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母子二人苦熬歲月
我們娘倆與我二叔二嬸分家之後,搬到西院的三間西廂房去住,從居住條件看不如以前了。
我們孟家的四層房屋雖說都是草房,但是房頂覆蓋茅草的形式是不同的。我在本書第一章《古城舊貌》第五節《老縣城的宅院和房屋》中介紹過,最好的草房是草根“拍的”,其次是“打馬磴”,最差的是“倒插茅”。我家東院那層祖傳的三間正房是草根“拍的”,每隔多年才更新一次,西小院我二爺孟憲增那層西廂房是“打馬磴”,也要好幾年才更新一次,這兩種草房不怕風,只要房坡不走形就不容易漏雨。西院我家住的西廂房和我曾祖母住的東廂房,都是“倒插茅”,不僅需要每年“苫房”加蓋一層新稻草,而且就怕颳大風。因爲“倒插茅”的稻草是平鋪在房坡上的,雖有秫秸網罩住,也不像“拍的”和“打馬磴”用泥土固定在房坡上那麼牢固。平時刮三四級以下的小風,秫秸網子還可穩住茅草,只要刮四五級以上的大風,就會把稻草捲起來,堆積在秫秸網子內,露出一塊塊泥土房背,若是刮六七級七八級的大風,則會把秫秸網子的草繩刮斷,把茅草從房頂上吹跑。所以,居住在“倒插茅”草房的屋子裡,“外邊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外邊雨停了,屋裡還滴答”的現象是常見的。
我小時候,我們住的西廂房就經常漏雨,那年代華北地區雨水也多,經常連陰天。屋裡是紙糊的頂棚,一看那個地方的紙被浸溼了,就趕忙把洗臉盆放在下面,接着滴答下來的雨水。漏雨的地方多了,就用洗菜盆、盛飯盆,盆不夠用了,再用大碗。碗接滿了倒進大盆裡。總之,每逢雨天屋裡漏雨時,大盆小碗擺滿了炕上地下。有時霹靂閃電,風雨交加,令人膽戰心驚。那時我母親迷信,一遇到連風帶雨的時候,就讓我和她一起跪在炕上,向北作揖磕頭,嘴裡央求說:“老天爺行行好吧,別再下雨了。”又說:“老天爺,可憐可憐窮人吧,別再下雨了。”那時候我也不懂科學道理,也認爲真的是老天爺派遣雷公電母和龍王爺在作法,也以爲老天爺能聽到我們的祈禱聲,也就虔誠的跪拜磕頭,祈求老天爺別下雨了。因爲暴風雨總是一陣子就結束,所以有時就以爲我們的禱告起了作用,下一次再遇到暴風雨時還要跪在炕上朝北磕頭。直到上學以後,才知道這些都是迷信做法。
爲什麼我們那時害怕漏雨呢?如果是現在的磚瓦房或是水泥屋頂,即便漏雨了,也沒什麼可怕的,因爲現在的房屋都是整磚和砂灰砌的,不會因爲屋頂漏雨而倒塌。我們住的那層茅草房可不行,那時的草房都是用碎磚頭或土坯砌的牆,使用黃土泥做餡泥。因爲古代城內建築經過戰火,形成許多瓦礫,不同歷史時期的粘土磚,大小薄厚都不同,那些磚頭碎塊很不規格,壘牆時全憑餡泥找平,俗稱“齊不齊一把泥”。如果房山漏雨,牆裡的餡泥變成泥湯子流出來了,裡面的碎磚頭就失去支撐,時間長了,牆體就會坍塌,人在屋裡就可能被悶在倒塌的房屋裡。
