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指尖流淌出的音符，每在空中跳躍一下，我就忍不住在心裡驚呼一次“天啊”。如果說他會彈奏一些古典音樂名曲，我尚可相信，但他會彈時下正流行的流行音樂，這簡直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他畢竟是一個老人，一個行將就木且又是那種頑固不化的老人，他怎麼可能會彈奏奇蹟樂隊的音樂呢？作爲他這個年齡的老人來說，知道中國有一支叫“奇蹟”的樂隊，就以經是夠新鮮，夠前衛的事情了，但現在他居然還會彈奏他們的音樂，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站在他的身後望着他彈奏鋼琴的背影，那富有感染力的背影，那激情澎湃的背影，我不禁產生了錯覺，好象坐在那裡彈奏鋼琴的人，不是華爺爺，而是李音奇本人。隨着最後一個音符在空中消逝，這種幻境也隨之破滅了。
“怎麼樣，沒彈錯一個音符吧！”華爺爺的手還停留在琴鍵上，保持着彈奏最後一組音符時的姿勢。
“沒……沒……沒有吧！”其實我根本就不懂音樂，但聽他彈得那麼美妙，不禁飄飄欲仙起來。我眩惑地又問：“您……您……您怎麼會……會彈奏奇蹟樂隊的歌？”我張大眼睛，期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現在想聽孫燕姿的歌，我也可以彈奏給你聽。”說着，他輕輕舞動手指，漫不經心地又彈奏起來。隨着他舞動手指時的節奏，“天黑黑”那美妙的旋律，行去流水般地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如輕風般悠揚動聽。
可能是我對剛纔他彈奏的那首“晴天”仍是一猶未盡，我忽然情不自禁地驚叫一聲“等一下！”打斷了他。他停了下來，側頭望着我，不解地問：“怎麼了，不喜歡嗎？”
“請你再爲我彈奏那一曲‘晴天’，好嗎？求您了！”我誠懇地巴望着他，心裡說不出的激動。我甚至能感覺到此時自己的眼睛在發光。
華爺爺深深地注視着我，注視了好久，我們對視着，彼此之間捱得很近，近到可以用心靈講話。
“你——真的很喜歡這首歌？”華爺爺輕柔地問，眼睛裡的光茫逐漸黯淡下來。
我點點頭。
“爲什麼會喜歡這首歌？”他聲音低沉地又問。
聽他這樣問，我不禁垂下了頭，頓了一下後，說：“當雨下得太久時，人們都會用一種很美好的心情去期待晴天。”我感觸地側過頭，對着窗外西沉的落日，悵然一笑：“無論將來是否有晴天，‘期待’永遠是一個最美好的過程，因爲它充滿了希望。”
華爺爺凝視着我，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地又開口說：“你也有期待的東西。”
我低着頭，苦笑了幾聲，扭捏地說：“只可惜我只有期待的過程，卻得不到期待的結果。”
他對着我沉沒不語。
“不過——沒關係，重在過程嘛！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生。”我有種打腫臉充胖子的感覺，明明心裡酸楚得死去活來，但臉上卻還是保持着虛假的微笑。
“你——可以告訴我，你所期待的是什麼嗎？”他問。
我擡高下巴，揚了揚眉，故作深沉地說：“期待的東西可多了。”
“比如?”
“比如——”我斜着腦袋，託着下巴，裝作深思地樣子，半開玩笑地說：“比如——聽您彈奏這首‘晴天’，我就會期待晚上睡覺時能做一個好夢。”
“哦！”華爺爺淺淺一笑，又問：“你期待着做一個什麼樣的好夢呢？”
“比如夢見和李音奇跳支舞，吃頓飯什麼的。”我一邊幻想一邊發癡地傻笑。緊接着，我又嘆了一口氣，哀怨地說：“不過可惜的是這種灰姑娘般的童話故事也就只能在夢裡上演，過過幹隱而已。”
“你瞭解李音奇那個人嗎？就說喜歡他。”
“不瞭解，也不需要了解。”我對着他，盈盈一笑，直白地說：“他在我心裡只是一種感覺，雖然這種感覺很虛空，但它卻很美好。”
“你見過他本人嗎？”
我搖搖頭說沒有。
“我相信你現在一定很想見他。”
“那當然。”我毫不遲疑地回答。接着我雙手一合，做了一個祈禱的姿勢，飄飄然地閉上眼睛，幻想着說：“所以說我現在就想聽您彈奏這首‘晴天’，然後我就可以在腦海裡想像，在我身邊彈鋼琴的人就是李音奇，再然後……。”
“夠了。”華爺爺突然怒吼一聲，扎破了我幻想的氣泡。
我驀然驚覺地睜開眼睛望着他，沒頭沒腦地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我討厭做白日夢，也不喜歡看到別人做白日夢，更不喜歡別人拿我當作做白日夢的工具。”他說完，轉動車輪，氣憤地欲離開這裡。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暗罵自己笨，怎麼可以把華爺爺想象成李音奇。把華爺爺想像成李音奇不是明擺着剌激他嗎？我可真糊塗呀！我在心裡不停地懊惱剛纔對華爺爺說的那些蠢話。
我追上前去，攔住他，想跟他解釋清楚，自己剛纔只是無心之過，想請他原諒。他停住輪子，斜睨我一眼，可能是見我那副着急的樣子，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出來。
“我不喜歡那首‘晴天’，所以我不想彈……”
“沒關係，只要您不生氣，您彈什麼我都愛聽。”我打斷他，搶着說。
他凝視着我，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