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夜中歡快的樂章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子。我們聯繫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她在跳河之前,跟你有過交流,是不是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電話裡面,民警把洛神說的話簡略複述一遍,隨後表明了聯繫他的原委,“或者說……你之前有見過她嗎?”

車裡十分安靜,林依然就貼在張揚身旁,隱隱聽到些內容,微微坐正身子望着他。

“沒有。”

張揚先回答後一個問題,隨後想了想,說道:“好像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她說就她一個人,沒說幾句完整的話,就跳下去了……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

“這個還有待進一步調查,我們目前懷疑她大腦是不是收到過什麼創傷,或者強烈的精神刺激,導致短時間記憶缺失……”

“醫生怎麼說?”

“嗯,這個……由於她目前身體健康上,除了她說的不記得事情外,並沒有其他明顯損傷,而且她沒有任何身份證件,沒錢,主管上也不是很願意配合,所以還沒做進一步的檢查。”

張揚輕輕應了一聲,表示明白,頓了一頓,又問:“我方便去看看她嗎?”

“當然可以。”

對方大概也察覺到張揚有意進一步幫助的意願,語氣似乎輕鬆了一些,國情如此,有沒有輿論關注的同一件事情,完全是兩種處理辦法。

如今在網上關於這件事情的討論已經十分熱烈,上面剛剛特意吩咐下來要妥善處理,但再妥善處理,不能直接幫那女孩出錢,接下來的安置也是麻煩。

有人願意接手自是好事。

“好的,那有什麼需要配合的你們再聯繫我,就是這個號碼。”

互相客氣幾句,張揚掛掉電話,林依然有些奇怪地問:“怎麼啦?”

“剛剛那個女孩子,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也沒有身份證件,所以打電話問問我知不知道些什麼……估計也順便試探一下我願不願意好人做到底。”

“那你認識她嗎?”

張揚有點心虛,只好做出沒好氣地樣子瞪着她,“你說呢?”

林依然撇撇嘴,扣上安全帶,“那去看看唄,反正也沒什麼事。”

女朋友太乖也不好,容易讓人覺得慚愧,張揚這會兒就有點慚愧,湊過去想親親她,以示獎勵和安慰,但被嫌棄地推了過來,只好悻悻地開車。

主觀上他並不想撒謊,但客觀上這種事情又不能說,只得誇張地描述一下當時跳到河裡救人的壯舉,林依然心裡有氣,與方淺雪一樣,都覺得後怕,也不怎麼搭理他。

張洪康得知了消息,給張揚打了電話過來,張揚本不想大過年的攪擾他,不過去醫院,又帶着林依然,還是繞路去了武館把師兄也給帶着。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那邊派出所考慮頗爲周祥,特意與醫院打了招呼,三人到了醫院,由張洪康與醫院打了電話,就有值班護士過來,直接引着三人到了病房,免得不熟悉亂跑,再弄得病人家屬過來看明星。

普通三人間的病房,洛神與張揚當初的位置相同,挨着衛生間靠門的那牀,她還記得「失憶」「自殺」的人設,呆呆地躺在病牀上,一副心如死灰、生無可戀的表情,見張揚與林依然過來,也只淡淡瞥一眼。

因爲懷疑洛神對林依然特殊對待,張揚特意留心觀察了一下林依然的反應,見她除了同情之外,還有些驚訝,不過似乎只是沒想到人這麼漂亮,而且年紀只與她差不多,並無更多的表情。

“有沒有好一點?”

見洛神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張揚只好主動招呼,同時在腦海裡面問她:“你準備怎麼讓依依接受?”

