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見縫插針,迎面而來。
秦睿瞧着半倚着美人靠的顧瑾汐,眼神迷離,透着朦朧,呼吸間帶着幾分酒氣,卻並不難聞,淡淡的菊花香,坐上美人似有一搭沒一搭的品着,飲着。心中不由感慨,好一副美人醉酒圖!只是當他視線落在旁邊明顯已經空底的酒壺上時,眸中頓時燃起了熊熊怒火。
“顧!瑾!汐!”秦睿狠狠地咬着牙,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嗯?”顧瑾汐卻好似對他的怒火全然無覺,側着腦袋,清澈的水眸眨巴眨巴,帶着單純又透着無辜,那模樣真是讓人恨不能涌入懷中好好的疼愛一番。
翻過年就已經十三了,秦睿閉上眼深吸口氣,努力地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算了,她還是個孩子,嗯,她還小不懂事,自己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他在心中不斷的催眠自己,壓下自己滿腔的怒火,其中好像還夾着一點其他的什麼。
可顧瑾汐卻好似故意想要挑戰秦睿的底線般,端着酒杯的手竟然朝秦睿舉過來,“今年新釀的菊花酒,你可要嚐嚐?”不知道爲什麼看着身着一襲黑色錦服華袍的秦睿,她的眼神有着剎那的迷離和模糊,記憶中的兩個身影,似乎重合了般;不過很快,秦睿朝着軟榻處靠近兩步,看着顧瑾汐,眸底透着濃濃的深沉還有幾分連顧瑾汐都看不明白的。
如果是往日,或許她還會去琢磨,去猜測;可今天,她只想放鬆,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什麼都不願意去看,只想這麼靜靜的,任性的,放縱一回罷了。垂眸,瞧着那白瓷薄胚釉亮的酒杯,在三指間,顯得格外的脆弱,好似稍微用力就會碎了般,自言自語地低下頭,“呵呵,我怎麼忘了,女人愛酒,獨喜酒的醇香;男兒愛酒,愛的卻是酒的烈性!”
話罷,仰頭一飲而盡。
“既然是請我的,哪有自己飲盡的道理。”秦睿見狀,眼底猛然府上一抹邪魅的淡笑,上身微微前傾,攬着顧瑾汐的頭,側身朝着那雙覬覦已久的軟嫩狠狠地壓了下去。
“唔,唔——”顧瑾汐怎麼也沒有想到,秦睿竟然會來這一套。她雙眸圓瞪眼底帶着濃濃的不敢置信,瞪着秦睿,那舌好似利劍般撬開自己的脣舌,滿腔的液體被盡數吸走。
在顧瑾汐發怒之前,秦睿直接放開了她,臉上還帶着意猶未盡的笑意,他咋了咋嘴,語氣透着幾分邪魅,“味道的確不錯。”
“你……”顧瑾汐想要發火,可有隻覺得自己腦子暈暈乎乎的。
秦睿擡手過去試了個顧瑾汐額頭的溫度,臉燙得下人;剛好顧瑾汐在這個時候打了個酒嗝,濃濃的酒氣鋪面而來,雖然並不難聞,但卻不同與之前那淡淡的菊花香,那樣濃烈的酒氣,定然是喝了不少酒的,想到這裡,他頓時就惱了。
“看來顧大神醫不愧是顧大神醫,這才幾日,身子就已經大好了?”壓抑着胸中撲哧撲哧的怒火,秦睿側身坐在顧瑾汐的身側,視線落在那已然見底的酒罈時,更是,眸色沉沉;果然是膽兒大了,竟然一個人生生的喝掉了一整壇!
