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霜”隱隱見一個少女坐在牀沿,那少女好像在哪裡見過的樣子,好眼熟……“剛纔做了個好奇怪的夢,夢見我變成了別人……還好是個夢……我不就在這裡嗎?——不,不對……那坐着的不正是我嗎?那……我是誰……”在“吟霜”半夢半醒之際,又見一個高大的人過來了,那高大的人也坐在牀沿,“吟霜”努力凝神,一看——“我的爹呀!”“吟霜”一個激靈坐了起來,驚道:“爸爸,你怎麼在這裡?!”宇城這爹當得——竟能讓女兒嚇得“垂死病中驚坐起”,是該反省反省教育方式是不是太粗暴了。
宇城疑惑,道:“天碧,你剛纔叫我什麼?”“爸爸,剛纔是我叫您。”“天碧”道。宇城看看變成吟霜的天碧又看看變成天碧的吟霜,也沒懷疑,只柔聲對“吟霜”道:“你還好吧?你在庭上暈倒了……工作不要太累了,要注意身體纔是,你現在不需要什麼案子都接的,你可以自己選案子了,有些事情你叫底下的人去做就是了,不必事必躬親。”“吟霜”心下又是感動又是感慨——宇城在她面前總是金剛怒目,何嘗好好對她說過這麼多話呢?宇城輕輕拍拍“吟霜”的肩膀,眼底盡是關切之意,“吟霜”心念一動,險些兒流下淚來,當即微笑,道:“謝謝老師,我會注意的。”
有人敲病房的門,三人看時,見門口站着個笑意盎然的黑矮青年,正是新文。新文大步進來,對“吟霜”道:“怎麼說暈倒就暈倒呢?嚇我一跳。那麼拼命幹嘛?要錢還是要命啊?”“吟霜”此時看見新文完全不是以前看見他的心情了,以前她看新文是個幽默風趣平易近人的學長,現在她看新文是個嬉笑怒罵皆能逼得人啞口無言的鐵嘴鋼牙。不過新文畢竟年輕,只比吟霜大六歲,吟霜是沒見識到宇城和天碧的風采,如果說新文是鐵嘴鋼牙,天碧就是舌燦蓮花,而宇城甚至不需要雄辯,那是一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風度從容。“吟霜”道:“沒事,突然頭暈而已。”“你沒事就好,我們現在的身份,我在這裡也不宜久呆,你好好休息吧。”新文對“吟霜”說着,又轉向旁邊的“天碧”,笑道:“丫頭,週末去哪玩啊?”話剛出口,新文見“吟霜”(天碧)連笑也不笑一個,又想起宇城那麼嚴肅的一個人不喜歡他和吟霜開玩笑,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走了,你們聊——”
“天碧”給“吟霜”使了個眼色,“吟霜”會意,對宇城道:“老師,我沒事了,您先去休息吧。”宇城知天碧有事要交待吟霜,自己不便在場,囑咐天碧好好休息,就出去了。宇城走後,“吟霜”道:“嚯哦!我爸對你可真好,哪像對我——不過你以後可慘了,嘿嘿……”“天碧”蹙眉,道:“你還好吧?怎麼暈倒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暈倒,只是覺得很緊張很暈,新文學長好恐怖啊……”“吟霜”說着,怯怯地看着“天碧”,“我是不是很沒用很丟臉?對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天碧”神色舒緩,道:“不會,其實我也覺得頭很暈,應該是我們還不適應現在的身體的緣故,你已經很不錯了,第一次上庭,沒熟悉案情沒師父帶,還有那麼嚴厲的法官和恐怖的律師,這樣的表現很好啦。”“真的嗎?”“吟霜”展顏道,“那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蹙眉?這樣會長皺紋的,那可是我的臉。”“天碧”道:“你給我嚴肅點纔對,那可是我的形象。”
“我們兩個人得把手機設置一下轉接,可以不接的電話直接讓人家發短信,必須接的轉接過去。”“天碧”道。“吟霜”道:“好啊,還得把筆記本電腦換過來,其實必須接的電話也就是我爹的了,你不會露餡吧?”“這我哪知道,呆久了肯定會露餡,實在沒辦法就告訴他吧。”“天碧”道。“別,這話要是現在的我來告訴他,他會說我開玩笑,要是現在的你去告訴他,你就慘了。”“吟霜”道。
