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止走了已有兩年,而在這兩年裡,古三月東征西戰,南征北戰,一共打了十六場戰役,大小都有。
在靈丘之戰中,碎嘴的麻子死了。
在落楓之戰中,會唱歌的薛豹死了。
後來她沒事總是跟旁人提起:“哎,你們知道麻子嗎?就是那個膽大愛說話,喜歡嗑瓜子看熱鬧的探子兵。”
有人記得,有人不記得,畢竟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探子兵。
當年孟州之事,猶如噩夢歷歷在目,午夜夢迴,總是縈繞在腦海。
唯一能讓她感到溫暖的,就是那個碎嘴的探子兵。他說他叫麻子,具體姓什麼,叫什麼,她忘了問。
到他死,她都不知道,那個碎嘴的探子兵,真名叫什麼。
她只記得,當年大雪山外,他笑着把大氅遞給她,叮囑她要穿厚點。
落楓之戰,薛豹在護送糧草時,被敵軍突襲,身中數刀,死的時候,他仍然死死抱住米袋子。
鮮紅的血,染紅了白色的大米。
薛豹死的時候,三軍痛哭。
因爲他會唱歌呀,他走了,軍營裡少了動聽的歌聲。
兩世爲將,金戈鐵馬十多年,古三月已經數不清,甚至記不清,她身邊來了多少人,又走了多少人。
前世的生死兄弟,這一世的患難之交,來了一撥,又走一波。
像西街對面的茶樓,換一壺茶,送走一羣人。
而她則是換一場戰地,送走一羣將士。
又是一個暮春時節,又是一場東風桃花。
她在桃花下站了很久,久到天變涼,久到,她再次帶軍出征,玄止還沒回來。
初秋季節,天氣微涼,泛黃的草地上,染着褐色的血。
古三月一張臉,被風霜侵蝕得越發難以分辨出性別,唯有那雙茶色的眸子,璀璨如星。
“將軍,將軍,營外有人找你。”又是一個探子兵。
只是他不碎嘴,而古三月也不再與他過多接觸。
明知道早晚有一別,從一開始就不要種下太深的情。
她手中拿着風乾了的饅頭,咬一口下去都硌牙,然而她卻一臉無所謂,嚼着乾冷的饅頭,喝着冷水。
“誰找我。”她站起身,抹了抹嘴上的饅頭屑,轉身看去,呆愣當場。
小七,楚宮雲,常歡,常喜,韓紫陌,還有善若。
他們五個,正齊齊朝營地走來。
小七長槍搭在肩上,一副踏破山河的威嚴氣勢,楚宮雲手中拿的是劍,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善若用的是刀,其他三個姑娘都是用的劍。
看到他們出現的剎那,古三月眼睛澀澀的,有種要流淚的衝動。
她聲音哽咽道:“你們幾個來幹嘛?”
小七長槍一甩,插進地面,他摸了摸鼻子:“北燕那邊有裴蘇允守着,你這邊會更需要我。”
楚宮雲嬉皮笑臉:“哎呀,我沒正經打過仗,想來玩一玩,等小爺老了時候,跟我孫子吹噓起來,就說他爺爺曾經如何如何風光過。”
古三月忍不住要打擊他:“你兒子都沒有,哪來的孫子。”
“只要小爺願意,多的是女人爲我生兒子。”
常喜跟善若齊齊看向他,然後又齊齊呸了聲,再齊齊朝他吐口唾沫。
古三月直接無視他,轉而看向韓紫陌:“你是大齊的人,跑到我的營地,會不會有點不合適。”
還不等韓紫陌回答,楚宮雲便多嘴地說道:“哎呀,半個月前玉雪山莊就被滅門了,有什麼不合適的。”
“滅門?怎麼回事啊。”
韓紫陌眼中隱隱含着淚水,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楚宮雲揮了揮手:“哎呀呀,別提人家的傷心事了。”
古三月最後看向常歡跟常喜:“我不是讓你們兩個在家待着嘛,怎麼不聽話跟着他們出來瞎胡鬧。”
常歡看着她,目光堅定道:“大小姐,我們沒有瞎胡鬧,我們都有武功,更不怕吃苦,你說的話,我們絕對服從。所以,你就讓我們留下吧。”
最終,古三月將他們幾個留了下來,並交由小七帶。
吃過晚飯,古三月扛着刀去後營耍練,常喜神色落寞地走了過來。
古三月收了刀,擦擦汗,看向她問道:“你怎麼了?”
常喜抿着嘴搖頭:“沒事。”
古三月臉一板:“現在有什麼話,連我都不能說了嗎?”
“大小……”常喜正想喊她大小姐,但想到現在是在軍營,於是急忙改口,“將軍。”
“稱呼而已,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我現在沒任何顧忌,大家知道我是女的又如何,打得過我嗎?”