“人生難得任性幾回,今宵有酒今宵醉,呵呵。”顧瑾汐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發暈了,可臉上去透着淺淡的笑意,那樣的笑,甚至連秦睿都有些看不透。許是因爲喝得有點多了,她覺得有些燥熱,擡手將睡袍的衣襟稍微扯開了些,粉嫩的舌頭微微伸出來,看起來俏皮而又可愛。
秦睿只是眼角輕輕掛着那麼一眼,就不由得覺得嗓子乾啞,一股邪火從小腹竄了上來。那不同尋常的誘惑勾人;帶着青春透着嫵媚,如果不是秦睿素來不近女色,又擁有足夠的自制力,換了個男人見到她這墨陽,怕是早就被吃幹抹淨了,“你醉了。”
“呵呵,或許吧。”顧瑾汐將酒杯放到小香几上,沉沉地嘆了口氣,那樣的沉重,那樣頹然的模樣瞧得秦睿只覺得心疼到了骨子裡,側身,將顧瑾汐擁入懷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放心,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明明只是個小丫頭,可心裡裝着的事情比誰都要多;謝逸與顧子騫聯合針對耿家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自然也明白顧子騫和謝逸不想讓她參與其間的道理。一來,她現在的身子的確太弱;二來,耿家背後的人是誰,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在夏涼國的事情上顧瑾汐已經出了足夠的風頭,只是那手握權柄的人現在沒時間來針對她,如今他們能做的就是讓她盡力淡出人們的視線,盡力轉移那個人的注意;待以後,誰知道又會是什麼光景;至少,在蘭妃的病情沒有惡化之前,絕對不能再讓皇帝注意到她了。
顧瑾汐並沒有掙扎,只是這麼靜靜的,任秦睿抱着,聽着他強勁有力的心跳,擡手輕輕覆上去,如果不是她親自出的手,又有誰會知道這看似與旁人無異的男子體內,竟然壓抑着西楚皇室傳聞中的秘毒,一夢千年。
“夏惜柔,還是不肯說出催命的解藥嗎?”沉默許久,她終於是忍不住開了口。
“別擔心,就算她不說,我們也能找到的。”只是可能會麻煩一些罷了;秦睿雙眼微微眯着,那深邃的瞳眸,隨性而又慵懶的神態,瀲灩風華,清逸高雅;只是現在顧瑾汐將頭埋在秦睿的懷中看不到,如果看到定然能夠將他的身份認出來,那模樣分明跟當初見到的黑衣男子,一模一樣!
只可惜現在的顧瑾汐卻沒有心思想那麼多,她只是低着頭,薄脣微微抿着,帶着輕嘆,“真的能找到嗎?”就算是她都沒有辦法從顧子齊的血液中分離出毒性,師父曾經教過她的解毒之術在顧子齊的身上似乎完全不取作用般。曾經以爲,這天底下真的如師父所說沒有解不了的毒,可現在她卻真真切切的是被難住了。
“肯定能找到的。”秦睿輕輕地拍了拍顧瑾汐的肩膀,“楚凌陽那邊已經有了消息,催命或許跟夏涼國皇室秘毒有關,只要夏惜柔和夏茜月還在涼都,那夏涼國主就不會放任不理的,別擔心了……”
話未說完,卻感受到自己懷中的小人兒似乎已經呼吸平穩,氣息綿長了起來;他垂眸看,果不其然,原本靠在他胸前的顧瑾汐,早已經閉上眼睛,夢周公去了;想發怒,可看着那張靜謐的睡顏,宛若初生的嬰兒般,靜謐而又透着天真,所有的火幾乎瞬間煙消雲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側着身子正準備起牀將人送到牀上去,可剛動了下,顧瑾汐的手就直接抓着秦睿的衣襟,那像是生怕他離開般的模樣徹底地取悅了秦睿。
“咚,咚咚——”
門外傳來了陣陣敲門聲,緊接着是兩個丫鬟壓低嗓音的交談。
“小姐呢?還在喝?”青黛的嗓音清冷,但卻不難從其中聽出濃濃的擔憂和不悅。
半夏轉頭瞧着那緊閉的房門,薄脣緊緊地抿着,眉宇顰蹙,“剛好像還有點兒動靜,現在已經沒有了;我盤算着,那酒罈中餘下的量本就不多,小姐可能是睡着了。”
“這怎麼行,小姐喝了這麼多不喝醒酒湯明日起牀定是要頭疼的。”青黛聽了頓時就着急了起來,“你去廚房取點熱水,我先進去看看。”
半夏聞言,連連點頭,“也好,不過你小心些,萬一小姐沒有睡着,可能會生氣的。”自家小姐那脾氣,本來就沒有什麼惡意,但人總有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尤其現在這蘅蕪苑上上下下,縱然顧瑾汐從來沒有跟她們這些下人說過,但也從來沒有避開她們。大少爺身中劇毒躺在牀上生死未卜,自家小姐又莫民奇妙的被人重傷好不容易纔清醒過來;三少爺近來又早出晚歸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麼。這些事情,她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底。
“嘎——吱!”