宇城見“天碧”出來,道:“都交待清楚了?”“天碧”點點頭。宇城道:“一邊去,我和你老師有話要說。”“天碧”“哦”了一聲,對宇城的生硬有些不習慣,雖然剛跟宇城那會宇城也很嚴厲,但斷沒有對吟霜這般生硬甚至粗暴。“等一下!”宇城叫住剛要離去的“天碧”,“你不說下午導師約了你改論文的嗎?約幾點的?還不快去!”“天碧”心頭一涼——“劉大惡人”,十年了,我又回來了……
“那個死丫頭是不是很氣人?沒事,你以後看她不順眼只管教訓她,師父教訓徒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宇城對“吟霜”道。“吟霜”“額”了一聲,道:“還好啦,吟霜其實挺乖的。”“吟霜”這話說得實在是不對,天碧也跟宇城一樣拿吟霜沒辦法,每次都要被氣得七竅生煙,昨天要不是氣大了,也不會把吟霜叫上來,沒把吟霜叫上來就不會撞上,沒撞上就不會有現在這匪夷所思的麻煩——總之,罪魁禍首就是吟霜啊——不過這是宇城和天碧師徒倆的邏輯,實際上這不能怪吟霜,這兩個人的教育方式太生硬太粗暴了,作風又如此凌厲專制,哪個小姑娘受得了啊?
“吟霜”以爲宇城會說:“這死丫頭的脾氣我知道,你別替她說好話。”不料,宇城卻道:“她真的乖嗎?看來還是你拿她有辦法,要這樣的話,把她交給你我就放心了,你以後要替我好好照顧她纔是。”“吟霜”驚詫地看着宇城,宇城的話似乎還有別的意思,而且是好像正是她最怕的那種意思。宇城又柔聲道:“天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吟霜”心下驚恐更增,老爹好像真的是那種意思!吱唔道:“什,什麼?老師您是什麼意思?”宇城道:“我想你也明白,只是不好意思說,我們的關係早已勝過師徒,或許我們還可以有更親近的身份,比如說——翁婿?”
“吟霜”腦袋“嗡”地一聲一陣天旋地轉——完了完了……宇城決定的事情一定會動用一切力量去實現,而宇城動用一切力量去實現的東西很少實現不了,所以宇城說出口的事情基本已成定局。天碧雖是個白手起家、勤奮堅韌,又英俊優雅的高品質青年,可在吟霜看來,嫁給天碧和嫁給地主家的惡少其實沒什麼區別,因爲一個跟她老爹一樣獨裁專制的男人實在比地主家的惡少好不到哪裡去。老爹獨裁專制就算了,老爹是沒得選的,老公獨裁專制可就慘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好在老公是可以選的——可這會吟霜只怕自己已經不能選老公了!“吟霜”越想越心涼,肺腑俱冷,五內如在冰窖,想:“爲什麼我的一切都掌握在父親的手裡?什麼時候我能自己作個決定呢?”
宇城見“吟霜”久不言語,道:“怎麼了?你在想什麼?我只是說說而已,你要是不喜歡那丫頭我自然不會勉強你,我也知道那丫頭太不省心了,怎捨得委屈了你?”“不不,”“吟霜”急道,“爸……老師,我對吟霜從來沒有非分之想,老師不要誤會,我只把吟霜當妹妹。”宇城有些失望,仍道:“這樣也好,有時候兄妹關係比夫妻更穩固,只是天碧你也不小了,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問題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丫頭已經五歲了。”“吟霜”怔怔地點點頭。
“哦,對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宇城道,“吟霜”看着宇城,心下惶恐,生怕宇城再說出什麼駭人的話來。“是這樣的,”宇城道,“我打算給吟霜買‘雲頂至尊’的精裝現房,你以爲如何?”“哈啊?!雲頂至尊?!”“吟霜”反問了一句,掩不住的吃驚與震撼,“爸爸你也太誇張了吧!雲頂至尊那哪是我住的地方啊!”宇城疑惑,道:“天碧你說什麼?”“吟霜”這纔想起自己是天碧,悠悠道:“沒,我的意思是說,吟霜還是個孩子,不適合住在雲頂至尊那種精英人士住的超級豪宅裡,那裡應該是您住的地方。”
“是啊,我是打算自己住那裡,我準備到廈門分所辦公,這幾天把上海那邊的事情處理一下,下週就從上海搬過來跟吟霜一起住,我不放心那丫頭。”宇城說這話的語氣平靜如水,但在“吟霜”聽來卻如五雷轟頂一般——老爹要和我一起住……不想活了我……“吟霜”訥訥道:“這樣不好吧,這麼大了還和爸爸住……”“我也想過丫頭會不喜歡,可我就是不放心她。”宇城道,“天碧,你覺得丫頭會喜歡哪種裝修風格?”
