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疑竇叢生

“來人,家法伺候。林全錢氏每人荊笞五十。從即日起,林全不再掌管糧油商鋪,你們也不適合再呆在杭州。老夫給你們找了個去處,紹興林家船行缺個掌櫃,林全,你去那裡做事吧。”林伯庸冷聲說道。

林全面如死灰,呆呆的仰頭看着林伯庸。要自己去紹興那個小縣城去當船行掌櫃,這便是將自己摒棄出林家的權力核心了。林家歷史上有此先例。但凡是被貶出杭州的林家人,基本上便代表失去了家主的信任。之所以給個什麼掌櫃,其實根本沒有權力。更何況是紹興那個小地方,也根本沒什麼出頭之日。也就是說,今天的事情已經讓自己從此失去了在林家高高在上的地位了。

“這不公平。家主,你處置不公。我夫君是三房長子,不過是因爲這麼點事情你便將我們攆出杭州去外地,莫非是要吞沒我三房家產不成?”錢氏大聲叫嚷道。

“你說什麼?”林伯庸大怒。廳上其餘衆人也都變了臉色。這錢氏恐怕是瘋了,居然連這樣的話也敢說出來。

“我說的不對麼?三房有三房的產業,大不了你們將三房的產業分出來,我們三房和你們分家便是。我們可不稀罕你們林家這個招牌,我孃家可不比你們林家小。你們就是藉着這個由頭吞三房的家產,莫以爲我是婦道人家便不知道。林全,你說句話,公公亡故了,他們就是藉機會欺負你。”

“啪,啪啪!”氣的臉色發白的林全終於忍不住了,揮起巴掌劈頭蓋臉的打在錢氏的臉上,一邊打一邊喝罵:“你個混賬婦人,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我忍你太久了。若不是你這婦人粗鄙暴躁,我又怎會出去找女人。若非你善妒,又怎有今日之事?你這賤人,着實可恨,現在你還敢說這樣的話。我林家如何,輪的到你這賤人指謫?你是想我將林家產業交給你們錢家?讓我成爲林家的罪人,讓我對不起林家的列祖列宗麼?呸!你想的美。”

錢氏一邊躲閃一邊哭叫道:“我是爲了你着想,你都要被他們踢出杭州了,還要替他們說話。到頭來你落得什麼?”

林全手都打疼了,呼呼喘着氣站起身來,朝林伯庸拱手道:“家主,我今日正式向家主請求,我要休了這個婦人。我知道錢氏孃家和我林家生意上有衆多的合作,但我已經不能忍受這個婦人了。我願意接受家主懲罰,但我走之前必須休了這婦人,我受夠了。”

林伯庸靜靜的看着林全,緩緩點頭道:“說起來此事也怪我,是老夫做主讓你娶了錢氏,爲了生意上的妥協所以讓你受了委屈。老夫決定,同意你休了錢氏。”

“家主!”林柯黃長青等人驚呼道。

林伯庸伸手製止他們的話,沉聲道:“老夫知道這麼做會得罪錢家,和錢家在生意上的合作怕是也要分道揚鑣,甚至是成爲對手。但生意不是最重要的,我林家豈能爲了生意便放任這等婦人留在家宅之中興風作浪。之前我們縱容太多,所以纔有了今日之事。婦人善妒而亂家,口舌多而離親,又無子嗣。七出之規已經有三條符合,便是鬧到衙門裡錢家也無理反駁。此事就這麼決定了。”

錢氏披頭散髮呆呆的看着林全道:“你……你要休了我?”