木門被推開然後又飛快地被闔上。
青黛剛往前走了兩步,只覺得有些不對勁;往前,卻剛好看到顧瑾汐趴在秦睿的懷中,看樣子已經是睡着了,她不是半夏,不會動不動就大呼小叫,可縱然如此,看到這樣的場面還是忍不住驚了驚,好險還沒有將手中盛放着醒酒茶的托盤給扔到地上。
她深吸口氣,眸色沉沉,臉上帶着幾分意味不明,薄脣微微嚅了嚅,剛想說話卻看到秦睿將手指放到脣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視線落在已經沉睡的自家小姐身上時,她這才死死地咬着牙。
“出去說!”秦睿小心翼翼地將顧瑾汐打橫抱起,竟然讓她睡得舒坦些;只是在放開的時候,顧瑾汐的纖纖小手仍舊抓着他的衣襟,他側目從旁邊取了個抱枕塞到顧瑾汐的懷中,給她蓋好被子之後,這才朝外揚了揚下巴。
青黛瞧着秦睿對自家小姐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可否認,如果他能夠成爲自家姑爺,除開他頭上頂着的“病王爺”名號,其他的真的無可挑剔。
“小姐用了太多酒,如果不喝醒酒湯,明兒會頭疼的。”
“她現在已經用不到那個東西了。”秦睿垂眸眼角只是輕飄飄的帶了眼,放在桌上的醒酒湯,看得出來這丫鬟對顧瑾汐是用了心的,只是對於顧瑾汐之外的女人,他素來沒什麼耐性,刷開流行大步,就朝着門外而去。
青黛眉頭緊皺不懂秦睿那句不需要這個東西是什麼意思,回頭看了看自家小姐,確定沒有任何紕漏之後,這才快步跟上秦睿。
深秋的夜,涼風習習,顯得格外的陰冷。
尤其是剛從溫暖的廚房出來的青黛,之前因爲心憂顧瑾汐,趕着將醒酒湯給送來倒是沒有察覺,現在懸着的心放下來,竟是不由得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王爺,您……”青黛薄脣抿了抿,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秦睿雙眸半眯,背對着青黛,只能看到他半張風華絕代的臉,“汐兒這幾日的情緒都是如此?”
“……”青黛聞言,身子明顯地怔了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秦睿是在跟她說話,趕緊低下頭神色恭謹道,“小姐這兩日情緒都不太高,大少爺病情未定,三少爺又來去如風,小姐口上雖然不說,但心裡卻是擔心的。”
秦睿聞言,眸色暗了暗,顧家兄妹間的感情可真的是讓人羨慕。以前,顧家兄弟對顧瑾汐的寵溺之名,遠揚在外;可誰又知道這丫頭對顧家兄弟的感情,未必比他們少了;所謂手足情深,不外如是了。
閉上眼深吸口氣,轉頭深凝着那緊閉的房門,像是能通過房門看到裡面沉睡的顧瑾汐般,想到無夢傳回來的話,催命的解藥……失敗了!縱然在意料之中可卻仍舊有些失望,所以這才神不知鬼不覺的摸了過來,“照顧好你們家小姐,一日三餐別由着她的性子胡來!”
“是,奴婢明白。”青黛低下頭,其實她們比誰都想讓自家小姐每頓多用一點。小姐的身子自來孱弱,而今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昨兒蘇怡遣人送了新買的布料讓她給顧瑾汐裁製新衣,給顧瑾汐量身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家小姐都快瘦了一大圈兒了。
只是有些事情,她們這些做奴婢的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是沒有辦法訴諸於口的。但凡她們表現出絲毫的憂愁來,怕是隻會讓自家小姐更加難受罷了。
“以後酒這種東西少讓她碰,如果下次再給本王知道,哼!”秦睿雙眸半眯,雖然知道顧瑾汐是主,她們是僕;但只要想到顧瑾汐本就重傷初愈,又喝了那麼多酒,就忍不住的發火。對顧瑾汐發不出來,並不代表對着兩個丫鬟不能發火。
感受到秦睿的怒火,青黛原本就心驚膽戰的,此刻更是心都猛的懸到了嗓子眼兒上,她全身繃緊,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可,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時辰不早了,本王就先走了。”
話音尚未落地,秦睿足尖輕點,幾乎只是三兩個呼吸就消失在原地;青黛再擡起頭來時,哪裡還有秦睿半點身影,如果不是額頭上那被驚出來的細密汗珠,怕是她都會以爲自己剛纔只是做了一場夢。
半夏取了熱水回來,遠遠的似乎看到青黛在跟誰說什麼,不由得腳步加快,可走到近處時,卻只看到青黛一個人,心裡不由得帶着點點疑惑,只是卻並沒有說。
青黛也覺得秦睿夜探自家小姐香閨這種事情,沒什麼好說的,也就沒有開口;兩人之間的氣氛陡然變得有些詭異。
進屋之後,瞧着那圓桌上隔着的醒酒湯,已經涼透;可是卻滿滿當當的一碗;半夏順手取了拔步牀頭木架上的棉布,用熱水浸溼擰乾給顧瑾汐擦臉,邊壓低嗓音道,“不是說給小姐喂醒酒湯嗎?怎麼,小姐不喝?”
