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赴任救危(下)

國聯的決議是否起法律效力,日本政府在乎,或許陸軍中央在乎,但關東軍根本不在乎。關東軍信心堅定:爲了一舉解決全部“滿蒙問題”,必須佔領黑龍江。

既然錦州不能打,哈爾濱又不能動,那麼策動張海鵬進攻黑龍江,通過張海鵬來取得黑龍江,這是最好的計策。一旦控制了黑龍江,哈爾濱就是一個孤島,不戰即可取之。不料費盡心機,但張海鵬的軍隊實在不管用,一觸即潰。

兵敗了,軍隊逃散了,諸事不利,張海鵬火冒三丈,坐臥不安。但是好不容易纔有了這麼一個出頭的機會,他不甘心就這樣結束,再次向關東軍求援。畢竟他還有一支萬餘人的軍隊在,還有利用價值,本莊又給了他十萬日元的軍費資助和一批槍枝彈藥。張海鵬以此爲資本,重新招兵買馬,企圖東山再起。

爲了爭取時間,張海鵬分別打電報給張學良、萬福麟、馬占山,宣稱:“此次江橋事變,系日本人壓迫過重,不得已才欲赴黑省暫避,得到同意纔出發。不料行至江橋,匆遭截擊。現整隊待命,仰祈指示屯駐地點。至於本人,決無野心,決心閉門思過。所部交犬子負責,聽由黑省進行改編……”

馬占山上任後,查點全省金庫只有現金八萬多元,財政空前困難。而且大大小小的官員、富商紳士、遺老遺少整天都糾纏着他,要他爲全省民衆所想,不要抵抗。因此接到張海鵬的電報,心裡確實很高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僅黑龍江局勢大大可以緩解,就是日本人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出兵了。他回信給張海鵬,說你張海鵬是東北軍的元老,如果想當省主席,本人可以把職位讓出,軍權也可以交出,只要你張海鵬公開聲明抗日到底。

公開聲明抗日到底,張海鵬是辦不到的,這樣日本人還不派暗殺團把他宰了。一看馬占山真的派人來點驗他的部隊,準備收編,心中發了慌,急忙向關東軍求計。

此時石原和阪垣也沒有什麼好計。不過,嫩江橋被黑龍江軍隊炸燬,正好給了關東軍藉口,有了“順勢而爲”的機會。石原向本莊獻策道:“黑龍江軍隊炸燬了嫩江橋,當然是想阻止張海鵬的軍隊進攻。但洮昂鐵路是用我們日本的借款修建的,並且它對於滿鐵來說,利益重大,這正是我們出兵黑龍江可利用的時機了。”

“以保護滿鐵的權益爲名,派兵修復嫩江橋,藉機出兵。”本莊想了想,點點頭說,“嗯,我軍有護路的責任,這確實也是個理由。不過,光是我們說了還不行。還得要由滿鐵和領事館出面,並且必須得到軍部中央的同意,否則不能行動。”

“這個自然,”石原說,“司令官請放心,我們自會安排妥當的。”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由石原起草,以本莊的名義發出的電文到達東京參謀本部:“二十一日,我飛機爲了偵察洮昂沿線情況,經洮南飛往齊齊哈爾方向。由於在江橋遭受黑龍江軍隊的襲擊,故而向敵陣地投下數枚炸彈。對於黑龍江軍隊炸燬向我借款籌建的洮昂線鐵路橋,以及向我飛機進行挑釁等暴行,應由我領事館提出抗議。”

洮南至齊齊哈爾,並不在日本的租借地和鐵路附屬地範圍,是中國的領空。但石原卻一點不見外,說得理直氣壯,黑龍江軍隊“竟敢”向我飛機進行挑釁!