我小時候就遇到了一次險情,哪一年記不清了。那是在我沒上小學之前的一個夏季的夜裡,因不是狂風暴雨,而是和風細雨,所以也沒害怕,也沒用禱告。前半夜下雨時發現屋裡漏雨,用盆子接着水,我們娘倆就放心的睡覺了。我媽睡在炕頭(南面)我睡在炕中間,天熱也不用蓋被子。第二天早晨醒來,發現北房山“透天了”,有兩三塊磚頭就掉在距離我頭部和胸部一尺遠處。原來是北房山上部坍塌了一大塊,外牆皮脫落大約三四平方米的樣子,內牆頂部只掉下來幾塊磚頭,形成一個臉盆大小的牆窟窿。幸虧有“貼山柁”和“貼山柱”(房山牆體包裹的房柁和柱子),不然的話房子就塌了。那天夜裡,我如果躺在炕腳(火炕靠近鍋竈的一方俗稱炕頭,靠近房山牆煙筒道的一方俗稱炕腳)睡覺的話,那就要被掉下的磚頭砸中,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那時農村房屋的窗戶都是紙糊的,也怕颳風下雨。如果只下雨不颳風,窗戶紙有上部的屋檐遮擋,是不會被雨水淋溼的,但是一颳風“潲雨”,窗戶紙就要被淋溼損壞了,因爲狂風吹起的雨點子可以擊穿窗戶紙的。爲此,有的人家在窗戶外面掛一個葦簾子,平時用繩子控制捲起來懸掛在屋檐下窗戶框上方,下雨時鬆開繩索,放下葦簾子遮擋風雨。我家買不起葦簾子,就在每次下雨之前,把菜板、面板等擺放在窗臺上,用來遮擋窗戶的下半部。菜板、面板等只能遮擋窗戶的下半部,風小時管用,可以保護窗戶紙不被雨水淋溼,風大潲雨厲害了就不行了,板子上面的窗戶紙也會被雨水淋溼和損壞的。(1960年,我家搬到西北隅的大瓦房去住,還是木棱糊紙的窗戶,還是經常被風雨淋溼損壞。1963年以後有了塑料薄膜,就在窗櫺外面釘上透明的塑料布,解決了窗戶紙怕潲雨的問題)
那年代的我們居住的茅草房,就是這種經不住風吹雨打的危房。我曾祖母那層東廂房,歸我二爺孟憲增後,就是因爲不及時苫房,後來被雨水澆坍了,改建成了一間白灰封頂的小平房,那是後話了。在初中讀書時,學了唐詩中杜甫寫的《茅屋爲秋風所破歌》,詩歌中的“卷我廬上三重茅”的情景,就是對“倒插茅”草房的描述。因爲我有過住在這種茅草房裡,遇到暴風雨就提心吊膽的親身經歷,以致使我對杜甫的這首詩一直牢記在心。
從土地生產方面看,我家也屬於貧困之家。土改時西南隅村人均土地三畝,我家差了一半,娘倆才三畝地。除了城南冀莊的稻田與人家種分收,不用自己去幹活外,園子的活和城西北大坨子的土地都是我母親經管的。
1952年國家幹部實行工資制了,我家的土地村裡也不管“代耕”了,需要自家花錢僱套耕地了。原來我家的土地是村裡給代耕的,因爲我父親參加革命,家裡少個勞動力,那時國家幹部沒有工資,就由村裡派義務工幫助軍烈屬和脫產幹部家屬耕地。國家幹部掙工資了,國家就不再讓村裡給補償義務工了。沒有牲畜的家庭,如果需要耕地,就得花錢僱套。那時的工伕市上“賣套”的,也就是有牲畜的農民趕着牲畜,扛着犁杖和套,到工伕市上去出賣爲人耕地的勞務。春天耕地時需要僱套,既要管一頓中午飯,還要給工錢。我記的有一次僱一個西井峪(城北府君山後)姓周的農民用驢駕耠子給我家“串地”,中午吃完飯後,他就躺在我們西院大門道里我曾祖母備用的棺材蓋上睡午覺(棺材蓋是翻過來放置在棺材鬥上面的,棺材蓋是弧形的,凹面正好躺下一個人)。