其實她更疑惑的是,以青黛一個人的力量是怎麼將顧瑾汐給弄到牀上的;難道是自家小姐清醒着自己到牀上睡着的?以她對自家小姐的瞭解,自家小姐素來隨性慣了,哪裡困了就往哪裡睡,不會自己跑到穿上還蓋好被子的。
“……”青黛擡眸深凝了半夏一眼,心中其實很明白;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非常脆弱,有些時候真的經不起任何考驗,低頭垂眸,同樣壓低了的嗓音,“睿王來過了。”
至少在有一點上她們非常的默契,那就是不想讓好不容易纔睡過去的顧瑾汐給吵醒。自家小姐太不容易了,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的事情,如果是換上任何一個人,怕是早就已經扛不住了,可自家小姐卻是那麼的堅強。旁人瞧着,或許覺得自家小姐不過養在深閨,什麼都沒做。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宋公子隔山差五送來的醫術,那旁邊櫃子上厚厚的一沓手札,還有每日從淺閣運出去的藥渣,自家小姐所做的努力,只有她們才能看得到。
半夏聞言不由得眉頭緊皺,薄脣微微嚅了嚅,到底是沒有能說什麼,只是簡單的給顧瑾汐擦了擦臉和手,然後端着銅盆,給青黛使了個眼色,“時辰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吧,今夜我來守。”
“還是你去吧,我睡不着。”青黛面色沉沉,同樣的擔心。
“就算不困也去洗洗,秋夜涼,小心自己的身子。”半夏不由分說地將青黛推出門外,看着青黛那猶豫的表情,“難道你想讓小姐明兒起牀沒有人服侍?”
“也好。”青黛低下頭,“你也別太累了。”
“嗯。”半夏點點頭。
……
隔天,當顧瑾汐醒過來時,奇蹟般的竟然沒有覺得頭疼;瞧着外面天氣尚好,雖然仍舊不見半分陽光,可是卻涼風習習,合着蘅蕪苑的萬年青,格外的怡人。
可她剛走到水榭汀蘭,還沒來得及進屋就聽到裡面蘇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幾分,屋內,蘇怡的滿臉通紅,淚跡斑斑,看到顧瑾汐時,竭力的想要壓抑住自己的哭腔,可眼淚卻怎麼都忍不住,站在旁邊的蘇嬤嬤見狀,有些着急,又有些無可奈何。
“到底怎麼回事?”顧瑾汐眉頭緊鎖,看向蘇嬤嬤的眸底帶着濃濃的疑問和探尋。
蘇嬤嬤沉沉地嘆了口氣,“哎……汐小姐,你自己看吧。”說着將旁邊茶几上平攤開的黑漆木框做邊,上好的宣紙做底,類似請柬模樣的東西遞過來;只是與平常的請柬不同,這次是黑白兩色,在木框的邊緣還有一朵白色的雛菊。
不知道爲什麼,在請柬入手的時候顧瑾汐就聞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心猛的懸到了嗓子眼兒,難道是三哥他們的行動失敗了?不可能,她配的藥從來就沒有出過任何差錯;不是自誇,只是自信,連藥塵都曾經誇獎,若是身爲男兒身,他定將全身本事悉數相傳,只可惜了。
展開,在看到裡面的內容時,雙眸圓瞪,顧瑾汐只覺得兩眼發黑,身子不自覺地朝後倒去。
“小姐,小姐您沒事吧?”青黛趕緊上前,攬着顧瑾汐的腰將顧瑾汐攙扶到旁邊的軟椅上,眼底還帶着濃濃的擔憂,不自覺的腦中又浮現出昨兒夜裡秦睿離開時候的眼神,不由得惡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蘇怡瞧着顧瑾汐險些暈倒,驚嚇得忘記了哭泣,走到顧瑾汐的旁邊,“汐兒,汐兒,你沒事吧汐兒,你別嚇娘,你別嚇娘。”說着,將顧瑾汐攬入懷中,“娘什麼都沒有了,娘只有你們了,只有你們了!”
