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珺昊騎馬,瑾悠乘馬車,一前一後到了大牢,一個身着大紅撒花斗篷的女子,已經在大牢門前等待。
“因爲一些事情耽擱了,讓你久等了。”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瑾悠不願意稱呼她爲朱姨娘,因爲瑾悠知道,朱寒煙也一定不願意自己稱呼她爲朱姨娘。
姨娘這個身份,她一開始就是不情願的,到了最後,這卻是她唯一剩下的名分。
朱寒煙衝着瑾悠一福身,沒有說了任何的話,瑾悠扭頭看了董珺昊一眼,董珺昊面無表情的擡了擡手,自然有侍衛帶着朱寒煙進入大牢。
瑾悠看着朱寒煙走入大牢,低聲問道:“董郎會不會怪我?朱寒煙當初背叛了董郎,我原本是應該置他於死地的,如今卻來成全她的心願。”
董珺昊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我還不至於小氣到,與一個女子爲敵,只不過,朱寒煙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她一個女子,能從賢妃的一些細微動作神情或是語氣中,猜測出三皇子的身世,絕非一般人能比。”
瑾悠微微垂下頭去道:“女子眼中的生死與男子是不同的,在我看來,朱寒煙的心已經死了,這世上的死亡,並不是只有身體的冰冷,還有一種,是生不如死的心寒……”
“所以,你已經最好的報復了朱寒煙,我還有什麼可介意的?”董珺昊微微俯下身去,靠近了瑾悠一些,將她身上那件櫻桃紅色的銀絲斗篷微微合攏,又體貼而溫柔的將那斗篷上的風帽爲瑾悠戴了上去。
“瑾悠,”董珺昊半躬着身子,離得瑾悠有些近,近到瑾悠可以聞到董珺昊身上的淡淡的竹葉清香,那是屬於董珺昊獨一無二的氣息。
“恩,”瑾悠有些臉紅,但還是捨不得移開看向董珺昊的眼神,董珺昊去邊關這一遭,原本應該是飽經風霜的。
可是邊關的凜冽環境,沒有褪去董珺昊身上的氣度,反而平添了一種丰神俊逸,湛然若神。
董珺昊的聲音清朗中帶着溫潤,“你不必爲我謀算,不必心裡揣着那麼多的事情,你只需做好你自己,讓自己平安喜樂,便是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了。”
“我要你每日都帶着溫婉的笑容。”董珺昊的雙眸中似是有點點繁星閃爍,璀璨的耀眼,讓瑾悠的眼底帶了點點的溼潤。
瑾悠微微頷首,看向董珺昊,伸出手來,在他的掌心微微動了動,沒有說話,卻是在其掌心寫到:爲你,甘之如飴。
董珺昊明明是那樣深情款款的看着瑾悠的,卻爲着她這幾個字,良久不語,只與瑾悠十指交握,彷彿要將自己全部的情感,都通過指尖的溫度,傳遞給瑾悠。
“十五那日,京城有燈會,你會出宮的吧?”即便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很小,董珺昊還是忍不住問上一問。
瑾悠原本是想要拒絕的,但是微微思量,卻是道:“十二那一日,要與皇后娘娘一同去大佛寺放生祈福,到時候,我與皇后娘娘說一說,便說我在宮中悶了,想來皇后娘娘定然會應允的。”
“好。”董珺昊的手指微微用力,將瑾悠的手,又握緊了些。
卻說朱寒煙此刻一步步踏入三皇子所在的牢門。
三皇子聽到有腳步聲,生怕是來賜給他毒酒的宮人,蜷縮在牆角,根本就不肯轉過身來,口中喃喃說道:“我不會喝的,我不會喝的,一定是弄錯了,我是三皇子,是本朝第一個被立爲太子的皇子,我不會是宮外的野種,不會的!”
“三皇子。”朱寒煙腳步微頓,看向那個躲在大牢的陰暗處,喃喃自語的男子,三皇子的大牢顯然沒有瑾悠曾經的條件好,但是到底礙於他的身份,這大牢裡也是沒有旁人的。
聽到是溫柔的女聲,三皇子緩慢的回過身來,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見到的,會是宮裡的宮女,雖說一般是由太監行刑,但這次也說不準,是皇后娘娘讓身邊的女官來。
大牢中的光是有些陰暗的,只朱寒煙特地站在了那鐵窗透過來的光束中,朱寒煙不顧冬日裡的寒涼,素手纖纖,解開大紅斗篷上的錦緞絲帶……
三皇子有些不解的看向朱寒煙,朱寒煙穿着一件大紅色的喜服,上面繡着蝶戀花的繡樣,蝴蝶紛飛,花朵繁複,透着富貴喜慶。
再看朱寒菸頭上的髮飾,竟然也是插着赤金紅瑪瑙的鳳頭簪,以及同質地的水滴墜子。
三皇子沒有站起身來,一直維持着那樣半蹲着的姿態。
朱寒煙似是毫不介意的,收攏了手中的斗篷,帶着清淺的笑意說道:“三皇子,我是寒煙,你不用怕,那些個太監們,過會兒纔會來。”
三皇子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突然飛撲到朱寒煙所在的牢門前,“你是來救我的是不是?你定然有辦法救我,是不是?”
