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

受刑

臨淵面色平靜,甚至帶着頗有些祥和的笑容,稍稍垂頭看着面前、額前微有薄汗的男子擡手把一根粗且長的針刺入他的膝蓋,一直從小腿上穿出去。

他是如此地安靜祥和,以至於正在對他用刑的人下意識地懷疑自己是不是刺錯了地方。

這一針無疑應該是刺在了膝蓋上最爲敏感的地方,刺穿了小腿上所有會讓人痛的發瘋的神經才穿出。經受這種刑罰的人難道不應該是開始慘叫、嚎哭、求饒,然後答應對方一切要求麼?爲什麼會是如此地安靜?

行刑手雙股戰戰,看向四肢分別用“清愁”和鐵索牢牢敷在行刑架的那個男人,和他被拉開綁在兩側的雙手。

十指之上,分明都已經被數寸長的針刺穿,傷口處滲出些許已經發黑的血。十指連心,他此刻分明應該疼得連彎曲手指都做不到纔對!然而他一直在笑,淡淡地笑,就好像這時候受刑的人不是他一般。

久經修羅場的行刑手此時猛地雙腿一軟,下意識地踉蹌着後退了一步。

他或許一輩子都不能再忘記面前這個人平和得近乎令人戰慄的目光了,他或許這輩子再給別人行刑了,他作爲行刑手的這輩子,或許已經毀了。

這是第四天了,面前這是換過的第六個行刑手。

臨淵終於把視線從面前這個已經無力動作的男人身上移開,轉向鐵欄之外冷眼看着這一切的那那羣人。他眼神在那羣人中游移了一週,最後停留在站在最前面的兩人中的那個中年人身上:

“紹肖大人,我早就說過了,用刑對我而言是沒有用的。”

那個中年人名叫紹肖,是魏氏私兵隱衛的教頭。他頭髮已經花白,然而面色依舊冷峻銳利,即便看到這一幕,神色也絲毫沒有改變,恰如同面前冰冷的鐵欄。

他身邊還站着另外一個年輕男人,看起來不過二十餘歲,面色陰陰沉沉。臨淵雖未見過,卻也不難猜出,他便是魏氏最年輕的長老魏陵博。

魏氏的權力除了魏君之外,便是由家族中各個分家排出的長老來商討決定,很多時候,長老們的權力幾乎能與魏君分庭抗禮。

紹肖終於決定回答臨淵那句話,用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冰冷嗓音道:“我知道對你用刑沒有用。”

這是自然的,因爲他就是當年訓練臨淵的人,臨淵或許應該稱呼他一聲師父。

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臨淵曾經經受過多少刑罰,不必任何其他隱衛少,不過也不會比其他隱衛更多。

魏陵遠不可能是會爲了區區用刑而低頭的人,否則他的教育也太失敗了些。

“那這刑罰,想必就不是大人的意思了,”臨淵明知故問地回過頭,看着那位年輕的長老魏陵博,“不過我想也不會是父君的意思。對我用刑,讓我同意回來繼承魏君的位置?這種主意,哈!”

魏陵博鐵青着臉向前一步,紹肖看了魏陵博一眼,終究是打斷了臨淵明知答案卻依舊旁敲側擊的話,語調冰冷:“是長老們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魏陵博隔着鐵欄看着臨淵無比冷靜的樣子,忽然開口道:“今天早上我接到探子的通報,有一個騎着雙頭妖獸的年輕女子獨自到了南都。”

臨淵自被囚禁以來第一次稱得上專注地看向這裡。

魏陵博見狀冷冷地笑了一聲:“要是世子再不發血誓,承諾留在魏家,我擔心那個孤身一人的女孩恐怕會遭遇些不測。”

血誓,是魏氏所有的一種術式,它的效力比起任何東西都要更加可怕。

臨淵的目光在聽到這一句赤.裸裸的威脅之後陡然之間鋒利了許多,聲音亦不復先前溫和的音色:“魏陵博,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魏陵博滿意地看這裡臨淵變色,更是冷笑道:“世子以爲呢?”

臨淵忽地同樣冷笑了一聲:“既然你的眼線已經查得出我跟青麓的關係,我不相信你查不出她是什麼人。且不論北周溫陽帝姬死在南晉是多大的事情,你出生魏氏,總不可能不知道,一個沒有子嗣的冊木之巫祝,是不死之身。即便身受致命傷,不過也就是沉睡個千百年的事情,你果真以爲自己殺得了她?”

