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村螢子知道我會幻術的事之後,並不排斥。即使對我混在她家裡蒙吃蒙喝的事,也毫不在乎。再因爲我是浦飯幽助拜託來保護她的人,對我又格外親密。她很好奇我的本事,喜歡纏着我問這問那,甚至還想學習一些。她的願望很簡單,就是能看到靈體狀態的浦飯幽助,我便教給她幻術入門的心法,可是無論她如何努力,仍然什麼也做不到。我這纔想起師父說過,修練這門法術,是需要相當的先天條件的。
我向她請假,說:“有個朋友拜託我幫他做一件事,這件事很麻煩,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她答應得很痛快:“那麼快去吧!去多久都沒關係!不必擔心我,有人欺負我的話,桑原也會幫忙呢。”
我又去找浦飯幽助。
哪知他更好說話,幾乎立刻就說:“去吧去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我復活一定多買些甜食來報答你!”
我記下這個約定,趕赴南野秀一所說的醫院。
這一次的任務並不輕鬆,因爲不止要對南野秀一的媽媽一個人施展幻術那麼簡單,還要對她周圍的人,還有南野秀一週圍的人,全部進行洗腦再記憶。
我一邊調查,一邊做事,足足幹了三個月,累到幾乎吐血方纔完成。
這段期間裡,南野秀一越來越忙,只是偶爾來醫院看看。即使什麼都不說,也要充滿留戀地看上一會兒,我大概猜得到他的心思,特意將他媽媽放在最後一個修改記憶。
“做好了嗎?”他背對着我問。天台上夜風很大,吹起他衣袂翩翩,髮絲飛舞。
“當然。”我說。“我做事很認真的,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他低低哼了一聲,好像在冷笑,又好像在苦笑。“那麼我走了。你好好照顧她。”
我說:“好的。一路順風。”
他輕靈躍起,消失在墨藍的夜色裡。
我回到病房裡,看他的媽媽。她正熟睡着,蒼白的臉上略有些細紋,雜着銀絲的發,整齊地梳在腦後。這是南野秀一剛纔做的。那時他的眼神很溫柔,脣角的微笑也要比平時暖上許多。
我正回想着,沒想到他的媽媽卻醒了。
“想什麼呢?”她慈愛地對我笑。
我忙說:“沒什麼。您好些了嗎?”
“是啊。看到你在這裡,媽媽很高興的。”一邊說着,柔軟的手一邊撫摸我的頭髮。
我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深刻的疤痕,看上去很嚇人,就問:“這是怎麼弄的?”
她順着我的目光看去,笑道:“安琪忘了嗎?安琪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呢。那時你放學回來,要勞務課用的罐子,媽媽告訴你在很高的地方,要替你拿,但你不願意麻煩媽媽,就自己踩着凳子去拿,可是卻不小心連人帶罐子一起摔下來。媽媽爲了保護安琪,所以才受傷的啊。”
“。。。我小時候還挺笨的哈。。。”
“呵呵。。。小時候的安琪跟媽媽有些疏遠,不過卻是最乖最聰明的孩子,媽媽常想,你一定是上天賜給媽媽的禮物呢!”
“。。禮物也有可能是‘人爲’的呢。。。”
“無論如何,媽媽希望安琪能夠堅強。答應媽媽,無論發生什麼事,安琪都要幸福地生活着,好嗎?”
“。。。嗯。”這些話如果被他聽到,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想自己找死?
一個星期過去了。
南野秀一的媽媽的病情越來越糟,常常只說幾句話就累了。她的男朋友倒是很不錯,即使情人已憔悴得失去了美貌,依然用心呵護着。她其實是很幸運的女人呢。至少,師父就沒有她這般幸運。
“安琪,我很擔心志保利太太,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收養你,你願意嗎?”長相平庸的男人不安地對我說着。他的臉色比病重中的女人更蒼白,連續數天衣不解帶地照顧病人,使得他看上去也和病人一般憔悴。
我很喜歡他,於是對他笑道:“好啊。不過,我想大概用不着吧。”
他愣了一愣,也勉強笑道:“是啊!志保利太太她還很有精神,還。。。”後面的話他說不下去了,紅着眼圈衝我點點頭,道:“我還是去看看她需要什麼吧。”
我沒有能力醫治南野秀一的媽媽的病,但爲了減少病痛對她的折磨,我還是很費了一翻心思的。我去人跡罕至的野外採來曼陀羅花,小心地提煉出花粉,用秘術製成甜甜的飲料,再對其訟了夢咒咒語,讓她喝下。這東西有助於改善睡眠,特別有心想事成的美夢功效。無論她心底裡的願望是什麼,都可以讓她在夢裡實現。
“我昨晚夢到安琪結婚了。”南野秀一的媽媽幸福地笑着對我說,“可是很奇怪,安琪竟然穿着新郎裝。呵呵,安琪是女生啊,應該穿婚紗的不是嗎?”
扁扁嘴沒有答話。即使已經修改了她的記憶,她的潛意識裡仍然認爲自己的孩子應該是男生。
“安琪。”有人招呼我。我放下手中正在削皮的蘋果,回過頭去,只見南野秀一立在病房門口,他身後還跟着一人,赫然是浦飯幽助!
