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侯方域

兩個小姑娘看上去十六七歲,並沒有家人或者下人跟隨,一見三人圍過來就小心的靠在一起,警惕的盯着三人。

這兩個小姑娘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穿着精貴,臨危不亂,其中一個帶着綠色長帽,露出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瞪着其中一個人,冷哼道:“登徒子,瞎了你們的狗眼,可知道我們是誰!”

這三個浪蕩子雖然都是差不多高,細看之下,會發現中間的一個更小些,神色也更爲矜持,並沒有無禮的言行。

其中年紀稍大的一個穿着頗爲華貴,神色更是傲慢,目光在兩人臉上梭巡,嘿嘿笑道“我們不知道,不過,你們一定想知道我們的身份,跟我們走,你們一定會樂不思蜀的……”

綠帽子的小姐俏臉含怒,剛要發怒,她身邊的紅帽子小姐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她立馬氣勢大漲,掐着腰大聲道“現在是年節,處處都有官差巡邏,現在的登徒子都會被抓走,你們給我小心一點!”

陳新甲的動作很快,半月前就在順天府範圍就是排查,抓了數百個‘地痞惡霸’,全都發配去了遼東。

三人先是一愣,旋即另一個年紀更大一些走過來,淫.笑的道:“二位小姐,我們三人……嘿嘿,那是才子佳人的佳話,又沒有犯什麼法,怕什麼,來,帽子摘下讓我們看看清楚……”

“走開,你信不信我們喊人!”綠帽子的小姑娘一手拍掉他伸過來的手,嬌聲呵斥道。

“哈哈……”

三人都大笑,卻也沒有魯莽,只是將兩位小姐圍住,不停的以語言調戲。

不遠處的小永寧嘴裡塞滿了東西,瞪大雙眼的盯着幾人,小臉上都是好奇之色,大眼睛一眨不眨,一隻小手拉着朱栩的衣服連聲道:“皇叔,這就是書上說的流氓調戲良家女子嗎?”

朱栩低頭看了眼自己早已經油膩不堪的衣服,心裡嘆了口氣,對着曹變蛟示意了一個眼神。

曹變蛟當即上前,語氣硬邦邦衝三個浪蕩子道:“不想被髮配,立刻都滾!”

曹變蛟向來少言寡語,加上軍伍多年,渾身都是煞氣,看上去神色非常不善,實際上也是。

三人都是一怔,沒想到有人來攪局,壞了他們的好心情,其中一個看了眼曹變蛟,走過來冷笑道:“小子,少多管閒事,這是天子腳下,我勸你一邊老實待着……”說着就要用手推曹變蛟。

曹變蛟目光一冷,直接一腳就踹了過去。

酒色過度的公子哥哪裡受得了曹變蛟一腳,摔倒在地上就悶聲慘叫,怎麼也爬不起來。

最小年紀的臉色一變,擋在曹變蛟身前,神色警惕的大聲道“你是誰?爲什麼打人,這裡是順天府地界,我們只要喊一聲,你們就會被統統抓去挖河!”

朱栩轉頭四處看了看,聚過來圍觀的人不少,可沒有差役路過。

曹變蛟神色冷漠,腰間還佩刀,冷冷的盯着三人道:“滾!”

兩位小姐都很緊張,看了看曹變蛟,目光又轉向不遠處的朱栩等人。兩人都帶着寬大帽子,露出半張俏臉,看不出半點的害怕之色。

最小年紀的浪蕩子看着曹變蛟,似不想弱了氣勢,在姑娘面前丟臉,強撐道:“你讓我們滾我們就滾?我告訴你,我叔叔可是順天府的少丞,就憑你亂打人,他就能抓你去遼東!”

曹變蛟眉頭皺了皺,道:“我不喜歡仗勢欺人的人,如果你們再不走,我就派人送你們去遼東!”

曹變蛟話音剛落,兩個差役就走過來,大聲的訓斥道:“幹什麼,都散了散了,不要鬧事……”

被打倒在地的那個人突然站起來,向兩個差役大喊道:“兩位差役大哥,這個人無緣無故打人,快抓去遼東,我兄弟侯朝宗是你們侯少丞的侄子!”

兩個差役還沒反應過來,朱栩眉頭就一挑。

他想起順天府的侯少丞是誰了,也想起了眼前的侯朝宗是誰。

這侯少丞名叫侯恪,出身翰林院,在國子監歷任,他的兄長侯恂曾經是陝.西道巡撫,太僕寺少卿,在天啓三年兄弟二人要追論‘紅丸案’,結果遭到魏忠賢打壓,紛紛被迫去職,謫居鄉里。

這侯朝宗就是侯恂的兒子,名方域,朝宗是字!

