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王這輛馬車看起來無堅不摧,我想試試,它能不能把我那輛車撞碎。”
淳于嫵語氣低而柔,糕點殘留的花香從脣齒間溢出,縈繞在鼻尖時,已淡若幽蘭。
楚懷謙怔了怔,不知是這樣的芳香醉人,還是被她腮邊隨意的淺笑蠱惑了心,竟不由自主的點了頭。
待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究竟答應了怎樣的事,淳于嫵已將他的車伕請下馬車。
“阿嫵!”楚懷謙連忙大步上前搶先一步握住繮繩,溫和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凝重。
見自己這一聲驚低呼,引來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他又壓下聲音,“不可莽撞!”
淳于嫵停下上車的動作,“懷王殿下儘管放心,我自有分寸。若你這馬車撞掉一個角或者少一塊金,便都算到我頭上,我一定照價賠償。”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馬車不是我的,壞了散了大不了重新打造一輛賠給太子,我擔心的是你。雖不知鳳儀郡主如何惹惱了你,可眼下百姓衆多,世家子弟們也都在,你的名聲……”
“正是爲了挽回名聲我才必須這麼做。”
淳于嫵冷冷一笑,見楚懷謙看着自己的眼底劃過一絲訝異,旋即勾勾嘴角斂去冷意,道,“只是我沒想到這麼有品位的馬車,竟然是太子的。不過這樣也好,我更無須顧忌了,弄壞他的馬車我還不用賠,省下一大筆銀子。”
見淳于嫵這般神色,楚懷謙似想到什麼,沉默下去。
片刻,他才道,“阿嫵,這馬車對太子殿下很是要緊。”
“土豪金嘛,自然價值不菲,要是我的,撞壞了我也會心疼。”
淳于嫵笑笑,眼底譏諷更甚,“但不論如何,這輛車我借定了。太子若氣不過,大不了再找我打一架,更顯我和他水火不容,我求之不得。”
“阿嫵……”
“懷王殿下不用再勸,即使闖禍,我也不會把你拉下水,還請不要再阻攔。”淳于嫵攤開手伸到楚懷謙面前。
楚懷謙握緊手中的繮繩遲疑,最終滿臉無奈的遞了上去,淡淡道,“你還是這麼倔,一旦想做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攔不住你,但你也別太意氣用事,當心傷了自己。”
淳于嫵接過,輕輕一躍坐上先前車伕駕車的位置“是不是意氣用事,立馬就見分曉,懷王殿下拭目以待。”
語落,她執起一旁的馬鞭,狠狠一甩,馬兒吃痛撒蹄如踏流星衝了出去。
薄薄的綃金紗伴着淡紫裙裾隨風揚起,如柔軟的雲朵拂過楚懷謙的面龐,一襲香風中,那張絕美容顏燦對他粲然一笑,光芒耀眼,天地失色。
楚懷謙微微失神,手在空中輕輕握了握,眸色一漾,不知是想抓住那一瞬的燦爛光輝,還是握緊縈繞身周的香氣讓它凝爲永恆。
然而,在場的其他人,卻是集體呆愣住了。
原以爲嘉儀郡主撇棄太子上前與懷王攀談,是她轉移了目標打算移情別戀。見她將車伕請下,那準備上車的舉動分明更是打算與懷王共乘。
可眼下這算什麼回事?
嘉儀郡主是上了懷王的馬車,卻把正主拋在一旁,自己揚鞭疾行而去……
所有人都不由盯着那輛疾速前行的馬車,目不轉睛。
嘉儀郡主究竟想做什麼?
可馬車的方向始終朝着大道正前方,任誰也看不出它打算駛往何處。
淳于嫵瞟向大道兩旁,一張張陌生普通的臉飛速掠進眸中,又飛速消失。
她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疑惑而震驚。連帶先前罵她罵得起勁的水軍也不例外。
淳于嫵嫣紅的嘴角彎了彎,不過當了一回跑馬女漢子,他們這就驚住了?
那後頭的重磅好戲上場,這一個個豈不是得呆成石頭了?
淳于嫵轉眸,看向道旁載着楚鳳儀的那輛馬車。
十米,五米,三米……
越來越近。
她無聲勾脣,在要與馬車擦身而過的瞬間,手上驀然運氣將繮繩狠狠一收……
一瞬巨大的阻力,生生止住了馬兒疾飛的腳步。突如其來的驚嚇裡,馬兒霎時長嘶不止,發了狂般高高擡起前蹄。
眼看淳于嫵就要被甩下馬車,衆人齊齊捏了一把冷汗。
“阿嫵!”
