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測之後,大一那年我在學校似乎就沒有發生過什麼難忘的事,換句話說,我的大一提前結束了。說起來很奇怪,對於體測後的時光,也就是剩下的五月和六月,我的大腦竟然是一片空白,什麼都記不起來,彷彿不曾經歷過一樣。現在的我只好推測,那段時光我依舊沒有學好英語,卻能夠繼續當着二外日語班的學霸;對待李寒露我一定是冷淡大於熱情,卻因爲學日語可能和馮洋洋多了交集;寫了《北師玉蘭歌》後,我應該又寫了一些詩,看了幾本詩集或者小說。
雖然那年的五月和六月是一片空白,但萬幸七月不是,七月初我去看了大海,算是爲大一畫下了相對圓滿的句號。我生在西南內陸,從小對大海有着深切的嚮往,但一直沒有時間、沒有機會、更沒有資金去看海。來到帝都以後,去看海的念頭就變得更強烈了,帝都離海近,車費便宜,大學裡空閒時間也多,即使不空閒也能想辦法擠出時間。所以,在大一結束的那個夏天,七月初的某個夜晚,我突然決定去看海,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七月初正是考試周,我總共有十幾門考試,那幾天本應該用來複習備考,我卻玩心肆虐,坐上了火車去看海了。同學們都說我膽大包天,有的還調侃我,說我是學霸不需要複習,但我心裡清楚,我只能在二外日語這門課上當學霸,其他科目都不行。其實在期中考試以後,我就已經打消了當英語系學霸的念頭,不是我不想努力,而是別人太優秀,所以那個時候,我覺得復不復習結果都一樣,反正當不了學霸,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知道我有去看海的打算後,範越陶決定和我作伴,一起去北戴河看海,我問他:“範哥也不復習了嗎?你家在上海應該隨時看得到海吧?”他回答說:“最近沒有心思複習,只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聽不懂課,考試又墊底,我是經過這一系列的打擊才放棄當英語系學霸的,但範越陶不一樣,他從一開始就遵循着“六十分萬歲”的信條,因爲他從來就不想呆在俄語系,從來都不願意學俄語,所以也從來不重視俄語系的考試,等他下學期轉到他心愛的日語系,情況就會改觀吧。這麼一想,我和範越陶,還真有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從帝都到北戴河,高鐵和動車都只需要兩個小時,但我只想坐普快。範越陶明白我的心思,普快雖然多坐兩個小時,卻能節約一百多塊錢,他一直都很體諒我的難處,這次反正不趕時間,不如就坐着普快,慢慢旅行。我們頭天晚上在寢室訂好了車票,第二天下午到車站取票上車,絲毫不在意三天後的英語閱讀考試和俄語語法考試,別提多瀟灑了。
我坐在火車裡,欣賞着窗外的風景,心中無比愜意,我終於可以看到大海了,這可是我十幾年來的心願。範越陶就坐在我旁邊,一開始他並沒有和我說話,應該是不忍心打擾我的閒情逸致。車開了十幾分鍾後,他突然說:“董先生應該很少出門旅遊吧?”
我轉過頭,微笑着說:“是啊,我最遠就去過我家鄉的省會,還只去過一次。”
“難怪,這次去看海一定很開心。”
“當然咯。”我說:“還得謝謝範哥,肯陪我坐慢車,給我省下不少錢。”
“這有什麼,我正好也想坐坐慢車,悠閒悠閒。”
“範哥以前應該沒有坐過慢車吧?難爲你了。”
“沒有爲難,我從帝都回上海也得坐很久,高鐵六個小時。”
“你怎麼不坐飛機呢?飛機肯定很快。”
“我以前旅遊坐過兩次飛機,不太喜歡坐飛機的感覺。”
“噢,這樣啊,希望以後我也有機會體驗下坐飛機的感覺。”
“一定可以。”
我衝範越陶笑了笑,又轉過頭繼續看風景。
過了幾分鐘,範越陶又說:“董先生,我跟你說件事。”
我暫時沒有轉頭,“你說。”
“我下學期……可能會退學。”
我大吃一驚,轉過頭來,“什麼?退學?”
“嗯。”他說得很平靜。
“爲什麼退學?”
“我想去日本上大學。”
我毫無思想準備,“爲什麼突然想去日本念大學啊?”
“我本來高中畢業就想去日本的,但我爸媽想讓我留在國內,結果我沒有考上日語系,我就不太想念了。”
我繼續追問道:“下學期不是就可以轉系嗎?”
“轉系對成績有要求,我現在這俄語成績,估計轉不了。反正我想學的是日語,去日本學習是最好的。”
“袁江燁他們知道嗎?”
