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靈微笑回道:“我一向不過如此,好也罷壞也罷,就是不能胖得起來。”
茜娘便也笑:“這就是福氣了。就看我吧,宋大人總說道,多少好東西下去白填了一樣。。。”
曜靈對她簡直無話可回,便任她滔滔不絕,自己低了頭只管喝茶,氣氛愈發尷尬起來,最後茜娘自己也覺得衆人眼光不對,方纔收口不言。
“這回夫人來,不知歇在哪一處?”曜靈不便直說送客,可語氣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意思了。
安夫人見對方問得有口無心似的,不好直答,又不好不答,想了想,還是隻有看向茜娘。
茜娘翹起嘴角,因曜靈語氣不好,她也覺了些出來,彷彿受了冷遇要發泄似的,口中有些狠道:“我們能去哪兒?這一路辛苦的,不過旁人指哪我們便到哪兒。”
曜靈聽對方突然轉換了口風,心裡有些奇怪,便擡頭看了茜娘一眼。
茜娘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若不是父親不在了,我與母親何必這樣辛苦?雖外頭有宋大人照看,我們娘倆心裡的苦,又有誰知?”
曜靈淡淡一笑,怎麼?炫耀不成功,這就又用上苦肉計了?
“三小姐確實辛苦了,一向養在深閨,又嬌生慣養到如今,現在竟還要陪着御史一路勞頓,別說三小姐委屈,就連我看在眼裡,都替三小姐不平。”曜靈的聲音如一枘冷劍,刺開了屋裡原本粉飾了半日的太平。
“不過話又說了回來,三小姐爲什麼要這般辛苦?若只在濟南,雖說安大人不在,可罪名沒坐實,安家一絲不受牽連的,家業尚在。夫人又不是沒有孃家,何不投奔了去?又何至於。。。”
曜靈的話愈發將安茜娘說得心頭怒起,她不顧安夫人眼神阻止,即刻立身而起,眼中閃過兇狠的戾氣,手指也伸了出來,指住曜靈便道:“你這丫頭說得什麼牙酸話?我爹爹因誰而亡?若不是你狐媚了世子搗鬼。我爹爹巡撫之位坐得好好的。怎會白白喪命!”
“巡撫之位坐得好好的?”曜靈毫不示弱,迎頭反擊:“既然坐得好,爲何死得不明不白?若不是有罪要掩,爲何甘願以暴病之名草草收殮。而不大發喪事?有錯的是誰,安三小姐想必心中有事!若安大人真是清官一名,別說我是狐媚子,就是天上的神仙,只怕也扳他不倒!”
安茜娘氣得手抖心顫,反了反了,這個賤丫頭,一介民女竟敢如此猖狂!
“你別得意!不就是仗了世子給你撐腰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若沒有世子,你敢在我面前說個不字!”安茜娘氣得失了儀態也失了風度。更將腦子也一併失了。這話是她藏在心裡不敢開口的,可今日竟怒吐個乾淨。
她本意看出,曜靈向來清冷之人,恐怕最不願就是跟男人扯上關係,這一路來世子久與她糾纏。雖別人羨慕,只怕她自己就不情願。
那丫頭是個不願靠人的,又最怕閒言碎語。
這話是宋全明無意間枕邊對安茜娘提及的,安茜娘記在心裡,此時便提出來藉以打擊曜靈。
可她這如意算盤,打得雖好,卻如一場落花流水,陡然就撲了個空。
“說得沒錯,我是仗着世子。可世子也是仗着理的。以世子的爲人,若沒有道理的事,我再怎麼狐媚,也聽不進二爺的耳朵裡去。你看輕我便罷了,難不成將世子也看輕成易受女色誘惑,心中無數之人麼?若世子當真如你所說,那安三小姐,當日在濟南你便可成事,也就論不到現在的御史宋大人了!”
曜靈青金色的貓瞳裡,泛着妖豔奪目的光芒,透出刻骨明媚的華光,她的話聲不過淡而又淡,卻每一句都足夠大力地打中安茜孃的痛處,後者本來嬌媚的臉色變得如鬼般猙獰,忿氣滿懷無處着,雙腮紅上更添紅,更兼濃霜罩面。
臉皮撕破了也就無所謂了,安茜娘當下便紅漲了臉,正欲再度開口來辨,不想外頭慌張跑來個丫鬟:“小姐,小姐!”
曜靈示意梨白去看,回來報說,是安家的人,有事找安茜娘。
“小姐,”那丫鬟進來就哭:“小姐不好了!”
茜娘正愁沒處撒氣,見有個不知死的上來,不管不顧,上來就狠狠踢了一腳,踢得那丫鬟倒身伏地,眼淚直流,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脂油糊了心的!”安茜娘破口大罵:“讓你外頭看着,你跑進來做什麼?”