洛神並未回他的私信,只是表情淡淡地看着他,那瞬間張揚幾乎真以爲她只是個失憶厭世、自殺被救的普通女孩。

看了張揚兩秒,洛神垂下目光,低聲道:“你其實沒必要救我的,不值得這樣冒險。”

這話倒很符合她給自己設定的背景,而且長得好看,幹啥都跟普通人不一樣,笑是巧笑嫣然,哭是梨花帶雨,這會兒洛神就是我見猶憐了,林依然倒沒有南康公主對桓溫專寵小老婆的雅量,不過見洛神黯然神傷,難免同情心氾濫。

她不方便說話,於是就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張揚。

張揚勸道:“你還年輕,不要這麼悲觀……”

洛神不答,擡頭看林依然,林依然朝她溫柔地笑了笑,洛神也露出一個情緒低落、但努力不給旁人傳達負能量的笑容。

張揚正要說話,就聽腦海裡面響起洛神的嗓音:“你付錢去吧。”

張揚暗暗撇嘴,向林依然使一個「你給我打掩護,別讓她察覺我是給她交錢去」的眼色,林依然心有靈犀地回了個眼神,笑着問道:“你多大啊?”

洛神眼神一黯,搖了搖頭,“我不記得。”

林依然自悔失言,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洛神擡頭笑道:“沒事。”

林依然又問:“你真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張揚嘴角抽了抽,第一次發現林依然聊天也這麼耿直,倆人一個自覺掩護,一個自覺眼瞎,他悄悄出了病房,隨即反應過來,林依然哪是說錯話,擺明跟民警一樣,都不相信洛神的話。

這不難理解,畢竟突然冒出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說失憶了,有沒有證據,正常智商的人都會懷疑是她是撒謊。

他正要去找護士詢問交錢,卻見張洪康恰好回來,這才反應過來上來的時候,就已經讓張洪康就交押金了。

“那林依然到底以爲自己去幹嘛呢?”

張揚琢磨了一下,才意識到應該去了解洛神的「病情」,於是找護士詢問了一下,洛神如今身體基本健康,她說不記得事情,又沒做這方面的檢查,護士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能推測她可能收到了某種打擊,可能是物理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

磨嘰了一會兒,張揚重新回到病房,林依然已經在跟洛神講如何自力更生、自強不息的事情了,並且很認真地給她做規劃。

“你這麼年輕,就算從現在開始學,也來得及呀,而且現代社會嘛,女孩子,尤其是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養活自己的方式也有很多啊。”

張揚聽到這兒,嘴角抽了抽,好在很快聽林依然說:“比如給雜誌拍封面,或者做模特……”

洛神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謝謝你。”

林依然見自己的勸慰有效果,也露出笑容,“對了,還有好多公益組織,像你這種情況,應該也可以申請一定幫助的……我回頭幫你問問好了。”

洛神點點頭,又搖搖頭,“那太麻煩了。”

“不麻煩啊,我本來也要做社會實踐嘛,學校給有學分的……”

見洛神情緒似乎好些了,林依然又問:“你吃飯了嗎?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洛神往牀頭桌上努了努嘴,笑道:“他們剛剛送了吃的來,不過我沒胃口,不大想吃。”

林依然去看了看,是一盒餃子,已經涼了,道:“已經涼了,我再去給你買一點好了。”

張揚識趣地道:“我去吧,你陪她聊聊。”

出了病房,張揚找護士詢問了一下,隨後與張洪康一塊下樓,找到一家還開門的小店。

已經過了飯點,店裡沒什麼人,店老闆是一對夫妻,看着四十多歲,正在看電視,竟都認得他,還知道他已經「出院」的事情,得知張揚過來看望被救的女孩,連聲誇讚,末了還不要錢。

張揚本就心虛,連網上的評論都沒好意思看,被誇得更臉紅,自然還是硬付了錢,逃也似的在店老闆夫妻倆背後的議(稱)論(贊)聲裡離開。

回到樓上,洛神還在忽悠林依然,張揚提出要走,被她嗔了一眼,只得很無聊地坐在旁邊,看着她陪洛神閒聊,看她把一份餃子吃掉。

兩人都沒提錢的事情,但反正錢付了,回頭洛神就可以用「還錢」的理由找來打工了,算是按原計劃做好了該做的事情。

先把張洪康送回家,接下來是兩人確定關係以來的第一次二人世界,張揚十分興奮且期待,正琢磨着把車停哪,周帆又打電話過來了。

“幹嘛?”