侯方域!

侯氏兄弟在天啓初年,二年對抗趙南星等人眼中的‘邪黨’頗爲用力,卻並不是東林黨人,算是‘中立’。

侯恪的啓用是周應秋提拔的,也是對江南士林的一種‘善意’。

朱栩出宮之前,還看到朱由檢舉薦這侯方域的奏本,沒想到,晚間就遇到了。

“朕這位皇兄還真是運氣背……”朱栩暗自好笑的道。

那兩個差役看了眼侯方域,倒也沒有卑躬屈膝的去拍馬屁,轉頭看向曹變蛟,語氣不善的道:“是你動手打人?你可知道,現在順天府正在‘肅惡’?你們都想被送去遼東嗎!?”

曹變蛟不喜歡多費口舌,冷着臉道:“這幾人調戲良家女子,被我制止。”

兩個差役神色一怔,仔細的看了看曹變蛟,或許覺得不好惹,又看向侯方域,道:“侯公子,他說的可是真的?”

侯方域面色白淨,若不是現在是‘酒後醜態’,着實一濁世佳公子,剛剛要張嘴,被打的那個人連忙道:“胡說,我們只是與兩位小姐說了幾句話,不曾有任何無禮的舉動,是他先打的人!”

兩個差役看向一直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的兩位小姐,道:“二位小姐,他所說可是真的?”

兩個小姑娘看了看差役,又看向曹變蛟,目光最後齊齊的看向朱栩。二人也早就發現了,這個纔是正主。

紅帽子的姑娘剛要開口,綠帽子的連忙搶先道:“是真的,他們三人確實沒有動手動腳。”

兩個差役都楞了,他們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種事每天不遇個一件半件他們都不習慣,可這位小姐說她們沒有被欺負?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明悟,怕是不敢得罪那位侯少爺,轉頭看向曹變蛟,沉着臉道:“行了,給三位公子道個歉,然後趕緊回家,大過年的,不要鬧事不安生……”他們也是不想曹變蛟無辜被連累,不動聲色的向給他‘脫罪’。

曹變蛟豈能受這樣的羞辱,瞥了眼惡作劇的二位小姐,他目光看向侯方域,冷聲道:“大丈夫行的端坐得正,這樣的所作所爲何以屹立於朝堂之上,若是今天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明日我休沐,就親自去順天府問個明白!”

朱栩在不遠處聽的眉頭一挑,曹變蛟是禁軍統領,在朝野名聲不顯,可誰也不敢忽視,不說他那皇帝頭號心腹的叔叔,單他執掌中樞禁軍就誰也不敢輕視。

他要是親自去順天府要解釋,陳新甲就得進宮請罪了。

兩個差役怔了怔,眼前的人好像都有來頭啊。

侯方域三人臉色微變,眼前的人雖然穿着常服,卻有着一股特別的氣勢,難不成真惹到得罪不起的人了?

那兩個小姑娘一直都將頭縮在帽子裡,此刻都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然後轉頭向朱栩看過去,又繼續嘀嘀咕咕,不時還發出輕笑聲。

朱栩倒是沒什麼,本來興致勃勃的小永寧扯了扯朱栩的衣服,待朱栩彎腰,她湊近低聲道:“皇叔,怎麼跟書裡的不太一樣,不是應該有書生過來據理力爭,趕跑壞人嗎?怎麼曹統領好像還怕他們……”

朱栩一笑,道:“繼續看下去。”

小丫頭似懂非懂的哦了聲,繼續一邊吃着一邊看。

曹變蛟的話很有力道,侯方域三人都愣住了,這裡到底不是江南,縱然侯恪是順天府少丞,那也不是一手遮天,更何況現在京城的氣氛變了,誰也不敢輕易‘說情’。

侯方域到底是家學淵源,一轉眼就鎮定下來,稍微整理下衣服,擡手向曹變蛟道:“這位兄臺,剛纔是我三人酒後得罪了。”

說完,又向那兩位小姐作揖,態度誠懇道:“二位小姐,之前是我三人酒後糊塗,這裡我給二位賠罪,還望二位能大人不記小人過。”

朱栩在不遠處看着,微微點頭,這侯方域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機智,能屈能伸,倒不簡單。

兩個差役見侯方域都主動道歉了,就向着曹變蛟道:“好了,既然侯公子道歉了,那就沒事了,都散了吧。”

曹變蛟卻皺眉,不動,他是救人,然後被冤枉,怎麼到現在有點是他故意鬧事的意思了?而且,他如果要繼續追究這三人剛纔‘調戲良家女子’以及‘誣陷’的事,好像就會顯得他更加的無理取鬧?