我家園田裡菜畦春季的菠菜和秋季的白菜也要澆水(夏季的蔬菜主要靠雨水),要僱我二爺孟憲增搖轆轤用大罐打水,我母親看畦口(澆完前面的一畦,把畦口擋上,水就流進後面的畦裡)。我二爺給我家澆園子只吃飯不要工錢,因爲平時拆做棉衣等針線活,是我母親幫他們爺仨做的。其它農活都是我母親自己來乾的。種玉米、高粱、豆子自己刨垵、點種,種穀子自己摟溝、撒種。那時家裡沒有小推車,往地裡送糞,往家裡運莊稼,都是我母親用挑筐挑的。
從吃的方面來看,由於我家沒有麥地,很少吃白麪。那一百三四十斤稻穀,可碾成的稻米也不過百八十斤,其餘都是粗糧。冬季天短,一天吃兩頓飯,其他季節一日三餐,早飯晚飯都是玉米粥,中午有時吃小米乾飯、高粱米乾飯、玉米麪餅子或餡餅子。有時也吃雜豆麪菜餡“懶龍”(薄皮大餡菜卷子)。過去的玉米麪菜餡餅子,使用粗玉米麪(細面出面率低,吃不起)摻榆樹皮做的。玉米麪本身粘性小,人們就從榆樹上剝下嫩皮(不是外面黑色表皮,而是裡面粘性大的白色纖維部分)曬乾後,用碾子軋成面,與玉米麪或高粱面摻在一起包菜餡餅子,做餡用的菜多是季節性的“大路菜”(白菜、菠菜等高產菜)或者野菜,基本上沒有油和五味十三香等調料,只有鹹味沒有香味。這樣粗糙清淡的菜餡餅子,與現在街上賣的相比,可是不容易嚥下去的。
那年代豬肉每斤五角四分,魚兩三角錢一斤,雞蛋三角多錢一斤,可是普通老百姓家很少買魚肉吃。我家只在春節、端午節、中秋節三個節日纔買肉吃,其他小節日沒買過肉,那幾年我家除了買豬肉吃以外,沒吃過其他禽畜魚類的肉食。我母親過生日和我過生日,都是隻吃頓大米粥幾個煮雞蛋,因爲稻米和雞蛋不用花錢買。而且不過節也不吃炒菜,因爲炒菜費油,做菜湯和熬菜只在裡面放一點葷油(豬油),比炒菜省油。那年代二兩香油可以吃一年,一小壇葷油(二三斤豬油)也吃一年。
那年代我家吃的豬油有板油和水油兩種,板油是豬肚子裡的一層手指厚的片狀白色脂肪,外表包一層紙狀的薄膜。水油也稱鏈腸油,是粘連在豬大腸外面的小塊狀脂肪,比板油含的水分多些,因而價格也便宜些。另外,豬肉的瘦肉與肉皮之間的皮下脂肪,俗稱肥膘的部位,也可以煉油,肥膘不如板油的脂肪含量大。過去我家平時捨不得花錢買豬肉吃,過年過節粉條燉肉連肥帶瘦一起熬,沒有多餘的肥膘煉油,只是買豬的板油或者水油來煉葷油。
我家煉豬油時我負責在竈坑燒火,煉油的火候也是有講究的。竈裡的火不能燒的太旺,火大了會使油汁變成黃色,火再大了油汁會變成褐色,甚至着火燃燒起來。還說煉油的鍋起火不能用水滅火,只要用鍋蓋蓋嚴,不透氣了,火自然就熄滅了。
煉油的全過程是,首先把買來的板油或者水油,切成栗子大小的生油塊,放在鍋裡敞着鍋煉。要在鍋底先放一點水,類似於用水煮一會,免得把生油塊烤糊。隨着鍋內溫度升高和水分的蒸發,固態的生油塊開始發出絲絲的響聲,塊內的固態脂肪變成液態的油汁滲透出來。隨着鍋內溫度的不斷升高,鍋裡的水逐漸被油汁取代。有的生油塊內含有水分,當鍋內油汁的溫度超過一百攝氏度後,生油塊內的水變成了氣泡,就會爆炸,“啪”的一聲響,崩的油花飛濺,濺到臉上或手上也有灼燙的感覺。隨着鍋內的油汁逐漸增多,固態的生油塊逐漸縮小,最後成爲小棗或玉米粒大小的硬塊,俗稱油渣。這時就要停止燒火,用鏟子把油渣撈出來,再過一段時間,鍋內的油汁溫度降低了,也就是感到溫而不熱的時候,用勺子舀進陶瓷罐子裡存放。
