子,性格古怪一點也是可以體諒的是吧?我想求大家看在我的份上,以後別爲難他們了成不成?”

聽了留哥的話,幾名少年相互看着,誰也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不討人喜歡——我也不喜歡他們啊,可是就當他們不存在,見了面點個頭也不難是吧?”留哥誤會了大家的意思,又加上這麼一句。

“留哥兒……”沉珠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麼?”留哥睜大了眼。

“你……你大伯的事……”

“我大伯?什麼事?”

沉珠向大夥看着,想尋求幫助,可因爲話題是他挑起的,大家便都等着他說下去。沉珠舔舔嘴脣,不知道怎麼向留哥啓齒。

“什麼事啊?說話說一半!”留哥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認真地追問着。

“留哥兒,你大伯是怎麼死……怎麼去世的你知道嗎?”

“病故啊,死的時候才三百歲,英年早逝,我爹說起來就會流淚呢。”留哥自己沒有兄弟,可是每當聽父親談起那位大伯,總能從字裡行間聽到那份濃濃的手足之情。他嘆口氣,娘爲什麼不給自己生幾個兄弟呢!在地狼族每個家庭都有兩個以上甚至十幾個孩子,身爲獨子的留哥常有種孤獨感。其實爹孃還年輕着呢,不知道現在開始催他們多生幾個弟妹給自己來不來得及?留哥胡思亂想着。

“留哥兒,你的大伯他,他不是病故的。”沉斟着字句,“他是被,被靜石叔……”他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我爹?”留哥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我大伯的死和我爹有什麼關係!?”

“是被靜石叔,靜石叔……”沉珠的聲音細如蚊鳴的說出最後幾個字,“……殺死的……”

“胡說!”留哥一下子跳起來,把沉珠按在身上,揮拳便打,“你竟然敢這樣說我爹!看我怎麼教訓你!”

大夥慌忙上去拉開他們,沉珠一邊招架留哥雨點般的拳頭,一邊掙扎着說:“留哥兒,你聽我說,那件事不是靜石叔的錯!他是爲我們族除掉了一個叛徒啊!留哥兒,你大伯若石他是內奸……”他好不容易從留哥手下逃出來,躲在糕兒身手看着愣住的留哥,訕訕地說:“靜石叔當年是大義滅親,是全族上下敬佩的英雄啊。”

留哥難以置信地張着雙手呆在那裡,眼光從沉珠到糕兒,到予,到望稀……從夥伴們臉上一一掠過去,顫抖着嘴脣說:“真的……”

大夥誰也不說話,但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在證實,沉珠的話是真的。

“我的家裡發生這樣的事,我竟一點也不知道……”留哥喃喃地說,“我大伯竟然是……是……我爹……我爹殺了自己的親兄弟……”

“留哥兒,我想靜石叔和庚姨不對你說起也是有原因的,畢竟,畢竟……”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留哥代他說完。他深吸了口氣,坐下來,儘量用平靜的口氣說:“行了,我冷靜下來了,你們就把實情告訴我吧,總不能讓我一直矇在鼓裡。”

大夥兒你推我我推你,終於還是把沉珠推到了前面,要他來說明。

“你的伯父若石法術高明,原本和武功高強的靜石叔同樣被大家看作我們族中的希望的。(留哥點點頭,這些他都知道)可是若石自幼脾氣很孤僻古怪,不太和大家往來,我聽我爹說,他還特別喜歡到地面上去,有時一住就是大半年不回來。(留哥和其他少年都皺起了眉頭。對於地狼來說,泥土中就是最舒適的家園,他們也會到地面上去,但是要住在那裡對他們來說卻是件很可怕的事。留哥兒曾經被父親帶到地面上一次,那一次被陽光曬得皮毛火辣辣的記憶他還一直銘記着,並且希望永遠不用再有下一次了。)……若石就是這麼個古怪的傢伙,本來這是他自己的習慣,大家也說不的別的,但是後來,”沉珠看着留哥,“後來族人發現他在暗中和無傷來往。”

“無傷!”留哥一下子蹦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其他的少年雖然早就知道這件往事,但在沉珠提到“無傷”時還是個個神色凝重,咬牙瞪眼,呼吸都急促起來,其中幾個保持狗形的少年甚至在喉嚨深處發出了低低的咆哮。

無傷,又名聚,外形和人類十分相似,是一種和地狼一樣,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

生活在大地中的妖怪種族有很多種,地狼、邪、賁羊、無傷等等,這些妖怪形狀各異而氣相同,無論生活習性、能力都十分相似,按道理來說,這樣的種族之間應該相睦和諧纔對,但是事實恰恰相反,只要是這樣的種族,彼此之間又住的相近的話,竟然沒有任何兩支可以和平共處。

不論地狼還是無傷,邪或賁羊,他們都是知書答禮,有文化教養的種族,他們和別的種族、妖怪、神民或別的什麼都可以友好相處,也可以在他們的居住地得到不錯的評價,但是他們彼此之間卻永遠處於對立狀態。也許就是因爲彼此太相近、彼此太瞭解了,所以他們相互永不忍讓,他用紛爭用仇恨,用殺戳來解決彼此的磨擦,這種狀態幾乎已經成了各個空間這樣的種族相處的慣例。

青丘之國有兩個居住在地下的種族:地狼和無傷。

於是,常規性的不和也在他們之間上演了。

這兩支種族都在青丘之國的大地之中居住的如此之久,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隨着時光的流動,彼此間的敵意、仇恨也在累積着,終於演化成了不死不休,相互恨之入骨髓的關係。他們當中不會有任何一個地狼或任何一個無傷去追溯最初的不合由何而來:一個不友善的眼神?一句不禮貌的話語?幾個孩子嬉戲中的磨擦?彼此生活習俗上的一點小小的不同?——他們不在意這些,就是恨對方,恨對方種族中的任何一員:老人、孩子或婦女,他們都把消滅對方當作自己種族的最高目標,在他們的文化、習俗中,對方是一切邪惡黑暗的代名詞,並且他們深信這一切,也把這種思想代代相傳,灌輸給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留哥和他的夥伴們也是在這樣的家族,聽着這樣的故事長大的。

“無傷……”留哥默唸着這個令他咬牙切齒的名稱。他理所當然地憎恨這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妖怪,並且一直在爲了有一天去和他們廝殺而勤學苦練,他的觀點當然也和其他地狼一樣,認爲在戰鬥之外的任何場合與那些無傷產生任何交集,都是一種惡劣而且不容原諒的行爲。“我的伯父他真的……和無傷來往……”留哥看着夥伴們,期待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少年們都點着頭。

“若石不但暗中和無傷來往,而且還把我們族中的事泄露給他們聽,致使我們族中一隻去地面和神民交易的商隊遭到埋伏,全軍覆沒——其中就是糕兒的叔祖……”他看向糕兒,糕兒用力點着頭,握緊了拳。

“後來若石逃出了我族,族人們去追捕他,可是他的法術太高強了,追上他的族人反而被他殺傷了很多,直到靜石叔——你爹親自出馬,才制服了這個叛徒!但是他在和靜石叔搏鬥中受了重傷,沒等押回來接受處治就死了。全部的事情就是這樣的,這件事族人都知道,只有你……”

“我爹孃從來沒有向我提過……”留哥現在還有些接受不了,父親口中那個穩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會是族中的罪人,而且他竟然是父親親手殺死的,父親殺了他口中那麼尊敬、相親相愛的大哥……他終於明白大伯母爲什麼會狠心丟下兩個幼子改嫁,也明白爲什麼那麼溺愛、縱容孩子的長輩們爲什麼對執珪和執珂嚴厲到有些苛刻了——他們是罪人的兒子。

“留哥兒,既然靜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說給你聽,你可別讓他們知道你已經聽說了啊。”

“對啊,你可別出賣我”

“別讓我們挨大人的罵。”

夥伴們囑咐着留哥,紛紛散去了,留哥又在那裡發了好久的呆,才一口氣喝盡了瓶中剩下的酒,帶着醉意往回走。

“爹。”留哥在父親身後猶豫了老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叫了一聲。

靜石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翻書,含糊不清的答應一聲:“幹嗎?又要揹着你娘要零錢花?沒有,沒有,以前給你的全偷偷買了酒,害我也被你娘教訓!”

留哥看着父親的背影,深吸了口氣,把一肚子話又咽了回去,諾諾地說:“沒事。”

“沒事?”靜石擡起頭,用力抽動鼻子,“你身上什麼味道啊?”他伸手在留哥鼻子上彈了一下,“幹什麼了,還不快交待!”

“只是一小瓶……”留哥摸着鼻子,嘟起嘴,“而且還是大夥一起喝的。”

“以爲我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一小瓶’裝多少!”靜石自己也嘴饞的舔舔嘴脣,“讓你娘知道了剝了你的皮!不過……”他向留哥擠擠眼,“我兒子長大嘍,連酒量都快趕上他爹嘍!”

“就是啊!”留哥也來了精神,“我是爹的兒子嘛,怎麼可以不會喝酒!”