魏陵博絲毫沒有避開臨淵的目光:“哼,你以爲要一個人痛苦,只能殺了她?一個女人,要她生不如死還不能回北周報信的方法多得是!你以爲……”

魏陵博原本還隱約有些得意的語調在臨淵近乎嘲諷的目光中忽然間卡住了,臨淵那種近乎蔑視的目光幾乎讓他本能地確信自己剛纔還信心滿滿的想法錯的離譜。在這種目光之下,魏陵博一時之間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青麓是冊木之巫祝。”臨淵再度重複了一遍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冊木之巫祝恐怕是不能用‘清愁’隔斷氣息的。否則與之氣息相連的冊木之侍奉立刻就能帶着整個祁鳳山和青州的大妖過來夷平南都。更何況,我也不相信青麓沒有通知冊木之侍奉就敢魯莽前來。

所以,你剛纔在說的意思是,你想要派人,在不驚動冊木之侍奉的情況下,做足並且囚禁冊木之巫祝?”

魏陵博勉強在臨淵那種目光下穩定心神,中氣不穩地接着道:“就算是我想要對付冊木之巫祝那又如何?我調查過了,貌似我們這位冊木之巫祝與前幾位都不相同,她不會術式吧?”

臨淵的目光裡幾乎都有些憐憫了,他好脾氣地糾正:“青麓不是不會術式,只是不會用正常的術式。她最擅長的,就是殺招。”臨淵笑了笑,“我跟她說不希望她殺人,所以她從來沒有在人前用過殺招,你要不要猜猜看,當你把她逼到極限,你還能不能活得下來?”

魏陵博雙手陡然間握成拳頭,也許畢竟是太過年輕,定力遠不如臨淵,被他三兩句話所激,一時間憤然拂袖離去。

可惜了這孩子。臨淵有些遺憾地想着,要是他來當世子,肯定比自己要不讓人失望一些。若不是他拿青麓來威脅自己,自己還挺喜歡這孩子的。

畢竟,魏陵博所做的一切,再陰狠、再不擇手段,不過是爲了逼臨淵回到魏氏。他心機用盡,爲的,到底還是魏氏的將來,並不是爲了私心。

青麓到了南晉。

臨淵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在剛纔幾乎被自己刻意忽視的問題。

她到這裡了。

是林仁和林嘉帶她來的?不,應該不是。臨淵這麼思索着,他太瞭解青麓了,既然青麓知道他不希望林嘉和林仁再度踏進這個地方,青麓就一定不會讓他們過來。

那她怎麼來的?讓莫生追着自己的氣味就這麼魯莽地跑過來了?那她在南都能依靠誰?自己是不是應該找誰去幫青麓打點一下……

臨淵悚然驚覺,他剛纔在想要找誰去幫忙?這個“誰”是誰?他居然下意識地覺得,在南都有什麼人在,無論什麼時候自己都能依靠他的幫助。

那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他想不出來,只覺得一陣不安不斷涌上心頭。

臨淵擡頭想看看天平定一下心神,在看到屋樑的剎那才又想起自己正在刑房裡面。臨淵回過頭,看着鐵欄外僅剩下的紹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紹肖大人打算怎麼辦?繼續這麼用刑下去?”臨淵說着頗爲同情地看了看面前已經站立不穩的行刑手,“這一位也已經沒辦法再繼續行刑了吧?真是對不住了。”

那行刑手後退了數步,看着面前被牢牢綁住的男人如同看着惡鬼一般拼命顫抖。

紹肖低聲吩咐身旁的隱衛:“把他拖出去,換一個行刑手來。”

臨淵挑了挑眉,紹肖執行命令一板一眼,就算明知不可爲,只要接到命令也一定會去做。也算是難能可貴的品質了。

新的行刑手還沒來,紹肖與臨淵兩個人單獨尷尬而沉默地隔着鐵欄相對無言。

“世子不應該惹怒魏陵博長老。”紹肖史無前例地開口對臨淵說了一句評判性的話。

臨淵微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卻看到紹肖寒鐵般的神情裡,絲毫看不出破綻。臨淵幾乎有一剎那懷疑剛纔那句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這,難道是在關心他?臨淵被自家弟弟妹妹綁到南晉之後,第一次有些不知該說什麼。

臨淵微微皺眉,怔了半晌,忽然也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阿葵她嫁人了,她留在祁鳳山不遠的地方,嫁給了一個叫洛安的人。洛安是個江湖人,是平遠郡天師盧家的後人,後來因爲一些事情改名換姓隱居起來。他跟阿葵也算兩情相悅,洛安的爲人,也不辱沒了阿葵。”

林葵,是清鳴十隱衛中年級最小的那個,是臨淵離開隱衛訓練之後不久,才選中的最後一位近身隱衛,同樣,她也是紹肖的獨生女。

大凡見過紹肖的人,都會說,紹肖是一個沒什麼情緒和感情的人。他冷峻,不苟言笑,只要有命令,可以面不改色地做着殘忍到極致的事情。

他的妻子紹越亦是隱衛,他們都是臨淵的祖父魏少閔的近侍,都是以魏少閔名字中的一個字爲姓,和他們的女兒林葵一樣。魏少閔見他們兩人三十好幾都沒有成家的打算,便給他們賜了婚,於是就有了一個女兒。

