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百草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只有稚童之齡的邢少陽,以及前來“討債”的昆吾門門內的長輩、傳聞中脾氣最火爆的修士——尋陽子。嘗百草厲聲問道:“少陽,他們所述是否屬實?給我一一道來,若有半句虛言,便將你逐出師門。”
丹仙嘗百草,正如修士共同給予的稱呼“丹仙”那般,他煉製的丹,絕對是修士界的頭把交椅,如果這麼說還覺得不夠好,那麼無冕之王四個字,他當之無愧!可修士對於“王”這種稱呼,並不歡喜,苦思冥想下,才送給這個煉丹師一個冠絕無雙的稱謂——丹仙。
不過,比起丹仙這個稱呼,許多修士更喜歡稱呼嘗百草爲冷麪丹王或冷麪丹仙。從這個稱謂,就能看出,嘗百草,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修士。不論是哪位修士前來求丹,面色都如數九嚴寒,不講絲毫情面;丹仙的冷,修士們是如雷貫耳,經歷過的修士更是難以忘懷。
可近年來不知怎地,閉關不出的丹仙嘗百草竟又開始煉丹了,真乃幸事;要知道,這位冷麪丹王,已經五百年沒有開爐了,雖然他煉丹不用爐鼎,可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他的技巧高超。故而,前去求丹的修士絡繹不絕,卻因不知地點而悔恨。
丹仙的冷,世人皆知,可他那護短的性子,卻不爲外人所知,或者說一點都沒改。由於那在丹仙還是凡人的時候,所以這段事,只有他的徒弟知道。可今天,丹仙的護短總算是流了出去,什麼叫“若有半句虛言,便將你逐出師門”?仔細想想,就能明白。
“皆是無稽之談。”邢少陽昂起自己的頭顱,不屑地看着昆吾門的青衣長輩,還真的來了,就知道會來人,幸好早有準備,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來勢洶洶的兩人。
心中對來人萬分鄙視,面色仍舊不改,作爲丹仙的二弟子,若沒有點傲氣,實在不像丹仙子弟,如果和顏悅色,更是禁忌中的禁忌:不過是小小的激將法和謊言,就能把你誑到這份上,真是愚蠢的傢伙,不清楚爲什麼,仙俠世界裡總有你這樣的愣頭青!而且通常情況下,實力不俗,總是被人利用;大門派,只有真正的大型門閥和超微型門派,纔會出產這種生物。唉,咱不是純粹的急性子,稍微有點小聰明,不事先苦思冥想,設計下套,反覆驗證,絕對拿不下敵人。要是什麼時候有一代妖孽、諸葛孔明那傢伙的智慧就好了。
“哦?”有意思,真的非常有意思!昆吾門長老尋陽子笑了,真以爲我被門內的後生騙了。你也太瞧不起我了,雖然你沒說,可你的不敬我都看在眼裡。你這個小鬼,不過是六歲頑童,就這麼眼高於頂,定然是被寵出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本來想借機生事,好讓丹仙爲我昆吾門多煉幾枚寶丹,卻不想你步步皆在我的算計之中。即使你師傅護着你,今天這宮,我是逼定了。可惜了丹仙的冷,就毀在你這個稚童身上,“那這麼說,是我們昆吾門門內弟子,撒謊冤枉你咯?”你有什麼舉動,絕逃不出我的掌握。
“冤枉不冤枉,我不知道,但撒謊是一定的。”凡事總要留個退路,我點出他撒謊,卻不說他冤枉我,也算給自己留個餘地。
“如仲飛凌真的撒謊,必然是爲了冤枉你;如果沒有撒謊,何來冤枉之說?”尋陽子依舊笑着,這句話的確出人意料,可又有什麼關係?!還是在我的掌控之內,丹仙的二弟子,看來不止頑童這麼簡單,希望他的說法,能讓我吃驚。讓咱們這些老於世故的人兒,上他的當,可是他的榮耀。
尋陽子內心笑着,笑得十分歡暢,完全沒有計較自己失敗的後果,或者說,他完全不去計較。
“那種輕賤之言、辱人之音、謾罵之聲,我是決計說不出口的。”那種沒有文化水平的言辭,我只能說,太噁心了。雖然從前我也是這麼過來的,可是堂堂中華,上下五千年,想找出拐彎抹角地損人之詞,還是有許多的。
仲飛凌看着邢少陽遊刃有餘的表現,心中一陣慌亂。指着光屁股的頑童,面帶梨花和顫抖,用一個男子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地說出:“你,撒、謊!你,分明、就是,不敢承認你說過!”言者的痛心,不得不讓周圍之人讚歎仲飛凌的演技高超。在師門兄弟相互傾軋中成長起來的仲飛凌,他清楚地知道語言這門藝術的威力,也知道言多必失,故而抓住重點,用“擲地有聲”的嘶吼,說出這句話。
“哼。”嘗百草一道真元拂過,向仲飛凌掃去!這是我在問弟子話呢,你憑什麼插嘴!