“是誰在跟我兒子說酒啊?”庚娘端着飯從廚房中走出來問。

“沒!我在說兒子長高了,快趕上他爹了!哈哈哈哈……”靜石連忙打着“哈哈”掩飾。

“對,對,是個子,是個子。”留哥和父親並肩站着,挺直了腰給母親看。

“哼,你們爺倆不用合着夥糊弄我,”庚娘連把飯菜擺上桌邊說,“下次再聽人家父母來抱怨留哥帶頭偷酒喝醉了鬧事,我就餓你們三天,看看還把不把酒當命根子。”

“餓三天!”靜石嚇了一跳,忙抓起筷子夾菜,口中說,“先吃下,先吃下!”一邊幫留哥往碗裡放,庚娘橫眼看向他,他又連忙改口,“多吃飯,少喝酒,來,兒子,多吃飯,多吃飯。”

留哥抿嘴一笑,邊吃着父母爲他夾的菜,邊孝順地爲父母夾菜,漸漸地把伯父的事放到了腦後。直到晚飯過後,坐在自己臥室的牀上,那個素未謀面的伯父和他的所作所爲才又浮上了心頭。

大伯才華出衆,家庭和睦,即有嬌妻幼子,又有情深義重的兄弟,他爲什麼會背叛家族和無傷勾結呢?他這麼做除了身敗名裂之外還能得到什麼?難道他瘋了嗎?對,他一定是瘋了!竟然和無傷來往,除非是瘋了!留哥恨恨地這麼想,自然而然地憎恨起大伯來。可是一轉念,想到他已經死了的,而且是被自己的父親殺死了!不知爲什麼,留哥打了個寒戰,他把鞋子一甩,飛快地拱進了被窩。

那個素未謀面的大伯,在這個夜晚卻跑進了留哥的夢中。

這夜在留哥的夢中,那個大伯卻又出現了。

留哥在夢中看到了那個場面:大伯在前面奔跑,奔跑,腳下濺起了水花,揚起草枝——對是水和草,那是在地表上發生的事——他一直跑,一直跑,而在他的後面,有很多地狼在追趕,不時有一個會從土地中竄出來攔在前面,之後便是短兵相接,血肉飛濺……留哥在夢中聽不到聲音,卻能清楚地看到這一切,甚至可以看見倒下去的地狼族在臉上的痛苦表情,那種讓人不寒而憷的死亡的瞬間。

大伯繼續跑着,追趕的族人漸漸被甩在了後面,他跑過了河流,進入了一座山林,月光、樹影,驚起的小動物,這些留哥應該從未見過的情景卻在夢中搖晃着。

突然,他可以聽見聲音了。

風聲,樹葉晃動着,還有……心跳聲,“砰砰”的心跳聲,一聲,兩聲,越來越清晰,在留哥腦海中迴盪,使牀上熟睡的留哥翻滾着,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朐口。

一條身影出現在眼前。

是爹,留哥在夢中這麼想着。

是靜石站在了面前的路上。

爹來了!留哥在夢中感到了一陣歡喜,可是……他又猛然意識到,爹是來殺大伯的!是來殺這個一直在拼命逃跑的男子的。留哥的心揪了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同情轉移在了這個男子身上,留哥竟然開始希望他可以逃走了。

父親靜石開始向大伯若石說話,激動地揮動着手臂,怒睜着眼睛。若石也開始說什麼,一步步向靜石走去,連走邊說。留哥還是隻能聽見風聲,心跳聲,父親和大伯之間的對話他一句都聽不見,卻看見眼淚不斷落下來,打在地上,打在草葉上。

誰在流淚?

誰……

靜石又大聲說了句什麼,若石又向前走了一步,雙膝一屈,跪倒在靜石面前。靜石拔出了劍指向若石。

“爹!”留哥大聲叫起來。在這一瞬間,留哥夢中的視角發生了變化,在這之前,他彷彿一直站在若石的身邊看着周圍,看着一切,所以他一直看不到若石的臉,突然之間,這些都轉動了起來,留哥感到自己站在了若石和父親的側面,看着這對兄弟。

“爹……”留哥看着父親嚴厲到有些猙獰的面孔,感到十分害怕,費了好大勁才使自己把目光轉到了跪在地上的若石。

這一看使他嚇了一大跳。

地上跪着的這個男子,長着和自己的父親靜石一模一樣的面孔。

“爹……”

留哥遲疑了,他張惶地看看拿劍的男子,又看看地上跪的男子,一時分辨不清哪一個纔是自己的父親。“爹。”他走的幾步,小聲地叫着,不過兩名男子都沒有聽見或感覺到他的存在,依舊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留哥們聽不見的話。

拿劍的男子看起來十分憤怒,岩石聲說着,把劍向前遞了數寸,而跪在地上的男子聲淚俱下,不但沒有躲閃,反而伸手抓住刃向前一拉,讓它抵在自己的胸口上,留哥看見他的手掌和胸口頓時流下血來。他又說着什麼,用極度哀傷和乞求的目光看着對方。

“爹!饒了他吧。”留哥忍不住開口求情。“爹,他是大伯啊!”

不過他的聲音傳不到夢中人的耳中,夢中的靜石突然挺劍,一劍刺了下去。“不!!!”留哥尖聲叫着,眼睜睜地看着那把劍刺進了那個長着父親面孔的男子心窩。

“不!爹,爹!不!!”

留哥尖叫着從牀上坐起來。

“夢……”他抹着頭上的虛汗,顫抖着吐出一口氣,“爹,爹他!”他一下子從牀上跳下來,光着腳向父母的臥室跑去。直到從門縫中看見了父母正並躺在牀上熟睡,才鬆了一口氣。“對,死的那個是大伯……他是和無傷來往的叛徒,所以被處死了……不是爹,太好了,不是爹……”他回到自己的房裡,坐在牀沿上,因爲放鬆下來而全身發軟,不知道爲什麼,眼淚竟掉了下來,他一回想起夢中那張和父親一模一樣,但是哀傷的面孔和那柄刺出去的劍,眼淚就怎麼也停不下來……

“大伯的畫像……”留哥嘟噥着,打開了手中的畫軸。畫中有兩個風姿颯爽的地狼少年並肩而站,右邊的一個一身棕黃色的皮毛,嘴角微微有個酒窩,明顯的是留哥的父親靜石,左邊的一個高材略矮一點,皮毛是深褐色,文靜地笑着,一隻手勾着靜石的肩膀——若石的畫像在他成爲罪人之後早已被毀掉了,只這一張因爲上面有他的弟弟靜石才保留了下來,但是也被丟在了倉庫中,早已佈滿了灰塵,留哥悄悄打了了十幾天,又找了十幾天,才把它從雜物下面弄了出來。

看了一眼這畫,留哥長出口氣:“太好了,一點都不象。”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不知爲什麼他對於夢中的大伯長着和父親一樣的臉的事耿耿於懷,實在難以忘記,所以才千方百計打聽着,找到大伯的畫像來看。現在看來,若石和靜石雖然五觀確實是有三分相似,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兄弟,但是神情、氣質決不一樣,根本不是夢中那和父親一般無二的形態。

“就是說嗎……”留哥拍拍自己的臉,“親兄弟也不可能長得一模一樣啊,除非是用法術變的,我這是怎麼了,因爲一個夢就憂心忡忡的這麼多天!”他擡頭看看這個倉庫裡被自己翻騰的一團糟的樣子,吐了吐舌頭,當務之急是要在娘發現之前把這裡弄好,不然就有苦頭吃了。自己幹嘛要爲了一具夢幹這種奇怪的事啊!難道腦袋出問題了?留哥敲敲自己的頭,這裡面裝應該是天才的頭腦啊——大家都這麼說,絕對不是自吹自擂——也有出錯的時候?他一邊這麼嘆息着,一邊開始動手收拾倉庫。

過了幾分鐘,他卻又停下手來,再把那個畫軸打開,掛在牆上,自己坐一堆雜物上呆呆地看着……

“別跑!站住!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隨着這個成年地狼的咆哮,一大羣孩子從他家裡鬨笑着穿牆跑了出來,手裡有的拎着食物,有的拎着酒壺,顯然剛纔是從這一家偷了東西,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做鬼臉。

“留哥兒,又是你領頭,我回頭告訴你爹,看不打斷你的腿。”後面的成年地狼猛追不捨,大聲威脅着。

“大叔家酒釀的好我們纔來喝的,別人家我們還不去呢!”留哥一邊大笑一邊回答,他率領的那幫小弟兄也一起附合起來。成年地狼跑得再快也無法和這羣可以隨便穿牆入戶的小毛賊們比,眼見已經追不上了,只好停住步子,揮着手臂大聲威脅着要去告訴他們的父母,那些孩子纔不怕他這一套,轉眼就逃得沒影了。

“又是留哥兒他們?這些孩子最近越來越能鬧,上次還偷了柏大叔家的地鼠皮去扮地鼠玩,弄到一條街都亂了套。”另一個旁觀的青年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丟了東西的地狼跺跺腳:“總有一天教訓他們一頓!這些孩子再不管教可怎麼行。”

地狼族對於孩子一慣溺愛,大人們聚在一起議論幾句,不一會也就搖搖頭算了。

留哥他們一路跑一跑相互遞送,一不會就把偷來的東西吃喝了個淨,這才一個個抹着嘴向學堂的方向跑去。另一羣孩子從他們旁邊跑過,看他們還不緊不慢的叫起來:“留哥你們還不快走,不然遲到了!”幾個少年喲喲喝喝地向前跑去,留哥加快了步子,衝到了大家的前面。