豬油脂肪的熔點和冰點溫度都比水高的多,不過固態油的硬度比固態水(冰)的硬度要小的多。在常溫下,夏季罐子內的豬油呈現漿糊狀,能夠慢慢流動,可以用勺子舀。春秋季節就凝固了,需要用鏟子挖。冬季凝固的更結實了,需要用鏟子尖剜。豬油很容易存放,煉一罐子(三四斤)豬油可以吃大半年。
煉油的火候正常的情況下,練出的油汁是白色的,油渣是黃色的。火候大了,油汁是黃色的,油渣是褐色的。我家煉油出來的油渣也不扔掉,要撒些鹽面留着改善生活才吃。有時過小節日,吃頓菜餡包子或餃子,沒有肉就放些油渣,也算吃着葷腥了。
我小時候有時嘴饞了,就從盛油渣的碗裡捏幾塊油渣吃。有一次剛煉完油,我看着一大碗油渣,沒等撒鹽就吃了起來,我母親說吃多了會拉稀的。我不信,吃了十幾塊,感覺膩了才停下,結果吃多了,造成消化不良,真的拉稀了,以後再也不敢多吃了。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出生在貧困家庭,也是我從小受到了鍛鍊。我從五六歲開始,也學着幹一些家務活和農活。
家務活主要是協助母親做飯,那時用柴竈做飯,熬粥時一個人就可以連燒火帶攪合粥鍋,貼餅子時如果燒劈柴,一個人也行,因爲大塊劈柴燃燒時間長,把鍋燒熱後,把餅子貼完再舔火也不遲。可是燒茅柴(茅草)就不行,必須一人在鍋上貼餅子,一人在竈下舔火。因此,我從四五歲就學會了“燒火”。我們在東院住時就會往竈膛裡舔火了,到西院住後,自然要幫着母親燒火做飯了。五六歲時不僅會燒火,還學會了抱柴禾,就是把柴禾垛上的柴草撕下來,湊夠“一鋪”(薊縣人把成人用雙手卡住的一束柴草稱爲“一鋪”,把兩臂環抱的大堆柴草稱爲“一抱”)就抱進堂屋來。還有聽到老母雞叫喚就跑出去撿雞蛋,還有早晨撒雞窩(打開擋在雞窩門外的石塊和木板,放雞出窩),晚上擋雞窩(天一黑散跑的雞自動進入雞窩,要把雞窩門擋好防止黃鼠狼拉雞)。七八歲時,刷鍋洗碗,用泔水和雞食,傍晚從外邊往屋裡拿尿盆,上炕鋪被窩,早晨往外端尿盆,在炕上疊被子,垛被垛,掃炕等小孩子能幹的家務活,母親都教我幹。
農活如摘豆角、摘黃瓜、剝玉米皮、碼玉米光(把剝掉外皮的玉米棒棒整齊的堆放,以便風乾後脫粒)、搓玉米粒(用手把玉米粒從玉米骨上摳下來)等,到七八歲拿得動小鐵杴了,就可以在澆園子時看畦口了,在園子的玉米地裡掰玉米等輕體力農活了。可是在我八歲(虛歲)之前母親一直不讓我跟她到地裡去,她到地裡去幹活,就讓我在家裡玩。