“我招你了,語氣這麼衝?”

“有事趕緊說。”

“就打個電話確認一下,是不會又跳河再救個人吧?”

“有病!”

張揚直接掛掉了電話,見林依然表情好奇,大概疑惑他哪來這麼大脾氣,張揚衝她笑了笑,“好容易二人世界,不罵他罵誰?”

林依然翻了個白眼,看了看前面的路,忽然醒悟過來,“這是去哪?”

“呃……我也不知道。”

林依然又翻一個白眼,拿手機導航,“前面路口右轉,然後再右轉。”

“去哪?”

“我家啊。”

“你爸媽還沒回去嗎?”

“應該回去了吧。”

張揚邊注意路況,邊瞄着她,用眼神表達疑問,林依然起初茫然,隨即臉一紅,伸手在他伸手輕輕打了一下,嗔道:“你想什麼呢?這麼晚了,該回去啦!”

“沒有啊,還不到九點半呢。”

林依然咬了咬脣,“那你說去哪?”

“……”

大過年的,張揚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要不……去護城河溜溜?”

“然後我跳下去,你再救我?”

張揚撇撇嘴,只得按她指路往她家駛去,到了青山湖邊,找到停車場停下,“我纔想起來,這麼近,都沒陪你逛過呢。”

“我經常逛,不用你陪。”

“那你陪我。”

下了車,湖邊凜冽寒風撲面呼嘯,林依然縮了縮脖子,望着他道:“真逛啊?”

昏黃路燈照亮了沿湖的道路,周圍黑暗圍着旁邊別墅、遠處城區的燈光,張揚先走過去將她裹入懷裡,湊在她臉頰親了親,“要真覺得冷的話,就不逛了,坐車裡說會話。”

林依然在他懷裡面仰着頭,眨着亮晶晶的眸子,想了想,鼓着腮道:“那還是走走吧,免得你下次又說我都沒陪你逛過。”

張揚又在她臉頰親了親,幫她緊了緊衣領,牽着手走到湖邊,黑暗中的青山如一尊看不清模樣的巨獸,周圍又沒有什麼人,林依然怡然自得,張揚反倒莫名覺得有點悚然,趕緊掩飾好,不然以後有了孩子都還要被繼續笑話。

“湖邊風有點大,我們往那邊走吧。”

林依然往湖山相接的方向指了指,張揚自然沒意見,兩人沿湖邊小道走過去,隨口說些接下來安排,張揚要去外婆家多久回來,她什麼時候到他家,他什麼時候去她家的閒話,末了林依然忽然沉默了一會兒。

張揚正要開口問,她轉過頭來,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我問你個事,你老實回答我。”

張揚心裡一跳,看着她的眼睛,心裡涌出一股強烈的預感,多半跟洛神有關……就說洛神總撮合自己跟她在一塊,肯定有問題……

“嗯。”

“你跳下去的時候,就沒想過後果啊?”

張揚愣了愣,發現自己腦補有點多,乾笑道:“當時不是顧不得嘛,腦袋一熱,就跳下去了。”

林依然停步,輕輕咬着脣,盯住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主動伸手抱住他,臉貼在他胸膛上,“要是當時路邊沒有其他人,沒有人扔繩子,你上不來了……我怎麼半啊?”

起初是低聲說,到最後已有哽咽的哭腔。

張揚這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說一個慌就要有無數個慌去圓,網上的誇讚、評論乃至於可能的基於臆測的抹黑,都能當做不存在,可最親近的人的擔憂、後怕,又怎麼去躲呢?