安夫人心裡隱隱亂跳,這時再也坐不住了,上來拉拉安茜娘袖子:“茜娘,怕不有事。。。”
安茜娘厲聲大喝:“能有什麼事?宋大人出來了?出來就回一聲,正好我也不想在這地方呆了!”
那丫鬟聽見這話,愈發哭得止不住:“不好了,小姐,宋大人,宋大人叫世子,關起來了!”
什麼?!
安茜娘頓時臉上失了血色,整個人丟了魂一樣,向後連退幾步,衆丫鬟們齊聲大叫起來,原來安夫人已經倒仰着,暈了過去。
岑殷來看曜靈時,一切已經安頓完畢,曜靈正坐在裡間窗下看書,窗外陽光漸隱,眼見又一個白天過去了。
“二爺來了?”曜靈聽見外頭聲音,丟下書出來看時,岑殷已微笑着站在眼前了。
“嗯,”岑殷掃視屋裡一眼,“現在有了三個丫鬟可以使喚,果然效用提高不少,這會子工夫,都收拾乾淨了?”
曜靈笑着請岑殷坐下,摸摸桌上茶套子,便叫青桃:“送些熱茶來,屋裡的涼了!”
青桃應了一聲,窗外復又恢復寧靜。
“怎麼不叫她們進來伺候?”岑殷坐下來笑問。
曜靈微笑搖頭:“我總不慣屋裡有人,一向獨自一個,自由自在的慣了,要那許多人陪着反不舒服。左右就在周圍,有事叫她們就完了。”
岑殷點頭,想了想,又笑起來:“我可聽說了,今兒你將安家三小姐訓得夠嗆!”
曜靈先是一愣,過後也笑:“哪來的耳報神?爺知道得倒快。其實是她自早的。若只在外頭等着,哪有這許多虧吃?她本想在我面前炫耀,後見無用,便以安大人之死來誑我的同情,再後來麼。。。爺都知道,也不必我說了。”
岑殷邊笑邊搖頭:“聽說你將她們送去了申府?如何想來?”
曜靈從青桃手裡接過青花鬆鹿紋細瓷茶壺,先揭開蓋子聞了一聞,滿意地笑了,然後拈起一隻蘭草紋茶杯,細細斟了一杯,遞過岑殷手裡。
“二爺請用!”曜靈放下茶壺,緩緩道:“申府與她同仇敵愾,送去不是正好?”
岑殷擡頭,正撞上曜靈頗有深意的眼神,不覺脣邊勾起一抹玩笑的弧度:“申府當她救星一般地迎了進去,只不知後事如何。”
曜靈冷笑:“安茜娘極有本事一個人,後事終不得大虧。寧可她將世間人都辜負遍了,也容不得別人負她的。”
岑殷摸摸下巴:“嗯,這樣一個人才,沒進宮去實在浪費了。”
曜靈想起太后來,再想到安茜娘與太后相鬥的場面,情不自禁笑出聲來:“果然好戲!”
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二爺預備如何處置宋全明?”曜靈覺得手涼,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握於手中取暖。
岑殷呷一口茶:“其實那丫鬟不過聽了個半全,就急着去傳話了。我哪有資格押下宋全明?放他回去了。不過已明說於他,封章彈劾的摺子已着兵部驛站送進京裡,鄭相府上。他是個明白人,鄭相是太后的人,這話他一聽便知。”
曜靈不禁遺憾:“當時他如何?我真恨不能親眼所見!”
岑殷放下茶杯,注視着對面那張被仇恨燒紅的粉臉:“他不過一介跳樑小醜,因時事造就,不然哪有他這個御史的位置?這種人不值得一提,更不值當生氣。”
曜靈咬牙搖頭:“我氣他當年利用我爹爹!爹爹那樣信任他!若不是出賣我爹,他在皇上太后面前,那有說話的餘地?!”
岑殷本就怕她難過,因此剛纔欲繞過此事不提,不想曜靈自己反提了出來,忙柔聲安慰道:“現在也算惡有惡報,且算得你親手得得大仇,還有什麼好氣?氣壞了身子,宋全明倒要得意了。”
曜靈聽這話婆媽得不像,忍不住又撲哧笑了:“二爺如今也這樣瑣碎起來?”
岑殷紅了臉,低頭只管喝茶。
曜靈定下心來,自斟一杯熱茶,捧在手中慢慢喝着,口中喃喃道:“這一路來,先是安義卓,他是鄭相的人,也屬太后。再是宋全明,這又是皇上的了。二爺這兩件事辦下來,宮裡只怕。。。”
說着,她擡起眼眸,貓瞳細眯成線,臉上隱隱有擔憂的神色浮現:“二爺!”
岑殷如何不明白她對自己的心意?“無妨,”他故作輕鬆道:”你也說了,一個是太后的人,一個是皇上的人,兩下里正打了個平手,也不好就說我偏誰倚誰,我依舊如前一樣,不靠向這頭,也不靠向那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