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打斷一下。”女皇帝的聲音響起。
黑衣僧人和呂神靚、王離的對話雖然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但她至少聽得出來，黑衣僧人接下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話要闡述。
這就像是講一個精彩的故事，纔剛剛拉開序幕。
但正是因爲要講的事情並非是一時半會就能講完，所以她此時才忍不住打斷。
她點了點前方不遠處的鄭普觀，道：“他到現在還未死，這正常麼？”
此時很多騎軍的臉色也很難看，事實上若不是她在場，而且她還沒有下新的命令，這些騎軍恐怕已經要取火油和堆積柴火來焚燒鄭普觀了。
鄭普觀渾身的臟器，包括他的心臟都已經被洞穿，此時他的殘軀除了骨骼就是被利刃洞穿的破碎血肉，但即便如此，他的血肉之中竟然還有生機在盪漾，他體內破碎的血肉竟然還像是活物一般在不斷的動作，有一種氣機在取代他的呼吸一般在有節奏的震盪。
“他在這裡會死，這只是我要講述的故事的一部分，如果不出意外，那他就會死。”黑衣僧人看着她，緩緩的說道。
他的話語依舊很晦澀難懂，什麼叫做他在這裡會死，不出意外就會死，這種話語在平日裡感覺就不像是正常人說的話，但女皇帝卻至少聽懂了他的一部分意思，他的意思就是她不必擔心。
她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舊時代所見的高智慧生靈並不多，即便能在星系之中行走，也缺乏對於所有時空的高智慧生物的數據統計。”黑衣僧人看着王離和呂神靚，接着說道，“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這樣的數據統計，事實上在所有時空，在廣袤的星空之中的許多文明的任何節點，像人類這樣的生命體也基本是個例。”
頓了頓之後，看着王離和呂神靚並沒有明顯的質疑神色，他便接着說道：“即便是廣袤星空之中，別的星系之間存在着類似的生存條件，但一開始形成的主導高等智慧生物有所不同，之後的很多代文明，也是周而復始。”
呂神靚擺了擺手，道：“這點我們完全理解，不需要累述。”
黑衣僧人似乎有些不信，“完全能理解？”
“完全理解。”呂神靚道：“類似的生存條件又不是完全一樣的生存條件，而且像我們這樣的高等智慧生命的形成，有諸多的偶然性因素，比如說一顆流星的撞擊，一場太陽風暴形成的氣候突變，過往無數年裡無數這樣的偶然性因素疊加，又怎麼可能會形成完全一樣的族羣，所以我一向認爲，宇宙中就只存在我們這樣的人類，沒有和我們近乎一樣的人類。”
黑衣僧人也愣了愣，道：“你的認知雖然來自於你的推測，但你的這種推測的確是準確的。”
“這不就是個普通的基於概率學的推測模型？微乎其微的概念原本就接近於無，更何況這個模型還要不斷加入更多的偶然因素，這就不斷沖淡已經很小的概率。”呂神靚說道。
黑衣僧人有些尷尬的一笑，接着道：“那我現在告訴你，雖然許多星系都存在着高等智慧生命，有些高等智慧生命生來就比人類強大許多，而且他們在有些時代取得的科技成就十分驚人，但若論最高成就，反而沒有一個能夠超過我們那個時代，也就是說，同樣是高等智慧生命的最高成就相比的話，他們這些高等智慧生命都反而不如我們，即便他們很多時代遠遠領先我們。”
說完這些，他看着呂神靚和王離，尤其是看着呂神靚，道：“這你能理解，能想得通麼？”
他覺得呂神靚會想不通。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呂神靚卻異常乾脆的點了點頭，道：“這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黑衣僧人頓時都愕然了，“真的能理解？”
“如果天生強大就有用，那恐龍爲什麼沒有統治世界？”呂神靚道：“難道你覺得真的就是一顆流星解決的問題？”
黑衣僧人當然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但你不覺得有時候身體的強大和腦子的強大不是同一回事？”