浦飯幽助見了我十分驚訝,“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比他更驚訝,“你又暫時性乍屍了?”
“。。。”
“是你的朋友嗎?安琪?”南野秀一的媽媽也看到他們,問我道。
“呃,是的。”我說。人家正宗的兒子就在眼前,我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回答得理直氣壯。
南野秀一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就恢復如常,他走過來,微笑着說:“伯母您好。我是安琪的同學,聽說您生病了,特意來看看您。”
浦飯幽助也過來了。他一定有許多話要問我,只是礙於屋內氣氛古怪,一直憋着沒有開口。他湊近我耳邊,小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認識他?”
我用眼神示意他出去,然後趁着南野秀一跟他媽媽說話的當兒,也出去了。
我們一直走上天台,傍晚的景色美極了,我喜歡在這裡看夕陽。
浦飯幽助眼見周圍沒人了,迫不及待跟我道:“你怎麼會認識他?他是個妖怪你知道嗎?”
我眨眨眼睛,回答道:“他跟我說過他自己是妖怪。不過我覺得他不是壞人。我以前在他的學校借宿時,他常給我帶吃的,還借筆記給我用。就算我告訴他,我不小心害死了你,他也保證絕不會說出去出賣我。”
浦飯幽助的臉上現出好幾道黑線。“他盜取了靈界寶物‘暗黑鏡’!現在正在被通緝!”他對我吼道:“能夠去靈界偷東西!他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大概能猜得到。不過他的處境好像更危險,如果被抓到了是會坐牢吧?這樣吧,我們是好朋友,你和我一起幫他保守秘密,把他藏起來好不好?”
“你。。。”
“謝謝你,安琪。”溫和的聲音傳來,南野秀一掛着永遠的微笑緩步走近。“可是很可惜,這位正是靈界派出的追捕者呢。”
“哦?什麼時候的事?恭喜你有工作了!”我兩手抱拳,如年畫娃娃般衝浦飯幽助拱手。“薪水給日元還是冥幣?你可以兌現許給我的甜食了吧?”
“。。。她是裝的吧?”浦飯幽助抽搐着額筋問南野秀一。
“應該不是的。”南野秀一的面色略有些髮菜,“瞭解她多些你就知道了。”
“你們倆在說什麼?是在說我嗎?”抓抓頭髮,覺得他們的思維比毛衣釦還複雜。
“哦,沒什麼,”南野秀一說,“去看看媽媽吧,別讓她擔心。”
點頭照做,我一向很聽話。
午夜時分,南野秀一的媽媽的病情突然惡化!看着醫生護士手忙腳亂地搶救,我突然覺得很煩。明明沒有用的,何必折騰人呢!就好像師父死的時候,我就什麼都沒做。靜靜地呆在一邊,看她慘烈掙扎,七竅流血,形容枯骨。
誰都逃不過這一劫的,早晚而已。
我悄悄離開病房,跑上天台,想要透透氣。卻意外發現南野秀一和浦飯幽助正合力跟一面鏡子較勁。
我很奇怪,跑過去問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無力回答,似乎已被面前的東西耗盡了全力。
我不由得十分好奇,也伸手去摸那面鏡子。就在我觸到鏡面的一瞬間,突然光茫大盛,南野秀一和浦飯幽助齊齊昏倒!
不會吧?我又過失殺人了?
拾起鏡子,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裝飾得倒還漂亮,不過至於寶貝到讓兩個男人一起照嗎?”
突然,從鏡子裡冒出一個低沉的聲音,慢條斯理道:“我是暗黑鏡,可以滿足你任何一個願望,但是你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嚇了一跳:“原來是你乾的!太好了!這樣就不算我過失殺人了!”
暗黑鏡:“。。。”
南野秀一醒了。他□□着眼開眼睛,看見我,又看看四周,驚道:“我竟然還活着,那麼我媽她。。。”不待說完,撒腿就跑!
浦飯幽助也醒了。他昏迷時是臉朝下的,好像壓壞了鼻子,醒來一個勁地揉“好痛!痛死了!”
我奇怪地問他:“你的乍屍病傳染了?”
他在我後腦勺狠狠敲了一記,叫道:“是復活!真正的復活!不是乍屍!”
我被敲得很疼,捂着腦袋不敢反駁。
回到病房裡,南野秀一正和他媽媽大眼瞪小眼。一見我進來,南野秀一立刻激動地叫道:“快!恢復她的記憶!”
同時他的媽媽也道:“安琪,你回來真的太好了,這個同學好像有點。。。他竟然叫我媽媽!唉。。。你先讓他回家去吧。”
看着南野秀一難得失態的表情,我突然很想笑。然後我就笑了。然後就被他拖出去了。
他叫我恢復他媽媽的記憶,並且許諾只要一刻鐘就可以。
我說:“那哪行啊!你說修改就修改,你說恢復就恢復,哪那麼便宜的事啊?”
他無奈道:“我也未料到事情會這樣,我保證只有一刻鐘就好,我和她說幾句話就走!”
