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仁皺着眉,正欲怒斥這些不遵皇命,集體逼宮的逆臣賊子,遠遠的只見皇城的大街上,朝中大臣領着後宮裡的那羣妃子來了,想必是聽說了軒轅恆要夏赫交出幕漣漪就停止進攻夏赫的事,跑來勸他的。
城內的大臣及妃嬪見皇甫仁正準備下令開門迎敵,心下大驚,此刻敵我懸殊,這一戰之下,必定城門失守,到時候還談什麼臣子,什麼妃嬪,一個個不過都是軒轅的亡國之奴罷了,他們可不想皇甫仁爲了一個女人,做下錯事,立即齊刷刷地跪了下來,三呼:“皇上三思,皇上三思,皇上三思。”
那聲聲皇上三思震得整個夏赫皇城都抖了抖,皇甫仁心驚,怎麼平日裡沒見他們這麼團結過,此時倒是一個個都愛起國來了。
他心下大怒,將剛剛放下來的手快速地舉了起來,正準備不管不顧地大喊進攻,這個時候,城門緩緩地開了。
他眉頭一皺,向下看去,隨着城門打開,只見寬闊冷硬的城門裡,緩緩地走出來一個素白的身影,在這漫天的肅殺之氣的籠罩下,她顯得那麼的單薄,那麼的纖弱,她的裙裾在山風的吹拂下,在她的身後形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皇甫仁的心一慟,她必是不忍自己在朝臣的逼迫下如此難堪,這才主動打開城門,出去了。
幕漣漪默默地向軒轅恆的大軍而去,她不敢回頭,不敢去看皇甫仁此刻的表情,她如此聰慧,又怎會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和自己身體的異常,難怪皇甫仁日日陪着她,難怪自己覺得越來越虛弱,原來竟是得了那不治之症嗎,她握緊手裡的匕首,上面是她親自塗上的劇毒,既然軒轅恆如此咄咄逼人,如此想得到她,那就讓他帶回她的屍骨吧,是的,這是她精心策劃的一場戲,她要讓軒轅恆一嘗親眼看着自己心愛的人死在他面前的痛苦。
要想俏,三分孝,一身素白孝服的幕漣漪比起平日來,更多了幾分風情,此刻的她長髮只隨便在頂上挽了一個髮髻,其餘的發都披散在身後,頭上一朵淡粉的桃花襯得她人面桃花相映紅,她眉目清淡,紅脣緊抿,整個人仿若那九天的玄女下凡,軒轅恆不禁看得癡了,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兒,他曾錯過了她,如今時過境遷,他只想將她擁在懷裡,問她一句:“你想我嗎?”
軒轅恆翻身下馬,快步向她走去,他身姿矯健,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剛剛登上城樓的幾個夏赫國的妃子看着軒轅恆俊逸挺拔的身姿,恨恨地看着兩軍中間,正款款而行的幕漣漪,她何德何能,讓夏赫和軒轅兩國的國君都傾心於她,他們一樣的英姿勃發,一樣的是人中龍鳳,卻都一樣的迷上了那個狐狸精,軒轅恆竟親自下馬來迎,那些妃子輕飄飄地看了皇甫仁一眼,倘若皇甫仁能這麼待她們,她們就是死也甘願啊!
軒轅恆隨身的侍衛想攔,卻被他一個冷硬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看着軒轅恆越來越清晰的臉,眉頭微微皺了皺,她以爲她早就忘了那些過往,再見他她不會再有愛,亦不會再有恨,她一直認爲,不在乎纔是對一個人最大的報復,可她發現她做不到,此時此刻,她想起球球,想起了自己爲什麼來夏赫,她握住匕首的手越來越緊,恍惚間將自己劃傷了也不自知。
她不能死,她還沒有報仇,怎麼能就這麼死了,那不是便宜了軒轅恆,他加諸於她身上的一切,她都要加倍的還與他。
軒轅恆像是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更快地來到了她的身畔,堅實的手臂輕輕一攬,將她圈在了懷裡,感受到懷裡的軟玉溫香,軒轅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有她在懷,即使帶領大軍,深入敵腹又何妨,此時此刻,一切都有了回報。
問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着他沉穩的呼吸,幾乎是下意識的,幕漣漪握着匕首的手一揮,狠狠地將匕首插在了軒轅恆的前胸,正對他的心臟,他必死無疑,這一幕,早在多年前,她來到夏赫之時,就在夢裡演練了無數遍,夢到他死在自己的手上,鮮血淋漓的樣子。
可事到如今,看着軒轅恆緩緩倒下的身體,夢境終於變成現實,她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意,只覺得一種難言的悲情籠罩着她,讓她的心悶悶的,竟開心不起來。
她的手一鬆,緩緩地後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軒轅恆,他的武功深不可測,這一擊他明明可以躲開的,他爲什麼沒有躲?