二十四日,關東軍又電報參謀本部:“關於洮昂線嫩江橋爲黑龍江軍破壞一事,已敦促滿鐵和總領事方面立即修復。雖已原則同意,但其考慮到對國際聯盟的影響,因此先通過內田總裁催促陸軍和外務當局辦理,據說已去電。目前修橋(約兩週可以完成)與穩定黑龍江政權有很大關係。望你部盡力敦促。如決定修復,我軍予以護衛,擬防止兩軍今後再次破壞。”

二十五日,關東軍又一次電報參謀本部:“數日來,千餘名土匪在四洮線活動,二十四日,破壞了茂林、三林和衛門臺各車站的設施,襲搶列車和各種材料,被炸的車站工作人員全部因此逃跑,四洮線不能運行。故根據滿鐵方面的懇切要求,決定在洮南以南(包括洮南)的重要車站暫時配第二師團的部隊,直接負責護衛鐵路。”

日本駐黑龍江總領事叫清水八百一,他聽說張海鵬的軍隊要打來,早在十五日,他就將領事館的人員和省城的日本僑民撤到了哈爾濱。馬占山上任後,清水才受本莊命令返回齊齊哈爾。此時,經阪垣授意,帶着隨員來到黑龍江省政府。見了馬占山,清水很不客氣地說:“本人今天前來,是奉本莊司令官的命令,請馬主席將黑龍江政權和平移交張海鵬將軍。”

“本莊司令官的命令?”此話說得強蠻又離譜,馬占山不由愣了一下。冷笑一聲,他強壓怒火,譏諷地說:“黑龍江是中國領土,我這個黑龍江省主席是中國政府任命的,日本關東軍的司令官並不是我的司令官,你怎麼能說出這種無知的話來呢?”

清水強詞道:“現在遼寧、吉林兩省已經和日軍合作,日中兩國本來就是親善關係,滿洲和日本的關係就更爲親切。黑龍江不過隅一省,憑一省之力是決難和日軍相抗的。張學良現在自顧無瑕,如果黑龍江能與日軍合作,日中親善,即可免去戰火之亂,百姓安居樂業。”

“哈哈哈……”,打了二十多年的仗,是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馬占山自認爲還算是一條漢子,未料到日本人竟然如此輕視他!馬占山聽了清水的一番話,氣極反笑。

清水自顧自地說:“當然,馬將軍是個軍人,也有爲難之處。如果不願意合作,還有另外的辦法。張海鵬將軍託本莊司令官代說,願出五百萬美金請馬主席出國,置身於外,做到兩全其美,你看如何?”

“好一個兩全其美!”受到如此侮辱,馬占山氣得臉色鐵青,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吼道,“張海鵬這老賊不要臉,你們日本人也太不瞭解我馬占山了。我馬占山雖是一介武夫,但軍人守土有責,決不會出賣黑龍江的。你回去告訴本莊,他如果想得到黑龍江,用不着來這一套。可以拿血來換,不要看不起中國人,用錢來收買。黑龍江豈是區區五百萬美金可以買到的!”說完起身甩手而去。

其實,馬占山的這種反應是預料中的事。關東軍的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在政治上給馬占山施加壓力,還不如說是在故意激怒馬占山。

關東軍的一連串電報到達作戰課時,幾乎所有的課員都認爲:關東軍向四洮線(四平至洮南)出兵,肯定是以齊齊哈爾爲目標的,這顯然是違背了軍部中央的意圖,應該發電予以警告。但是作戰部長和作戰課長都出差不在家,無人敢作主,便與情報部門進行磋商。情報部中國課課長重藤千秋大佐看了電報後,滿不在乎地說:“你們作戰課也真是的,這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在洮南附近,不必那麼緊張吧。”

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論作戰課的課員們在內心裡,又何嘗不希望關東軍能把黑龍江一舉佔領?於是,大家哈哈一聲,也就置之不理了。

既然軍部中央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第二天,第二十九聯隊第一大隊在名倉刊少佐率領下,以剿匪爲名,佔領了四平至洮南的鐵路線。同時,第三旅團的司令部也遷到了鄭家屯。

關東軍要向齊齊哈爾出兵!日本內閣成員聞訊臉色都變了。國聯要求日軍撤軍的決議,雖然說沒有法律約束力,但畢竟是國際社會作出的決議。人在做,天在看!關東軍的行爲,不僅僅是在打政府的臉,而且是在向國際社會叫板!這將會對日本帶來什麼災難!幣原外相更急出了一身冷汗。但軍方的事他插不了手,關東軍他更管不了,只得電令清水與黑龍江省政府磋商,要馬占山低頭,防止事態擴大。