母親紹越按照慣例離開了隱衛,而他們的女兒甫一懂事,便開始作爲隱衛訓練。

即便是紹肖的親生女兒,林葵也和其他隱衛一樣,無名無姓,憑着一條命才勉強活了下來,直到當時已經是琅玕公子的被臨淵看中,選做了隱衛。

臨淵與其他人一樣,都也以爲紹肖是一個沒有什麼感情的人,然而剛纔紹肖那一瞬間的鬆動,卻忽然間讓臨淵有些心軟,下意識地說了這麼一大段。

他跟着紹肖習武那麼多年,當時對紹肖也不是沒有怨氣。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忽地發覺,他的怨氣從來也不應該衝着紹肖。在聽到紹肖剛纔那句話之後,臨淵才忽地覺得,雖然說紹肖自己可能都不覺得,但是其實他內心深處也是想要知道林葵如今是死是活、身在何處的吧?

臨淵說完,並沒有看紹肖。他沒有期望紹肖會回答什麼,他這麼說了,便是讓紹肖知道了,本也沒有什麼奢望。

紹肖沉默了許久,直到新的行刑手沉重的步子聲隱約傳來,他才冷硬得一如既往地道:

“世子覺得好,那便是好的。”

臨淵微微怔了怔,嘴角忽地有了些笑影,他轉過頭看着紹肖,極其認真而且鄭重其事地糾正道:

“我已經不是世子了,我再也不可能變回世子了。”

幾個隱衛領着新的行刑手進來,紹肖不知是沒有來得及回答,亦或者本就沒有打算回答臨淵這一句話,只是沉默着,一如既往。

第七位行刑手看着臨淵,躍躍欲試。臨淵頗是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忽視掉新進來的行刑手,閉上眼睛開始打盹。

作者有話要說:

臨淵上線~青麓掉線~

魏家會選擇這種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並不是因爲他們太蠢以至於沒有其他方法。相反,是因爲他們太瞭解魏陵遠這個人,所以知道,根本就不存在“其他方法”這個選項。

不能誘之以利(他放棄了魏世子的地位,還有什麼利益可以誘惑他),也很難感之以情,所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畏之以嚴刑(其實也不太可能……)。

他們的想法應該是,臨淵責任心還是有的,要是真的受不住發了血誓留在魏家,肯定也會擔負起作爲世子的責任。

花園閒談隆冬晚宴入席終章王三之死慵姑娘狐姬之貌鬼公子其人回家父子院裡院外蘇懷世之死邢司誠前緣番外各自的除夕宴師篇長情劇變伯岐之戰隆冬晚宴賭局分屍動手番外各自的除夕呂氏篇劇變王三之死蓬萊青帖隆冬晚宴賭局炸燬狐姬之貌番外各自的除夕謝楓篇半妖容昔金釵連姑娘垂死掙扎機關盒煮雪夜話計劃斂容蓬萊青帖回家論斷臨淵被擄誅心煮雪夜話算無可算番外守陵蓬萊生亂各自爲戰危局難解他鄉故人魎公子昔日上久別重逢遺書囚室隆冬晚宴宴終淑妃臨產長情李氏貴妃夜半遇襲放下隆冬晚宴贈禮無端生亂局外齊王姬出誅心容昔多番暗殺醉酒啓程庸州深坑兩朝聯手狐妖夜話突襲營地誅心斂容隆冬晚宴贈禮琅玕公子中所謂安然血雨京城深坑閒王姬甚狐生隆冬晚宴贈禮計劃幽瀾苑花悽悽各自爲戰前因後果南都之行夜半更聲塵埃落定蘇懷世之死狐姬夫人閒王姬甚局外所謂安然淑妃臨產金釵閒情誅心
花園閒談隆冬晚宴入席終章王三之死慵姑娘狐姬之貌鬼公子其人回家父子院裡院外蘇懷世之死邢司誠前緣番外各自的除夕宴師篇長情劇變伯岐之戰隆冬晚宴賭局分屍動手番外各自的除夕呂氏篇劇變王三之死蓬萊青帖隆冬晚宴賭局炸燬狐姬之貌番外各自的除夕謝楓篇半妖容昔金釵連姑娘垂死掙扎機關盒煮雪夜話計劃斂容蓬萊青帖回家論斷臨淵被擄誅心煮雪夜話算無可算番外守陵蓬萊生亂各自爲戰危局難解他鄉故人魎公子昔日上久別重逢遺書囚室隆冬晚宴宴終淑妃臨產長情李氏貴妃夜半遇襲放下隆冬晚宴贈禮無端生亂局外齊王姬出誅心容昔多番暗殺醉酒啓程庸州深坑兩朝聯手狐妖夜話突襲營地誅心斂容隆冬晚宴贈禮琅玕公子中所謂安然血雨京城深坑閒王姬甚狐生隆冬晚宴贈禮計劃幽瀾苑花悽悽各自爲戰前因後果南都之行夜半更聲塵埃落定蘇懷世之死狐姬夫人閒王姬甚局外所謂安然淑妃臨產金釵閒情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