這三年來,留哥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就外貌而言,他又長高了一些,幾乎已經和他父親靜石一樣高了,肩膀更寬,手臂更長,爪牙更鋒利了。就個性而言,他開始變得有些散漫起來,不再那麼用心、認真,也不再象以往那樣耀眼——他依舊是最優秀的,但是如果說過去的他超過了他的同齡人五倍、十倍的話,現在他最多隻超過他們二、三倍而已了。因爲他的這些變化,老師和族裡的長者們都很擔憂,他們在私下裡曾多次找靜石夫婦談論過這件事,但是依然沒有什麼效果,或者說靜石夫婦根本不願意自己的兒子是天才,他們寧願他象現在這樣——再平凡一些,和同齡人一樣更好——所以在暗地裡他們支持着兒子放下學業,自由自在地過日子的。有了父母的默許,留哥當然就越發的怠懶下來了。

對於留哥自己而言,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些變化,也許是從小到大,他的生活全是在學習中度過的原因,他以前是對學習各種知識充滿了興趣,他根本不在乎什麼天才不天才的稱呼,只是因爲喜歡去學習,所以很少考慮除了吃、喝、學習、玩、撒嬌之外的事情。現在年紀漸漸長大,尤其知道了大伯的事之後,他的心裡增加了煩惱,對學習的興趣也就減了不少。他的好強讓他的成績依舊名列前矛,只是現在這種優秀更象是在向大人們交差,而不是出於他的上進心了。

“怎麼還不下課呢?”素辛一邊講解着法術,留哥一邊在琢磨下課後找朋友去哪裡玩,母親會做什麼好吃的晚飯,腦子早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留哥兒,你來說說這個法術的意義。”素辛發現留哥明顯在走神,便停在他面前問。

“是,”留哥答應一聲,毫無滯蒂地說了起來,“一,……”

“不錯。”素辛口中稱讚了一句,心中卻暗暗嘆口氣。留哥的功課絕無紕漏,法術、武藝樣樣也是高出同夥們一籌,可是以前那種舉一反三,搶着學,追着老師學的個性卻不見了。現在的他只做老師交待了的學問,而這些知識對他的頭腦而言又確實過於簡單,於是他大部分的時間用在了玩耍、惡做劇,甚至發呆上。果然,剛剛回答完老師的提問,便見他又雙眼無神地盯着牆,開始魂遊太虛了。

素辛希望下面要教授的課業可以重新鼓起留哥的精神。

“從今天起……”素辛嚴肅地說,他環視着大家,直到連留哥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課堂上,他才接着往下說,“從今天開始,我要教給你們變幻成人的法術。”

“哇…………”

學生們中間一陣驚喜地歡呼。

地狼的孩子們的成年儀式就是指他們能夠變化成人的那一刻。不論一個地狼活了多久,如果他不能使用法術變成人的樣子的話,就會依舊被看成小孩子,他將不能脫離父母獨立生活,也不可以建立家庭,參加地狼族的生產、捕獵,也不被允許獨自到地面上去。相反,只要一個地狼掌握了變幻成人的法術,不論他實際的年齡多大,周圍的族人也都會把他視爲成年地狼來看待。

一般來說,地狼族的孩子們會在五十歲左右的時候被傳授這個法術,但是這一次對於這一班孩子中的一些,顯然是太早了一點。

這全是爲了留哥。

素辛和族中長老們的商議決定提前教給這些孩子這個重要的法術,就是希望留哥在成年之後,可以正視自己長大了的事實,不再整天忙於嬉鬧。素辛和長老們是堅信其他的孩子怎麼樣,留哥一定可以輕而易舉地學會這個法術的。

“這個法術的關鍵在於……”素辛雙眼直視着留哥,開始講敘……

“餓死了……”留哥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就扯着脖子開始叫,“娘,我好餓啊。”

“來了,來了。”庚娘一邊託着飯菜出來,一邊說,“每天都在外面瘋到這麼晚纔回來,不餓纔怪。你今天又去哪裡搗鬼了?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七叔真小氣,不就偷了他幾盤子菜嗎(當着母親他可不敢提酒的事),上次拿了鬆遠大哥家一整隻地鼠人家都沒說什麼。”

“是,你偷人家東西還有理。”庚娘在他頭上戳了一指。

“小孩子就應該痛痛快快地玩啊!”留哥理直氣壯地說,“而且今天先生教了我們變人的法術,等我學會了之後,就不能再象現在一樣盡情的玩了。”

“先生教了你們變人的法術?!”正在擺飯的庚娘驚愕地擡起頭來,她勉強露出笑容問:“爲什麼這麼早呢?對大夥來說有點難吧?”

留哥撇撇嘴,他是從來也沒有覺得過哪種法術難的,只是說:“反正挺沒勁的。”

“說的好象你不想學似的。”庚娘把杯盤放到他面前。

“我是不想學啊。”留哥馬上承認,“老是當小孩子撒嬌多好,我纔不想長大呢,真想不通先生爲什麼提早這麼多教我們這個法術。”

“也許……”庚娘隱約已經猜到了族中長輩們的意圖,“也許是先生覺得你們特別出色呢。”她強笑着說。

“娘,我想一輩子都做你的兒子,我不學變人的法術好不好?”留哥找着母親的衣角撒嬌。

“傻孩子,你就算長到一千歲,一萬歲,也永遠是我的兒子,這一點永遠不會變的。”庚娘伸臂攬住他說,“可是在孃的心目中,你永遠象那個抱在娘懷裡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留哥兒一樣可愛。”

“娘。”留哥立刻變成狗的樣子,鑽到母親懷裡。他曾經很想要幾個弟弟妹妹好逞逞做哥哥的威風,不過現在心想,沒有弟弟妹妹也好,免得他們會分走屬於我的寵愛,就這麼一直被父母溺愛着生活下去,該有多好。

“庚妹,我回來了!這是今天的獵物。”靜石喝的半醉不醒的,手中拖着一隻巨大的老鼠走了進來,“剝下皮給兒子做件大褂。”他得意地宣佈着,“很少見這種顏色的地鼠,和兒子皮毛真配。”

地鼠是一種生活在土中的老鼠,是青丘之國特有的動物,外形很象生活在火焰中的火鼠,身形巨大,最大的據說可以長到大象那麼大,小的也象兔子大小,皮革厚實,肉味鮮美,是一種有很多種用途的動物。因爲它們一般居住在很深的地下,其他種族想捕獲它們並不容易,只有地狼、無傷這樣的妖怪纔有能力把它們當做主要的獵物。

不過地鼠力大無窮,牙利爪尖,又是雜食性動物,有時地狼、無傷族迷途的老弱婦孺在遠離城鎮的地方單獨遇見,也會成爲它們的美餐,就算獵人們對付它們,也必須小心翼翼地才行。

靜石是地狼族最優秀的獵人。他每次出獵都會滿載而歸,而且他所獵到的都是體形龐大的獵物,在地狼們和地面居民的交易中佔了很重要的地位。這些獵物他往往只留三分之一,另外的分作兩份,一份給執珪、執珂兄弟,一份分給親戚朋友、左鄰右舍。這次看來又是在接受他饋贈的族人家裡喝醉歸來了。

“別吵,”庚娘把手指豎在嘴脣上,“留哥兒睡着了。”

“兒子睡了啊,沒關係,他看見我帶給他的禮物會高興的,他不會怪我吵醒他的!對不對,兒子!”靜石醉眼朦朧地向留哥的房間走去。

“相公……”庚娘叫住他,遲疑一下說,“今天學堂裡開始教授變幻人形的法術了。”

“好啊,好事,孩子要長大了,這是好事啊!留哥已經學會了嗎?我兒子聰明,一學就會!”靜石的嗓門大的象打雷。

“他好象不是很想學,”庚娘擔憂地說,“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地撒嬌,吃完飯就去躺下了。你說,先生爲什麼這麼早就開始教他們這樣的法術,會不會……”

靜石安靜了下來,搖搖因爲喝了太多酒而沉甸甸的頭,半天才說:“是太早了……兒子自己也不急着長大呢……”他和庚娘相互看着,陷入了沉默。

其實靜石回來的吵鬧聲已經把留哥吵醒了,他本來是想披上衣服去迎接父親的,可是走到門口,卻聽到了父母的那些對話。留哥又默默地躺回了牀上,他覺得自己現在跑出去似乎不好。雙親和族人們並不一樣,他們給了留哥寬鬆的生活空間,他們沒有因爲留哥的天賦而要求他過多的東西,反而一直擔心留哥會由於忙於學業而耽誤了自己應該享受的生活。留哥深深知道這一點。

留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近幾年來是怎麼了,他其實根本不貪戀玩耍、嬉戲,對知道對法術等課業的學習熱情也一點都沒有下降,但是他就是不願意在先生們面前表現出來,他寧願自己拼命的偷偷練習,卻在先生們面前聲稱已經運用自如的法術沒有學會,或者故意把功課背的前後顛倒,然後裝作後悔的說自己背書時睡着了。不過隨着近幾年,稱他爲天才的族人越來越少,留哥心中又不禁有一份得意——他想學習,想掌握更多東西,但是他實在厭煩了“天才”這個名號。

有幾次,當留哥偷偷找地方練習的時候,曾經遇上過執珪、執珂兄弟,他一邊躲藏,一邊有一種忍不住想大笑的感覺——在幾年之前,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做和他們兩兄弟一樣的事的。

大概就象父親說的,自己不想長大吧。

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傳來了哭泣聲,留哥一下子從牀上又坐了起來。

“嗚嗚……大哥……”靜石把臉埋在妻子的懷中,泣不成聲,“大哥的法術是最高明的……嗚嗚……如果由他來傳授留哥兒的話……嗚嗚……大哥……”