正好,關東軍也要求清水,就嫩江橋被炸一事,向黑龍江省政府提出抗議。於是,清水身負重任,不斷往黑龍江省政府跑。要馬占山立即修復嫩江橋,如果黑龍江省無力修復,則由滿鐵派人修復。

二十七日,前一天才上任的特務機關長林義秀少佐,帶着一名書記官來到黑龍江省政府。林義秀的公開身份是領事館武官,他是在東京接到密令,二十二日到瀋陽。接受了關東軍交待的任務後,二十六日晚纔到達齊齊哈爾。他向黑龍江省政府遞交一份關東軍的通知書:“日本關東軍司令官要求黑龍江省政府迅速修復嫩江橋,限期一週,從十月二十八日開始,至十一月三日止。在此期間,黑龍江省政府不動工或雖然動工但到期未能完成時,以後則由日方修理,到時可視情況對工程進行實力保護。”

才復照清水,江橋由黑龍江省政府自行修理。而且爲了堵住日本人的嘴,也準備派人修理。現在林義秀居然提出限期七天修好,馬占山氣憤地說:“這豈不純粹是在找喳嗎?”

當然是在找喳。因爲即使由滿鐵派人馬上修理,也要半個月以上的時間。關東軍正要千方百計利用這一機會出兵,如果給足夠的時間,真讓黑龍江政府把橋修好了,出兵豈不是沒有了藉口了嗎!林義秀在接受任務時,石原就悄悄地告訴他:“橋修不修不是問題,你如果把日軍引進黑龍江就好了,好好幹吧!”

因此,林義秀對馬占山說:“沒有商量的餘地,根據滿鐵技術人員勘察報告,三天就可以修好。”

但這種礙眼法並不高明,是瞞不過軍部中央的。關東軍想盡各種辦法進兵黑龍江,甚至不惜與蘇聯發生武裝衝突,對此軍部中央深感擔憂。陸軍省和參謀本部幾度磋商後,決定設法制止。二宮給三宅參謀長發出電報:“針對蘇聯武裝入侵北滿,帝國立即針鋒相對地逐步採取武力對抗的手段,以此作爲對蘇政策,實爲不妥。莫如待其相當深入後,以果斷行動方可推翻蘇聯勢力。因此,在參謀總長尚未作出必要的處理決定之前,貴軍不得對北滿採取積極的作戰行動。至囑。”

與此同時,軍務局長小磯也發電:“只要蘇聯不挑釁,就避免對北滿使用武力。目前要以加強張海鵬軍或收買馬占山軍等適當手段來治理北滿問題,倘如有此可能性,就採取的方法和行動所需的經費,望火速告之。”

“軍部中央治理北滿的主張,如果能辦得到,那當然好。”在本莊的辦公室裡,看了電報,石原說,“可現實是,張海鵬軍不堪用,又無法收買馬占山。”

“那就不好辦了,”本莊擔憂地說,“軍部中央不會同意我們出兵。”

“沒有關係,”石原若無其事地說,“軍部中央是擔心蘇聯的干涉,引起日蘇之間的大規模衝突。但從各種情報顯示,蘇聯是不會干涉的。”

日本駐蘇大使廣田弘毅前幾天通報軍部,說他就盛傳蘇聯援助大批軍火,及二十萬蘇軍在國境線集結一事,向蘇聯副外交人民委員加拉罕提出質問。但加拉罕宣稱:此說純屬荒誕無稽的謠言。蘇聯尊重他國的主權和獨立,執行和平政策。對滿洲衝突的雙方都不提供援助,採取嚴格的不干涉政策。

哈爾濱特務機關長百武晴吉中佐也報告說,他與蘇聯駐哈爾濱代總領事奧爾洛夫會談過。對於外界所傳蘇聯以武器援助黑龍江軍隊的說法,奧爾洛夫予以否認。並且還說,只要日軍不用武力侵犯蘇聯在北滿的利益,蘇聯毫無干涉之意,也不過問嫩江橋由哪一方修理。

阪垣接着石原的話說:“事實恰恰證實了我們的判斷,蘇聯目前在經濟上不是很強,軍事上力量不足,懾於我軍的強硬態度,不得不採取消極的態度。至於軍部中央,在考慮北滿問題時,雖然與我們有一定的距離,態度不夠明朗,但目標是一致的,相信能夠理解我軍的行動。”