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親生父母,原本以爲會是皆大歡喜,原本以爲自己終於可以過上那種承歡父母膝下的日子,可惜……老天爺給她蘇怡開了一個諾大的玩笑。她其實真的,真的不恨他們;當初之所以會決絕的說出那些話,是因爲耿氏,因爲謝臻,因爲自己一雙兒女身受重傷,生死未卜的遷怒,可現在想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我沒事的娘!”顧瑾汐只覺得嗓子乾啞,連帶着說話都有些艱難,她閉上眼深吸口氣,頜骨不斷的顫抖着,只是那請柬卻被她緊緊地捏在手中,喉頭滑動,好艱難的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這請柬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蘇嬤嬤聞言,趕緊低下頭,恭謹道,“是今兒一大早,謝家的下人送過來的。”
“……”顧瑾汐聞言,心仍舊緊緊的懸着,眼淚順着眼角;謝安,一生正直,剛正不阿;陸氏,心軟良善,卻一生坎坷;他們如果真的是、真的是因爲自己配藥失誤而真的……真的,她身子顫抖着,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跟謝逸和謝瑋兩個人交代。
“汐兒,孃的女兒。”看着呆愣的顧瑾汐,蘇怡驚慌失措地將她涌入懷中,失聲痛哭。
可顧瑾汐甚至不敢擡頭看蘇怡,不敢告訴她謝家的兩老是因爲她所以纔會……
青黛也知道顧子騫從顧瑾汐手中拿走藥丸的事情,垂眸瞧着那請柬上的字;雖然她沒有讀過什麼書,但跟着顧瑾汐耳濡目染的也認得幾個字,她眉頭緊皺,語氣帶着幾分疑惑,“這通常喪葬在頭七,謝家怎麼現在就開始發請柬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顧瑾汐聞言,也似乎察覺到了哪兒不對勁;就算謝安和陸氏真的沒了,以謝逸的聰慧和謝瑋的沉穩,如何也做不出在雙親離世的隔天就發喪葬請帖的道理。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貓膩?還是說,這又是謝逸和三哥他們計劃中的一環?
不,不對,她得儘快找到三哥問清楚。
“娘,您現在房間好好歇着我有點兒事出去一趟。”饒是顧瑾汐素來沉穩,此刻也顧不得其他了,幾乎是站起來就直接往外衝;顧不上自己因爲全身虛弱,而跌跌撞撞的腳步。
蘇怡看着這樣的顧瑾汐,伸手像拉住她問個清楚,可哪裡還能看到顧瑾汐的背影,只能在後面追着,喊着“汐兒,汐兒……”可因爲之前那樣撕心裂肺的哭過,此刻哪裡還有體力,只能靠在蘇嬤嬤的身上望着顧瑾汐離開的方向發呆。
“夫人您別擔心,汐小姐素來知曉分寸,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蘇嬤嬤同樣望着顧瑾汐離開的方向,眼底帶着點點感慨。如果是在今年春天之前,無論如何她都是說不出來這樣話的;可自從汐小姐參加花宴落湖醒來之後,一切好像都變了,不過這種變化,她卻是樂見其成的。
蘇怡卻有些怔怔的,哭聲雖止,可眼淚卻順着眼角不斷的往下,一滴一滴。
“夫人,您別傷心了,人有生老病死,總會走到這一步的。”蘇嬤嬤壓低嗓音,可話音未落,蘇怡的哭聲卻越發的厲害了,她嚅了嚅脣,真是恨不能給自己一嘴巴。
從水榭汀蘭跌跌撞撞的跑到顧子齊的院子,不顧院子裡下人傳來的疑惑神色,她揚聲厲喝,“莫雨,莫雨!我知道你在的,你出來!”