尋陽子輕輕化解嘗百草的真元:“呵呵。多謝丹仙手下留情。”心中卻道:這後生,還是難改衝動之性,雖有真才實料,可積習難改。這次回山要好好磨練一番,否則不經意頂撞了脾氣怪異的前輩,恐怕屍骨無存。
嘗百草雖然面無表情,可心裡對自己這個“天才”弟子還有不少的讚歎,也爲當初的決定感到慶幸。只是這個弟子,還是不如少秋啊,除了悟性這項,不管從哪個方面都是下下之選:“少陽,繼續。”示威是必須的,別的修士愛怎麼議論就怎麼議論,我還就以大欺小了,愛怎麼說就讓他說去。
“如果我是他!”一手指着仲飛凌,眼中滿是嘲笑之色,“絕不會說出這麼低俗不堪的言辭。”瞪着這位綠衣青年,心道,你怎麼不戴綠帽子呢!?詛咒你今後被男人上!天天被男人上!
“因爲,我會說出比這難聽萬倍的譏笑之言,詰難之詞,嘲弄之文。”某人名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我,邢少陽,今日就給你們來個驚天之言,那邊的那位大叔,準備好了嗎,我要對你下手。
“你……”仲飛凌氣急,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結局!實在是想不到,這個小子竟然會以這種方式來應對,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纔好。此刻,仲飛凌的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絲恐懼,而這恐懼的源頭,來自於那個只有六歲的少年!這是真的嗎?仲飛凌自問。
“嗚……呵呵……哈哈哈……”尋陽子笑了,笑得異常歡暢,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笑的笑話。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好笑了,他以爲他是誰?如若真有這水平,該去侍奉君主,而不該在這裡蝸居!尋陽子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局,在不經意間被一個頑童破了。
邢少陽看着尋陽子,直接探尋他心中的秘密往事,並開始思索針對他的最佳方案。但是,當真正窺測到他的內心,邢少陽差點露出驚愕的神情,心中不由得嘆道:太詭異了,實在是見鬼了,這分明是小說中的情節,而且還是惡俗言情,怎麼還真會發生?!天啊,天啊!
待尋陽子將笑聲止住,讀完尋他記憶的邢少陽,許久纔開口道:“據傳,有前輩先賢棄仕從道,且成就非凡;又聞,此前輩所以成道,因一女子離別,我輩中人皆唏噓不已。”少年的臉上滿是天真,尋陽子是嗎?還真是有趣的故事呢,幸好我還記得那麼點古詩詞,不然今日還真沒辦法這麼容易收場,“故吾作《釵頭鳳》二首,相互應和,以表對前輩那份執着於情的讚歎。”
開始咯,尋陽子前輩,我可不是“好人”;我的內心,可是被光明充滿着,平時總是風和日麗,不過,到了關鍵時刻,黑暗就會出現,將光明驅散。尋陽子前輩,爲自己的悲哀向命運嘆息吧。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好……”尋陽子支持不住,在最後三字終於身子一顫、彷彿受到極大地打擊,“很好,非常好,特別好。”勉強維持着鎮定,“好一句‘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好一句‘怕人尋問,咽淚裝歡’,道盡癡情人苦,哈哈哈……哈哈哈……”尋陽子的笑聲中,有悲哀,有淒涼,有痛心,有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仲飛凌不是笨蛋,確切地說,仲飛凌非但不笨,還比同門的心思要活絡許多,要不然這求丹的美差還輪不到他,也就不會得罪邢少陽。本就有些許懷疑,當這二首詞一出,再看那師叔的反應,箇中緣由,不必多說。
這小鬼……仲飛凌當即一寒,看着邢少陽那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眸子,頓時心下大駭:這哪是什麼譏笑之言,詰難之詞,嘲弄之文!分明、分明就和直指本心的高深道法、傳聞中生死叵測的修心**——問魔,異、曲、同、宮。
可轉念一想,心道不對,如果這小鬼有如此高深道行,爲什麼卻是這般與修行絕緣的體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絕對不可能有這般能力。詭異,太詭異了;一定是丹仙嘗百草告訴他,一定是他運氣好蒙對了,不會錯,否則怎麼可能出現這種事!