林全怒道:“我早就想休了你了,你這婦人便是害人精。回頭你收拾東西,我寫封休書給你,你給我快些滾蛋。”

錢氏‘啊’的一聲大叫,昏了過去。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事情居然鬧到了這樣的地步。被休回家,這簡直是天大的羞辱。

“林全,你父故世前,我答應他好好照顧你和林覺二人。但家法畢竟是家法。今日之事固然是錢氏所爲不妥,但你也有責任。讓你去紹興,也是讓你避避風頭,免得在杭州被人指指點點的議論。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冷靜思過。待風聲過後,我會讓你回來的。莫聽這婦人胡說的瘋話,在我眼裡,無論是二房還是三房的子弟,都是一視同仁的。我早說過,下一代家主並非便是大房居之,而是有德有才者纔有資格繼任。今日當着衆人的面,老夫再說一遍,免得你們私底下以爲我有私心。”

林全雖心中百般不願,但他也知道此事無法更改,他只能接受懲罰。於是哭喪着臉跪下磕頭道:“多謝家主,侄兒遵命就是。”

傍晚時分,錢氏滿臉淚痕的帶着一些衣物細軟坐上了馬車,懷裡揣着林全寫下的休書。她怎能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怎麼自己便落得如此的下場。林全如此絕情,林家如此冷酷,真讓人始料不及。

穿街過巷,掌燈時分,她回到了位於城東的孃家。當她看到父母詫異的面容時,錢氏再也忍不住了,癱倒在地嚎啕大哭。她的父親錢忠澤看到了那封休書之後,大罵連聲將休書撕得粉碎。

“好你個林伯庸,竟然如此對我的女兒,此乃我錢家奇恥大辱。我錢家和你林家不共戴天。”

……

林全於次日上午離開了杭州去往紹興。雖然百般不願,但也無可奈何。家主的話便是鐵令,他不得不從。不過好消息是他終於擺脫了錢氏的掌控,將錢氏休出家門,還了自己自由之身,這可是他做夢都想幹的事。此時的心情,可謂是可以用悲喜交加來形容。

黃長青親自將林全送上的了船,這讓林全很是感動。臨行之前,黃長青將林全拉到船艙僻靜之處說話。

“公子,莫要怪家主,你知道他不能不這麼做。況且家主說的也很清楚了,你這次去紹興只是避避風頭而已,莫要因爲此事心中不快。”

“我知道,我怎會怪家主。恨就恨那婦人,鬧得我不得安生。長青叔,你若有機會,替我美言幾句,讓我早日回杭州好麼?”

“放心,我會的。對了,我昨晚想了一宿,心中有不少的疑問未解,想問你幾件事求證。”

“什麼事?長青叔但問便是。”

“我覺得奇怪的是,錢氏是如何知道你在外邊的事情的?這件事我是知道的,但府裡知道的人並不多。就算知道此事的人,也都知道錢氏那善妒之性,也不會去告訴她。她是怎麼知道的?”黃長青低聲問道。

林全撓頭皺眉道:“我也覺得納悶,兩年都沒被她知道,怎地忽然知道的這般詳細?事前竟無一絲一毫的跡象。按理說她若是早就知道此事,斷不至於如此平靜,怕是早就鬧的雞犬不寧了。昨日我急於趕走她,也忘了問她從何得知的。問了怕是她也不願說的。”

黃長青點點頭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這件事定是昨日才被錢氏知曉,所以她才立刻帶人去鬧的。這走漏消息的人應該是知道你中午就在那裡,所以告訴了錢氏。問題是,誰會這麼做呢?這件事知道的只有我和大房的三位公子。我是肯定不會說的,大房的三位公子我昨晚也都分別問過他們了,他們發誓賭咒說不是他們走漏的風聲。我也相信不是他們,因爲他們知道此事也不止一天兩天了,要是想這麼幹,早就這麼幹了。”

林全嘆道:“怪我倒黴,不知道得罪了哪個小人。幾位堂兄弟和長青叔你,我是絲毫沒有懷疑的。”

黃長青道:“我知道。我想問你,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這件事依我來看很是蹊蹺。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甚至要影響到林家和錢家的合作關係,影響林家的很多生意,我不得不弄清楚此事。”

林全皺眉想了想道:“得罪人麼?要說得罪人的話……最近我跟林覺鬧得不快。”

黃長青一驚道:“說來聽聽。”

林全倒也不隱瞞,將自己那天闖進林覺院子對綠舞意圖不軌的事情說了一遍。還告訴黃長青林覺拎着斧子恐嚇自己的事情。就連自己讓人半路上攔截林覺,準備打斷他手腳的事情也統統說了出來。此刻黃長青是林全最信任的人,他也絲毫不隱瞞。