他只要喝醉了之後,便常常會這樣,唸叨着兄長若石哭泣,以前,留哥不明白爲什麼,可是現在留哥明白了,是因爲父親殺了大伯,他親手殺了大伯。自從知道了真相後,留哥的心象被繫上了一個疙瘩,周圍的族人對於大伯是叛徒這一點一再強調,可留哥在意的,卻是別的——父親親手殺了他的兄長,只是因爲他是叛徒——叛徒確實是該死,但是……親手殺死自己的手足……留哥無法對這種事釋懷。他知道父親也一樣,這就是他常常醉後哭泣的原因。

“爹……”留哥捂住嘴,眼淚也掉了下來……

“十天已過,你們當中有誰學會了這個法術?”素辛雖然是向大家問,充滿期待的目光卻落在了留哥身上。

留哥避開他的目光,低下了頭,學堂中一片沉默。

素辛微感意外,因爲一般這種情形下,留哥都會第一個跳出來說他已經學會了的,他嘆口氣,說:“那麼再給你們十天時間,不用操之過急,靜心體會纔有所成。”

“是。”學生們一起回答。

素辛揮揮手,讓他們散去。

“留哥兒。”

留哥聽到素辛叫他,停住步子轉了回來。

“你可有什麼疑問?如果有儘管來問我。”

留哥點點頭:“謝謝先生,我會努力的。”

素辛打量他一番,長嘆一聲:“去吧。”

留哥向他行了個禮,快步追上了在遠處等他的夥伴們。

“怎麼可能!!留哥兒,怎麼可能連你也沒有學會!”糕兒一走出學堂便扯着嗓門叫了起來。

“對啊,這麼難的法術,我們無法在十天內學會是理所當然的,留哥兒怎麼也沒學會!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吧?”沉珠也關切的向留哥問。

“就是!”

“留哥兒,你這是怎麼了?“

“留哥兒……”

夥伴們嘰嘰喳喳地嚷嚷起來。

留哥垂着頭快步向前走,不搭理他們。

“留哥兒?”

“留哥兒,一次學不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待會兒我們還去踢球吧?”

“誰象你只記着玩!留哥兒從來沒有學不會的法術,對不對,留哥兒?”

“他這次就沒學會嘛……”

“可是十天之後他一定會學會的!是吧,留哥兒!”

“行了!你們煩死了!”留哥突然大叫了一聲,擡起頭來氣沖沖地對着他們。

大夥被他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沉珠拍拍他的肩膀說:“算了,都放學了,不提功課的事,咱們去玩吧。”

“我不去了,我要回家了。”留哥無精打采地說,向大家擺擺手,獨自走了。

“他自己沒有學會,幹嘛向我們亂髮脾氣啊!”一個少年不服氣地叫着。

沉珠忙拉拉他的衣襟,不讓他再說下去,他看着留哥的背影,知道這些年來留哥雖然不象過去那麼天資縱橫了,可是老師教授的東西在規定的時間內學不會還是第一次,他想,這件事一定讓留哥心裡很難受。

“留哥兒,吃飯了!”庚娘站在留哥臥室門口,向裡叫。

“不吃!”

兒子生硬的口氣讓庚娘嚇了一跳,連忙推開門走了進來。見留哥正抱着膝蹲坐在椅子上,嘟着嘴發呆,聽見母親進來,他擡頭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去,“留哥兒,你怎麼了?”

“沒事!”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跟娘說還不成?”

“都說沒事了!”留哥口氣沖沖地嚷。

庚娘呆了一下,走到他面前,嚴肅地說:“留哥兒,擡起頭來看着娘!”

“……”留哥咬着嘴脣,擡起頭來。

庚娘用手撫着他的臉,柔聲說:“留哥兒,娘知道你一定有什麼心事,所以纔不開心,對不對?可你可以把事情說出來,和爹孃商量啊。這樣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又向娘亂髮脾氣,你說這樣對嗎?”

“對不起,娘,我知道錯了。”留哥慚愧地說,“我沒有學會變人的法術,先生又在課堂上當着大家單獨問我,所以……我覺得很丟臉!”

庚娘把他溫柔地攬起懷裡,撫着他的頭髮說:“哪裡會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呢,我兒子的毛病啊,不是不聰明,而恰恰是太過於聰明瞭。平常人從小到大,理所當然地會經歷失敗,於是他們就會明白,有些事是可以輕易做到的,而有些事必須加倍的努力,甚至有些事,是不論多麼努力,多麼用功都做不到的。而我的寶貝兒子呢……”庚娘看着留哥說,“你呀,是從小就太聰明瞭,從來沒有什麼是你學不會的,我和你爹一直以來都在擔心,萬一有一天,你習慣了這種什麼都一學就會,無須苦苦執着的日子,一旦哪一天你遇到了一件一時無法做到的事,會不會就這麼承受不了,更甚至於自暴自棄……”

“我已經遇到這種事了……”

“是嗎?那麼你接下來要怎麼做呢?”庚娘笑着問他。

留哥從椅子上跳下來,揮着手嚷:“現在當然是去吃飯,然後認真地練法術!”他笑着擁着母親的肩向外走,“娘,你看着吧,你兒子纔不是輸不起的人呢!”

“是嗎……”

“是啊是啊……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庚娘看着兒子撲在飯桌上的身影,露出了心慰的笑容。

又過了十天,留哥和夥伴們當年依舊沒有誰能夠掌握變幻人的法術,素辛明顯地流露出了對留哥的失望。

之後,又十天。

“這次,有誰可以變幻了嗎?”

素辛語言剛落,一個少年便舉起手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的神情都流露出了極度的難以置信——第一個學會這個法術的,竟然不是留哥!

“執珂?”素辛也遲疑了片刻才說出話來,“你?你……好,你就演示一下吧。”

“是。”執珂的口氣中除了緊張,明顯的還流露着得意。他站在大家面前,口中念念有辭,身體發生着變化,不一會,就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人類少年的模樣。“先生,您看是這樣嗎?”

“不錯,你做得很好!”素辛也不得不點着頭。

執珂平生第一次受到先生的誇獎,頓時容光煥發,有意無意地瞟向留哥。留哥端坐在那裡,什麼表情都沒有。

“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成年男子了,”素辛開始對這個剛剛成爲成年地狼的男子進行一番教導,於是剩下的時間,便全在這種無趣的話題中度過了。

直到下課後,素辛才叫住留哥:“成年的儀式本來應該由父母代爲安排,可是執珂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回去跟你爹孃說,請他們代爲安排吧。”

留哥生硬地點點頭:“是,”然後也不向先生辭別,扭頭快步跑走了。

素辛不但不因爲他的失禮而憤怒,反而撫着鬍鬚一笑,由衷的希望這個激將法可以使留哥發憤用功。

“不去!”留哥氣呼呼地躺在牀上,任庚娘怎樣拉都拉不起來,“我不到他家去!就是不去!”

“留哥兒,你這孩子!這是執珂的大事啊,你這個堂弟怎麼可以不去!”

“我說了不去!”留哥拉過被子矇住頭。

“你太任性了,快出來。”

“不!”留哥索性變成狗形在被子裡鑽來鑽去,就是不讓母親抓住自己。

“留哥兒……”庚娘累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把他向牀下拉,留哥四爪抓住被褥,就是不動,母子倆這樣撥起了河。

“出來!”

“不去!”

“出來!”

“死也不去!”

“……”

靜石一踏進門,就看過了這副情形,“哈哈……”他扶着牆大笑了起來,“哈哈……,你們娘倆在幹什麼啊……哈哈……”

“相公,你也來說說兒子,他怎麼也不肯起來梳洗到大伯家去。”庚娘回頭說話一分神的功夫,留哥已經趁機擺脫了自己的尾巴,又拱回被窩去了,只露着鼻子和一對眼睛說:“反正我不去!”

“來,兒子!”靜石遵照妻子的吩咐過來拍拍留哥,“起來,不就是一個法術沒學會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想當年你爹我十個法術有七個半學不會,不也過得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

“別拿兒子和你比!”

——母子倆在這種時候倒是有志一同。

“哈哈,這麼說來,兒子最近常有法術學不會的,這說明兒子越來越象我了,是好事啊。兒子,這種叫低潮期,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爹以前的時候也有一陣子什麼都不順手,學什麼什麼不通,可是過了一段時間自然就豁然開朗,又得心應手起來。”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一下子從被窩裡躥出來,躬着腰叫:“裝作沒學會和真的學不會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個法術是我真的學不會!我怎麼練都悟不透!我還從來沒遇上過我學不會的法術!我……”

“裝作沒學會?”庚娘和靜石一起看着他。

留哥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轉身又向被子底下鑽去,靜石一把抓住他,把他整個抱了起來,扛在肩膀上,“走吧兒子,去梳洗一下!你去參加了這個酒宴,我就親自指點你武藝!”

“真的?!”留哥一下子睜大了眼。

靜石的武藝是地狼族第一的高手,他平時偶爾也擔任指點後生晚輩們武藝的老師,族中的少年都以能得到他的指點爲榮,留哥更是深以自己的父親爲驕傲,但是靜石從來不肯單獨指點留哥,也不肯單獨指點其他少年——只有一段時間他願意教導執珪、執珂兄弟,但是這兩兄弟學了沒多久就拒絕了,理由是想專心學習法術——今天他竟然主動提出這件留哥過去怎麼央求都不行的事,使留哥不得不斜着眼,用懷疑的目光看着他,“想騙我去了之後再反悔?”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爹是那樣的人嗎?”靜石拍他一下。

“說要我肯吃藥就帶我去打獵;說我不吵着要弟弟就買新書櫃給我;說我肯吃我討厭的青菜就瞞着媽媽買酒給我喝;說我不揭發你收到女性的示愛信就給我錢……”留哥扳着爪子數,“一次也沒實現過!騙子!”