早知道還不如車禍呢……

他暗暗腹誹着,下定決心再也不做這種破事,還不如直接尋個理由,或者花錢託人給洛神弄個身份……

“她只是想自殺,又不是拖着我一塊死,實在不行,我也能不管她自己游上來啊。”

張揚邊哄邊伸手抹去她臉上淚珠,“好啦好啦,我保證下次再遇見這種事情肯定就站在岸上喊人,絕不會再自不量力就直接往裡面跳了……”

林依然本也沒想哭,一時情難自已,被他哄哄,很快就止了淚,自己抽出張紙巾,張揚給她擦乾淨,昏暗的光線裡,見她目光如水,嬌顏如玉,不禁有點蠢蠢欲動,林依然察覺到了,咬脣瞪他一眼,抽身要走,已被抱住。

“唔……”

張揚飽經洛神「折磨」,好不容易脫了緊箍咒,四下無人,難得地放肆,正忘情時,隱隱聽到有說話聲傳過來,還想抓緊時間多親親,林依然已把他推開,不顧形象地抹了抹嘴角,嗔道:“有人來啦。”

張揚深深呼吸着,藉着冷空氣平復情緒,重新握住她的手,準備走過去,這時那邊來人靠近,聲音聽得更清楚些。

“這兩年行情……目前入場……”

內容沒注意,張揚只注意到聲音本身,差點嚇得心都停跳了,林依然顯然也聽到了,睜大眼睛望着他,又是羞惱又是慌張地道:“我爸媽……怎麼辦呀?”

兩人都已經互相見過家長,這會兒哪怕迎面過去,其實也沒什麼,無奈兩人剛做了壞事,張揚本就心虛,見她又羞又慌,也跟着慌起來。

這邊湖邊只有一條路,往回跑肯定來不及,張揚左右一瞄,往旁邊樹叢一指,手還放在嘴邊,示意她不要出聲。

林依然心有靈犀地立即明白過來,兩人於是貓着腰,小碎步地迅速躲進了旁邊樹叢裡,也不顧這邊髒不髒,找到一處比較黑的地方就挨着蹲了下來。

那邊兩道身影也已攜手走了過來,看身形正是林滄海和蘇徽,夫妻倆攜手散步,也正隨口閒聊着。

“綜合這兩年市場和政策,往後國內電影市場肯定會越來越重要,競爭是一方面,也得看到潛力,張揚雖然做的事情有點雜,但天賦和眼光不差,總要先看這部電影的表現再說,不能因爲他做的事情太多,就勸他別做啊。”

“也是,少年得志啊,勸也未必有用。”

“我倒沒看出來他哪有得志的樣子,要是旁人像他這樣年紀,有這樣的能力、天賦,不早飄天上去了,就像他大伯……”

張揚與林依然縮在樹叢裡面,正緊張着,忽然聽到蘇徽提到大伯,不禁一怔,凝神細聽,蘇徽卻止住了話題,又道:“可你看他,不論花錢還是做事,哪有得志就張狂的樣子?”

林滄海道:“算了,不說他了。”

蘇徽輕輕“嗯”一聲,夫妻倆閒聊着,從兩人前方小路走過,慢慢往前過去。

張揚與林依然都鬆一口氣,張揚抱着林依然,原本只顧着緊張,忽然間都鬆懈下來,黑暗中貼着她美麗容顏,忍不住又湊過去親她,林依然被嚇一跳,沒躲開,又不敢亂掙,只得由他。

卻隱隱地聽那邊蘇徽又道:“幾點了?依依也該回來了吧?”

張揚親的正香,聽到這話,嚇得一個激靈,忙鬆開林依然,低聲道:“手機!手機!”

“啊?”

林依然迷迷糊糊,還沒反應過來,張揚邊往她衣兜裡去摸手機,邊急道:“靜音!靜音!”

“哦,哦……”

林依然反應過來,也忙着往兜裡翻手機,一着急連手機放哪都給忘了,剛隔着衣服摸到,就聽到“嗡……”一震。

隨即“咚咚咚咚……”

歡快的手機旋律在夜色中奏出一曲美麗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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