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聲色俱厲的模樣倒是那女子微微一顫,顯然是有些怕的,但是又不想就此妥協,於是她硬着腰桿,坐在門口的地方,就是不動。
此時已經有些客人上門,看到門口的坐着這麼個人,都紛紛指指點點。
“我說春媽媽,你們這春香院,還有這等貨色啊?”這時一個身形肥碩的客人忍不住揶揄道。
“哪裡,哪裡,這怎麼可能是我們春香院的姑娘呢?您想多了,李大爺,趕緊往裡面請,蘭梅快點將李大爺請進去,好生伺候着。”
這時候旁邊的一個顧念急忙上前挽着李大爺的手臂進去了。
春香一看這人進去了,這會又沒有其他的人,臉馬上陰沉了下來,她轉身去看那坐在地上一直賴着的女子,這次連客氣都省了。
“我說,你走是不走?”
女子看了眼春香,直接把臉給轉過去了,這下春香直接怒了,“來人,把這人不要臉的女人給我直接拖到外面去。”
這纔剛說完,身後一直候命的隨從直接上前去拉人了。
女子沒有想到對方會動手,連忙扯着嗓門叫,“你們給我放開,我要進去,我要進去,放開我。”
“你要進去?”春香嗤笑出聲,“怎麼,你是要進去當我們春香院裡的姑娘嗎?實在是可惜了,就你這容貌,這身段,怕是想進我們春香院都難啊,所以你還是放棄吧,去把人給我拖走,要是再敢來鬧,直接報官。”
“你們不要拉我走,我要找我相公,你們放開我。”這時候女子還不放棄,一直高聲的喊着。
幕漣漪看着她臉上不甘又癲狂的表情,忍不住微微嘆息,這就是太依附於男人的悲哀嗎?
幕漣漪知道自己不可能改變什麼,拉着宜秋準備走,只是這纔敢轉身,那女子突然大聲地叫了聲,“相公,相公——”
她轉身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從春香院出來,臉上掛着滿足的笑,似乎嘴裡還哼着小曲,只是當他看到女子之後,那一臉的愜意樣子,瞬間就消失殆盡了。
“相公,相公——”女子推開身邊人的鉗制,飛奔到了男人的身邊,臉上頓時笑了出來。
想着是真的開心,只是被她拉着的人,臉色頓時變的極爲難看,一開口,就責備,“你來這邊幹嘛?”
“相公,你這麼多天都沒有回去,我實在擔心,所以來找你,你跟我回家吧,孩子都在等你呢!”
男人都沒有來得及說話,站在旁邊的姑娘忍不住道:“喲,大爺,這是您的夫人啊,可是在這邊等您等了很久了啊!”
姑娘說着忍不住掩着嘴笑了,看着她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但是男人在聽到這話之後,這臉就更黑了,這時候女子要拉他的袖子,直接被她扯開了。
“我要回去自己會回去,要你來這邊找我啊?”男人看了看女人臉上那清晰可見的紋路,心裡頓時覺得極了,這樣的女人居然是自己的結髮妻子,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可是,相公——”被扯開的女子不甘心又上前要去拉,可是纔剛碰到男人的衣服就被他狠狠地給推開了。
女子被推着直接跌到地上,看着相當的狼狽,可是男人看着完全不在乎,沉着臉直接開罵。
“你有完沒完啊,我不是說了嗎,要回去我自己會回去,要你來這邊來找我,也不看看自己什麼鬼樣子,你不想想看要不是因爲你這副尊容看的我難受,我能這樣啊,我能來春香院啊!
本來今天還想回去,你居然給我鬧到這裡來了,存心想丟我臉的吧,現在沒有那個心情了,你自己回去吧!看到你就煩!”
男子纔剛說完,身後春香院的姑娘立馬有上前來安慰,“大爺,消消氣消消氣,要不要進來讓我們姑娘幾個給你去去火氣?”
那姑娘邊說,邊對着男子送着秋波,那妖媚的樣子,頓時讓男人心頭一樂,直接抓着姑娘的手,又進了春香院。
而被推到在地上的女子則是滿眼淚水的目送着自己的丈夫再次進了青樓。
男人走了之後,旁邊看熱鬧的人都跟着散了,根本就沒有人去理會那傷心絕望的女子。
女子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是手才撐地,就感覺一陣絲絲的刺痛,她攤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手心因爲剛纔被磨破了,這會血都出來了。
她看着自己手心上的血跡,原本就已經沉積在眼眶中的淚水,立馬都掉落了下來,那淚水包含着無數的委屈,無數的傷心,更有無數的絕望。
她沒有哭成聲,只是隱忍着默默地掉着眼淚。
幕漣漪就在她的不遠處看着,看着女子不斷地臉頰上滑下的淚水,不知道突然覺得有些心疼,那是一種對於弱者的無力感。
女子無聲地哭着,她也不想在這裡哭,讓人瞧着笑話,可是她真的是忍不住,心裡太痛了,痛到已經連掩飾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已經無力去管其他人的想法,她只想就這麼哭着,要是能哭死那她也能解脫了。
她也沒有指望誰能來安慰她,這樣的自己自始至終就是個笑話,哪裡有誰會同情自己的。
可是就在這時,一條白淨的手絹遞了過來,然後一道像清泉般悅耳的聲音響了起來,“擦擦吧,這淚水都把臉弄髒了。”
女子看着那手絹,先是愣了下,然後擡頭,當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時,整個人都驚到了,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在哭泣。
幕漣漪看着女子哭的實在是傷心,所以實在很不忍,於是上前將自己的手絹遞給了她。
女子的臉上的淚水粘連着她的頭髮,貼在臉上,看着樣子真的相當的狼狽,但是她完全意識不到這些,只是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幕漣漪,似乎在確定這一切是不是真實的。
幕漣漪見她似乎沒有反應,於是蹲下身,輕輕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看着她紅腫的雙眼忍不住道了聲,“男人從來不是女人的唯一,爲一個對你不管不顧的男人哭泣,那是相當愚蠢的行爲,把眼淚擦擦回去吧!