“這麼說的話,好象真的有……庚妹,留哥兒在胡說的!沒有這回事!沒有!”

庚娘板着臉在桌前坐下來,冷冷地一拍桌子:“說,你們父子倆還有多少事瞞着我!又是偷酒,又是示愛信,今天不說明白,我們哪裡也不去了!”

“庚妹,誤會,留哥兒胡說的,沒有那樣的事,誰會看上我呀,對不對?”

“就是說我很沒眼光了。”

“不,不,不……留哥兒!過來給你娘解釋!”他向正躡手躡腳向門外溜走的留哥大喝一聲。

“我去洗臉,我去洗臉……”留哥知道自己禍從口出,一溜煙跑了出去。

庚娘出神地看着門口,緩緩說:“學會的法術故意裝作不會……這個孩子越來越讓我捉摸不透了。”

“等我好好指點一下他的武藝,不學法術也沒什麼不好——本來不想教他武藝的,真不想這個孩子拿起武器……”

“他是你的兒子,怎麼能不會武藝。”

“是啊,我的兒子……”靜石輕輕出了口氣,“兒子長大了啊……”

“還有,”庚娘站起來去給留哥整理要穿的衣服,扔下這麼一句,“把你收的信老老實實地拿出來交給我,不然三天不準吃飯!”

“信……庚妹,沒有的事啊,是留哥兒陷害我的……庚妹……”

這是一座頂高、又寬大的地底洞窟,它沒有經過地狼們的改造,完全保持着天然的模樣,洞頂上懸垂着鐘乳石,地上長着石筍,斷斷續續地滴水聲在洞中迴盪。洞的一側有一塊平整的空場,空場一側放着一排兵器架,十般兵器一應俱全,另一側放了一把交椅和一張小几,几上擺了酒瓶酒壺什麼的。

“爹,這就是你的練武場?”留哥興高采烈地問,剛纔在執珂成年儀式上的鬱悶一掃而空。

“當然了,你爹我可是地狼族第一的高手,當然要有最好的練武場。”

“吹牛皮。”留哥撇撇嘴。他抓起酒壺喝了一大口,才揹着手溜達到兵器架子前,上下打量起來。

“挑選你喜歡的,來和你爹比劃比劃!”靜石大聲說。以往留哥學習武藝時並沒有特定的兵器,這既是因爲留哥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法術上,也是因爲靜石內心深入並不希望兒子手中拿起武器。可是現在既然已經決定要教他武藝了,就應該先讓他挑一件稱心應手的武器。

留哥摸摸長槍,拿起單刀用手指彈了一下,又放下來,撿起了一對鎦金大錘上下拋動,然後皺着眉頭丟開手,又去看那並排擺的十幾把利劍。靜石不由握緊了自己的劍。

“不要!”留哥終於揮揮手轉過身來,用不可一世的樣子說:“我不要兵器也很厲害。”

“是嗎?讓你爹試試!”靜石解下佩劍向旁邊一丟,空着手站在留哥面前,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

留哥手一伸,利爪從皮膚下彈了出來,深吸一口氣,忽然大叫一聲,向父親撲過去。他先直取靜石的胸口,卻在半途手臂上揚,改襲咽喉,而另一隻手則橫掃一爪,讓對方無法躍開閃躲——這是他最得意的絕招,每次在玩耍時使用這一招都可以打的夥伴們求饒。他當然不指望自己的這點粘反戲能打中父親,不過只要嚇他一跳,讓他覺得自己還不賴就成了。最好能撕破他的衣服,讓他回去被娘罵。

靜石不等他的身形完全展開,勾住他的手腕一帶,腳下一絆,留哥覺得自己象騰雲駕霧一樣,不等回過神來已經摔了一下跟頭。“怎麼樣兒子?你爹還有幾下子吧!”靜石蹲下來摸着留哥的頭問。

留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想反身把他壓到自己身下,靜石右臂伸到留哥兩手之間一格,右手在留哥腰間搔了幾下,留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全身的力氣頓時化爲了烏有,又被靜石牢牢地壓住了。

“兒子,認輸了吧?”

“不認!”

留哥腰一挺,想憑着力氣硬撐起來。這次靜石什麼都不做,任由他在那裡使勁,笑咪咪地繼續壓在他身上。

留哥掙扎了大半個時辰才放棄了努力,往地上一躺,張開四肢嚷嚷着:“行了,我認輸行了吧!”

“早點認輸不就行了。”靜石在他額頭上彈了一指,哈哈笑着放開了他。

“還沒完!”留哥趁機跳上去勒住了靜石的脖子,“我還沒輸呢!”

“小鬼頭,連這樣耍詐的招數也會用!”靜石用充滿告戒的口吻說,“可是想在你爹身上用這個招數還早了五十年呢!不,是早了一百年……是早了二百年纔對!還是三百……”他開始認真分析兒子和自己在實力上的差距。

“胡說,我纔沒差那麼多呢!”留哥不服氣地叫着,“快投降!不然我可就……”他用力勒着靜石的脖子,一心認爲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比較有利,希望能從父親手下扳回一城。不過還不等他把話說完,靜石已經把身子一縮,反手一帶留哥的衣襟,“哎喲”一聲之後,留哥又恢復成了躺在地上的造型。

“服了吧!”

“不服!”

留哥毫不遲疑地趕在靜石又壓制住他之前跳了起來,又向他衝過去。不過這一次靜石根本不想再壓制住他,而是想好好看看他的全部實力,所以放任他向自己進攻過來。留哥的武藝雖然不象法術那樣出類拔萃,在同輩中也屬皎皎者,但是和地狼族第一高手的靜石相比,他就象在揮動拳頭嚇唬人的小孩子一樣,毫無威力可言。他時而順着留哥的攻勢,把他拔弄的象陀螺一樣轉來轉去,時而使他一跤接一跤的跌跟頭,時而在他身邊快速地遊走,讓他連影子都摸不到。

留哥明知道自己和父親相比差得還太遠了,但是他賭着一口氣,非要在他衣服上扯個口子讓他回去被娘罵不可,於是使出了全身解數,上躥下跳地和父親對抗着。自幼便聽到父親是族中第一高手,父親是族中第一高手這樣的話,於是漸漸成了一種習慣,對於第一高手究竟有多高這些留哥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而且留哥自幼對法術的興趣就遠遠大於對武藝的興趣,雖然也用撒嬌耍賴的辦法要脅父親教自己武藝過,但是父親堅持不教留哥也沒有感到多麼失望,在他的意識中,父親是個粗枝大葉,有點糊塗,而且很怕老婆的男子,和別的族人口中的“最厲害”、“最了不起”相距很遠,直到今天,面對面的和父親進行着對抗時,留哥才真正體會到“地狼族第一高手”這幾個字的份量。

“好沉啊!”

留哥大叫着,靜石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使他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留哥掙扎幾下,忽然向下一沉,往土裡沉下去。在大地之中翻了個身,又衝出來攻向靜石的下盤。經過了這幾個時辰的纏鬥,留哥也悟出了些竅門,他不再硬打硬撞,開始和父親玩一些小花招——用他擅長的法術在戰鬥中製造機會,再看準空隙向父親進攻。只是父親的空檔太難找了,明明看起來全身都沒有防範,但只要自己一進攻,他卻能輕鬆自如地躲閃開,眼看要打到他身上的一招,最後卻連衣角都碰不到,反而是父親隨手的攻擊,輕描淡寫,力氣不大,速度不快,力道不猛,自己卻被他弄得亂轉,喘口氣的餘地都沒有。

“爹真厲害啊!”留哥心裡這麼感嘆,充滿了驕傲,“總有一天我也要象他這麼厲害!”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開始模仿着父親的步伐移動了起來。

“好小子!”靜石也在心裡稱讚着兒子,比起剛剛開始的時候,留哥比劃的身體因爲疲倦,移動速度和瓜速度都慢了許多,但是他用的身法和動作卻更有效,更準確了,而且自然面然地把靜石展現出的一些動作用在其中,融合在自己的行動上,彷彿那是他原來就會的一樣。“真不愧是我的兒子!”靜石心中抑止不住的高興,“果然一學就會!看來我這身功夫,確實可以傳給他了!”

“撲通!”留哥又被靜石摔了個跟頭。

這一個下午他已經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衣服也破了,嘴角也腫了,手上、腿上全是被岩石劃的傷痕,光滑的皮毛也倒捲起來亂糟糟的樣子,一副狼狽相。不過他的神情卻十分興奮,在他心中,對於學習武術的學習y望第一次超過了對法術的興趣。

“行了,兒子,休息一下吧!”

“不,我還沒累呢!”留哥大叫,“你別想贏了就逃走!”

“你娘可在家裡等着我們回去吃飯,晚了會有什麼下場你知道吧!”

“我纔不管呢!”留哥盯着他,“繼續!我贏不了就不吃飯!”

“哈哈,兒子,三五十年不吃飯的話你會餓死的!”

“哼!別跑!”留哥又向父親追上去。他倒沒有妄想要贏父親,只是到現在爲止,自己這麼一身狼狽,而父親卻依舊氣定神閒太氣人了,至少也要達到最初的目的吧!

