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微子啓連續好兩天都沒出現過。再一次出現時還是以前初見他時那樣,淺笑之間運籌帷幄。
“洛!有個人你一定要見的。”微子啓坐在玉石圓桌前,優雅的沏着茶,鐵觀音特有的香氣彌散在房間。
倚在窗櫺上沒有回頭看他,他不說也知道是誰。他終於還是帶她來見我了,已經迫不及待了嗎微子啓?看着天邊的雲彩,如夢如幻亦如煙。
“不是在你別院已經見過了嗎,還這麼神秘幹嘛。叫她進來吧,難道還要我出去親自接她不成?”
微子啓隱笑,道:“進來吧。”
身後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我淡淡的說道:“思魚,好久不見。”
風揚起散落在肩上的髮絲,太陽照過我的身體,拉出長長影子斜斜的映在地上。我慢慢的轉過臉,定眼看住思魚那張熟悉得陌生的臉。對於我來說,她是陌生的,但對殷離來說卻是最熟悉的。
就算從微子啓那裡知道我的變化,還是控制不住的睜大了杏眼,在我臉上收索她熟悉的東西。
伸手撩開飛揚的發,緩步走過去,輕托起她的頭,俯視着她。道:“思魚換了主子,見着我連禮也不行了嗎?”
思魚一怔,連忙跪地俯下身,恭敬的回道:“思魚,見過殷離大人。”明媚的眼睛惶恐不安,身體開始無法控制的顫抖。
“這麼怕我,還是出賣了我,還是來見了我。不可笑嗎?”話語雖輕,卻自帶十分威嚴。連一旁的微子啓也微有錯愕,思魚更嚇得面如土色,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冷冷的笑在臉上彌散開來,手離開她的下顎,輕揚起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揮下。
思魚喉嚨一陣腥甜,鮮紅的血順着菱脣一角流出。半傾在地,身子只靠一隻顫抖的手支撐着。
“思魚,你該知道叛族的人有何下場。”揚起下巴,看着微子啓淡淡的對思魚說。
釋神族等級分明,族規嚴厲。因爲擔負着復國守帝的艱鉅責任,叛族等同於叛國。是決不能饒恕的死罪,而且是所有刑法中最殘酷的極刑。用溶化的鉛汁灌腸,鉛熔點是攝氏三二七點四度,灌鉛都能把人燙死。溶化的鉛一入肚腹就會凝固成硬塊,這種重金屬的墜力也能致人死命。
任受罪人有多大能耐,只要一受刑都會跪地哀嚎。
思魚艱難的爬起來,跪到我身邊,眼神卻堅定,“殷離大人,思魚不悔。”
思魚你從小服侍在殷離身邊,看過無數受刑之人在痛苦中死去。現在爲了微子啓也不顧一切了嗎?看着她,我自嘲的苦笑。
看着微子啓一成不變的臉,緩緩開口,道:“你是要她來試探我是不是真的殷離,目的已經達到了。”
以前三番四次的試探,思魚都無法完全認定眼前的蘇洛和冷酷孤傲的殷離是同一人。如今再見到我,思魚害怕了,因爲擁有如此陰暗目光的人就是令釋神族上下聞知變色的殷離。那個十歲親手殺掉自己父母的人,飲掉他們的血的人。
“思魚,你下去。”微子啓淡淡的說,不帶一絲感情。
思魚沒有起來,仍跪在我腳邊。是在等我的發話,就算現在她站在微子啓身邊。
我知道現在我要她死,她也會毫不猶豫的自盡在我面前。女子一生都爲情所困,至死方休。
微子啓高深莫測的看着我,我眯了眯眼,語態神色平靜,“你下去吧。”
思魚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嘴脣顫抖,嬌弱得似雨水下的一朵小花,讓人不忍採摘。
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的說:“稱我沒改變心意前下去,此生都不要讓我再見你。”
思魚對我磕了下響頭,額頭破皮出血,才緩緩站起一步一步退出房門。
我款款坐下,挑眉看着他,“確定完了?”
