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花粉的香氣竄進了納蘭暝的鼻孔之中,將他從夢鄉之中引了出來......
並且讓他打了一個大噴嚏。
“啊——嚏!”
他從牀上彈了起來,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寬敞明亮的臥室之中,身上蓋着一張印滿了向日葵圖案的厚棉被。
他的周圍擺滿了鮮花,實際上,這個房間裡任何能用來擺東西的地方,都放着花盆:牀頭開着一白一黃兩朵大菊球,牀尾綻放着殷紅的彼岸花,窗臺上生着一小簇鳳仙花,窗邊的小桌上擺着一盆紫羅蘭,再加上其它各色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小花朵,納蘭暝環顧了一圈,感覺自己簡直是在花叢中睡了一夜。
“我要是有花粉過敏症,那坐地就得死在這兒。”他用手指輕蹭了兩下鼻頭,自言道。
估摸着身體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納蘭暝一把掀開被子,正欲下牀,忽覺身上涼颼颼的,兩腿之間似有微風拂過,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是一絲不掛,全身清涼。
“又是這樣?”
他嘆了一口氣,重新蓋好被子,躺了回去。
被強得一塌糊塗的怪物幹翻,機緣巧合之下撿了條命,第二天早晨赤條條地甦醒在對方家裡,這樣的劇情他都會背了。
“接下來是啥?成熟的大姐姐帶着她的小動物跟班敲門問好嗎?”
“咚咚咚!”
下一秒,敲門聲響起,真是說啥來啥。
“您好,請問我們可以進來嗎?”門外響起了稍顯稚嫩的、難以分辨究竟是小男孩還是小女孩的聲音。
“不可以,快滾!”納蘭暝沒好氣地喊道。
“誒?”
站在門外的那位少女(當然也有可能是少年)似乎沒有預料到這種答覆,故而聽起來有些錯愕。這個時候,另一股更加成熟的聲音傳入了納蘭暝的耳中:
“喂,你醒了吧?我們進來了哦!”
這聲音他當然認得,他雖然已經活了一千兩百多年了,可還沒老到隔夜忘事的程度。
“我沒醒,不要進來!”
納蘭暝喊着,卻完全沒法阻止外邊的人推開房門,走進屋裡。不,應該說,能阻止得了纔怪了!
“早上好,吸血鬼先生,昨晚睡得香嗎?”走在前頭的女子滿面笑容地問候道。
“還可以,就是沒你種的這些花香。”
這個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美得有些過分的女子,納蘭暝當然認得,畢竟把他送到這裡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她。她那墨綠色的及腰長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蓬鬆清爽的短髮——其原因,納蘭暝當然也知道,畢竟那是他親手剪的。
這女子依然穿着一套蘇格蘭風格的衣服,白襯衫、黃領帶、紅格子馬甲,只是下身由昨夜的燈籠褲,變成了一條格子短裙,至於原先的那套衣服......當然也是被納蘭暝切碎的。
納蘭暝望着她的新造型,迅速在腦內完成了一道小學奧數題,最終得出了結論:用自己的半條命換了女人的一頭長髮和一身衣裳,這一仗沒打虧!
反正他還剩8.5條命呢!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正在腦子裡打一些壞主意?”風見幽香走到了牀邊,俯視着納蘭暝。兩雙幾乎一樣紅的赤瞳對到了一起,視線重合之處,毫無疑問地,並沒有擦出火花來。
“怎麼會呢!”納蘭暝平躺在牀上,臉朝上,正對着幽香,故作無辜狀,“我這人清清白白,腦子裡要是裝着什麼壞東西,那肯定是你種的那株花爛掉了。”
“呵呵,無論什麼花,都有凋零、腐爛的那一天。”幽香眯起了眼睛,輕笑着道,“到了那個時候,只要在原處再種上一朵就好。”
納蘭暝聽見這話,神色一變,立馬改口道:
“收回前言,那朵花正大口大口地吸收着我的腦細胞,長勢喜人,一萬年以內沒有枯萎的可能性。”
“你認慫能認得再快一些嗎?”