“不知道,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我有點不知所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範越陶接着說:“哎喲,要是高考科目裡有日語就好了,那樣我一定能考到日語系,可惜。”
我們沉默了半分鐘。我說:“你要是退學了,我們就很難再見面了吧。”
他很灑脫地笑着說,“一期一會。”
“這是什麼意思?”
“日語,一輩子只見一次。”
“我現在都有點捨不得範哥了。”
他拍了拍我肩膀,“以後董先生來上海旅遊,我一定好好招待。”
“範哥,你沒有開玩笑吧?真的要去日本嗎?”我仍舊不敢相信。
“是啊,做出這樣的決定我也不容易,所以纔出來看看海、散散心。”
“原來如此。”我也盡力變得灑脫,“那好吧範哥,這兩天我們什麼都別想,先好好看海。”
“好啊,其實我還沒有正經地看過一次海。”
“不可能吧?範哥的家可在上海。”
“可能是因爲離得近,就沒有什麼吸引力。你明白嗎?”
“明白,就像那些土特產,外地人覺得很好,當地人就覺得沒什麼。”
“對對對,你還記得杭州小籠包嗎?”
我開口大笑,“當然記得。”來帝都以後,我們在大街上看到過好幾家招牌是“杭州小籠包”的店門,本來以爲那是杭州的特色小吃,就像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一樣。然而有一天,袁江燁告訴我們,他在杭州從來沒有聽說過“杭州小籠包”,他在杭州倒是吃過小籠包,但並不覺得有什麼特色,和帝都的小籠包嘗不出區別,我們都覺得很有趣,還常常拿“杭州小籠包”來調侃他。從那以後,我們便懂得了一個道理,外地人以爲的特產,當地人可能根本不知道。
回憶着“杭州小籠包”的趣事,我可以暫時把範越陶即將退學的事拋在腦後,但回憶一結束,我又會變得憂傷,下學期我可能就見不到他了,明明應該還有三年才離別,但離別偏偏來得這樣猝不及防。我依舊看着窗外的風景,偶爾會看一眼範越陶,他總是報以微笑,我想他心裡應該也有些憂傷,不然他不會一直瞞着我們,直到期末才說出來。只是,無論怎麼憂傷,都阻止不了離別的來臨,這一次離別,就當是爲三年後的畢業離別做預備吧。
三個小時以後,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們抵達了北戴河火車站。頭一晚訂了火車票後,範越陶也訂了車站附近的旅館,我們下了車,出了車站,根據手機地圖的指引,直接去旅館入住。我們的計劃是:當天晚上好好休息,第二天和第三天放肆遊玩,第三天晚上趕回帝都,參加第四天早上的期末考試。我們的樣子,真的不像三天後就要期末考試的人,你覺得呢?
可惜天公不作美,第二天我一睜眼,就聽見窗外有嘩啦嘩啦的聲音。我穿好衣服,拉開窗簾,外面果然下着大雨。範越陶睡在隔壁牀上,興許也是聽見雨聲,興許是外面的光刺眼,他不一會兒也醒了。我說:“範哥,我們運氣真不好,下這麼大雨。”、
他坐起來揉揉眼睛,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他說:“下雨了嗎?”
“是啊,還挺大的。你帶傘了嗎?”
“沒有。”他看了我書包一眼,見書包的側袋裝着傘,笑道:“董先生真是未卜先知啊。”
“我家鄉那邊經常下雨,出門總會帶傘,習慣了。”
他穿好衣服,翻身下牀,“我們出發吧,雨天的海邊應該別有一番風味。”
“你是去超市買傘?還是去前臺借一把?”
“當然是先借一把,再去超市買。”
我笑道:“對噢,超市離得有點遠。”
他也來到窗邊,擡頭看着天空,“這雨看起來會下很久,說不定明天還會下。”
“唉,那就看不到海上日出了。不過沒關係,留點遺憾也好。”
“那走吧,先下樓吃點東西。”
我背上書包,“Let’s go!”