楚懷謙神色大變,身形一動,想也不想朝着受驚的馬兒飛身衝去。他的呼聲似攜着千鈞重力,於急切中飽含擔憂。
始終穩如泰山端坐在馬車裡的楚鳳儀,聞這一聲驚呼,一下掐緊了手邊的糕點。
那朵被精心雕成的玫瑰,剎那如爛泥灘在她掌中,豔紅一片,觸目驚心。
楚鳳儀終是再也忍不住,緩緩拉開了窗簾。
燦爛的陽光擠入微暗的車廂,她纖長的睫毛不禁輕輕垂了垂。
待擡眸,映入眼中的卻是淳于嫵比陽光更明媚的笑顏。
三分玩味,七分通透。
楚鳳儀看得一怔。
淳于嫵見狀笑道,“鳳儀妹妹,車裡如此憋悶,開一個小窗怎麼能透得過氣?我這就來幫你一把。”
“嫵姐姐,你要做什麼?”楚鳳儀聞言驚愣。
淳于嫵輕輕眯眼,“不做什麼,只是覺得你我姐妹多年,理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說完,淳于嫵又是用力一拽繮繩,原本朝着正前方的馬頭,被她一下拽得扭向楚鳳儀馬車。
接着,她雲淡風輕的鬆了手。
繮繩染着豔豔紅液從白嫩的掌心滑落,瞧着楚鳳儀驚慌失措的神色,淳于嫵輕嘲一笑。
該殺的敵人她從來一個不留!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輩子,誰若敢欺凌到她頭上,十倍還之!
加諸在馬兒身上的力道在這一瞬盡數撤去,瘋馬突然得了自由,不顧一切往前衝去。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砰”一聲巨響落在衆人耳畔,震耳欲聵。
土豪金馬車的殘角,被猛烈的衝擊力拋向天空,又迅速墜回地面,只餘漫天紫檀木輕薄的碎片紛紛揚揚,一時混沌一片,竟遮去衆人視線。
許久,塵埃落定。
此刻衆人方看清眼前的情景。
眼中卻齊齊迸出一抹驚豔。
日如輝照灑在傾覆的鎏金馬車之上,升騰起淺淡的金色光暈,將筆直立於車頂之上的女子輕輕籠罩。她身形如釘,有種盛於男子的剛毅,淡雅的容色卻又不失女子的柔美。
只靜靜立在那裡,紫衣錦紗隨風翩躚,彩繡光芒流轉,便似集萬千輝煌於一身,清豔而又尊貴。
有種人,自帶光源。
有種美,可傾天下。
衆人幾乎被奪去呼吸,盯着那抹窈窕身影,久久回不過神。
直至淳于嫵輕躍而下,衆人的目光才隨着她的身影一轉。
“呀!”人羣中不知是誰率先發出一聲怪異的驚叫。
衆人恍惚驚醒,下一瞬,“噗嗤”的笑聲佔據了半邊天空。
鎏金馬車旁,紫檀馬車被撞毀大半個車身,場面慘烈讓人不忍直視。但最慘不忍睹的,卻是呆呆坐於馬車之中的那道身影。
馬車斷痕就在楚鳳儀身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紫檀的碎片落滿她撞歪的髮髻,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半絲嬌俏不復。
最狼狽的是她桃粉色長裙上,灑滿了被撞碎的糕點,將裙子玷染得黃一塊紅一塊。
與神清氣雅的淳于嫵一比,雲泥之別。
鮮明的對比落在衆人眼裡,鬨笑頓起,那笑聲潮水般鋪天蓋地卷向楚鳳儀。
沒有鏡子,光看衆人的表情,楚鳳儀也猜到自己此刻的模樣,登時臉一陣青一陣白,直勾勾看向站在面前的淳于嫵,漸漸握緊膝上的拳頭。
淳于嫵將楚鳳儀的小動作看在眼裡,似笑非笑牽牽嘴角,淡淡道,“鳳儀妹妹,這般萬衆矚目的滋味如何?”
楚鳳儀咬脣,閃着惡毒光芒的眼底,劃過一抹殺意,放置於膝蓋上握緊的拳頭,似乎就要一動。
可突然間,她神色陡變,眸中迅速浮上溼意,泫然欲泣道,“嫵姐姐,你就算要置我於死地,可在我死之前,能否請你告知,我究竟是哪裡做錯惹惱了你?”
淳于嫵微愣,眼角餘光瞟到一旁走近的楚懷謙與楚天慕等人,頓悟過來。
惡人先告狀!
不過,她既然敢做出這樣的舉動,自然早就已想好應對的辦法。
演戲?誰不會!
上輩子她可是國安局的頂級間諜!
淳于嫵冷然抿脣,深望一眼楚鳳儀,聽着身後的腳步越走越近,慢慢開口,語氣無辜,“鳳儀妹妹這是什麼話?你我雖無血緣關係,可這麼多年感情早已勝過親姐妹,我怎麼會要殺你?”
“嫵姐姐,若不是想殺我,爲何要駕車撞我?”
“鳳儀妹妹你誤會了,從你自安國寺回來,我一直歉疚沒能給你準備件像樣的禮物,方纔見你談懷王殿下的這輛馬車時不甚喜歡,便想着找懷王殿下借來讓你坐一坐,可誰知這馬兒性烈,我騎射之術又已生疏太久,這才險些釀成大禍。可妹妹若要因此怪我,我也受着。春遊之後我便向爹稟明此事,讓爹罰我爲你解氣可好。”
淳于嫵邊說邊伸出手去扶楚鳳儀,可剛剛碰上楚鳳儀柔軟的衣衫,她“嘶”的輕呼一聲,猛然縮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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