“啊?”“吟霜”一個激靈,心中一喜:“沒錯哦,我現在是楚天碧!要和白宇城住在一起的是我的身體和楚天碧的靈魂,那沒關係,只要我的靈魂能夠脫離苦難,就不在乎肉體受苦了……”(你可真有覺悟)又想天碧變成自己跟三個女孩住在宿舍肯定不方便,他和老爹師徒倆沆瀣一氣,住一起正好了,自己和天碧的往來也方便些,畢竟女兒跟老爹住在一起很正常,徒弟找師父也很正常。
宇城見“吟霜”又不說話,關切地問:“還是不舒服嗎?”“吟霜”回過神來,道:“啊,沒有,呃——吟霜去改論文了,應該好了吧,要不我們去學校看看?”宇城同意,二人開車往學校去了,是宇城開的車,平常宇城和天碧在一起自然是天碧開車,但現在天碧不舒服,宇城自然不會讓“吟霜”開車,“吟霜”求之不得——以前宇城總是批評吟霜車開得不好,搞得吟霜雖有駕照卻不敢開車上路。
“吟霜”和宇城到了“劉大惡人”辦公室門口,卻聽見裡頭激烈地爭吵。一個道:“你是學生我是老師,請不要固執己見,按我的意見修改。”一個道:“這不過是腐儒之見,實踐中根本行不通,假大空,根本沒用,我堅持我的觀點。”一個道:“我知道你家學淵源,但也不過是個沒畢業的丫頭,請你對老師說話尊重點。”一個道:“這跟家學沒有關係,跟尊不尊重老師也沒有關係,這只是一個學術問題的討論。”兩人還在爭論着,宇城卻破門而入,冷森森地看着“天碧”道:“你個死東西!怎麼跟老師說話的?還不快道歉!”“天碧”見宇城和自己突然出現,先是一愣,繼而道:“老師……呃,不,爸爸,我剛纔只是在表達自己的看法而已……”“閉嘴!”宇城厲聲喝道。“吟霜”雖變成天碧的樣子卻還是嚇了一跳。
“劉大惡人”道:“老白,你的千金真是伶牙俐齒,恭喜你後繼有人了。” 宇城道:“什麼伶牙俐齒,簡直就是強詞奪理,我看看——”宇城說着,拿起吟霜的論文看了看,道:“你這寫的都是什麼東西?膚淺,庸俗,腐儒之見!”一旁的“吟霜”急道:“有這麼差嗎?我看看——”宇城指着論文上一行字說:“你看這寫的是什麼?穿鑿附會,還有這,什麼某著名律師說……都誰啊這是?”“吟霜”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爸,這是你自己說的啊!”宇城再次疑惑地看着“吟霜”,他好像又聽見天碧叫他“爸”,一旁的“天碧”見狀,道:“爸,這是你自己說的啊。”宇城心想又是像上次那樣吟霜叫一聲“爸”天碧接着說話,不再多疑,於是道:“我說的嗎?怎麼能引用我說的話呢?我又不是古羅馬五大法學家,我說的算什麼?就算要引用那也不能用‘某著名律師說’這種無法考證的句式。”“對啊,應該說‘著名律師白宇城說過’。”“劉大惡人”接口道。“劉大惡人”跟宇城是大學同學,一個是學術泰斗,一個是實踐精英,倒也合得來。如果說天碧十年前被“劉大惡人”轟得“血肉橫飛”,這次宇城和“劉大惡人”合力則直接把天碧轟成“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