常喜笑嘻嘻地看着她:“大小姐,我就喜歡你這樣。”
古三月擺手:“可別,我又不喜歡你。”
說到喜歡這個話題,常喜的情緒又低落了下去。
古三月看着她吞吞吐吐要說不說的樣子,心裡都急。
“你有什麼話就快說。”
“我,我……”常喜連說了兩個“我”,又頓了頓,嘆聲道,“我跟他沒有在一起了。”
古三月大刀一甩,砰一聲杵在地上,厲聲道:“是楚宮雲那小子不要你的?”
“不,不是。”常喜連連擺手,“我等不下去了,不想等了。”
“好,要的就是這樣,咱寧缺毋濫。像楚宮雲那種風流公子,陌陽城一抓一大把,只要有錢,想要多少要多少!”
“哈哈哈哈……”常喜咧嘴一笑。
古三月朝她揚了揚下巴:“跟我比劃幾下。”
“好啊。”常喜眉開眼笑,“我還從來沒跟大小姐過過招,今天能有幸跟大小姐打兩場,那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既然你用的是劍,那我也用劍。”
說打就打,兩人都拿着劍比劃了起來。
他們這邊的打鬥,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紛紛圍過來觀看。
一炷香後,常喜招架不住了,她身形踉蹌着往後退去。
眼看着就快要跌倒了,楚宮雲正要上前時,古三月快他一步,飛身一躍,摟住了常喜,將她抱在懷裡還旋轉了一圈。
善若一臉星星眼:“哇,古將軍好俊,好有男人味啊。”
“哼!”楚宮雲冷哼一聲,一甩袖袍,怒然離去。
於是大家紛紛要跟古三月比劃,古三月也不拒絕,跟他們點
到爲止的比劃了幾下。
天黑後,大家各自散去。
常歡、常喜跟古三月住在一個營帳,韓紫陌跟善若住一起,小七跟楚宮雲住一起。
兩天後,他們拔營行軍,繼續攻向下一座城池,錦州。
行軍途中,小七忍不住問道:“這兩年,棲川楓怎麼沒有動靜。”
“大概是在研究陣法吧。”
楚宮雲插嘴問:“什麼陣法?”
古三月回道:“害人的陣法。”
在前面一座山下,古三月下令暫時休息一晚再走。
山外的月亮,光芒總是特別盛,照得地面亮堂堂的。
衆人吃飯時,聽着楚宮雲在軍營中跟衆軍說評書,說得唾沫橫飛,那架勢,就好像身臨其境似的。
於是小七說了句話:“有楚宮雲的地方,就有江湖。”
他原本只是隨口一說,果不其然,晚上的時候,楚宮雲就鬧出了一件特江湖,特風花雪月的事。
秋天的野菊花,開得漫山遍野都是。
於是情場浪子楚宮雲,踏着風,頂着月,挎着裝蘿蔔的筐子,去山上摘了滿滿一大筐的野菊花,紅的、黃的、白的、紫的各種顏色的都有,特別好看,香氣撲鼻。
他揚空撒下漫天花雨,然後當着三軍將士的面,單膝跪地,笑着看向善若:“小爺縱橫江湖十多年,在沒遇到你之前,從未失手,沒有我偷不到,只有我不想偷。”
說着話,他突然停了下來,指向善若的胸口,衝她拋了個媚眼:“遇到你之後,其他的東西再無法入眼,我只想偷一樣東西……你這顆心。”
“阿若,我想娶你,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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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的月色極好,空氣中帶着淡淡的菊花香。
於是浪叫聲,口哨聲,響徹天際。
善若雙手抱臂,歪頭看着他,笑着回了他一句:“那你失手了,老孃不願意。”
古三月不聲不響地走到楚宮雲身邊,擡腿給了他一腳:“一個賊還得意洋洋,別來糟踐我軍中的人。”
其實,那晚楚宮雲是跟軍中其他人打了賭。
下午的時候,他在軍中說評書,講到情場風花雪月的事,免不了一陣吹噓。
說什麼,軍營中那幾個女的都喜歡他,而他卻一個都看不上等諸如此類的牛皮話。
其他人不信他有那麼大的魅力,於是就讓他去試一試,並給他出了損招。
此事還有很多人下注,三文錢起價,有的賭他贏,有的賭他輸。
楚宮雲一是爲了掙點銀子,二是爲了掙點面子,所以他纔去山上摘了花,還弄出那麼大的動靜。
結果很可惜,善若當場拒絕了他,啪啪打臉。
不過,那晚,善若到底有沒有一點動心,暫時無人知道。
而楚宮雲說的那些話,究竟是真是假,或者真假參半,也無人知道。
到達錦州時,已經是深秋。
早晨,草地上鋪着細細白白的霜,到了晚間,薄霧遠山,緋色的晚霞,腳下的路雖坎坷,但遠處的風景卻如畫。
這次的戰役,慕景涼親率五十萬大軍,在錦州等着古三月。
算是殊死一搏,兩國最大的一場戰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