有一天下午我母親又去城外大坨子地裡幹活,我要跟着去,她不讓我去,我就在後面遠遠的跟着她。從我們林家衚衕往北向西拐,到對廟衚衕,又向北經過西門南馬道(現在的塔西衚衕北段),出西城門洞子和甕城門洞子,再往外走我就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了。那時土城門洞子還沒拆,甕城門洞朝南開,向西有護城河的石板橋,橋西邊是西關了市場,西關市場的北面是一個大土崗子(位於現在的獨樂寺西側停車場西側公路及北側的利順源飯店處,修津圍公路時土崗子被改造),土崗子頂上有人家,土崗子下邊有人行小道,土崗子西面是娘娘廟(也稱仙女宮,位於現在的東風賓館北面),娘娘廟牆外有一條往北通下營和興隆縣的大道。因爲母親走得快,我到了護城河外邊,就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也不知她往那邊走了。喊了幾聲媽媽,也沒有迴應,就哭了。那時城裡的人口也不多,在城門外也沒碰見別人,只好自己哭着原路返回來了。走到西門南馬道時,碰見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看見我哭了就問我:“這時誰家的小閨女啊?爲啥哭呀?”我說:“我媽下地幹活,我找不到我媽了。”她說:“你媽下地幹活,你就在家玩吧,認識家嗎?”我說:“認識”。她就勸我:“別哭了,快回家吧。”我就自己回家了。因爲我們小時候捨不得花錢去理髮館理髮,許多家的男孩都剃光頭。我母親希望我長大後成個“做事的”, 從小就給我留分頭。平時都是母親用剪刀給我剪的,留的頭髮茬比較長。因爲頭髮長,那個大娘把我當成女孩了,所以我印象很深。
過去,薊縣人對掙工資的體力勞動的俗稱“做工的”,腦力勞動者俗稱“做事的”,髮型習慣是鄉下農民和城裡“做工的”剃光頭,當官的和城裡“做事的”留分頭。那時期,不僅成年男人的髮型有體力與腦力勞動者的差別,成年女人的髮型也有工農差別。掙工資的女性,機關幹部和企業女工大多剪短髮或者扎兩條大辮子,農村婦女未婚姑娘腦後扎一條大辮子,結了婚的束小纂。農村的小孩子男孩大多剃光頭,女孩子才留長髮或者梳小辮。
還有一次,大概是過了一年的初秋,白露節已過,穀子割完了,高粱還沒熟,也是一天下午(早晨母親下地去得早,我睡懶覺不知道),我正在當街玩,看母親下地幹活,我就在後邊悄悄地跟着她。可能是我長的大些走的也快了,這次母親沒把我甩掉,出了西城門的甕城,見她是從大土坨子邊上的羊腸小道往北走的,我也就跟着去了。到了地裡見母親正在“找高粱”,就是把先成熟的高粱穗用“把心”(一種我握在手掌裡的單刃刀)掐高粱穗,見我光着腳丫子到地裡來了,她也很擔心我被“谷茬”紮腳,就埋怨我不該到地裡來,讓我別動,站在一邊看她幹活。又過一會母親問我認識家嗎,我說認識,她就讓我自己回家了。我們這裡割穀子是用鐮刀貼近地面向懷裡摟的,每棵穀子根部都會形成一個“斜茬”,這時我已看到成壟的小谷茬,刀尖似的很危險,走路時也就注意了。再有就是我們小時候,除了冬季穿襪子穿棉鞋以外,春秋季節只穿夾鞋,不穿襪子,到了雨季,爲了省鞋,小孩子都光腳丫,晚上上炕睡覺之前把腳洗淨就行了。那時光腳習慣了,腳底板一層老繭,踩泥踩水踩碎石子都很平常,穿鞋反倒覺得彆扭,所以我這次到地裡來也是光着腳丫子來的。到地裡一看,我這個小孩子還真的給母親幫不上忙,所以後來我也就不到地裡去了。