石原緊接着催促道:“司令官,黑龍江軍隊破壞鐵路橋,從國際的觀點來看,給了我們出兵的良機。我軍在保護修理的名義下出兵黑龍江,堂堂正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這句話很中聽。因爲“九·一八”當夜就是抓住了機會,果斷地出兵,才能以極小的傷亡取得了巨大的戰果。本莊點點頭,終於鬆了口:“那就把方案制定出來看看吧。”

方案很快就制定好了,也沒有什麼新意。就是派軍隊強行渡江,迅速佔領橋頭陣地,掩護修橋。如果遭到中國軍隊的阻攔,日軍則應毫不遲疑地立即攻擊推進,直至攻佔齊齊哈爾。

“你打算用多少兵力?”本莊問石原。

“從第十六聯隊長抽調大約步兵和炮兵各一大隊,加上少數騎兵、工兵及其它輔助部隊。”

“將這麼一支部隊派到五百公里遠的地方,”本莊懷疑地問,“這太危險了吧?”

“問題不大,”石原輕鬆地回答道,“估計中國軍隊仍採取不抵抗政策。”

阪垣插嘴道:“如果中國軍隊敢於抵抗,那麼我軍兵力不足,隨即正好增加兵力。”

原來如此!本莊微微一笑:“嗬,你們都算計好了嘛。”

“那當然,要不然就不稱職了。”石原頗爲自豪地說。

十月三十一日,關東軍電覆軍部中央:“次長及軍務局長關於治理北滿問題的電報,已悉。若將蘇聯引至北滿後再採取果斷行動,在一般情況下需要相當時日,而且蘇聯是否直接出兵北滿進行破壞活動,尚難判斷。特別是前幾天廣田大使發出警告,我關東軍又採取現在這種消極政策,在此情況下益發如此。另外,現無收買馬占山的可能。我軍雖力量微薄,但正在對此進行工作。

軍務局長授意爲治理北滿,當前應加強張海鵬的實力。對此意見我軍甚表讚賞。因而儘速將我軍繳獲之武器支援於彼,並決定於今日加以處理。以上情況乞望諒察。又內部策反以及收買所需之經費至少三百萬日元,望火速寄來。

總之,對處理北滿問題,尊意與我方見解無大差異。如此接近,不勝慶幸。我軍迅速進行內部策反活動,穩步開展工作。

又,此時若將錦州、齊齊哈爾斷然收歸於我,乃收拾時局之捷徑,望充分了解此點。而且,我們認爲目前已獲得了最好時機。”

沒等軍部中央回電,當天石原就趕到長春第二師團司令部。第二天早上,由第十六聯隊長濱本喜三郎大佐率領的嫩江支隊:第十六聯隊本部、一個步兵大隊、一個野炮兵大隊、一個騎兵中隊、一個工兵中隊,一個電信班、共約千餘人。分別從長春、吉林出發,於十一月二日到達泰來。

“這還了得,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們竟然置之不理!關東軍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你們不知道嗎!”經上海剛回到東京的今村知道後,先把本課的課員臭罵了一通,然後找到他的頂頭上司建川嚷道,“關東軍這樣做,把中央部置於什麼地位?關東軍及本部前往滿洲的成員,受到當地勝利氣氛的影響,憑着一股熱情,就要在北滿作戰。而且嫩江支隊已經出發一天後才報告,這將中央部置於何地?但縱觀國內國外的形勢,此時絕非在北滿作戰的時機,必須制止關東軍的行動,否則後果將十分嚴重。”

“是啊,”建川也有同感,他並不同意此時全面軍事佔領,“關東軍有一批亡命之徒,只知道蠻幹,不從全局出發,不考慮整個國家和軍隊的利益,應該予以制止。走,我們一同向總長彙報。”

金谷聽了他倆的報告,也很不高興地說:“關東軍這樣做太過份了,難道不知事態的嚴重性嗎?”