又鬥了一個多時辰,留哥感到自己的體力快到達極限了,氣喘,流汗,腳步虛浮,手臂也擡不起揮不動,只怕父親再打中自己一下,自己倒下就爬不起來了。“不行,我纔不願意就這麼算了呢!”留哥心裡想。這時,靜石爲了閃過他的一抓而轉向了右邊,同時左手微擡,“他要推我的肩。”留哥腦子靈光一閃,他記起靜石已經兩次用過這一招一。他知道自己不論是繼續攻擊還是閃躲都躲不過這一招,所以這一次他採用了別的辦法。留哥迎着靜石的左手衝過去,在靜石的左手眼看就要按在他身上之時他又猛地一低身,靜石反手從他的肩頭按了過去,雖然靜石反應神速,立刻變招向下砸,但是留哥藉着一躬身向前一衝的力量已經靠到了他的近前,伸爪抓下,靜石的身體躲了過去,卻聽“嗤”的一聲,衣襟上被留哥扯下了段數寸長的布條。

“哈哈!”留哥大笑幾聲,仰面倒在地上,手中高舉着那條布條,“我贏了!”

“算你小子有本事。”靜石拉着衣服看着——剛剛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估計在妻子那裡少不了得挨一頓收拾吧。

“哈哈哈……”留哥得意非凡。

“行了吧,起來該回去了。”靜石催促——衣服破了再太晚回家,罪上加罪的話,晚上不許吃飯也是可能的。

“我沒力氣站起來了!”留哥躺在地上耍賴。

“剛纔還神氣十足的。”

“就是走不動了,你揹我!”

“你多大了,還要爹背!”

“不然把你收的情書背給娘聽!”

“留哥兒!你這個不肖之子。”

“背不背?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揹你,來!”

留哥得意地爬上靜石的肩膀讓他揹着,雙手摟着父親的脖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問:“對了,剛纔你不會是爲了早點回家,故意讓我打中的吧?”

“當然是,不然你能打中我!”

“哦,那就是我真的憑本事打中的了!太好了,哈哈哈。”留哥大笑起來,拍着靜石的肩膀,“快跑,快跑啊!衝啊!”他象個小孩子一樣高高坐在父親背上,開心地又叫雙笑着。靜石加快了腳步,父子兩不一會就消失在漆黑的地下道路中……

留哥把毛巾一丟,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說:“爹,怎麼樣,今天我還行吧?我打中了你四次。”

靜石坐在他旁邊擦着汗說:“那算什麼,過於毛燥的進攻!其中有兩次如果我反擊你立刻就玩完!另一次是我故意讓你攻進來,好近身控制你的,你也沒有發現我的意圖。算來算去也只打中我一次,還皮不痛肉不癢的!”

“哼,再來!”留哥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又向父親衝上去。

這些日子以來,這對父子一個教,一個學,完全沉浸在了武學之中。留哥瓜快、悟性高,又擅長舉一反三,現在讓他從以前的小打小鬧、略沾皮毛到現在有機會深入去體會武術的奧秘,他興趣一起來,便很快鑽了進去,再加上有靜石這樣的老師從旁指導,短短十天之中,他可以說和以前的留哥在武術方面判若兩“狼”了。只是所謂一心不能二用,或許真正的天才可以同時坐兩張椅子,但是留哥不能,所以在他沉迷於武學的同時,另一樣學問——法術便被拋在腦後了。

“好了,留哥兒,今天到此爲止吧。”靜石收回了招式說。

“爲什麼?”留哥掐指算一下時間(地下沒有日夜之分,也沒有日月星辰,所以地狼們用沙漏和掐算來確定時間),“離吃飯還早着呢,你又餓了?”

“把你爹當成貪吃豬!”靜石敲敲他的頭(留哥低聲嘟囔:“你本來就是。”)“今天是你去學堂的日子,忘了嗎?”

“哎呀。”留哥張大了嘴,他真的忘了個一乾二淨。

“回家收拾收拾,換件衣服,別遲到了。”

“我……”留哥咬着嘴脣,“反正這幾天一點也沒練,去了也是不會,不去了。”

靜石看着他,父子之間一片沉默,過了半晌,靜石才笑着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不會不要緊,可別再遲到了。”

“嗯。”留哥點點頭,和父親並肩往家中走去。

這一天的課堂上,執珪也學成了變化人類的法術,和十天前他的弟弟一樣,得意地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人類外表。素辛又象上次一樣對留哥說了一番鼓勵的激將的話,只是很奇怪的是,留哥對這些竟然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了,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抵擋父親雙拳齊擊的那一招;又要怎麼才能在出招的同時更快地轉身,連續跳躍時又要怎麼調節呼吸……好不容易忍着一肚子不耐煩聽素辛嘮叨完了,吐出“下課”這兩個字,他拔腿就往外跑。

“留哥兒,你去不去沉珠家喝酒?”糕兒高聲叫住他,“他爹孃今天去了親戚家。”

“喝酒啊?”留哥舔着嘴脣,“可是我爹在等我上課……”

“靜石叔在等你?他終於開始教你武藝了?”沉珠驚喜地問,“他不是一直不肯教嗎?”

留哥得意地一昂頭:“我這麼優秀的兒子他怎麼可能不教!你們等着看吧,很快地地狼族第一高手就是我留哥的了!哈哈哈!”

“吹牛皮!”

“你想超過靜石叔,再過一百年吧!”

“就是,就是。”

少年們七嘴舌地打擊他的自信。

“竟然敢懷疑我說的話!”留哥眯着眼,寒光從他的那一條縫的眼睛中射出來,“死小子們,你們討打對嗎?我正好試試新學的拳法!別跑,吃我一拳!”

少年們一鬨而散,四處奔逃,留哥捲起袖子在後面追趕着。

沉珠沒有加入那些少年們的行列,他留在後面和留哥並肩跑,有些擔心地問:“可是留哥兒,你的法術學的怎麼樣了?一直沉迷於武術的話,會不會……”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時間會練習法術的。”留哥不在意地揮着手。

“……”沉珠看着他的身影,怎麼也掩飾不住自己的心中的擔心。

果然如同沉珠所擔心的一樣,留哥自從開始學習武藝之後,就再也沒有把時間分到過法術上,再過了十天,他依舊沒有學會變人的法術,再一下十天,又一個十天,他依如幫我的整天嘴邊掛着武術,手中比劃着招數,據說還有一次在睡夢中練武,把自己臥房裡的擺設傢俱砸了個乾乾淨淨,直到把父母吵醒才被靜石制服。

大約過了四個月後,第三個少年學會了變人的法術,然後又過了一個月,沉珠也可以變化成人了。

當沉珠用他變化的,那個白皙文靜的少年的樣子站在留哥的面前時,留哥卻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捧腹大笑了起來:“沉珠,哈哈哈,你身上沒有毛的樣子……哈哈哈……古怪…………哈哈……看起來象…………”

“留哥兒……”沉珠十分擔憂地看着他,“你的法術爲什麼一直沒有進展?你明明比我們都聰明,爲什麼我都已經學會了,你卻還不會?是不是…………是不是你一直都沒有去練?”

“是啊。”留哥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又沒法同時做好兩件事。”

“可是再這麼下去……你不就……”

“法術什麼時候都可以學啊,如果不抓住機會,我爹改變主意不教我了怎麼辦!”留哥拍着沉珠的肩膀,“你放心,拉下的法術我以後會追上去的,你還不相信我嗎!”

沉珠露出笑容說:“說的也是,留哥兒的頭腦怎麼能和我們相提並論。”

“你們家今天會給你慶祝吧?”留哥摟着沉珠的肩頭說,“你請不請我去喝一杯?”

“當然,不請別人也要請你啊。”

“好,大喝一頓!”

“留哥兒,不是請你去喝酒啊。”

“一樣啊,去吧。”

時光在留哥沉醉於武藝之中時,不知不覺地去了十年。

十年之中,留哥始終沒有恢復對法術的熱情。在幾個月前,最後一個和他同齡的少年——糕兒也學會了變人的法術之後,他成了夥伴們中唯一的一個不會這個法術的,所以現在他乾脆連學堂也不去了,整天除了和父親比試較量之外,就是到地狼族的戰士、高手們聚集的地方去向他們挑戰。十幾年下來,包括靜石在內,地狼族中的戰士可以贏得了留哥的不到十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的也不超過二十個。這些日子來他在武藝上的進步連靜石也爲之咋舌。

最近,連素辛在內的族中長者們也放棄了對留哥的催促,大概留哥在武學方面展現的才華使他們認爲失去了一個法術天才換回來一個武術天才,也不是什麼很大的損失吧,也是因爲有了他們的這種想法,留哥才能在不受干涉的情況下按照自己的意願學習武術。

十年來,留哥生活中的另一個變化就是他的朋友的組成開始發生變化。

那些和留哥一起長大,但現在已經學會人化法術,已經舉行過成人儀式的少年、少女們在生活中身份發生了變化,他們必須去學習各種技能,手工業、種植業、打獵或者參加和地面上種族交易的商隊,在繼承地狼們祖祖輩輩生活方式的同時,也要接受長輩們的安排成家立室,養育後代,他們已經不能再象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玩耍戲嬉,當然也就沒有時間再和留哥一起玩鬧。朋友們有時聚在一起喝酒也都是大大方方的,再也不用象以前一樣躲着大人,予甚至就在自己自家的釀酒作坊中學習,他常常會把自己的手藝拿來給大夥品鑑,雖然結果總是招來一片噓聲。

