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四年九月初日
慈安寺山下,一頂毫不起眼的小轎落下,丫鬟在外彎腰,道:“小姐,慈安寺到了。”
轎子裡出來的位嬌小姐,頭戴面紗罩,秋風輕吹,印出她的丹脣,“你們在外等着,春宜同我上山。”
四位擡轎的小廝低頭應下,丫鬟跟上佳人步伐。
旁邊的人家或駐足一瞧,識出來人身份——關二小姐。
關二小姐自幼在雍州沈家長大,十三歲時回到臨安。及笄時因皇宮和永安王府同時送禮,一時揚名。
雍州沈家是名姓世家,關二小姐生母爲沈家嫡長女,沈家主母,只是紅顏薄命;她的小姨,沈家嫡次女,如今的永安王側妃。
臨安城沈家,當家人關祚平乃當今帝王寵臣,官居一品的刑部尚書;關家長女關顰,是帝王寵妃,位列從二品的修儀。
關二小姐的模樣雖極少數人見過,但單從其姊臨安四姝之一的名號來看,她也不會差。
何況,在她及笄禮後,說親的媒婆也是極多,只是至今還未定下婆家。便有小道消息傳這位關二小姐是要參加今年選秀,入宮爲妃的。
慈安寺是臨安城享有盛名的祈福之地,香火極旺。
從慈安寺下到寺內,需走九十九層的雲梯,這也是對祈福之人的一個考驗。
上山的路只此一條,若有人半途而廢,只能沿原路返回;下山的路還另有一條小徑,只是林蔭遮蔽,即使設有涼亭供人休息,走的人也極少。
走上山,由僧人領着,添香油錢、買香、拜佛等依次進行。
衆人所知的關二小姐——關清瑤跪在蒲團上,敬香、拜佛祖……
有僧人將竹筒遞來。
她接過竹筒,上舉至頭,閉上眼,心中默唸所求,搖晃竹筒。
“啪嗒——”
一根竹籤落下。
僧人解籤曰:“上平籤”。
“施主所求終得願,雖有貴人相助,但有舍纔有得,不可奢求,不得無厭。”
關清瑤謝過僧人,由人領到了後面的廂房。
等春宜將門合上,她才取下面紗罩,露出面容,“春宜,去外面看看小姨是否來了。”
春宜爲她倒了一杯茶水,點頭道:“奴婢這就去看看,小姐先喝口茶休息一下。”
關清瑤喝完一杯茶後,春宜還未回。
外頭的楓葉開得紅火,她開了窗,詫異這裡的楓葉開得如此好看。
秋風捎下幾片,落在地上。
她走到樹下,將紅楓拾在手中。
陣陣的風,吹得楓葉紛紛揚揚,關清瑤站在樹下,任楓葉落到她的身上。
不遠處的地方,有一人駐足觀看,卻不知他究竟看的是景還是人。
“王爺在看什麼?”男人的身後走來一女子,她指着身邊的春宜,“妾身的外甥女已經讓丫鬟來尋了。”
被稱爲王爺的人看了春宜一眼,看着女子的笑顏,“問一下她的想法,若她真要進宮,本王定當暗中相助。”
女子含笑:“妾身會將王爺的話告知她的。”
春宜將女子帶到了不遠處的廂房外,只見方纔樹下那少女撲進女子的懷裡。
他依稀聽到了一聲“小姨”。
關清瑤從她的姨母沈玲懷裡退出來,笑意盈盈,“小姨,外面風大,我們進去吧。”
陸敬之看着門阻隔了他的視線,輕笑一聲後,仰頭望天。
沈璦,你的女兒真像你。
沈玲望着與沈璦七分像的關清瑤,眉眼柔和,“瑤瑤長得真標緻,與你娘很像。”
關清瑤揚頸,一面芙蓉,是蓮花姣色,“小姨,我這次來,是想與您說我的想法。”
沈玲指尖掩袖一顫,蹙眉問:“瑤瑤,你當真是要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這世間,唯有那裡,才能讓我報仇雪恨。”
“我不要它的極盡奢華,我只要它給我的權。”
關清瑤擡眼望向窗外,眺望着遠方的、看不見的皇宮。
“唯有入了那,我此生才能心安。”
沈玲斂眉,展袖下素手握拳,眼眶內一點星子亂顫。
“小姨知道,瑤瑤若參選,定能入宮爲妃。可是,關祚平不會讓你去參選的,關家已經有了一位寵妃。”
關清瑤眨了眨眼睛,眉若新月,“我知是小姨最疼我了,小姨放心,我自有法子參選。”
沈玲沉默半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還是勸:“瑤瑤,此路沒有退路,就連你的生死,都沒有人給你留有選擇的餘地。”
關清瑤一字一句地道:“非生即死,不過一條命而已。但我惜命也愛命,所以,小姨,我會走着這條路,通往萬人之上。”
這是她的決心。
沈玲看着她眼裡流露的光芒萬丈,舒了眉頭,鄭重地握住關清瑤的手,囑咐:“既然你心意已決,小姨我不會再勸,瑤瑤你要記着,萬事平安爲上,沈家和永興王會暗中護你。”
“多謝小姨。”關清瑤起身,跪在地上,一拜。
“我視您如母,孃親既已不在,我便向您拜別,此一去,萬望您保重身體。”
沈玲不忍看她,默默含淚,“好,瑤瑤,快起來吧。”
將清瑤心意摸透,沈玲開始爲她做打算。
“你身邊除了春宜,可還有信得過的丫鬟?”
“暫無人可信。”清瑤實誠回道,“夏菡那丫頭是關府人,賣身契在嶽莞手裡頭,雖在我身邊服侍,到底與我不得一心。”
嶽莞是關祚平的平妻,也算是關府的女主人。
沈玲似是早有打算,“瑤瑤,永興王府已經爲你準備了一個丫鬟,若你執意進宮,就將她送入皇宮當宮女。你且記住,她喚輕舟,知道你的一些事,若有人與你相認,你考她,須謹慎些。日後你在宮裡有什麼事,就寫了信交給她,與我說說。”
清瑤甚是感動,“小姨,這怎麼使得?您在永興王府日子也不好過,還花時間替我想得如此周到。”
“若你不進宮,我也會替你尋一戶好人家,可那戶人家後院都有骯髒事,你身邊若沒有得力的人手,可如何是好?後院都不得安寧,何況那吃人的皇宮……”
沈玲能有這番感慨,也是吃了苦頭的。
“長姐當初……若不是身邊沒有可信的人,也不至於落得那個下場……”
提到沈璦,她心中一痛。
“也是小姨無用,當初救不了長姐,現在又幫不了自己的外甥女。”
見沈玲深深自責,清瑤輕輕安慰,“小姨,我知道的,您放心。”
再嘮了一些家常,兩人分別。
沈玲的背影已經從眼前消失,清瑤捂住胸口,心道:
小姨,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