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以爲我爲何要忌憚皇后?太后秦氏雖有罪,到底待她不薄。但若沒有皇后娘娘盡心服侍,太后哪裡會走的這樣快。”話到此節,那老臣已是震驚得啞口無言,唯聽青鸞泠然道,“十三王自幼便歸太后撫養,與秦氏更是母子情深。我若不將他送往異鄉,有朝一日被他知道真相,他哪裡逃得過這一劫。”因情緒跌宕起伏,說到此處青鸞已是精疲力盡,於是搭上蘇鄂伸來的手,緩緩背過身去。“要說的我皆已言盡於此,大人若仍認爲以一己之力能周全大魏朝,那就請便吧。”
身後許久不聞人聲,青鸞每走一步便心涼三分,步履也愈發沉重。從前自己在凌仙宮時所特有的陰暗的絕望感再次如跗骨之蛆般蔓延上來。她以爲無望,微微闔眼,不願再多想。卻聽得撲通一聲,原是司馬忠已然鄭重而拜,扼首嘆道:“老臣昏老糊塗了,不知小主一介女流之輩,卻肯爲大魏做出這許多,老臣無地自容。”
青鸞如何受得起這樣的大禮,當下已顧不得諸多忌諱,忙含腰扶起面前之人:“大人何出此言。我也是一時心急,多有得罪,還望大人不計較纔是。”
司馬忠舉袖,連連拭去額上汗珠,之前的戾氣已褪去大半:“老臣與小主都是爲皇上效忠,只是不知小主之前所下成命是否仍作數。”
聞聽此語,心中彷彿豁然澄明一般。她尚不及細品此中利益權衡,已是不動聲色地按下了欣悅之色,恭敬道:“還請義父大人爲小女賜名。”
司馬忠也不推託,思忖片刻後道:“小主既然爲北宮氏,便只隨字與名即可。臣若有生養,這一輩本該排卿字,從玉字旁。小主爲司馬門下獨女,今後便單名卿,字玉衍吧。”
青鸞回味着突如其來的轉機,這單單一字已遠勝任何封號,從此她再不是包衣出身,這場後宮間的爭鬥,她彷彿已看到了迎向自己的一束光。於是面上一喜,屈膝行禮道:“北宮卿拜謝父親大人賜名。”
這件事不日便脛走後宮。據聞皇后初聽此事,竟在殿上驚得連咳不止,本就未全部褪去的傷風頭疾如此一來又重了三分。司馬雖遠比不上祥貴嬪出身的名門望族,但青鸞自此便再不用被各種規矩束縛。而最令皇后等人不得心安的是,司馬忠在當今朝堂之上所擁有的無比權勢。天子雖未明令禁止,但衆人皆已心知肚明——青鸞的前身舊事,今後恐怕是提不得了。
如此,她從未斷絕過的恩寵終於再一次攀至巔峰。
蘇鄂陪玉衍前去水綠煙燻殿探望皇后時,秦素月只命桂嬤嬤前去回了身子不適,不宜見人。玉衍自是按規矩周旋了一會,纔回到姣兮閣。然而縱使皇后不來見她,她也從那些宮人恭敬的舉止神態中清晰地察覺到——她怕了。是呵,太后一去她本就是一棵空心樹了,而自己卻漸漸得到了原本沒有的。即使高貴如皇后,此刻也會心生畏懼吧。
而對裕灝,玉衍則更加謙和體貼,因着司馬忠不再事事束縛於他,裕灝這些日子心情亦好轉許多。聽聞他時常會去舒雲閣坐上一坐,而寧貴嬪與順常在的話只會讓他對青鸞更多一分戀愛之意。然即便如此,玉衍卻仍避讓着封賞一事,無論裕灝怎樣好言相勸,她都決意要等龍胎誕下之後再作打算。每次裕灝堅持,她都會溫婉勸道:“嬪妾已受了這樣大的恩賜,豈可欲求不滿。只是嬪妾心中終究對家族有愧,皇上若執意嘉獎,便請在嬪妾懷胎八月之時,特許父母親同嬪妾見上一面吧。”
如此推說幾次,他也便應了。只是後宮之人越發揣度着這一胎生下,無論男女,恐怕這位婕妤小主都是要搖身人上人了。
晚間端坐銅鏡前慢慢摘去一頭珠飾,蘇鄂用溫水幫她泡着新繪上嫩竹圖樣的指甲。因屋裡化着新從地窖中取來的冰,窗紗又是白日裡不宜投進暑熱的,因此屋內格外清爽。玉衍散下青絲,瞬間覺得整副身子都輕了不少,然而細想自己不過是婕妤,這玉質的髮簪花鈿實在也算不上沉重,若說不適應,不過是因爲從前無拘無束慣了而已。
卻聽蘇鄂沉靜道:“奴婢今日聽說,皇后本想借小主有孕一事大行封賞六宮,卻因小主不肯受封,而被皇上擱置下來了。”
她一面淨了手,好笑道:“她這一封,祥貴嬪是怎麼也要成妃的。昭貴嬪身世雖不濟,卻也在宮裡這麼些年了,怕是也要位至昭儀。皇后算盤打得這般精細,哪料到我會不依皇上。”
“小主可是一早便想到這些了。”
“我不受封,不過是不願讓皇上覺得我奢求過多罷了。”她拭去臉上一層淡妝,只露出芙蓉一般清秀的臉旁。這樣的年輕,就好似一張完整的玉盤,並無一絲瑕疵。“只是皇后既要費心分掉我的寵愛,又要處處留意宸妃經手的選秀之事,當真應接不暇呢。”
蘇鄂聞言,轉身過來低聲道:“奴婢聽說新小主們已經過選拔,如今在宮中調教規矩呢。恐怕不日便會被送往行宮來。”
玉衍低頭撫着輕紗繡桃花的睡衣,緞面光滑如水,即使在酷熱之時也不會黏在身上,用來做寢衣剛剛好。“你可擇人留意了。”
“是,這其中有一人身份極爲特別,似是皇后娘娘費盡心機才安排進來的,只不過……”蘇鄂兀自一笑,兩個淺淺的笑靨正映着她眸子裡的欣然之意,“這批小主一共一十二人,只聽說哪個也不是令人省心的主兒。若一股腦兒地送進宮,只怕後宮自此就有的看了。”
“由她們鬧,咱們可得安生着。”玉衍凝視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笑意漸深,“再急,也尚且輪不到咱們呢。”
如此,後宮雖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已是波濤暗涌。只是姣兮閣關起門來,玉衍便只安心給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縫製着冬日的小襖一類。由於供食之流一律是在小廚房做了,再以銀器相呈,也不必擔心有人從飲食上動什麼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