大夥兒說的話題早已遠離了遊戲和學習,更多時候在說今年的收成怎麼樣,誰的手藝更好,哪家的姑娘更俊俏,訂了親沒有之類的事情。留哥與大家越來越無話可說,也就日益疏遠起來。

現在他幼年玩伴中,只剩下了沉珠、糕兒、予等四、五個人依舊和他時常一起喝酒談心,而他也擁有了其他的朋友——那些原來和他沒有什麼交往,自幼學武爲主的少年們。

自幼學武爲主的地狼少年、少女們在族裡的同齡人中法術相對薄弱,其中年齡比留哥大得多卻依舊不會變成人的大有人在。他們都是獵人家族的後代,個個豪爽大度,對於成人和孩子的區別根本不當一回事,他們只用誰的武藝更高,誰打到的獵物更多來決定誰更受尊敬。留哥和他們廝混在一起,習武打獵,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好象在天堂一樣,只後悔自己沒有早來過這種日子,早把一起學法術的朋友們也忘了個差不多。

“留哥兒,你準備好了嗎?”沉珠問。他一邊收緊自己盔甲上的繩子,一邊不停地深深吸氣。“準備好了……”留哥拖長了聲音回答,“你都問了十次了。”他看沉珠在擺弄那些系盔甲的繩索,便不停地指點他“這樣”、“那樣”。

予就站在他們旁邊,也在弄盔甲,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穿盔甲,根本不明白該怎麼系,“算了,管他那麼多,胡亂打個結好了!”他抓起一前一後兩條帶子就準備系在一起。

“你那樣系的話呆會一跑就會掉下來,”留哥幫沉珠弄好了又來幫他,一邊抱怨,“你一個勁地抖什麼啊!”

“緊張,我們緊張。”糕兒在旁邊抖地更厲害,連他一開始就在家裡穿好了纔來的盔甲都在作響。朋友們中就數他緊張地厲害,毛都一根根豎着。

留哥倒杯水遞給他:“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

“第一次出去打獵,你不緊張?!”沉珠也給自己倒杯水,但是手抖着,杯子裡的水都濺了出來。

其實如此緊張的不止他們一個,在這間屋子裡,聚集了二十多個年齡和留哥相仿的少年少女,他們一個個都和沉珠、糕兒的樣子相去不遠,興奮之中帶着緊張。

地狼族中的狩獵大多數時間是由獵人們完成,但是如果發現了大羣的獵物,族中那二十多個獵人和他們的子女加在一起也不夠用時,就會召集這樣全族範圍的大圍獵。成年男子、願意參加的婦女,以及青壯年們是必不可少的主力。

沉珠他們雖然自幼也學習過武藝,可是從來沒有過親身上陣的機會,這也是他們成年後第一次全族出獵,一個個緊張地不行。

留哥在這個聚集這羣生手的屋子裡是唯一不緊張的一個,他不停地跳來跳去,指點一下這個安慰一下那個。這些年來他一直和獵人們在一起,打獵對他來說比什麼都容易。

“有什麼大不了的啊,不就是打獵嗎!我們上次去打地鼠,我還弄了這麼大一隻呢!”他用手比劃着一米左右的長度,“雖然個頭不大,可是純白的,很稀有,據說拿到地面上可以換半車的絲綢呢!沉珠,你下次上地面做生意幫我拿去,看看可以賣到什麼價錢。”

“真的。”

“你殺的啊!”

“什麼時候?”

“我幹嘛騙你們!”留哥洋洋得意。

“留哥兒,果然還是你最厲害!”沉珠一下子把緊張拋到了九霄雲外。

糕兒撇嘴:“什麼厲害啊,沒義氣,也不早叫上我們幾個去打幾次獵,也免得我現在這麼緊張。”

朋友們一起點頭附和起來:“就是!沒義氣,那張白地鼠皮就沒收了,換酒喝光算你的賠禮。”

“我跟你們說,見到地鼠後別緊張……”留哥開始向大家傳授經驗,雖然他說的全是長輩們說了一百遍的老生常談,但朋友們依然聽的津津有味。

他們幾個竊竊私語,卻引來了一些不快的目光。

執珪和執珂一直坐在角落裡冷眼看着留哥,他們現在以素辛學生的身份在學堂裡做些教導孩子的工作,那是地狼族中很受尊重的工作,也使他們大爲得意,感覺周圍人看他們的目光也不一樣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可以以成年人和老師的身份訓斥留哥,並且不時地提醒留哥他這個所謂的天才,在法術上面還是遠遠比不上他們兩兄弟的。

所以現在的留哥在大家面前意氣風發的樣子使他們生氣,他們無法忍受剛剛在一個領域中超過留哥,他又從另一個地方飛過的跑到前面的滋味。

但是這兩兄弟沉默着,他們裝作一副既不緊張也沒什麼感覺的樣子,在心裡醞釀着對留哥更多的不滿。

對留哥有這種想法的,卻不只是這兩兄弟而已。

“不愧是靜石叔的兒子啊,連人都不會變就可以跟大家去打獵了——不知道到時候要多少長輩護着他。”

“靜石叔的學生多,圍成一圈保護他還有剩呢,你放心吧!”

“哈哈哈,那我們可要離遠點,別讓大家誤以爲和他一樣是毛孩子。”

“哈哈……”幾個聲音從人羣中冒了出來,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他們把諷刺當作了一種緩解。

留哥揚揚眉毛,嘴角露出了冷笑,糕兒他們卻咽不下這口氣,向着說的聲音最大的便要過去,留哥一把拉住他,搖了搖頭:“現在和他們一般見識會被大人笑話的,打完獵我再收拾他們。”

“給他們點顏色。”沉珠握着拳說。

“那還用問。”留哥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那些少年當然不知道留哥的打算,見他不作聲,更是在那裡說個不停。

“行了!這是要去打獵,你們在嘮叨什麼!”年紀比大家略長一些的朱旋站出來喝斥他們,“還有你,留哥!你站到最後面去,小孩子別礙大人的事,省得待會大家分心顧着你。”——朱旋沒有象大家一樣想譏諷或者看不起留哥,他喜歡用大人的教訓小孩子的方式來對待他。

“哼。”留哥向幾個好朋友聳聳肩。

“砰。”門被重重地推開,一羣和屋內的少年少女們年齡相仿的青年一擁而入,他們都是獵人子弟,是這次圍獵的生力軍,個個盔甲整齊,手中拿着各自練熟的襯手兵器,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樣。

“留哥兒,你幹嘛躲在這裡啊,要準備的事多着呢!保護新手的事交給小九他們去就行了!”領頭的少年磊峰人高馬大,壯碩非常,也有一副大嗓門,拍着留哥大聲嚷嚷:“這次我們可要一決高低!”

“誰怕誰啊!”留哥一揚眉毛,“別忘了,我還贏着你一條地蟒呢!”

“這次一定超過你!”

“比了才知道!”

兩個少年各自揚着脖子,重重擊了一下手掌,周圍的夥伴七嘴舌地起着哄,他們立刻給緊張的屋裡帶來了一片活力。

“大家不用緊張,打不到獵物也沒什麼,本來行當就不同嘛,沒有沉珠,我們打的獵也賣不出價錢,沒有糕兒,我們的盔甲從哪裡來。”磊峰一手拍着沉珠,一手拍着糕兒大聲對所有人說,“所以我和留哥他們會把大家的份一起打回來的,到時候咱們一樣分肉喝酒,沒什麼好怕的!”

他的話頓時引來了一片歡呼,大家也開始有說有笑,氣氛活躍起來,那一羣年輕獵人就穿插在大家之中,指點指點這個,安慰安慰那個。大家面對這些同齡人,卻放鬆不少,就連那些向留哥挑釁的人,看着這幫如狼似虎的戰士中也有不少沒有成年的少年少女,也都不敢吱聲了。

一個成年地狼推門進來,高聲叫:“留哥兒,你出來,重易的兒子病了,今天不能來,你去代替他加入前隊----注意搜索,但是發現了獵物也別隻顧自己打,知道嗎?”

“我去前隊!”留哥一下子蹦上了屋頂。

磊峰問到前面舉着手叫:“我,我和留哥兒一起去!”

“磊峰啊……”成年地狼上下看看他,“你是小兄弟裡最有經驗的了……(磊峰挺起了胸),那麼照顧這些新手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好好幹!”