曹變蛟心裡萬分不舒服,向來直來直往,壓着肚子裡的火氣,皺眉看着差役道:“他們調戲良家女子,就這麼算了?”

兩個差役本以爲事情就算了結了,聽着曹變蛟的話不由得不悅,剛要開口教訓,侯方域擡手,道:“剛纔確實是我等三人孟浪了,這裡有三十文錢,就當是我給兄臺賠罪了,拿去喝茶吧。”

曹變蛟心裡更彆扭了,語氣淡漠的有點冷,道:“你們平時都是這樣擺平的?給點錢就算了事?”

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眨了眨眼,她們也感覺有些跟不上了,這位大哥是要幹什麼呀?

侯方域手裡託着錢,神色有些僵,沒有說話,轉頭看向兩個差役。

兩個差役神色有些不耐,其中一個道:“二位小姐沒有追究,侯公子也道歉了,你不過是個路人,三十文錢夠多了,大過年的不要找不痛快。”

曹變蛟聽着差役的話,眉頭緊擰,心頭更怒,可仔細想想……彷彿,真是他有些斤斤計較,咬着不放了?

曹變蛟知道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嚥着一口怒氣,冷冷的掃了幾人一眼,轉身向朱栩走來。

那兩差役見曹變蛟終於不死追不放,都暗鬆了口氣,對着侯方域以及那兩位小姐連連揮手道:“散了散了,天晚了,都趕緊回去吧。”

兩個小姑娘看了眼曹變蛟以及朱栩等人,嘀嘀咕咕着悄然離開。

侯方域等人都大喜,彷彿打了勝仗。

之前被曹變蛟踹的那個人看着侯方域頗爲佩服的道:“還是侯小弟有辦法,爲兄是服了!”

“可不是,咱們總算是見識到侯兄的手段了,佩服!”

侯方域也面帶得意,拱手道:“客氣了,要說才思敏捷,還得陳子龍,顧炎武二人,可惜,這二人一個在應天入了學,一個不知道去了哪,我們復社也不清楚什麼時候能再聚……”

“會有機會的,今年的科舉聽說在應天,京城兩地……”

“沒錯,一朝登科,天下皆聞,爲兄這裡先恭賀侯小弟了……”

侯方域又連連拱手,說笑着大步離去。

朱栩看着曹變蛟走回來,神態有些異色,拉着小永寧往回走,笑着道:“怎麼,心裡不太舒服?”

曹變蛟一愣,擡手道“沒有,只是臣好像做了糊塗事。”

不遠處,華燈初上,夜空深邃。

朱栩看了眼,搖頭道:“不是你做了糊塗事,是那兩個差役在糊弄事,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只想‘擺平’事。相對那些高官貪腐,朕其實更痛恨這些小蒼蠅,也許壞不了大事,卻總是不停的噁心人。”

曹化淳在一旁安靜的聽着,他們明白,皇帝的話是有所指。皇帝要掃滅大明兩百多年的的官場腐朽之氣,就需要革新底層官吏,這件事,也一直在悄然的安排,進行着。

曹變蛟若有所思的點頭,道:“臣明白了。”

朱栩看了眼還在四處亂瞅,不時要掙扎跑出去的小永寧,又轉頭向曹化淳道:“朕記得以前,讓這些青樓勾欄進行實名登記的,這件事做的怎麼樣?”

曹化淳想了想,道:“回皇上,這件事有些困難,想要冒充,隨便找個家丁下人就可以了,因此,雖然一直在進行,有多少真實卻不好說。”

朱栩微微點頭,道:“給愛兒去信,讓她來覈實,朕南下之前,要覈實準確。”

曹化淳應聲,皇帝下江南顯然不是遊山玩水,僅他知道的,江南怕是就又要地震一次。

說完這些,朱栩又似不在意的道:“你親自去一趟靖王府,讓他將督政院的架構,人事安排,包括巡街御史這些,都羅列出來,找個時間送進宮,順便再提提剛纔發生的事。”

曹化淳心裡一突,連忙道:“遵旨。”

一直困在籠子裡的督政院,終於要放出來了。

這督政院可比過去的都察院還要可怕,真正的遍佈天下!

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這侯方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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