就在仲飛凌思慮的瞬間,草廬周圍的靈氣陡然激變,然他陡然從夢中驚醒,只聽得一個稚童的聲響直指蒼天:“如今之修士,皆知問魔之名,卻有幾人記得,這名喚‘問魔’的高深道法,不過是《點心破魔絕》殘篇所改。要知道法一途,最忌差池,一步錯,滿盤輸!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故而,問魔雖佳,卻兇險萬分。”
讓別人忌恨你不如讓別人欠你的情!這是邢少陽對修士關係的根本看法之一,其原因在於——這樣欠自己情的就不好陷害自己,坑自己,蒙自己,殺了自己,否則這就是修行道路上永遠邁不過去的坎。
人情愈大,別人還起來就越難,給予的好處就越多。尋陽子,我要你欠我的情!天大的人情,而且不止一次,不止一個,我要你永遠還不完這個情!我要永遠利用你:“情非魔、忘情非魔、執情非魔,然鎖情之真、消情之義、磨情之神、斷情之形之舉又爲哪般?天道無情否?”
破心魔,修行之路鮮有阻;提境界,康莊坦途迎面來!
空中隱隱傳來模糊又清晰的幾句偈語,卻又在空中消散。這聲音,不是邢少陽的,不是邢少秋的,也不是嘗百草的,當然,也不可能是仲飛凌和尋陽子的。
這是誰的聲音,這個問題,只有仲飛凌去關心。
邢少陽越說越激動,越說越亢奮,讓仲飛凌驚歎,也讓師傅和師兄心憂。
“都言天道無情,天道是否無情?天道至公,一飲一啄,皆在情理之中。何謂天道無情?去私慾,存公理。人非天道,豈能無情!”從激昂到沉着,從亢奮到嚴肅,“此時不悟,更待何時?”語風一轉,邢少陽直指尋陽子本心,心中卻在哀嘆和謾罵:丫的,想不出該說什麼蒙人的話了,只能打住。哪天去多看看書,一定有非常好的效果。
霎時間,草廬風雲變色。邢少陽嘴角露出笑容,成了,希望感悟的時間不會太短,不然白費我一番功夫。一股巨大的力自後頸傳來,將自己提了出去,側身一看,是師兄邢少秋。抱歉地吐了吐舌頭,彷彿做錯事的孩子,閃着淚花的眼睛,深情的望着師兄。裝可愛,這招練習很久了,不過……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斥責的神色源自關心,可眼中的擔憂並非僞裝,邢少秋不想失去這個師傅口中“名義上的師弟”,實際和親弟弟無異的孩子,將真元渡進邢少陽體內,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你看你幹得好事,怎麼這麼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嗯~~不幹啦,不要提着我,抱着我!”邢少陽可不管那麼多,仗着自己是小孩,直接撒起來嬌來。不得不說,邢少陽非常享受這種感覺,“抱我嗎,師兄;師兄,抱我嗎!嗯~~”那個該帶綠帽子的傢伙,你給我等着,別栽在我手裡,否則一定要你好看!