“啊……”磊峰的下巴掉了下來。

“哈哈哈哈,”留哥大笑着,歡天喜地地出門跑了,等磊峰在後面捶着手叫:“不公平,留哥兒給我回來,我跟你換!”他早跑得沒影了。

這次地狼族大舉出動,要獵取的是一大羣地鼠。這羣地鼠超過五十隻,不久之前出現在這附近,羣居在了離地狼族城鎮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地鼠一般以家庭爲單位生存,最常見的是三、五隻一羣,最多也只有二十隻上下,象這次發現的這麼大的鼠羣,連族中的老人都聞所未聞。這個季節正是地鼠皮毛厚實,肉味最鮮美的時間,也是地狼族與地面上交易的重要時間,所以族人們準備發動一次大規模捕獵,一次性地把冬天的肉品儲備好。

前鋒隊有七、個地狼,數目不多,但是他們擔任的是搜索獵物,隨機應變指揮全局的任務,是狩獵隊最重要的一部分,以往這支隊伍都是由靜石親自來帶領,這次因靜石要照看那些少年少女,才換由其他戰士擔任,留哥也被安排進其中,讓他趁機學習經驗是其一,主要的是大家自信留哥可以在靜石不在的情況下爲前鋒隊起到很大的作用吧。

現在前鋒隊的成員都化作了狼(狗?)形,在沒有任何通道的大地中飛奔着,留哥雖然極爲興奮,但他保持着冷靜,始終用不快不慢的步子跑在隊伍中間,即不出風頭地衝到前面去,也不曾落在後面成爲大家的累贅。

快要到達地鼠羣的活動範圍時,地狼們的步子一起慢下來,一隻狙如大概是感覺到了這裡有讓他喜歡的殺機,躲在一個洞中探頭探腦地看着。地狼們並不喜歡這種能夠發動爭鬥的妖怪,而且也不希望他出現在一會將要發生的捕獵上,所以其中一個地狼手一揮,放出了一把飛刀,把狙如釘死在了洞中。

“去把他拿過來,好歹也算個獵物。”一名成年地狼向留哥說。

留哥是隊伍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要聽從所有成人的吩咐,他點點頭,快步向狙如跑去。當他把狙如拎起來扔進隨身帶的袋子之後,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咯卡”“喀卡”的響動。這時地狼們的隊伍已經走過去了,而在剛纔狙如藏身的地洞和他們之間,有一道含有金屬礦物質的岩層,對於自如地穿棱於大地之中的地狼們而言,這種岩層是他們無法穿過的,就象生活在空氣中的生物面對山嶺一樣,此時留哥就站在這道“⌒”形的岩層的左側,地狼們已經繞過去,走到了另一邊,而這個聲音卻是從岩層前方,留哥目光觸及不到的地方傳來的。

“去追大家還是過去看看?”——對於這個問題留哥連一秒鐘都沒用就作了決定。他前足一擡,從“狗”形變回了妖形,用極輕的步子貼着岩層溜了過去。

留哥走出十餘步,再次停下來側耳傾聽,尋找那個聲音,果然過了不一會兒,一聲極輕的聲音又傳來,留哥甚至敏捷地分辨出那“錚”的一聲輕響,是刀劍入鞘時發出來的。

“有誰在那裡?”留哥的警惕性一下子提了起來。

能在土地中行動自如的種族不多,雖然法術高強的妖怪和人類術士也可以使用土行術潛入地下,在地下使用法術和法寶,但是能夠來去自如,甚至使用物理性的武器的,依舊只有那廖廖無己的、居住在大地中的種族。而青丘之國,這樣的種族只有兩支——地狼和無傷。

地狼族的戰士甚至少年們都加入了這次獰獵,不可能有誰在這時,在這個地方用兵器,那在那裡的,會不會是一隻無傷?

留哥自幼知道無傷是多麼殘忍可怕的敵人,但是他只從法術的幻像和圖畫中看過這種東西,他從來也沒有設想過,有一天會和一個無傷狹路相逢。

在青丘之國的大地之下,無傷和地狼相遇的結果只有兩個,一方死亡或同歸於盡。

留哥不知道自己現在向前鋒隊的族人發訊息他們能否聽見,也不知道前面的無傷有多少。他握緊了拳,憑住呼吸,向前一點一點蹭着,終於貼在岩層上,向外探頭去看。

在前方的岩層下,一個無傷正站在兩隻死去的地鼠邊,檢查自己的獵物,留哥雖然是第一次親眼看見無傷,但對方那人形的外表,紫色的頭髮,淡的皮膚和手背上的鱗甲都在說明着他的種類。這使留哥連頸部的毛都豎了起來。他仔細觀察着周圍,並沒有發現另外的無傷。

那麼敵人只有一個。

留哥在心裡想着。

他現在想要追上去告訴族人這個消息的話,必須繞過整個岩層,等他傳遞完消息,這個無傷很可能已經走了——這只是比較好的設想,更糟的是,爲什麼無傷會出現在這裡?這裡離地狼族如此的近,無傷們應該很清楚,這裡不歡迎他們,他來做什麼?總不會只是爲了獵取兩隻地鼠吧?如果是對方有什麼陰謀的話……留哥打了個寒戰。

活捉!

前思後想之後,他腦子裡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對方和自己相比不知道實力相差幾何?留哥不是自大,他很清楚自己武術方面和族中的成年男子相比不相上下,而地狼和無傷兩族明爭暗鬥了上萬年仍舊不分上下,也就是說明兩族之中的實力是差不多的吧。這麼想來,武藝方面自己是有自信了,法術呢?留哥驚覺自己這些年來,對法術荒廢的太多了。

武藝不相上下,法術不如對方的話……留哥盤算着,快攻,讓他來不及使用未能術。看這道岩層的長度,族人們應該快走到盡頭了,他們發現自己沒有跟上去的話,一定會從另一頭走向自己這邊招呼一下的吧?那時打鬥聲一定會吸引他們,然後大家一擁而上……他這麼打着如意算盤,咬着脣,躬着身,隨時準備向那個無傷出手。

無傷已經把兩隻地鼠放進了袋子裡(用法術煉成的袋子,可以裝幾百倍的物品,而且不會增加重量,是獵人們和族人常帶的東西),又把袋子掛在腰間,拍拍後準備走了。

“無傷!受死!”留哥大叫一聲,跳出來向無傷撲過去——雖然是生死仇敵,留哥依舊不想暗算對方,所以事先大喊了一聲。

他的一聲吆喝使對方轉過了身來——這個無傷早已經發現自己背後那個鬼鬼祟祟的地狼了,並且打算好了在對方出手的一瞬間給他點顏色,但是對方並沒有暗算自己,而且聽那聲吆喝,這個地狼還是個少年——“他和那個孩子的年齡差不多大呢……”——這個無傷這樣嘆息了一聲,轉過身來面對留哥的攻擊還手時便留了幾分餘地。

隨着這個無傷的一揚手,一道電光出來在他和留哥之間,把留哥一個跟頭向後彈去。留哥臨危不亂,在空中縮身翻滾,面對着無傷穩穩地落在地上,立刻擺出了防範的姿態。

無傷和留哥面對面的打量着對方。

留哥平生第一次見到的這名無傷是個老者,從他臉上、後上的皺紡和他蒼桑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留哥剛纔見識了對方高強的法術,當然不敢造次,全神貫注地盯着對方。而這名無傷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這名地狼少年。留哥不敢先動,而無傷也不進攻,他們就一直僵持在那裡。

“地狼,”無傷忽然開口問,“你的名字?”

“我是地狼族第一高手靜石的兒子留哥——無傷,也報上你的名來,本少爺不殺無名之敵。”他學着書上看來的語句這麼說,並且擺出一副大將在陣前高喊:“來者通名報姓,本將軍不殺無名小卒!”時的神氣,不過他這種不倫不類的回答和他難以掩飾的緊張都使對方越發的明白他是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孩子。

“地狼族越發不濟了,竟然讓小孩子上戰場……”無傷沒有回答留哥的問題,反而這樣自言自語地說。

“對付你,地狼族的小孩子就足夠了!”留哥大聲說。

“呵呵,是嗎?”無傷非擔不生氣,反而捻着鬍子笑了起來,“你倒是個有志氣的孩子!”

“地狼族的孩子,個個都有志氣!”

“果真如此的話,無傷族早已被你們滅了……個個有志氣啊……”無傷這麼說着,忽然向前一縱身,落在了留哥面前。留哥來不及細想,舉爪向他抓下去,無傷左手架住留哥的一抓,口中念念有辭,大喝一聲:“疾!”一道白光從他右手指中射出。留哥一咬牙,也不閃躲,反而迎着對方用左爪一晃,右爪直取對方的胸口。拼着被對方的法術打中,也要在對方身上留下點傷痕。

閃光過後,留哥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無傷卻捂着胸口向後退去,手指縫中鮮血一滴一滴落下來,“好,知道出手之時留下餘地,好!”他這樣稱讚着留哥,緩緩後退,忽然不見了蹤影。

在無傷消失之後良久,留哥才從一直保持着的那個伸爪,弓步的動作中活動起來,他站直了身子,扭着僵直的脖子向自己身後看去。

一條數十米長,水桶粗細,長着耳朵的蛇正在留哥身後扭曲掙扎,但七寸處的傷勢太重,不一會就不動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留哥悄悄打量無傷,並且以無傷爲襲擊目標而全神貫注的時候,這條翻土蛇跟在了他的後面,想把這個地狼少年當作一頓美餐。

無傷的法術對準的,就是這條蛇。

留哥出手之後,發覺對方的目標並不是自己,於是及時的收回攻勢,他只是抓傷了無傷的皮肉,沒有給他造成更大的傷害。這就是那名無傷稱讚他的原因。

留哥茫然地看看地上的蛇屍,又看看無傷消失的地方。

無傷的傷勢並不重,他怎麼會就此逃走了呢?而且他又爲什麼要救自己?自己根本沒有發覺身後的危險,翻土蛇和無傷前後夾擊的話,自己必死無疑,這名無傷爲什麼放棄如此好的機會不用,反而拼着受自己一抓也要救自己呢?甚至留哥有種感覺,憑那名無傷的實力在擊殺翻土蛇的同時完全有能力躲過自己的一抓,他就好象在故意試探自己會怎樣出手一樣,如果自己本來原來想挖出對方心臟的打算繼續攻擊的話又會怎麼樣?留哥看了看腳邊的死蛇。

他一直在那裡站了很久,心中裝滿了想不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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