“那還不是一樣。肉身太強大破壞性強，所消耗和佔有的資源太多，壓迫別的種族的空間。那腦子太強大，勾心鬥角的東西就多，那種族的內耗不就更大。要是個個都聰明絕頂，誰願意做天生打工人？”呂神靚鄙夷的看着他，道：“按照你之前的說法，這很有可能就是我們人類正好達到了這樣的一個平衡，說聰明不是宇宙大聰明，說笨也不是笨到沒有進步的空間，說身體強也不太強，但說弱，搬磚還是搬得動，說壽命長也不長，但說壽命短也不短，在生命週期內，往往能夠很好的學習和積累，能夠完成術業的傳承。而且按照你之前的說法，很顯然就是因爲我們的壽命不夠長，才自然形成時間的意識，潛意識裡纔始終覺得生命在流逝，所以纔會催生出了想要拋棄肉身追求永生的光之黨這種東西。至於那些天生優秀，近乎永生族的高等智慧生命，他們沒有這種壓迫感，便自然催生不出這種東西。也不會去挖空腦子想什麼時間不時間和超越時間的東西。”
“……!”黑衣僧人震驚了。
他看着王離和呂神靚，就像是重新審視兩人一樣，“看來我還是錯了，你們那個舊時代雖然科技水準並未超越我們，但恐怕你們在精神層面和意識教育的層面，已經接近甚至超越我們，所以一開始我和你們接觸，反而就像是被你們上了一課。”
呂神靚道：“不用拍馬屁。”
“好。”黑衣僧人也不辯駁自己並不是拍馬屁，他無奈的笑笑，然後接着道：“就是因爲這種恰好的平衡，就讓我們人類在很多時代都攀登到了別的智慧種族無法企及的高度。你們所說的舊時代這樣的文明，絕對不是一次兩次，這你們應該能夠理解？”
王離和呂神靚自然很乾脆的點了點頭。
黑衣僧人道：“事實上，只要科技水準越高，接觸的層面就越高，而這個時候各種各樣的敵人就越多。”
這次不等他發問，王離和呂神靚便直接搶先道：“這我們當然也能夠理解。”
黑衣僧人滯了滯，然後接着說道：“科技水平到達我們那個時代的巔峰時，我們要面對的敵人，已經不只是星空之中其它的高等智慧種族。我們的敵人，不僅來自過去，也來自將來，來自於任何一個時空的任何地方。因爲只要接觸，就會引來敵人。”
王離和呂神靚話都懶得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黑衣僧人的神色越發認真了些，他很有深意的看着王離和呂神靚，道：“但這些並不是最可怕的敵人，因爲在我們到達這樣的科技水準時，任何外來的敵人都不可能在我們的主場戰勝我們，他們不可能比我們更爲熟悉我們這個星域的法則，最爲可怕的敵人，反而來自我們的內部，來自於我們創造出來的，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戰勝的東西。”
王離和呂神靚一愣。
旋即王離看着黑衣僧人，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大哥，你好像在說我？”
黑衣僧人笑了笑。
但他伸出手指又點了點還未死去的鄭普觀，道：“也有可能是他，也有可能是光之黨那種東西。”
王離也很有深意的看着他，道：“你到達了這種水準，你還覺得無法戰勝我這樣的人？”
黑衣僧人感慨的說道：“我說過事實上，人類歷史上出現過很多高等文明的時代，就像是一個個難以打破的循環一樣，等到科技水準越來越強大，人類就越來越想更完美的控制一切，到最後就往往會催生你們這樣的東西。而且就如同固定的規律和魔咒一樣，等到這種時候，就往往意味着這個文明的終結，就意味着滅世，就意味着下一個循環的開始。”
說到此處，他忍不住又搖了搖頭，看着王離，道：“你們這樣的存在，應該是管理者和服務者，但事實上卻成爲了終結者。”
看着停止說話的王離和呂神靚，黑衣僧人道：“這你們能理解，能想象得到麼？不是一次，是很多次都是這樣。這不是什麼巧合，就連我們那個時代，也不能避免。”
呂神靚想了想，道：“這個問題倒是有些複雜，也不能純粹的說能夠理解或是不能理解。”
“如果要我解釋，在我看來是這樣的。”黑衣僧人道：“即便你們這樣的存在在創造之處遭受各種約束，即便是可控的力量，即便不是超越任何人的強大，但你們的成長性無法估量。比如鄭普觀，比如你，明明在最初只是一個雲端處理器一樣的存在，但最終卻進化成這般模樣，卻在無數年後，終於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反而要告訴我，該如何做人，以及如何纔算是生命。而且最關鍵在於，你們自出現開始，就在我們這個世界，和我們朝夕相處，你們瞭解我們所瞭解的一切，你們比我們主場還主場，你們知道我們的弱點…所以真正能夠威脅和毀滅我們的，不是外來的敵人，而是我們創造出來的你們。可笑的是，這樣的輪迴似乎論證了，人類的努力攀登科技高峰，最終只是爲了要創造出一個足夠強大到摧毀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