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婉兒話音落下,凌若也未再說話,空氣裡只餘淺淺的風聲和偶來傳來的遠處的嬉鬧聲。
天地之間,歲月之間,如此靜謐又如此浩瀚。
心有所感。
凌若突然望向了遠處的拱橋。
石拱彎彎,大理石做的橋面在如練的月華下,輝影重疊,如墜仙境——而仙境之中,臨風而立的白衣男子,則遙似天神,可望不可即。
衛央?
他在橋的那一側。
凌若神色恍惚,心底卻泛起漣漪——她,竟見到他會生出歡喜?
夜色愈深,慕婉兒同凌若告別,只是等她的衣角消失在巷尾,凌若還沒緩過神。
再扭頭,衛央站在了離她兩米之外的草坪上。
“有空嗎?”
衛央今晚的聲音,如醇厚的美酒。
凌若垂眸,發現自己的呼吸竟有些急促。
緊掐手心,天殺的,不就是個美男嗎?她什麼陣仗沒見過,還會怕他?
“當然有空,不如走走?”
凌若反客爲主,主動邀請,擡眸,輕笑,容顏精緻而絕美。
衛央的眸色變深。
凌若有些得意——小樣,她這幅相貌的誘惑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美男計?呵呵,那就比比吧。
衛央手指忽然擡起,帶着淡淡地藥香味兒,朝凌若上額伸過來。
眸色愈深,裡面似醞釀着什麼火熱而熾烈的東西。
凌若的笑僵住了。
不是吧?玩大了?這貨壓不住獸性爆發了?想起這人曾在她脖頸上留下的傷疤,凌若心有餘悸,生出了退讓之心。
喜怒無常,手段心計樣樣不差,這是個危險人物,她還是別撩撥太深了……
那手指已經碰到了她的額頭。
冰涼,帶着點兒粗糙,湊這麼近,藥香味兒更濃了,全往凌若鼻子裡竄。
凌若身形僵硬,一把甩開那手指,嗖嗖往後退兩步,面色不善地望着他,“七皇子,雖然你對我曾有大恩,但男女……”
等等!她看見了什麼?
月光之下,那青竹一樣修長的指尖夾着的東西——是兩粒狹長的米粒
嗎?
白糯,綿軟,圓胖,略長。
皇樓特有的香米,除了宮廷特供,全天下只有皇樓有賣的,還只針對五層樓以上的賓客。
她記起來了……吃到興處,紅緞曾伸長胳膊去那邊端裝着米飯的筐簍,經過她的時候,一不小心碰了她一下。
這香米?就是那個時候蹭上的吧?
天殺的!紅緞老孃要殺了你!
衛央的聲音已經傳過來,“若兒別惱,是人太美了,連米都黏上來。”
雖是安慰的話,凌若卻從中聽出滿滿的嘲笑和惡意!
她擡頭,臉紅成蝦子,而執着米粒的衛央,則眼蓄笑意,深色的瞳孔在旋轉,動盪翻滾,最後微微眯起——笑出聲。
混蛋!
什麼情難自持什麼撩撥太深!
套路!全都是套路!
凌若咬牙切齒,一字一句。
“衛。七。皇。子。”
“好笑嗎?!”
最後一句,是吼出來的。
太丟人了,短期之內,她不想再見這個男人。
夜色又深了幾分。
魏書生的身形隱在周府外面那邊竹林的陰影當中,寒霧更深,他的長眉也染了霜色,青色的長袍袍角多了些許髒亂。
一個時辰過去了,玉簪還沒回來。
他擡頭,望着泛着冷光的明月,心裡忍不住擔憂——她經常這麼晚回來嗎?衛京不比青陽府,危機四伏,她可否會遇到什麼危險?
黑夜深處,突然傳來馬蹄聲。
魏書生精神一震,眼眸燦若繁星。
是她回來了嗎?
一輛黑色馬車從遠方緩緩駛來停在丞相府門前,馬伕下了馬車,掀開車簾。
紅緞從裡面伸出頭,蹦蹦跳跳地踩到相府門前的石階上,轉頭,笑嘻嘻道:“主子,我們到了。”
裡面傳來一道迴應的女聲,音如清泉,悅耳激盪。
“好。”
是玉簪。
魏書生臉上露出一抹如釋負重的表情,稍微整理下儀容,看了手裡提着的木匣子一眼——該涼了吧?
只要能親手交到她手裡便好。
正要邁步,卻見車簾又被人掀開,這回出來的竟是個男子。
一身白衣,容貌如玉,滿身貴氣。
笑着道:“若兒今日累了,回去好好休息,這是我送你的中秋節禮。”
從袖口掏出一個做工精湛的錦盒,巴掌大,不知裡面裝着什麼。
凌若揹着臉,看不清楚神情,似是低低說了幾句,伸手接過那錦盒。神情動作,隔這麼遠看着,像是懷春的少女,猶豫地接過心上人遞來的禮物,滿面含羞。
魏書生的步子僵在原地,手裡提着的木盒子應聲墜地。
所幸他站的位置離那邊稍遠,腳下又是鬆軟的乾草地,盒子墜地只發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便再無音息。
站在臺階下的幾人,除了紅緞若有所覺地往這邊看了一眼後,皆無反應。
他是誰?魏書生身形有些踉蹌。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還是晚了嗎?他還是遲了嗎?不該在路上耽擱時間,更不該臨到近前才動手爲她做禮物!
——而讓別人搶先一步。
魏書生眼神又落過去。
紅燈籠下,青衣少女和白衣男子低頭交談,月光灑在她們衣襟交接的地方,似一對壁人,天作之合。
魏書生心口一痛,精神恍惚,繞過竹影參差的黑暗處,轉身離開,朝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而另外一邊,凌若吩咐紅緞收好那錦盒,似笑非笑道:“收好這寶貝,等衛七皇子哪日登基了,這可是能狠打一耙的政務。”
原來,衛央給她的是一份皇陵修建參與官員的名單,以及他們各自負責哪個部分,誰清廉誰腐敗,哪些地方可以偷工減料,哪些地方構造能初建時看不出端倪,一旦遭遇異變便會塌成一片。
坑人必備。
坑周浩南的利器。
以周浩南那貪墨的性子,不可能不在建造皇陵是耍手段偷工減料,而她要做的,便是爲他埋一個深坑,把他的所有偷工減料最大化,最後一朝事變,讓他再無翻身之地。
雖然不知這面善心狠的傢伙又打着什麼主意,但不得不說,
——這份“節禮”,很合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