對於北上作戰,考慮到會和蘇聯衝突,軍部中央十分慎重,在九月底就制定了《臨時對俄作戰計劃大綱》。考慮到如果中蘇結成聯盟,日軍除了確保北京、天津和山東方向外的軍隊外,還要動用十五到十六個師團的兵力與中蘇兩國軍隊作戰。也就是說,將要發生全面、持久的戰爭,全國都要進行動員。

“關東軍不與中央部商量就擅自行動,這樣做是過份了。”但建川還是不願意與關東軍搞僵,他說,“不過,軍隊已經向嫩江出發,而且只是爲了掩護修理鐵路。考慮到洮昂鐵路與蘇聯沒有直接的利益關係,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嗯,也是,既然嫩江支隊已經出發了,從軍隊的威信來說,不好制止。”金谷皺着眉說,“但無論如何,此時不宜在北滿作戰,不能讓關東軍打亂軍部中央的計劃。”

“不僅如此,”今村說,“對於關東軍的所作所爲,作爲中央部門,要想辦法進行約束才行。”今村本是個中規中矩的人,又身在軍令部門中樞,他對於關東軍的一次次無視中央權威,實在是很氣憤。

當天,今村起草了電報,以參謀總長的名義發給本莊:“……爲修理鐵橋進行護衛,需要行使武力,本人表示同意。但應遵照前電的精神,完成護橋目的後立即撤退。總之,鑑於目前國內外局勢,決不允許任何理由讓部隊越過嫩江而遠遠北上。”

同時,陸軍次官杉山也發出了電報:“……修理江橋以及與此有關的軍事行動,極其神速而又巧妙地進行至關重要,故望給滿鐵以指導,以便儘快完工。至遲在十三、十四日左右,以便使護衛部隊撤退完畢。總之,這是爲了外務當局十一月十六日召開國聯理事會之前擺脫各國對滿蒙問題的指責。也是爲了具體確定間接活動所需治理北滿的三百萬元經費,故有此必要。此事已和外務省當局達成協議。”

儘管多次發出命令,語氣一次重過一次。但是,能否制止關東軍的北進企圖呢?說實話,軍部中央的首腦們對此也沒有信心。

修不修橋,關東軍其實根本不在意。修復嫩江橋本來就不是關東軍的目的,而是想將橋修復,鼓動張海鵬的軍隊繼續進攻黑龍江。俟雙方交火後,關東軍則可以維護洮昂鐵路權益和保護僑民的名義出兵。但是,軍部中央斷然拒絕關東軍北進,而且用了“決不允許任何理由”的語句。

接到電報,本莊此時很爲難。他實在不願承擔擅自出兵的責任,但又不能出爾反爾:命令嫩江支隊停止攻擊,修完橋後返回。於是,他打算把總長和次官的電報內容轉發嫩江支隊,讓他們自己去領會和作出決定。以後出了事,也可以有推脫的藉口。

可是,本莊的小算盤被片倉看穿了,他把電報壓了下來,報告了阪垣。

啊,這怎麼行!阪垣聽了,急出一身冷汗,忙對本莊勸阻道:“司令官,在目前的情況下,如果把電報的內容轉發給嫩江支隊,就會使他們站在十分爲難的地位,會使他們進退兩難。大敵當前,前線指揮官舉止維艱,此爲兵家大忌呀!”

“可命令總不能置之不理吧?”本莊有些心虛,臉色微紅,手中一支大號鉛筆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

“總有個時間問題嘛,戰場上的事情變化大得很。”阪垣陰陰一笑,說,“如果黑龍江軍隊阻止修橋,並且因此發生了軍事衝突呢?作爲中央首腦部,他們不會不理解司令官的。”

本莊一想,這話也對。黑龍江的軍隊不堪一擊,待嫩江支隊過江之後,將其驅走,一切自然會順利解決。齊齊哈爾距嫩江只有六十公里,也談不上“遠遠”北上。事成定局,勝利者是不會受到懲罰的。

濱本率嫩江支隊主力到達泰來的當天,林義秀和清水兩人來到黑龍江省政府求見馬占山。

“嗬,這天氣可是越來越冷了。”馬占山和謝珂慢悠悠地出到客廳,馬占山用嘲諷的口吻說,“兩位最近可是來得勤呀,已經是省府的常客了。今天這麼一大早,冒着嚴寒到這裡,又有什麼事呀?”