你在這裡哭死了他也不會有半點心疼,那麼何必還要浪費自己的眼淚呢?記住,女人並不只是爲男人活,更重要的是爲自己而活。你的孩子現在沒準還在家等着你呢,不要讓他們等急了,該擔心的,回去吧!”
幕漣漪說完,將自己是手絹遞給了對方,然後跟着宜秋離開了,這會她沒有蒙着面紗,實在不適合站在春香院門口做這樣惹眼的事情,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那女子一直攥着她給的手絹,久久都沒有移開眼睛。
幕漣漪從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無心之舉居然還會有後續,幾天之後,當宜秋來告訴她,有人想見她時,她先是疑惑,這裡她根本不認識什麼人,怎麼會有人想來找她?
然後她就想到了陳秋陽,可是她並沒有告訴他自己住在這裡,怎麼可能會是他呢?
帶着疑惑,幕漣漪到了後門之後,看到了來人,更加驚訝了,居然是幾天之前那個在春香院們門口被自己丈夫責罵的女子。
此時的女子沒有當日的狼狽,穿着一身乾淨的衣服,頭髮也梳的整整齊齊的,看着順眼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幕漣漪的錯覺,如果不是這臉上過於蒼老,幕漣漪甚至都覺得這女人的五官其實還很不錯。
女子站在門口顯得有些侷促,想來害怕別人看到自己站在青樓的後門被人家誤會吧!
幕漣漪並沒有因此有其他的想法,她早就已經知道,在這樣的古代,女子的名節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但是她就不明白了,這人來找她是爲什麼呢?
聽着宜秋說,這人都在這附近轉了很多天了,剛開始宜秋還不在意,以爲這人又在等丈夫,但是後來她知道,她的丈夫根本不在這裡,她就斷定這人是在等其他的人。
後來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問了,問了才知道,原來人家是在找幕漣漪的。
對方看到宜秋也很高興,然後一直問着幕漣漪的下落,宜秋很是驚訝,但是看在對方那麼執着,只能答應。
幕漣漪收起自己臉上的驚訝表情,問道:“你找我嗎?”
她還是有些不確定,不知道對方爲什麼會想來找自己,難道自己那天說了不該說的話嗎?
女子看到幕漣漪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她上前高興地道:“是,姑娘,我這麼貿然的來找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沒有關係,那你是有什麼事情找我嗎?這位姐姐都不知道怎麼稱呼。”幕漣漪想不出對方要不是有事情,怎麼會來找她,可是她們不熟,來找她又是什麼事情呢?
“姐姐不敢當的,我姓何,當名一個英子,今天貿然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想還給姑娘你這個手絹。”
說着將那日幕漣漪給她的手絹給拿了出來,這手絹看着已經精心洗過,已經完全沒有一點污漬。
幕漣漪有些想不到,沒有想到對方來找自己居然只是爲了還自己手絹,“不必如此的,不過是條手絹而已。”
見幕漣漪沒有接過去,何英有些急,“我沒有擦別的,真的,很乾淨的,不髒的。”
幕漣漪聽着對方的話,她這才知道,自己的話讓對方誤會了,“不要誤會,我並沒有嫌棄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爲了一條手絹,讓你在這邊等了這麼多天,謝謝我收下了。”
說着,幕漣漪就將手絹收了起來,這是個敏感的女人,自己要不收,這人的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只是幕漣漪這纔剛收着,這人眼眶居然還是跟着紅了,“謝謝你,姑娘,謝謝!”
幕漣漪微愣地看着眼前這個紅着眼眶的女人,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馬上就明白了,她想這何英其實是在爲那天的事情跟她道謝。
這應該是個可憐的女人,看着那日的情形她多少能猜到,這會人家正滿懷傷心,也不好直接讓人走,可是也不能讓人直接進來吧,這可是青樓,像她這樣的身份,讓她進來實在不合適。
想了想,幕漣漪覺得還是跟着她出去吧,看着對方這情況,八成一肚子的話無法發泄呢!
雖然兩人並不熟識,但是既然那天做了好人,這就做到底吧!