微子啓笑着伸出手愛惜的撫着我頭。
心裡嘆了口氣,如果獨處你就非得把氣氛弄得這麼曖昧的話,我還真無話可說。
“洛,你要帶誰去天狼國。”微子啓輕聲的說着,我安靜的聽着,“你不會武功,一個人我不放心。”
也是,殷離的身份可不是微子啓一個人知道了,要是吃到嘴裡的肉又給別人叼走了,是叫他不放心。
“去天狼國路途遙遠,一路艱險不斷。我不希望你遇上危險,一定要有人陪你去吧。”
別說得我要上西天取經似的,還妖魔橫行呢。你想找個人監視着我就直說,我又不會反對。以你的作風讓我單獨走,我還不敢亂走了。
“你就是我最大的災難。”我嘲諷地望着他。“如果皇上實在不信任蘇洛,就有勞御駕親隨吧。”
鳳眼盯住我,一眨不眨。
“洛,你非得把話說得如此絕情嗎?”微子啓攬過我的頭,貼在身前,“我說過我不會再要逆天。”
心情複雜。
“讓袁震一起吧。”
我倏而扯出一抹冷笑,“叫一個殘廢陪我,到時候是誰保護誰還不知道呢。”
微子啓鬆開我,目光如黑潭幽谷,深邃難測,“相信我,就算他只要一隻手也有足夠能力保護你。”
“我要齊越然,只有他我信得過。”
微子啓微微垂下眼眸,不動聲色轉身向外走去,看那一道孤寂的背影,心緊揪着發疼。
“我知道了。”微子啓驟然回首,鳳目潛光匿曜。“洛~或許我真的開始後悔了。”
我撇過頭,閉上眼。聽着他隱隱的腳步聲走遠,如窒息般痛苦。
離開那天,微子啓在皇城大門送我和齊越然,真的還有一點像西遊記唐太宗送唐僧時的情景,就差在酒裡撮一撮黃土說,別忘了這裡是你的根。
那我肯定之完全會從馬背上笑下來。
“洛~”,微子啓修長的五指緊緊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顫抖,“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心臟猛然一縮,看着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抽出手,淡淡的說:“我會回來的。”
微子啓勾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長睫投出一道彎影在他白皙的臉上俊美絕倫。
沒有回頭看漠月,更沒有去看微子啓。甩在身後的事都不想再眷戀的回頭。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齊越然在身旁緊跟着,一步不掉。微子啓給我的馬應該很好,但被追風那拽啦吧唧的馬眼一瞥,就頓覺得身下的馬矮了半截。
馬兒奔馳了大約半時辰。
前方已可隱約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心跳快了半拍。那人影聽見馬蹄聲,也回頭。
“韓商久——”
看他栓在一旁的馬兒不耐煩地踢着道路上的石子,發出蕭蕭的聲音,就知道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那天去春城時就叮囑過若水韓商久回到朝海村後一定會趕來漠月的。讓若水轉告他一定要在城外郊區小道上等我。
韓商久快步上前接我下馬,把我抱了個滿懷,我將頭在他溫暖的胸膛前使勁蹭。
好笑的擡起頭,笑得清澈明媚,“在這等幾天了?”
韓商久黑黑的眼圈,一雙桃花媚眼閃閃發光。
“有近四天了吧。洛洛,你沒事吧?”眼睛不停的在我頸項掃蕩,一定是在看有沒有吻痕什麼的。
“沒事,不過就是和他喝喝小酒,聊聊廢話。”
“蘇洛~你不會變心了吧。”韓商久哀怨的看着我,活像個老公要討小媳婦的怨婦。以前那個追着我罵,罵得屁眼都翹上天的暴發戶還真令人懷戀。
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是變心了。”
“你——”韓商久聽了我的話簡直是憤怒至極,只見他雙拳緊握,像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你知道以前我是喜歡他的。”我已經很明顯的暗示你了韓商久,要是你還不懂我乾脆去找只豬算了。
愣愣的看着我,邪媚的臉上又掛起了那副迷死人不嘗命的微笑,緊緊地將我圈在了懷裡,摸着我的頭髮低聲說道:“洛洛~我終於等到你了。”
“咳咳”齊越然在身後實在看不下去了,乾咳幾聲示意他的存在。
韓商久正在陶醉,被人這麼一咳,方纔注意到端坐在追風上的齊越然,臉色馬上垮下來。
伸出手指着他,悶聲問道:“你什麼時候和他勾搭上了?”