都近中午了,還早個屁!林義秀既能說中國話又懂中文,當然聽得出馬占山的話中含意,他板着臉,氣勢洶洶地質問道:“本莊司令官曾要求你們立即派人將嫩江橋修復,爲何一直未見動工?”

“林先生,這是什麼話?”馬占山板臉回答說,本人是中國官員,是由中國中央政府任命的,並不是關東軍司令官任命的,沒有任何義務聽命於關東軍司令官。再說修橋並非小事,幾天的時間,就是準備工作也來不及,怎麼能修好?而且說到底,這畢竟是我們的事,又何勞你們如此關心呢?”

“不,這絕不僅僅是黑龍江省的事,”清水五十出頭,是個老外交官,六年前從長沙領事館領事調升爲黑龍江省領事館總領事,對於中國熟得很。馬占山調侃的口氣使清水很不舒服,他強硬地說,“洮昂線鐵路對於滿鐵有着直接經濟利益關係。現在嫩江橋被毀,使北滿特產無法收購運輸,嚴重地損害了滿鐵的利益,我日本政府和關東軍對此十分關注。”

馬占山眉頭一揚,反駁道:“清水領事,我想你應該清楚,洮昂鐵路屬於中國所有,主權在中國。”

“不錯,”林義秀說,“洮昂鐵路是屬於中國,但卻是利用日本借款修築的,與我日本帝國有着密切的關係。奉日本政府和關東軍司令官的訓令,既然中方不能在限定的時間內將嫩江橋修復,則應由滿鐵派人修復,以確保滿鐵的經濟利益。現在關東軍已派兵前來監護修理工作,請你們予以適當的保護,不要妨礙修理工作的進行。”

說實話,中國向日本借款修築洮昂鐵路,究竟有什麼具體的條款,馬占山並不很清楚。但按照一般人的思維,借了你的錢,無非就是還錢付息罷了。馬占山搖搖頭譏諷道:“這事倒是新鮮!日本對於洮昂鐵路只是借款關係,是債主。借錢還錢嘛,哪有債主替債務人修橋的呢?再說了,洮昂鐵路並不屬於黑龍江省管轄,我又怎麼能代替洮昂鐵路局承認可由滿鐵派人修橋呢?你是不是太擡舉我了!”

馬占山的一席話把林義秀堵得滿滿的,一下子接不上話來。清水倒是反應蠻快,馬上說:“嫩江橋是洮昂鐵路重要的交通樞紐,現在被黑龍江軍隊所毀,使得所收購的土特產無法運輸,無疑是損害了滿鐵的經濟利益。而且洮昂鐵路是日本借款修築的,此線的運輸收入受到影響,必將影響借款的歸還。所以,滿鐵決定派人修理,這對雙方都是有利的事。”

此話說得確實是合情合理。馬占山點點頭,平和地說:“借錢總是要還的,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決不會賴帳的。當然,清水領事所說也有道理。那就這樣吧,修橋之事你們就不必費心了,我們代爲通知洮昂鐵路局,叫他們儘快派人修復,無需貴國越俎代庖了。”

“什麼時間能修好,”林義秀問,“已經拖了這麼久了?”

“這個嘛,就很難說了,要和洮昂鐵路局商議才能知道。但請放心,一定儘快!”

“你們想拖時間,我們是不會答應的!”

“哈哈,言重了,言重了。”在一旁的謝珂打着哈哈說,“正如清水先生所說,運輸收入受到影響,洮昂鐵路局也着急。他們想快點還錢,自然就會盡快派人修橋。”

“是啊,”馬占山說,“洮昂鐵路局是欠債人,自然不願整天看債主的臉色,受債主的氣,他們肯定比二位先生還要着急。”

要說寫文章,馬占山不行。要說鬥嘴,三個林義秀也不是對手。林義秀恨恨在把一份本莊簽署的通知書扔在桌子上:“我們的要求都在上面,如果你不照辦,那你將是會後悔的。”說完便與清水揚長而去。

當天晚上,馬占山召集各廳、局、處的負責人、省府委員和省黨部委員開會商議。

“本莊這老小子給我們下了最後通牒!”馬占山指着林義秀留下的那份通知,向謝珂說,“謝參謀長,你給大家念念。”

