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想起從前慕倩兒也給子清音起了個名字,叫做小白。
在隋遠城安頓下來,一住就是五日。第五日傍晚,籠中黧鴉興奮異常,興許是附近又出現母黧鴉,興許是雲清終於入城,慕倩兒着實不能辨別。
子清音淡淡掃了眼四圍暮色,將籠子打開,黧鴉立刻攤開翅膀衝了出去,而慕倩兒們在後方緊緊跟隨。慕倩兒心中有隱隱的擔心,忍不住問出口:“你說它這麼激動不會是去會情妹妹吧?”
子清音頭也沒回:“怎麼可能。”
慕倩兒喘氣跟上子清音:“萬一呢。”
子清音淡淡:“那就宰了它給你燉湯喝。”
黧鴉在半空顫抖地嘎了一聲。
半個時辰後,果然在護城河畔發現雲清,昏倒在水草間,全身溼透,也不知這五日究竟發生了什麼。慕倩兒惦記她肩上的傷,解開黏答答的繃帶,看到傷處行跡可怖,已被污濁河水泡得發白。
醫館的老大夫看症後取出館中最好的藥材,和着續命人蔘熬成藥湯,以長勺一點一點哺入雲清口中。可大半碗藥湯灌下,她依然未能醒來,且高燒不退,不斷說着聽不清的糊話,似在昏睡中陷入某種兇惡夢魘。
老大夫的意思是,倘若黎明前這姑娘仍醒不過來,就請出後門往右拐,隔壁有個棺材鋪,不僅賣棺材還提供喪事一條龍服務。
這種人性化佈局固然溫暖人心,但云清絕不能死在此處。她死了慕倩兒們首先要買一幅棺材,然後要勘察墓地,還要請人擡孝掘墓下葬封土……處處都要花錢,真是後患無窮。
天亮之後雲清不告而別。儘管醫館裡的老大夫表現得很驚訝,但這事其實在意料之中,兩天前方能下地時她便急着離開,只是身體比較虛弱,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被風給吹倒了。
看着雲清踉蹌倒下時慕倩兒就想,她只會休養到有足夠的力氣走出醫館大門,再不會多待一天。她想找到那個答案,一刻也等不得。果然,不到兩天,她便留下藥錢獨自上路了。
一路分花拂柳,可子清音不在島中,纔想起半個時辰前看到有隻通體雪白的傳信鴿落在子清音窗前,料想應是出門會客了。
慕倩兒邊往外走一邊忍不住琢磨,雲妃這事,倘若容垣的確死了,那如傳聞所說是病逝的機率會有多高?
步出醫館,可見遠山層疊,其實不曉得該上哪兒去找子清音,茫然片刻,決定沿街溜達。
沒有蘇言作陪,略感寂寞,但如果有蘇言作陪,那找到子清音它豈不是要妨礙慕倩兒們獨處,想想算了。遠方有暮雲合璧,落日溶金,風裡傳來漁舟唱晚,小城一派寧靜。
走走停停,逛進一個古玩齋。慕倩兒對所謂古玩其實不存在太大感情,應該說是對一切作古的東西都不存在感情,可此時眼睛瞟過一處,雙腿卻再不能動彈,那是一隻通體瑩潤的、在微暗的暮色中彷彿發着光的、精緻的透雕白玉簪。
站在櫃檯前果看半晌,覺得這樣不過癮,搖醒一旁打瞌睡的老掌櫃把簪子取出來,放在手心裡又呆看半晌。
老掌櫃笑眯眯地:“這簪子有兩百年曆史了,上好的玉,上好的雕工,昨日才收進來,姑娘一眼相中它也是緣分了,若真喜歡,三百金銖,老朽爲姑娘包起來。”
慕倩兒倒抽一口氣,半天都沒有緩過來,拿出錢買下了那跟簪子。
走出古玩齋時,街上已是萬家燈火,碰到出門買酒的醫館老大夫,從他處得知子清音進了謫仙樓。慕倩兒以爲是座酒樓,想正巧趕上晚飯,揣着簪子樂顛顛路打聽過去,走到門口,才發是座青樓。
慕倩兒一時不知作何感想,畢竟從來沒想過子清音會逛青樓,但總算比較鎮定,通過賄賂來到高臺上一處涼亭,看到一張七絃琴後坐了個姿容清麗的姑娘,而子清音正頗有閒情逸致地擺弄一套木魚石的茶具。
亭子正中放了只小巧的紅泥爐,爐子裡炭火微藍,想來燃的應是橄欖炭,擡腳準備沿路返回,擡頭卻發現亭中兩人的目光齊齊聚在慕倩兒身上,這是謫仙樓後院獨出的一座高臺,也就是說,四周沒有任何可隱蔽之處。
慕倩兒擡頭瞪了子清音一眼,還是準備沿路返回,剛走出兩步,聽到子清音聲音在背後慢悠悠響起:
“連星姑娘烘焙的新茶,我正說煮一壺,既然來了,喝—杯再回去。”慕倩兒不曉得該不該過去,半天,還是磨磨蹭蹭走了過去,找了個離子清音們最遠的位置坐下來,子清音看慕倩兒一眼,低頭繼續專注於手中茶具,子清音擺弄什麼都很有一套。此刻暮色蒼茫,涼事的四個翹角各掛一隻燈籠,前方謫仙樓裡蕩起輕浮歌聲,有實在的金銀,就能有實在的享樂,這真是世間最簡單的一個地萬。
慕倩兒有些生氣,自己的心上人此刻居然再和別人幽會。
“吃過晚飯沒有?”有五個字可以形容此刻感覺,慕倩兒要氣死了。
子清音笑笑,轉頭吩咐那個連星:“拿些吃的過來,看來她是肚子餓了。”
慕倩兒磨磨牙齒,起身就走:“你才餓了,你們全家都餓了。”結果起得太猛,不小心踩到裙角,差點摔在泥爐子上,被子清音一把撐住:“這又是要幹什麼?”
慕倩兒抿住嘴脣,把眼淚逼回去:“去散步!”子清音將慕倩兒放好:“吃了晚飯再去。”慕倩兒推開子清音:“不行,慕倩兒習慣要吃晚飯前散步的。”
子清音皺眉:“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習慣的?我怎麼不知道?”慕倩兒咬咬牙:“今天開始有的。”
“……”
走過老遠,背後傳來連星的輕笑:“她好像氣得不輕。”都怪慕倩兒耳力太好,但同時又很想聽聽子清音的反應,豎起耳朵,卻只聽到輕飄飄一句:“隨她。”眼淚立刻就冒出來,慕倩兒想,媽的,這個人子清音太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