“你出來啊,莫雨!”顧瑾汐的聲音越發的清厲。
跟在後面追上來的青黛見狀,讓那些圍觀的下人都退下去之後她這才攙扶着顧瑾汐,“小姐,您彆着急,莫雨可能真的不在……”
“小姐找屬下有何要事?”青黛話音未落,陡然只感受到一陣微風帶起,一道青色的人影已經半跪在顧瑾汐的身前。
顧瑾汐閉上眼深吸口氣,擡手抹了把淚,以儘量平緩的語氣道,“我三哥呢?帶我去找他!”那請柬不管怎麼看都詭異得緊,她必須要確定,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雨聞言,卻頓時眉宇微微顰蹙着,面帶爲難,“少爺讓屬下守好大少爺!”
“我讓你帶我去找他!”顧瑾汐儼然已經發怒,雙眸圓瞪,帶着濃濃的火光。
昨兒夜裡兵荒馬亂,雲老夜探謝家主院未果;顧子騫跟謝逸商量好了事情的後續之後,這才託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蘅蕪苑自己的院子,可還沒來得及閤眼,就聽到隔壁顧瑾汐那咋咋呼呼的驚叫,擡手揉了揉一扯一扯疼痛的太陽穴;也懶得走正門,蘅蕪苑中他們三兄弟的院子本就是挨着的,足尖輕點,幾乎是瞬間就看到了幾近暴走的顧瑾汐。
“妹妹!”顧子騫開口。
顧瑾汐轉頭在看到顧子騫的時候,幾乎是瞬間,朝着他奔過去,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問他的情況,反而直接開口,“謝安和陸氏真的已經死了?”
簡單,粗暴,一陣見血。
“……”顧子騫聞言,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雙眼微微眯着,擡手攬着顧瑾汐的腰,足尖輕點,揚聲呵斥道,“女孩子家家的,什麼死啊活的。知道自己身子弱還不知道多穿點衣裳,欠教訓是不是?”
顧瑾汐似乎這才醒悟過來,顧子齊的身份特殊,受傷又牽扯到夏涼,雖然蘅蕪苑被秦睿、楚凌陽保護得鐵板一塊,可皇家派過來的人卻是不能拒絕的,在顧子齊的院子裡,還住着兩位美名其曰是來照顧顧子齊的太醫呢。
“你到底怎麼回事?”
回到淺閣,傲顧子騫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縱然不管是他還是謝逸手底下的那些人辦事都利落乾淨,但不盯着總覺得差了點什麼;好不容易瞧着能放鬆點,準備回來補眠,就看到了她在顧子齊的院子大吵大鬧的場景。
顧瑾汐低下頭,蒼白的臉,雙脣毫無血色,深吸口氣,“三哥你還沒回答我,謝安和陸氏……”說到最後,她艱難地嚅了嚅脣,那個死字卻是怎麼都說不出來。
“要是他們真的死了,你三哥我還會站在這兒?”顧子騫有些沒好氣地瞥了顧瑾汐一眼,“好了,你沒事別胡思亂想的。謝逸已經讓人封鎖了消息,只待那耿家的人露出馬腳到時候……”
“沒有到時候了,你自己看看吧!”顧瑾汐聞言,知道謝安和陸氏安好,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不過隨即想到那張莫名出現的請柬,心又懸了起來;隨手將請柬扔到顧子騫的臉上!
顧子騫先是疑惑,可在看到那請柬的時候打開,雙眸圓瞪,“這,這是誰送來的?”
“蘇嬤嬤說是謝家的下人,不過我覺得不像。”顧瑾汐的語氣沉沉,眉宇微微顰蹙着。
顧子騫同樣眸色沉沉,半晌沒有說話。
整個淺閣的氣氛一時之間陷入了凝滯,氣息壓抑沉沉,好似周遭所有的聲音就此消失了般,連帶着讓人覺得呼吸都異常的困難。
“到底還是我們小看了那個人。”到頭來,顧子騫閉上眼沉沉地嘆息了句,全身好似被人抽乾了力氣般靠在椅背上仰着頭,喘息沉沉。
顧瑾汐同樣面色凝重,深吸口氣轉頭望向窗外,一樣的天,一樣的景,一樣的人,可是爲什麼卻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顧子騫再次沉沉嘆息,手肘撐在座椅俯首上,拇指和中指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不多時,兀自起身,背對着顧瑾汐,“這件事情不用你操心了,你身子不好,在屋子裡好好歇着;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必須立刻去一趟謝府。”
“三哥!”眼看着顧子騫就要離開,顧瑾汐陡然開口,“你別衝動!”