通 告

洮昂鐵路局及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決定,此次將在我日軍掩護下修理嫩江江橋附近的鐵路橋樑。爲此,本軍向黑龍江省軍和張海鵬軍通告如下事項:

一、自即日起不許以戰鬥目的利用嫩江橋。

二、至十一月四日正午止,嫩江橋南北兩端的軍隊各由橋樑撤至十公里之外地點,直至修理竣工爲止,不得侵入其地域內。修理竣工日期,待預計後隨時通知兩軍。

對不接受以上要求者,則視爲對日軍抱有敵意,將使用適當之武力。

特此警告

昭和六年十一月二日

大日本關東軍司令官 本莊繁

“欺人太甚了!”馬占山說,“日本人看張海鵬這老傢伙成不了氣候,急紅了眼,現在要撕破臉,從後臺跳到前臺,要直接插手了。本人雖爲代理省主席,但此事關係重大,還請大家議論一下,究竟我們應該怎麼辦?”

衛隊團長徐寶珍只有二十八歲,年輕氣盛,搶先發言道:“日軍想利用修橋之機,把我們騙離江橋陣地,以便於張海鵬的僞軍過江向我們攻擊,這可不能答應。”

謝珂說:“如果只是張海鵬的僞軍倒還不要緊,擔心的是日本人藉機佔領我江橋陣地。”

國防處參謀長王靜修說:“如果不讓日本人修橋,那就是說馬上要和日軍發生正面衝突了。”

“衝突就衝突,怕什麼?”副官處長唐鳳甲大聲地說,“我們手中的槍也不是吃素的,他日本人也是肉做的,難道打不死!”

徐寶珍緊接着一句:“不就是以命搏命嗎,誰怕誰!”

“唉,這樣就和張副司令的電令有違了。”議長李維周搖頭晃腦地說,“儘量不要和日軍發生正面衝突,這可是上面的意思呀!”

萬國賓也連忙點頭附和道:“我們要聽上面的命令,不要和日軍發生衝突。如果日本人決意要修橋的話,我想也是阻擋不了的。還是按他們的要求辦吧,免得給他們出兵動武的藉口。”

“這可不行,”謝珂反對道,“江橋陣地是利用道木、鐵軌、鋼板構築的,十分堅固。如果後退,就等於讓防,以後就更難抵抗了。我軍陣地距江橋僅七、八公里,防線延綿數公里,是一個很好的橋頭堡。日軍對此深感頭痛,妄想騙我們捨去這個良好的陣地。”

“是嘛,”徐寶珍扯開嗓門說,“他要修橋就修唄,爲什麼要我們撤離陣地?把陣地讓開,無疑是洞開省城大門讓敵人闖,太危險了!”

“要是不讓開陣地,日軍就有了進攻的藉口了。”王靜修說,“這豈不是更危險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炮兵團長兼省城警備司令樸炳珊說,“他們一定要打,我們也沒辦法,只好打了,當兵吃糧的還怕打仗不成。”

“不行,不行,”萬國賓連忙擺手說,“光是張海鵬的軍隊我們就難以抵抗,再加上日本軍隊,這個仗怎麼能打呢?”

由於省府重要的官員聞風蒼皇出逃,而且還不忘發財,大量地搶購金票,加劇了時局的動盪。受到國內外輿論的猛烈評擊,譏諷爲“罕見的紳士風度”。張學良爲此動了火,大發雷庭,把萬福麟臭罵了一頓。

以兒子爲首的黑龍江要員如此這般,弄得萬福麟十分尷尬。他電令全省各機關:“凡是擅自離省者,以棄職潛逃罪論處。”同時他還從北平寄來《告江省父老書》,說“……褔麟羈滯北平,一時不能即歸,諸務殊難遙制,現經請張副司令,轉懇國府開去省政府主席另簡賢能,以資坐鎮。”

在萬福麟的嚴令之下,萬國賓、竇聯芳等人不得不回到省城。但他們仍然認爲,以黑龍江一省之力與日本人相抗,那是自尋死路。

參謀處長金奎壁雙手一攤,作了一個怪相,說:“這可就難了,退也不行,不退也不行。”

“辦法還是有的,”一直未開口的趙仲仁慢條絲理地說,“問題是我們是否願意去做。”

李維周斜了他一眼,不滿地說:“什麼時候了,你有什麼計策不妨說出來,賣什麼關子!”