我們吃了早餐,買了雨傘,便出發去海邊。
我們沒有報旅行團,都覺得旅行團不夠自由,與其死板地跟着導遊,不如隨心所欲、自己走走停停。可是,不跟旅行團去外地旅行也有風險,就是容易被人忽悠。我們坐着計程車,本來打算去鴿子窩公園,這是網友強烈推薦的景點,但計程車司機知道我們是外地人後,就開始說鴿子窩公園的壞話,還推薦另外的景點,我們沒有經驗,真的就被他忽悠了,結果他推薦的景點不僅不好玩,門票還貴得不得了,他顯然是那景點的託。吃一塹長一智,從那景點出來以後,我們又坐上計程車,堅決去鴿子窩公園,不管司機說什麼話、推薦什麼景點都不改變主意。
鴿子窩公園沒有讓我失望,海岸很寬,沙灘很大,貝殼很多,景色很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海,我開心得像個孩子,我冒着傾盆大雨,撐着傘沿着海岸行走,海浪一陣一陣地拍在我的小腿上,把這夏天變得清涼;我在沙灘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也不停地彎下腰撿貝殼,每一個動作對我來說都充滿了新鮮感。範越陶是上海人,對大海早已司空見慣,但雨中的大海對他來說似乎也別有一番風味,他撐着傘,向海水中走去,他走了很遠,海水已經沒過了他的大腿,不知怎的,我突然有點害怕,他可有抑鬱症,不會……所幸,他提了提褲子,爬上了身邊一塊巨石,繼續望着無邊無際的海水。後來起了大風,雨越下越大,海浪也越來越急,爲了安全,我和範越陶離開了大海,登上了公園裡的一座小峭壁,繼續俯瞰那波濤洶涌的大海。這座峭壁上有很多鴿子洞,公園因此得名。
中午,我們就在公園裡的一個餐館吃海鮮,範越陶說他請客,我很不好意思,但禁不住他的熱情,他和其餘室友總是這樣爲我着想,能不讓我花錢就絕不會讓我花錢。我第一次吃到海鮮,但只吃了兩三口,我實在不習慣那種味道,只好另外點了一個炒菜,配上白米飯慢慢享用。範越陶吃海鮮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一個人吃完了兩個人的量,到底是生長在海邊的人,他在家裡肯定經常吃這些東西。
從餐館出來,範越陶還調侃我,“你來海邊卻不吃海鮮,不是白來一趟嗎?”
我笑了笑說:“還好啊,只要能看到海,我這鄉巴佬就很滿足了。”
“那你還真是容易滿足。”
“知足常樂嘛。謝謝範哥再次請我吃飯,都數不清你是第幾次請我了。”
“別客氣,這次你就只吃了一個炒菜和一碗飯,用不了多少錢,海鮮纔是大頭。”
“不不不,也得二三十塊,這可是公園裡的餐廳。”
他看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問我:“你不會是因爲不想欠我人情,纔不吃海鮮的吧?”
“哪有,我臉皮厚着嘞,我是真的不喜歡那味道。”
“好吧,跟你開玩笑呢。”
午後,雨變小了,浪也小了,我們回到了海岸上,又踩着海水往海里走,直到海水沒過膝蓋才停下來。我們爬上另一塊巨石,看見不遠處有一艘小船,牀上的人像是在清理海面上的垃圾,多虧了他們,我們才能看到這麼美的大海。峭壁裡的鴿子忽然飛了出來,一羣接一羣掠過天空,那景象壯觀極了。望着無邊無際的海洋,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人於天地之間,不過是這海洋裡的一滴水而已。範越陶成了我的攝影師,給我拍了很多照片,留住了很多珍貴的瞬間。
範越陶的預測果然不錯,我們遊玩了兩天,雨也就下了兩天。我樂觀地認爲,這雨就是爲了我們下的,下着雨的大海很美,也許比晴天的大海還美,儘管我沒有見過晴天的大海。不管怎麼說,這一趟大海之旅,我是終身難忘。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很短暫,一轉眼就到了回帝都的時間,我和範越陶又踏上火車,趕回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回到寢室已經晚上十點半了,室友們居然還在複習,我和範越陶就像是異類。袁江燁調侃道:“喲喂,兩位學霸回來了,玩的怎麼樣啊?”
我和範越陶相視一笑。我放下書包,故作輕鬆地說:“很開心啊。聽說明早八點就是英語閱讀和俄語語法考試。”
“原來你還記得喲。”羅覺說。
範越陶說:“這怎麼可能不記得,只是裸考而已。”
羅覺又說:“你們倆可真是瀟灑。”
“紅塵呀滾滾,癡情呀深深,不如瀟灑走一回。”我唱歌唱得大笑。
範越陶說:“董先生,一起去洗澡嗎?”
“好啊,洗個澡,睡一覺,明天好考試。”我說。
袁江燁他們突然鼓起掌來。袁江燁說:“厲害厲害。”
我拿上毛巾、香皂和盆子,“承讓承讓。”
範越陶也放下書包,拿上洗澡用具和我離開寢室,走出樓道我又問他:“範哥,你什麼時候告訴他們啊?”
“告訴他們什麼?”
“你退學的事。”
他想了想說:“等考完試吧,現在說了怕影響他們。”
“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