朱寒煙淡然一笑,有種蘭花的出塵氣息,彷彿沒有聽到三皇子的問話,只是指着自己身上的喜服,笑看着三皇子,道:“三皇子瞧着,這喜服可漂亮?這是妾身縫製了三年的嫁衣,總想着,有一日可以在三皇子面前穿上,今日總算是得了機會了。”
三皇子這會兒哪裡會有心思看朱寒煙身上的嫁衣,只目光灼灼的盯着朱寒煙道:“你有辦法救我出去是不是?你放心,只要你將我救出去,我立刻就娶你!”
朱寒煙脣角帶了羞澀的笑意,臉頰都有些粉粉嫩嫩的,溫柔的看向三皇子問道:“三皇子此言可當真?是要娶我做正妻嗎?”
“對對對,是正妻,是正妻,只要你把我救出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三皇子急急的說道。
朱寒煙脣邊的喜色,一點點褪去,看向三皇子溫柔的眼神,也漸漸的冰冷,彷彿是熄滅的篝火一般,只餘下淡淡的煙燻之氣……
朱寒煙頹然的鬆開手,手臂上搭着的斗篷應聲落地,掀起一股子塵埃,在陽光的照耀下,騰空跳躍,將朱寒煙的裙襬都沾染了污漬。
朱寒煙神情冷漠的看向三皇子,輕嘆一口氣,目光中滿是悲憫,卻不是對三皇子,而是對自己。
朱寒煙輕嘆道:“我原以爲,我等了半輩子的話,在聽到的時候,定然是欣喜的,可是我此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
朱寒煙慢慢的俯下身去,靠近了三皇子一些,手指隔着牢門,伸向了三皇子的臉,在其的面頰上輕輕摩挲,“我多少次在夢中見到這樣的情形,我穿着大紅的嫁衣嫁給你,可以真實的撫摸到你的臉龐……”
“卻原來……不過是一場夢罷了!”朱寒煙緩慢的站起身來,拾起一旁的斗篷,就此就要離去。
三皇子見到朱寒煙要離開,心急之下,拽住了她的裙襬,只聽得“刺啦”一聲脆響,三皇子手中的裙襬,被拽去了一縷瀾邊,半邊拖曳於地,甚爲狼狽……
三皇子有些小心翼翼的看向朱寒煙道:“寒煙,我知道,你一向是聰慧的,只要你有辦法保我一條性命,日後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好不好?求你,我求你!”
看到這樣卑微的三皇子,朱寒煙只覺得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朱寒煙自負了半輩子,以爲得遇良人,爲了三皇子,不惜自貶身價,成爲澹臺善昌那等宵小之輩的妾室,委曲求全,卻沒有想到,我一心所爲之人,竟然是這等無能懦弱之輩!”
朱寒煙往後退了兩步,直視三皇子道:“我到了今日才知道,原來三皇子的謊話,竟然是可以脫口而出的,三皇子要怎麼迎娶我?原本的三皇子妃呢?我可是澹臺府的妾室啊?如何能成爲你的正妻?三皇子所言的每一句,難道都不用經過大腦不成?”
朱寒煙輕輕的搖了搖頭,苦笑道:“事到如今,我怪不得別人,只怪自己瞎了眼,自負半生,竟然會被情所惑,看不分明,耽擱一生!”
朱寒煙冷哼一聲道:“我該感謝三皇子迎娶了澹臺芷,若不是三皇子娶了澹臺芷,我怕是永遠也不會看清三皇子的真面目。”
“時至今日。”朱寒煙深吸一口氣,似是想要將自己的空洞的心填滿,“我不妨告訴三皇子,三皇子落得今日的下場,都是我的籌謀,是我將三皇子的真實身份,告知瑾悠縣主的,是我用春蘭的母親要挾她,讓她****於端賢宮!”
“你!”三皇子想要對朱寒煙發脾氣,可是他升騰起來的怒火不過片刻,便熄了下去,他知道,那些宮裡的太監就要來了,他沒有時間了,只要有人能夠救的他的性命,他已經完全不在意了,命纔是最要緊的,他不想死!
三皇子的聲勢漸漸弱了下去,語氣帶着懇求,“寒煙,你不是一直想要留在我身邊嗎?只要你救了我這一命,日後你我遠走天涯,什麼身份,都不要了,就你我兩個人,好不好?”
“呵。”朱寒煙自嘲一笑,微微搖頭,是在嘆息着自己,“我原本是想要告訴三皇子,只有我可以救了三皇子,只有我纔是配站在三皇子身邊的人,你身邊的那些個鶯鶯燕燕,沒有一個是比得過我的,可是……”
朱寒煙緩緩向外行去,根本不再理會三皇子在其身後的呼喚,隨着腳步,喃喃自語道:“直到這一刻,我才發覺,我竟是癡心錯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