即使明知邢少陽是故意的,可邢少秋還是准許了,因爲他太像了,實在太像:“都是大孩子了,唉……”抱着師弟,邢少秋感到一陣溫暖,這種感覺,真好。
嘗百草提着仲飛凌的衣領,慢慢踱過來,狠狠瞪了眼邢少陽:“瞧你乾的好事,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要用點心破魔絕,不要用點心破魔絕,你怎麼就是不聽?!”嘗百草嘴角掛起一絲苦澀,自己這個弟子,唉……收他並非本意,只是,收了就收了吧。
點心破魔絕!仲飛凌有些詫異,有些驚喜,尋思着哪天這個小子落單,把他綁去昆吾門,套出這絕世法門。那自己的功勞和地位,將大大提升,至於丹仙嘗百草,那時算得了什麼!師徒二人能和昆吾門斗,做夢去吧!
“如果不是怕逼得緊,我也不會用。”邢少陽小聲嘟囔着,正打算繼續說下去,卻收到師傅那冷厲的眼神。心道不妙的邢少陽,將頭縮在邢少秋懷中,繼續施加對仲飛凌的恨意:你這傢伙不要落在我手裡,否則我一定要你好看!該帶綠帽的傢伙,我一定要你好看。
“哼!”沒有寒意的聲響,讓師兄弟放下心來,卻也讓仲飛凌的心提起來。看來此事並非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容易!原本以爲找了脾氣最爲火爆的尋陽子師叔來出頭,卻不料是這個結果,看來之後的事不得不小心應付。
覺察到只屬於兩人的暗號手勢,隔音咒悄然運起:“想幫他?”對於自己這個師弟,實際上和親弟弟無疑的邢少陽,邢少秋太瞭解了,定是動了“惻隱之心”,“如果有危險,我不同意。”
“不行,師傅和師兄煉不出那種丹。”邢少陽斬釘截鐵道,你來找麻煩,我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我可沒有那麼高的心境。所以,欠我人情吧你,尋、陽、子,“這種丹,只有我能煉。”
“我不同意。”絕對不能讓少陽出事,邢少秋面色發冷,“他昆吾門算得了什麼!我們不用稀罕那些東西。”丹仙的冷麪本色,邢少秋已經運用自如,可他的心,卻還沒有達到那個地步,“他昆吾門有的,別的門派有。他昆吾門沒有的,別的門派有。我們不差這點東西,好了,到此爲止。”
“師兄,我們可以在酬禮上做文章,反正那羣傢伙空閒的很,幾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即使找到了煉材,沒有酬禮,諒他們也不敢上門!”煉丹制器陣法,求道之人皆會一二。可爲什麼還對丹師器師等大師趨之若鶩?因爲有些東西,只有他們可以做到!
“此法一出,所有人都會求師傅煉丹,不行!”來這裡,是爲了躲清靜,成天和蒼蠅打交道,誰知道自己什麼變成蒼蠅!
“師兄,這些年,丹可是你煉的。即使煉壞了,他們也沒說什麼?還是找齊材料送來,酬禮再奉,而不是自己弄個鼎,隨便煉煉!因爲他們沒那個本事,放眼大地,有這本事的除了師父,就只有你。”嗯,有些偏題了,“不說這個,我們只要給點恰當的暗示,他們自然會把需要的材料送上。”不過這算暗示嗎?我都有些懷疑了。
暗示,還不等於明說!這樣前來的修士會越來越多,帶着可能有用的材料,前來叨擾:“那你說說,要給個什麼暗示!”邢少秋決定,如果不能讓自己通過,那無論如何都不允許弟弟開口。
七天後尋陽子醒了,境界瞬間跳了兩級。這讓他有些難以相信:太神奇了,點心破魔絕,自己感應到了,果然名不虛傳!可是,此等絕學竟然出現在這個稚童身上,箇中原委,值得深思……
“等你什麼時候找到配得上這張方子的酬禮,再來找我!”這張丹方,對你來說,可謂無價!我是丹仙的徒弟,不需要對那些求丹者客氣,否則就是弱了師傅的威名!給你這張丹方,就是讓你失敗了再來找我。
這丹方上……都是異常珍貴的材料,還要配得上這張方子的酬禮!尋陽子露出苦澀的笑容:被算計了,這張方子,對自己來說,意義非同凡響。裝模作樣地看了幾遍,將苦澀改爲謝意,艱難地說出:“大恩不言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