“……”顧子騫準備離開的身子頓時怔了下,仍舊背對着顧瑾汐沒有轉身。
顧瑾汐低下頭,面色沉凝,只是語氣卻非常的深沉,“既然那個人已經決定了要對謝家動手,怕是現在的謝家早已經成了一團亂麻,你去了也無濟於事。”
“……”
這個道理,顧瑾汐能想的明白,顧子騫又何嘗不懂。這請柬是誰發出來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整個涼都城的上層都已經接到了請柬,現在的謝家怕也是一團亂麻。不該這樣的,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實在是太小看了那個人的野心。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顧瑾汐低下頭,嘴角微微勾着,眼底清澈卻帶着幾分了悟;如果說以前她還有些懷疑,可現在她確定顧子騫怕誰已經知道了什麼,不然不會沒有絲毫芥蒂地與謝逸合作;到底她還是棋差一招。
顧子騫身子頓了下,轉頭看着顧瑾汐,想要裝傻,卻被顧瑾汐將話給堵了回去,“那個人針對顧家,針對謝家不是一兩日了,他到底有什麼目的,我知道你已經知道了,告訴我!”
“……”顧子騫閉上眼,仍舊面色沉沉;良久,久到甚至顧瑾汐都以爲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這才嗓音沉沉道,“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汐兒你……”
“別說知道得越少越好。”顧瑾汐嘴角噙着淺淡的笑意,清靈絕美的臉微微昂着,“不入棋局,不做棋子。可是三哥,如今我們已經走入了局中,稍有行差踏錯,或許就萬劫不復,難道讓我做個明白鬼,也不行嗎?”
前世她活得糊里糊塗,被人當做隨手可棄無關緊要的棋子;最後到底是讓他們成功了,顧蘇兩家一百三十餘口人命啊;今生,她以爲自己活得明白了,鬥顧瑾瀾,鬥柳姨娘,甚至陰差陽錯的抖出了柳姨娘的身世真相,又讓蘇怡尋到了親生父母,合該是圓滿了。可她現在醒悟過來,其實自己仍舊是糊塗的。柳姨娘背後的主人她始終不知,也無從查起,還有那針對顧蘇兩家的背後黑手,眼看着就要真相大白,可每次都在最關鍵的時候出差錯。如果,如果真的命中註定,此生無法善終,至少讓她明白,害自己兩世爲人卻都始終無法走到最後的,到底是什麼,這難道也不行嗎?
顧子騫聞言,頓時就火了,瞪着顧瑾汐,嗓音粗啞,“你說什麼混賬話呢!”鼻翼間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氣,雙眸泛着惱怒的眸光。
“……”顧瑾汐卻是沉默地低下頭,垂眸瞧着那左腕兒間的清淨琉璃珠。那傳聞中的普濟大師,又在其中充當了個怎樣的角色?如果真的是方外高人,那他跟自己所說的那些話,還有這手串,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等了好久,好久都等不到顧子騫開口,她閉上眼深吸口氣,“不管你說或者不說,那針對我,針對蘅蕪苑顧家的人,都沒有過手軟的時候。跌跌撞撞走到現在,這麼多的艱難坎坷都過來了,可笑的是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
“罷了。”聽着顧瑾汐那樣的語氣,顧子騫只覺得胸口撕扯般的疼痛。那是自己的妹妹啊,自己捧在手心,捨不得讓她委屈半分的寶貝妹妹啊。他往回走了兩步,做到顧瑾汐對面的軟榻上,遣退了半夏和青黛,深凝着顧瑾汐,“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
顧瑾汐雙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飲着,臉上是沉沉的思索。
“針對顧家,針對謝家,甚至連帶着你也應該發現了針對蘇家的人是誰,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顧子騫低下頭,眉宇微微顰蹙着。
顧瑾汐仍舊眉宇微微顰蹙着,嘴角斜勾,笑意清淺,卻不達眼底,“他不覺得累嗎?”
“累?”顧子騫嘴角微勾,“妹妹,你還是太天真了。正所謂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那個人他在尋找一件東西嗎?”
“嗯!”顧瑾汐輕輕地點了下頭,擡頭迎上顧子騫的目光,壓低帶着淡淡的探尋。
顧子騫卻沒有就這句話說下去反而是話音陡轉,看着顧瑾汐一雙狐狸眼微微眯着,眼底浮起淺淡的笑意,“汐兒有沒有聽說過我們這片大陸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