匕首上塗的是無藥可解的劇毒,軒轅恆胸前的傷口上流出了烏黑的血,可他的臉上泛着淡淡的笑意,他在倒下之前虛弱地握住她的肩,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這樣,我們算不算兩清了呢,漣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幕漣漪聽着那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只覺得心裡千頭萬緒,這是她曾給他說過的一個故事,一個國君因爲思戀回家省親的妻子,給妻子寫的一封信上就是這句話。
君王有情,那位國君的妻子何其有幸,幕漣漪愣愣地看着軒轅恆,他若早待她如此,他們又怎麼會走到今天。
他的聲音又低,又溫柔,帶着無盡的乞求,他中毒已深,最後幾個字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的身子欺壓上來,他抱着她,兩人跌到了地上,倒下的那一刻,他仍緊緊護着她,不讓她磕着碰着,手仍緊緊抱着她。
此時時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不再自稱朕,他只是一個來接妻子回家的普通男子,幕漣漪的心一酸,搖了搖頭,早知現在,又何必當初。
皇甫仁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從幕漣漪出現,到她刺
殺軒轅恆,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他來不及阻止,來不及說不,甚至,來不及反應。
她終究還是愛着軒轅恆的吧,他想,否則又怎麼這樣決絕的刺殺於軒轅恆,他知,她不是爲了他,她不過是對軒轅恆愛之深,恨之切罷了。
此時此刻,皇甫仁突然羨慕起軒轅恆來,雖然是她親手殺了他,可她畢竟是愛他的,倘若是自己,幕漣漪恐怕永遠只會溫和的笑吧,無悲無喜,無怒無怨,彷彿天生就是一個性情寡淡之人,可他知道,她不過是把所有的悲喜都給了軒轅恆。
他冷笑了一聲,他終究是輸了啊!在幕漣漪刺向軒轅恆的那一刻,他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幕漣漪看着軒轅恆緩緩閉上的眼睛,她又想起了那些過往,她剛來時兩人花前月下,吟詩作對的風花雪月的日子,還有球球,他們共同的孩子,“不,”她仰天長嘯:“軒轅恆,你欠我的太多,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就這麼兩清了,是你的一廂情願,我不同意。”
軒轅的衆將士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剛剛纔從幕漣漪的大喊裡回過神來,幾位將軍大怒,下令放箭,射殺這個行刺軒轅國國君的膽大包天的女人。
皇甫仁眼看着箭雨鋪天蓋地地向幕漣漪和軒轅恆兩人而去,而她只坐在滾滾黃沙裡,籠罩在兩軍對壘的肅殺裡,靜靜的,仿若雕塑一般,不躲不避。
皇甫仁立即下令大開城門,與軒轅大軍決一死戰,無論如何也要護住幕漣漪,她生,全軍生,她死,他就要整個夏赫,整個軒轅陪葬,他要天下素縞。
幕漣漪的手放在軒轅恆的臉上,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輪廓,此刻的他發冠歪斜,幾絲亂髮飄在他的臉上,他往日裡凌厲的雙眸此刻正溫柔地看着她,這個他心心念唸的女子,哪裡還有一點平日裡的威嚴冷凌。
她看着軒轅的大軍向她射來的漫天的箭雨,聽着身後夏赫的士兵傳來的喊打喊殺聲,只覺得腦袋被吵得嗡嗡直響,他的身體正慢慢冰冷,她靠在他的胸前,聽着他漸漸停止的心跳聲,緩緩閉上了眼睛,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見……。”
皇甫仁頓時黯然,軒轅恆是她的“初見”,那他呢,卻是晚了一生。
“嗖”,只見幕漣漪的身上多了一隻亂箭,她竟然笑了。
望着夏赫國即將衝出來的將士,她看了一眼躺在她懷裡已經死去的軒轅恆,滿足的吻了吻他的額頭,然後再也沒有起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納蘭性德的詞,在空氣中,由遠處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