馬上的人擡高了眼瞟下來,不悅道:“本將軍和蘇洛出生入死的時候,你還不知道蹲在哪念媳婦呢。”
“你知道她是我媳婦就好。”韓商久怨恨的拉着我,倒好沒有發脾氣,應該是念在齊越然告訴他我的下落吧。
齊越然劍眉輕挑,滿臉戲虐,顯然也來勁了,挑釁道:“嘖嘖~~,到最後她是誰的媳婦還說不定呢。小子!你呀還太嫩了點和蘇洛一點也不配。”
“蘇洛~我和這老男人誰和你更配?”韓商久被齊越然一激,就差沒跳起來了
我一愣,他媽的這是什麼破問題。再說了你怎麼能叫人家義薄雲天的大將軍是老男人呢,會犯衆怒的。不過回頭看看老齊不過二十七八的年華,怎麼就長成三十歲的模樣了呢。男人也是要保養的啊。
至於這個問題我有權保持緘默。
“你這個手下敗將,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韓商久不解很的往老齊痛處戳。
齊越然也來氣了,“再不濟我也是當朝一品大將。”
韓商久更來氣了,一腳踢在旁邊大樹上,震得葉片飄得像下雪。“哼——什麼狗屁將軍,還不是敗在我手上。要有本少爺在朝,哪還輪到你在這耀武揚威。”
唉~~韓老夫人你對你兒子的基礎教育算是徹底失敗了啊,一點也不知道謙虛。
齊越然傲慢的揚起下巴,冷哼一聲,“哪來那麼多要是,權位就是評定一個男人成敗的天平。你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商販,仕農工商,商人永遠是最下等的。”
韓商久氣得就差沒跳上前扯他頭髮,呵呵~當然這是女人的方法,我只是試圖搞笑,緩解一下現在緊張的氣氛。
“蘇洛,我和這老男人到底誰厲害?”韓商久也把問題扔給我,是很在意我的看法吧。
但你怎麼能老說人家老齊老呢,這是很不禮貌的,就算你保養得比較好,年紀也是要靠前一點,但也不能人生攻擊啊。人家老齊在外衝戰沙場,顯老一點是很正常的嘛。
齊越然聽到韓商久總把老男人掛在嘴邊,臉色也越變越難看。
“蘇洛,我也很想聽聽到底我們誰厲害。”高坐在馬上撇嘴冷笑。最可怕的是追風也迴轉馬頭將我盯着,看得我背脊涼颼颼的。
呵呵~乾笑了幾聲,拍拍韓商久的前胸說道:“你怎麼能說老齊是老男人呢,人家那是成熟知道不?男人就得像老齊這樣成熟穩重。”
韓商久很好哄,齊越然也好糊弄,但我決不會再得罪追風了。看看,剛還盯着我呲牙咧嘴的,一聽我誇它家老大,馬蹄子都翹起來了。
大熱天的要是又被它吐一臉口水,我寧可讓韓商久生我氣。
“哈哈——哈哈~,你聽見沒有,這叫成熟。不過你這身子還散奶氣的小子怎麼懂。”齊越然果然是很在乎被說老的,瞧現在笑得多俗氣。
看着韓商久鐵青的臉,很有可能就地和齊越然來一場惡戰。連拉住他的手,湊到他耳邊軟語道:“商久啊!別和他一介武夫計較,咱要有內涵,免得說我們兩個欺負一個。”
他驚訝的看着我,烏亮的眸子熠熠閃光,慢慢嘴角爬上的笑容無比燦爛,聲音略帶激動的說:“洛洛,你剛叫我什麼?”
這倒把我問住了,隨口的一句話,叫我怎麼想得起來。
“洛洛,你叫我商久,你從沒這樣親熱的叫過我。”韓商久高興得像得到糖果的幼童,抱着我又是叫又是跳。弄得我一邊汗顏他的智商,一邊慚愧平日是否刻薄了他。
“你要是喜歡以後我都這樣叫你。”讓你一次高興個夠,免得人家說我虐待了你。
“喂!你們兩個還要肉麻多久?這樣走下去老子八十還沒到天狼國。”齊越然極不耐煩的打斷了沉浸在喜悅中的韓同志。
韓商久身體一滯,笑容僵在臉上,眼神漸漸深邃起來,“ 你不和我回臨城了?”