我說:“那也很麻煩啊!要知道我做到這一步花了多少精力啊?現在我連一丁點使用幻術的力量都沒有了,等到恢復起碼要一個月!”
他的面色很菜。
我又說:“而且我素來做事認真,我生怕只修改你媽媽的記憶會有破綻,連她周圍的人的記憶都做了修改,還有你的同學和老師。。。”
他的面色極菜。
“還有你家裡的衣服哦,都是男式的,穿起來好不合身,所以我都給改了。我的針線活還不錯的說。”
“安琪。”他突然微笑起來,溫和地說。
“幹嘛?”
“你跑吧,跑得越快越遠越好。”
“爲什麼?”
“我想殺了你。”
。。。
南野秀一當然不能真的殺我,殺了我他自己的事也沒指望了。要知道,一個幻術師闖下的禍,全世界的人也拯救不了!
他弄來奇奇怪怪的草藥,逼着我喝下,說是對我恢復能力可以有所幫助。那滋味十分差勁,可也十分見效。我覺得不但能力恢復得很快,而且似乎有愈發強勁的趨勢,要是長久當保健品喝下去,說不準可以有質的飛躍。
“那可不行。”他想也不想地拒絕我。“這種藥只能做暫時的補品,長久使用你的身體會受不了。”
我聳聳肩膀,打消這個念頭。他媽媽還在醫院裡休養着,我和他都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他家裡。他負責煮飯,我負責吃喝玩樂。
“飛影該有所行動了吧。”這天他突然說起。
“飛影是誰?”
“不記得一年前的那個人了嗎?和我一起打過八手怪的。”
“哦。。。那個很酷的矮個子。他怎麼了?”
“他與我和另一個妖怪一起盜了靈界的寶物。他手中的是降魔劍,是可以使人變成妖怪,並且完全聽命於他的武器。”
“另一個呢?”
“他叫剛鬼,大概已經被浦飯幽助殺死了。他拿的是餓鬼球,可以吸人靈魂的。”
“貌似你拿的鏡子最和善。”
“。。。也許吧。。。飛影是有野心的人。從一開始就打算要獨吞三件寶物,只是因爲對我有所忌憚才遲遲沒有動手。現在餓鬼球和暗黑鏡都在身爲人類的幽助手上,大概他就要行動了。”
“你想去幫忙嗎?”我問他。
“是啊。沒有幽助大概我會死。你不想去嗎?你和幽助好像是舊識。”
我說:“認識他沒有認識你早,他就是那個被我無意中用幻術至死的人。”
“這樣啊。你更欠他一份情了不是嗎?”
“是啊。可是這一次我不能幫他。”
“哦?”
“我的能力雖然恢復了少許,但仍然不能使用幻術。我去了什麼都做不了,反而容易成爲累贅。”
“你倒是很理性。”他笑道。
我說:“嗯。師父說做爲一個幻術師要有一顆堅定的心,有了堅定的心的同時,就會變得很理性。”
他沒再回話,沉默着微笑,然後離開了。
幾個小時後,我在客廳裡看電視時,嗅到從他的房間裡散發出不尋常的味道,於是推門進去,看到他已經回來了。
他脫了上衣正在包紮傷口,傷在腹部,很深的一道,血滲得到處都是,牀單上,地板上,無一倖免。
他見我進來,並不怎麼意外,一如往常那般微笑:“嚇到你了?不好意思。本來不想的。”
我很佩服他忍痛的能耐,於是說:“你真了不起,傷成這樣,一聲都不吭。”
他笑笑不語,自拿了不知名的草藥敷在傷口上。
我說:“這樣深的傷口不是光敷藥就能解決的。還要縫合才能好得快些。”
他道:“是嗎?我從沒試過。”
我說:“我會這個,你等着。”我去我暫住的房間裡拿了針線來,用酒精消過毒了,擎到他眼前:“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都拆了吧。”
他盯着我怔了半晌,道:“還是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
我不耐煩欲按倒他:“什麼呀!我都準備好了。快躺下!”
他在我碰到他的前一秒,以極快的身形閃開,“不用了,真的!謝謝你。”
我說:“你跑什麼?是不是信不過我?我的針線活最好了!”
他滿腦袋汗珠,“我信的!安琪!真的,你縫的衣服都很棒。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也請你相信我!”
因爲怎麼也抓不到他,我的幻術又對他完全不起作用,最後我只得擎着針線看他自己包紮傷口。他一邊包紮着一邊還不時地瞄我幾眼,眼神裡或多或少有幾點防備之色。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
等他包紮好傷口了,我問他:“你是怎麼受傷的?”
他刻意說得很輕鬆:“被飛影一劍刺中的。”
我說:“你打不過他?”
他有些尷尬:“就某些方面來說吧。”
我又問:“浦飯幽助呢?”
他說:“受了點傷,不過沒大事。他是屬於那種越受打擊就越強的人,進步很快。”
我說:“哦。”
他有些奇怪:“不問別的了嗎?”
我說:“你去洗澡吧,身上都是血,很難看。還有已經很晚了,別忘了煮飯。”
他太陽穴附近突出一根額筋,跳啊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