“認慫?我們有實力的人,能叫認慫嗎?這叫戰略轉進!”
“你不去講相聲真是屈才了。”
“那你願意當我的相聲拍檔嗎?”
“不。”
“哦,你傷了我的心。”
納蘭暝用力一擠,那對血紅的大眼睛竟變得水汪汪的,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一樣。這傢伙對身體的操縱可是精確到細胞的,把這種能力用來賣萌......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不,這確實是非常的不對!
“天吶......”
幽香見狀,一巴掌蒙到了自己的臉上,實在是沒眼再去看那個臭不要臉的吸血鬼了。
“該死,我忘了自己要講什麼了!”她單手捂着臉,吼道。
“呃......”納蘭暝盯着她,慢條斯理地道:“這正好說明了你的年紀要比我大,所以老化程度也......”
“你想死嗎?”
“好好好,我不說了,戰略轉進好吧,戰略轉進!”
“幽香姐,請冷靜一下!”
這時候,一個穿着襯衫和短褲、身披斗篷、腦袋上長着一對昆蟲般的觸角的短髮小女孩(或者小男孩,誰知道呢?)從幽香背後鑽了出來,插到了二人之間。
納蘭暝記得,剛纔門外確實有兩個聲音,可是門一開,卻又只見到一個幽香。想必這小孩兒是一直躲在幽香的身後,直到現在才露頭的吧!
“啊,對了!”幽香見到那個髮色本就跟她一樣,現在連長短都很接近的孩子,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袋,道:
“我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話說你啊,昨晚差點死在我手上,難道就一點疑問都沒有嗎?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要打你嗎?”
“沒關係,被人亂拳打個半死,打完笑呵呵地說一聲‘對不起打錯人了’,這種破事我早就習慣了。”
以上的這句話,納蘭暝當然沒有說出口,雖然這纔是他的真實想法,不過略加思考之後,他開口說道:
“可是,我這不是還活着嗎?”
“既然還活着,”他繼續說道,“那就證明你並沒有下死手。也就是說你最終意識到這是個誤會,這樣的話......”
“即使我對你動手的原因一無所知,也沒什麼所謂,反正誤會在實質上已經解除了。”
“你啊......”幽香搖了搖頭,哭笑不得地道,“要是這裡只有你我二人,那我肯定會揪着你的脖子,順着窗戶把你丟出去,讓你大頭衝下栽進地裡吃土去......說起來,老是‘你你你’這麼叫,也叫累了,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你不是對死人的名字不感興趣嗎?”納蘭暝反問道。
“這麼說你很想當個死人咯?”
“不,我想先戰略轉進一回,然後才告訴你,我的名字是納蘭暝,大概是個稍微有點特殊的吸血鬼。”
“我是風見幽香,大概是這附近最強的妖怪。”
“這我知道,你昨晚跟我說過了。”
“昨天那是特殊情況,不能算數。”
幽香說着,俯身輕觸了一下蓋在納蘭暝身上的棉被。轉瞬之間,那被罩上所有的向日葵圖案都活了過來,化成了真真正正的向日葵。十幾朵朔大的金黃色花盤聳立在早已失去花色、變爲一片純白的棉被上,面朝着陽光四溢的窗口,一片欣欣向榮。
納蘭暝看得有些呆,這種一般來講只會發生在夢中的事情突然展現在眼前,即使是他也很難不感到驚訝。直到幽香的聲音重新將他喚起,他都一直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你現在,有了一個在戰鬥之外,重新認識我的機會。”幽香的臉上,浮起了太陽一般,讓人打心底裡感到溫暖的微笑。納蘭暝望着她的臉,一時語塞,他突然覺得昨夜那個以血肉生花的暴君只是個可笑的幻影,面前的這一位,纔是真正的風見幽香。
愛花之人,怎麼會是壞人呢?
“很高興能認識你,風見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