趙仲仁五十出頭,滿族人,日本法政大學畢業,民國初年被選爲衆議員。他長袖善舞,生財有道,經營房地產有方,是省城最大的房閥,有了一個外號‘趙半城’。趙仲仁深黯官商一體、錢勢相連的道理。初時他巴結當時的督軍吳俊升,從森林局長升爲道尹,繼而又成爲省城市政籌備處處長。萬福麟主政後,他又貼上萬福麟,成了省府委員。憑着他和日本人千絲萬縷的關係,極希望受日本人支持的張海鵬能入主黑龍江,以便能分到一個肥缺。馬占山上任後,趙仲仁又和一些人串連,鼓動了二百餘人到省府,又哭又鬧,要求馬占山顧全地方,和平解決。還準備成立了治安維持會,斷絕與北平張學良的關係。

受李維周用話一激,趙仲仁硬着頭皮說:“我也沒有什麼妙計,還是舊話重提。我省庫空如洗,兵無利器,全省軍隊連張海鵬的軍隊都難以抵抗,更何況日軍直接派軍隊插手。遼吉兩省有十餘萬精兵都抵擋不了日軍,何況我省一旅弱兵。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請馬主席顧全地方。爲免遭生靈塗炭,歡迎張海鵬入省,和平解決。說來仙濤將軍也是東北軍的元老,總不會不爲地方着想吧!無論如何,這總比經過一陣燒殺之後,再由日本軍隊佔領要好。”

“嗯,有道理,有道理。”李維周拍手讚道,“和平解決最好,一打起來,勝也好,敗也好,總是商民遭秧,地方受害。”

“是啊,”主和派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道,“黑省兵力單薄,又無優良裝備,打起來總是地方吃虧,還是和平解決最好。和日軍硬拼,那是會出亂子的。現在中央都不說打,正從外交方面解決問題,我們爲什麼要打呢!”

“拍!馬占山聽得起了火,一拍桌子,焦躁不滿地說:“我馬某人不才,奉命爲一省之長官,守土有責,決不能讓黑省尺寸之地易於敵手。黑省兵力不足,武器不良,庫銀缺乏是實。但若敵人來欺,我就和他拼命,保護國土,保護人民。如果我馬某人打錯了,給國家惹出亂子,就請諸位把我的頭割下,送到中央去請罪!”

徐寶珍更火,捲袖起身,掏出手槍,揮舞叫道:“在座有哪一位再主張言和,便以漢奸論處!”

“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萬國賓慌忙喝道,“這是在開會,大家商議嘛!”

趙仲仁翻了翻白眼,說:“既然馬主席這樣說,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一時間,大家都默不出聲。良久,王靜修才訕訕地說:“現在日本人氣勢洶洶,正要找藉口動武,我們如果硬頂,是不是正好中了他們的計呢?”

唐鳳甲瞪了他一眼,說:“要是退出陣地,那纔是中計了呢!”

萬國賓說:“江橋被毀,日本人的利益受到損害是事實,現在他們還沒有出兵來攻打我們,要修復江橋也是有道理的。不讓他們修恐怕不行吧?”

看到大家不出聲,萬國賓又說:“難道我們真的要違抗上面的命令,和日軍硬碰硬地幹一場不成?這無論勝負如何,將來總是不好說話的呀!”

是啊,如果和日軍打起來,那就是屬於擅自作主了,將來勝負都不好說話。萬國賓的一席話形成了一股壓力,大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無言相視。

“大家看這樣行不行,”無言不是辦法,事情總要解決。謝珂開口說道,“我們把守橋的前沿部隊撤下來,若日本人問起來,我們就說已經撤了,但主力仍留在陣地不動。這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即可避免正面與日軍接觸,又可保住陣地。”

“好,”衆人略一思索,紛紛贊同道,“這不失是一個好辦法!”

“事關省城的安危,主陣地我們無論如何是不能丟的。”謝珂望着馬占山說,“但這修橋的事嘛,恐怕……”

馬占山輕嘆一聲,一擺手,說:“那就讓他們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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