幕漣漪讓宜秋跟春媽媽交代了下,就跟着出
去了。
何英完全沒想到幕漣漪會跟着她出去,着實愣着,剛開始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其實是因爲那天幕漣漪的那番話,讓她的心裡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直撓着似得,她覺得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這會幕漣漪跟着何英走在大街上,看着對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裡忍不住笑了,這人其實很奇怪,有些人認識了許久,可是卻相對時卻是無話可說,可是有些人明明纔剛認識,但是心裡卻沒有那層隔閡,甚至有種想要一吐爲快的衝動。
她對於何英應該是後者,不然她這會根本不會跟她走在一起。
“你應該比我大,那我就叫你一聲何大姐吧,何大姐,這心裡要是有話,就直接說吧,今天我有的是時間,可以聽你慢慢說。”
幕漣漪含笑地看着她,眼底的真誠讓何英又是一陣不敢相信。
何英她心裡真的很多話說,那些話長年的積壓在她的心裡,讓她簡直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很多時候她真想找個人一吐爲快,可是這些年她除了孩子,就圍繞着男人轉,根本沒有一個能說話的對象。
她壓抑,她難受,但是又無可奈何。
從來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天終於可以將這些的話說出口了,可是這麼多的話,從何說起嗎?
幕漣漪似乎看出了她心底的爲難,想了想然後道:“說什麼都沒有關係,或許你可以從跟你的相公認識說起。”
在幕漣漪一點點的開導下,何英終於說出了積壓在心底許久的話。
從最開始的相遇,到後面她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的相守;從最初的窮困,到後來慢慢小有積蓄;從最開始的琴瑟和諧,到後面的嫌棄厭惡。
何英說到最後,自己都跟着激動了起來,“當年,我爲了跟他一起,幾乎斷絕了跟孃家人的聯繫,可是那時候我覺得值得,因爲我知道他心裡有我。
這些年,我爲他生兒育女,更爲他吃盡苦頭,可是這十年來的艱難,沒有換來他的感激,卻是讓他更加的厭惡我。
他覺得我長老了,覺得我醜了,可是他也不想想,如今我變成這樣,是爲了什麼,但凡他有點良心他就不能這樣,不能這樣的,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何英說到最後,自己都哭了。
幕漣漪不得不感嘆,這世間薄情寡義的男人總是比比皆是。
只是這時代的思想禁錮住了女人的思想,囚禁了她們的步伐,讓她們只能依附着男人生活着,卻沒有想過,即便哪一天沒有了男人,她們依然活的精彩。
何英絮絮叨叨跟着幕漣漪說了許多,長久的發泄,讓她心裡舒服許多,哭過後顯得很不好意思,“幕小姐,真的很不好意思,讓你聽我嘮叨了這麼久。”
幕漣漪搖搖頭,表示不介意,她想讓何英不要叫她幕小姐,但是何英沒聽,她覺得幕漣漪這樣的天仙似得人,就該跟大戶人家人家的小姐似得,幕漣漪無奈,就隨着她了。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奇妙,就像是一層薄薄的紙張,捅破了那自然能越發親近,捅不破那隻能像是街上路人,相見卻永遠不可能相識。
短短一個幾個時辰的傾訴,似乎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
何英原先還有些顧慮,她沒有想到幕漣漪就住在春香院裡面,可是她卻覺得她似乎並不像一個青樓的女子,但是她不敢貿然的去問,這會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之後,她都甚至想着要是能幫就幫幫人家。
何英的家其實離着春香院並不是很遠,所以走到最後,居然走到了她的家。
何英自然是很誠懇的想讓幕漣漪去她家坐坐的。
幕漣漪原本想拒絕,但是有時候面對對方那麼誠心的眼神,你想拒絕都難。
何英的家是一個不大的院子,但是卻收拾的很整齊。
幾間屋舍,搭着葡萄架的院子,兩個可愛的孩子。
何英除了丈夫是個人渣,其他的一切都是幕漣漪曾經所有的幻想。
她站在葡萄架下面,看着上面依然抽出的嫩綠枝葉,心裡忍不住一陣陣的翻涌。
曾經曾經,在那個美麗的村子裡,她也擁有過這樣的一個葡萄架,多少次她總是躺在葡萄架下面的藤椅上,看着頭頂上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一點點地灑進來,留下一道道斑駁的影子。
那時候,球球總是會撲在她的身上,用着胖胖的身體一下下地拱着她,然後正個人賴在她身上,元香就會在旁邊看着他們笑,笑的前僕後仰。
這一切似乎都只是在昨天發生,卻永遠的只能成爲回憶了。
何英將自己的兩個小孩從房間裡叫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幕漣漪站在葡萄藤下面,周身瀰漫着濃濃的悲傷氣息。
她疑惑了,不知道對方爲什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出來。
“幕小姐?”
何英猶豫了許久之後,這才叫出聲。
幕漣漪收斂起眼底的傷痛,笑着轉過身,然後就看到了何英的兩個孩子。
男孩九歲,女孩才五歲,粉雕玉砌的兩個小娃娃,看着十分討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