於是就想幫母親做飯,讓她從地裡回來吃現成飯。我家沒有麥地,平時基本不吃白麪,常吃的是玉米麪餅子豆麪湯。玉米麪餅子貼一鍋可以吃兩三頓,豆麪湯是現吃現做。農閒時吃豆麪麪條,農忙時來不及擀麪條,就在鍋裡輪面片,或者是扒拉麪嘎達。扒拉疙瘩的大小不易掌握,輪面片比較簡單,就是和一碗豆麪漿糊,在大鍋裡放小半鍋水和青菜及油鹽,把鍋燒“花邊”(鍋邊水冒氣泡了鍋中的水尚未沸騰),把豆麪漿糊貼着上半截鍋沿輪撒開,在鍋沿上形成一層面片,再用鍋裡的菜湯把麪碗涮淨。過一小會兒,待面片八分熟,用鏟子從上往下,一鏟一鏟的把面片鏟入下面的菜湯裡,鍋開了就都熟了。這種做法看起來很簡單,我經常看母親這麼做,也就把“套路”記住了。於是,在一天中午,因爲有剩餅子,我就想做一頓豆麪湯,讓我母親從地裡回來吃頓現成飯。這次我提前把麪糊糊和好了,抱來柴禾(是燒的豆秸子)點火做飯。一切都是按照大人的“套路”來的,前半截進展順利,到鍋邊上的面片八分熟該往下鏟時,問題來了,原來看母親鏟面片很省勁,可是我是小孩子,力氣小,鏟不下來。那時的鐵鍋吃的油水少,不光滑(而且也不能讓鐵鍋太光滑,唯恐貼餅子站不住),面片粘在鍋上很牢固,我鏟不下來,而且竈裡的火還在燃燒,鍋邊上的面片很快就糊了。我可沒辦法了,只好半途而廢。我又後悔又害怕,後悔的是這個面片湯看着容易做着難,不如做扒拉豆麪“疙瘩”湯了,擔心的母親回來責備我,插上堂屋前門,回到裡屋嗚嗚的哭起來了。時間不大,我母親回來了,見插着門,聽見我在屋裡哭,就問我怎麼回事。我告訴我親後,她不但沒責備我,還誇我有出息,知道幫助大人幹活了。還說面片糊了不要緊,照樣吃。於是我纔不哭了,打開門讓母親看鍋裡的狀況。母親讓我點着火,她用鏟子把那些徹底熟透了的糊面片鏟到菜湯裡,開鍋後照常吃了。
這以後,母親有時就讓我在家熱些剩飯,等她從地裡回來一起吃。早晨母親走時,把剩餅子,小米稀飯,或者菜湯一類的,在鍋裡放好,告訴我傍晌午時只管點着火,燒開鍋(鍋裡冒熱氣)就可以了。這既省事也沒危險,我雖然年齡小,也是可以做到的。
在我讀小學以後,土地入社了,家裡也分了小麥了,夏季也吃包餃子、烙盒子、蒸大菜餃子了,在做這些餡飯時,母親就讓我學擀麪皮和包餃子了。
我家土地入社後,我母親每天都要去農業社幹活,我每天中午放學回家後,母親還沒有收工回到家中,我就先把柴禾抱進屋裡,等母親到家之後,都要幫助母親燒火做飯。下午學校放學早,社員們還沒有收工,我就到外面去割草拾柴禾。那時不光是我這樣做,其他男學生也是經常利用下午放學後的時間,在衚衕的牆根底下,或者城內一些菜園子地邊和城牆土坡等地割草拾柴的。那時城裡的街道和衚衕都是泥土路面,不經常走人和走車的街邊,建築物牆根下是長滿荒草的。
總的看,那時期農村長大的孩子,都是從小就要幹農活,都是比較勤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