他是在等我和他回臨城的,從朝海村到漠月都是。但或許此生我都不能和他一起回去了。
沉默,我低下頭閉上眼,半響緩緩睜開眼點頭。道:“我要去天狼取御龍杖。”
“爲微子啓?”韓商久緊看着我,語氣加重了些。
咬了咬脣,淡笑道:“不然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拿了他還是不會放過你。”韓商久苦澀地笑了出來,目光復雜。
該怎麼說你好呢韓商久,關鍵時刻總是一語道中要害,這時就不能像過去一樣裝糊塗嗎。
“如果都不放過,那就掙得魚死網破,對嗎?蘇洛。”齊越然淡淡的說。
我驚顎的回過頭看着他,這時的齊越然不似以往的玩謔,帶着一種超乎平常的凌厲。讓我這時才真正想起他是一位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
韓商久扳過我的臉,雙眼深鎖住我的視線,態度堅決不容抗拒。
“蘇洛,很多事你不講我也就不會追問。如果這事你意已決,我就不會阻攔。但我要你帶上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你那是在徵求意見嘛,根本沒給我選擇餘地。
我眨眨眼,微籲口氣,無奈的說:“叫你來就是要你一起的。上馬吧,已經耽擱不少時辰了。”
不等他回話,轉身翻上馬背,握好了繮繩,短鞭輕揚
沿路的風景在眼前分滑過後,留不下半點零星痕跡,沉默在三人之間籠罩着。
落日銜山,暮色蒼茫。
我們投宿在山區一個供來往商販住宿的客棧,一樓食店早已人聲鼎沸,商販,遊客喝着酒,調侃着。次日又各自踏上路途,再見也不相識。
我們三人簡單安靜的用完晚膳,各自回房休息。
我倚靠在客棧房裡的窗棱上,窗外山色迷糊一片蒼涼。回想自己自來到這裡的一切,依然覺得這是一場過於真是的夢。
敲門聲響起。
我淡淡的應了聲,“進來吧。”
他還是來了。
腳步聲靠近,一雙手從身後環住我的腰,溫潤的氣息輕吐在我的頸項。
他把頭淺埋在我頸窩,久久不說話。
“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殷離的?”淡淡的打破膩在倆人之間的寂靜。
我不說你也不會問,可原來有些事也是我不問你就不會說的。
韓商久怔怔,擡起頭來,“洛洛~你總是太聰明,什麼也瞞不過你。”
活得太明白並不是件好事,相反能事事糊塗這種天分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韓商久把我扳過去,眼前的人俊顏如玉,那雙桃花眸子醞釀出冶豔的風韻,冶豔到動人心魄!
桃花含情漸欲迷人眼。
“洛洛,我沒想過要騙你。”聲音溫柔得近乎虔誠。
我笑了笑,點點頭。
我懷疑過你也是在利用我,太多太多都告訴我你知道我的身份。
見我刺有紅花,不疑。見我容顏更改,不驚。聽我欲取龍杖,不問。
但最後始終選擇了相信你。
韓商久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柔聲道:“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說過:龍杖在手,天下可握。滅花斷路,逆天稱神。”
我看着韓商久暗自出神。
“從我帶你回府,是親眼看着丫鬟爲你更衣換藥,那朵曼沙朱華驚得我整夜未眠。”
我輕笑道:“從那時就知道了?”
韓商久一陣慌,連解釋道:“那時只是懷疑,傳言,殷離孤傲殘暴,親手嗜殺雙親。可你又貪錢又勢利,吃不得半點虧。實在很難把你和她聯繫起來。”
“那你就暗中觀察?”
“畢竟世間有紋身的人屈指可數,但你要相信我,我從來也不在乎你到底是殷離還是蘇洛。
心中一陣笑,要是換着現代紋身跟長痣一樣普遍,看你們這些人怎麼找。
“什麼時候確定的?”
“微子啓在臨城我就更懷疑了,那人我在皇宮見過,是個極具城府與野心的人。看似溫和,實際卻兇猛過野獸。他不會做無謂的事,當日風月樓人聲混雜,他卻因一首詩直衝你而來。再後來的種種時乎都已經變得順理成章,微子啓太危險,我不想在朝爲官很大原因就事不想和他有過多的牽扯。”
我張大嘴看着他,臉部表情足以證明我的震驚。
韓商久又溫柔的笑了,“我知道你一直當我是無能的二世主,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這你也知道,是我平日表現得太明顯了嗎?
愣愣的點點頭。
韓商久一隻手指寵溺的捏捏我的鼻子,假怒道:“就知道你看扁我。笨笨!這世道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涌翻騰。三國都對相互虎視眈眈,一觸即發。這樣的局勢還是做個庸人好。”
兄臺不要動,小心踩着我的下巴。
“怎麼呢?開始佩服我了吧。”韓商久雙手攬抱着我,貌似戲虐實則魅惑的說。
微笑着點點頭,將腦袋貼在他溫暖的胸前。
看着他,我心裡突然有點難受。一個本來醉身風月,笑看人世的人。放棄一切安樂,捲進這驚濤駭浪的權力爭奪中。爲的是什麼?我真的太傻了,從風月樓你拉我出去到追到漠月要帶我走,都是不動聲色的保護。韓商久我真的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