黃長青大爲驚愕,沉吟半晌道:“公子,恕我斗膽猜測,此事恐怕跟林覺有關。”

林全驚訝道:“怎麼可能?他又不知道我在外邊的事情,他也未必有這個膽量。”

黃長青搖頭道:“不知爲何,我現在對林覺很是有些摸不透。從那日庭訓之後,我便覺得他並非我們一直認爲的那樣,是個膽小怕事之人。試問,哪個膽小怕事之人會在庭訓上公然替他人出頭,還順便攻擊了我,還搞掉了徐子懋?而且剛纔你說他居然提着斧頭嚇唬你,這還是個純良之人所爲麼?你怕是也沒想到他敢這麼幹吧。”

“我確實沒想到,當時把我嚇壞了。正因爲如此,我才決定懲罰他這種行爲。因爲沒有對證,我也沒稟報家主此事。況且我也不想此事爲外人得知,畢竟……我去他院子裡找綠舞的事情,聲張出來,錢氏必是一番吵鬧,家主那裡也要責罵。”

“所以你便僱人自己動手報復他?”黃長青盯着林全道。

林全咂嘴道:“這麼做確實不太妥當,可是那天實在是惹毛了我。”

黃長青點點頭。忽然道:“你可想過爲何沒能得手?萬松嶺畢竟之路上等他,怎會失手?”

林全罵道:“幾個蠢貨幹不了事兒。不過也蹊蹺,他們等到天黑也沒見到他下山,還以爲他不下山了,便只能作罷。”

黃長青搖頭道:“我不這麼看,我倒是以爲林覺必是有所察覺,所以你們纔沒能得手。你先莫說話。我們做個假設。假設林覺察覺到你派人在山道上攔截他,他會怎樣?”

林全愕然道:“他定會小心翼翼的防範,或許會伺機報復我。”

黃長青點頭道:“那就是了。這幾日他都沒去萬松嶺,這是不是表示他不給你動手的機會呢?若他知道你在外邊的事情,他會不會泄露此事展開報復呢?你莫要以爲他就一定不知道你在外邊事情。事實上他的行爲很可疑。這幾日他天天去春來茶莊喝茶,這是爲什麼?春來茶莊和盈香居可只有一路之隔。他去哪裡的用意恐怕正是在調查你的行蹤。根據你和他之間發生的種種情形,我不得不得出結論。此事或許正是林覺暗中所爲。”

林全倒吸一口涼氣,垂頭想了想,似乎黃長青的分析無可辯駁。如果林覺知道自己要對他不利,他做出反擊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唯一一條可以排除的理由便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外包養女人的事實。但林覺去了幾天春來茶莊的行爲卻又讓人覺得他是知道此事的,在暗中觀察自己。整件事前後一聯繫,不禁讓林全背後發涼。

“果真是他。這個狗東西,反了天不成?”林全大罵道。

“你可不能怪他,是你欺負他屋裡的丫鬟,還要僱人動手打斷他的手腳。他做出反擊也是合情合理的。”黃長青輕聲道。

“長青叔,你怎麼幫着他說話?不成,我要將此事弄清楚。這混賬東西背地裡害我,我豈能饒他。”林全怒道。

“公子稍安勿躁。你不能去找他理論。因爲毫無證據指謫他。除非你願意公開你曾僱兇對付他的事情。即便如此,也只是有些因果聯繫,卻無真正的證據。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透露的消息,誰也不知道他去春來茶莊是不是去盯梢你的行蹤,所有的事都是我們分析的結果,但卻沒有證據。他若否認,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你的意思是,他害的我如此,我便只能捂着嘴巴吃虧?我都要被趕出杭州城了,這都是他害的,我還只能裝作不知道?”林全憤怒不已。

“公子,你冷靜些。你這般發怒又能如何?我今日來問這些話便是想弄清楚這件事。他的舉動已經不僅僅是坑害了你,還對林家造成了巨大的危害。只要說服家主相信此事,家主是不會饒了他的。但在此之前,卻要讓他覺得我們無所察覺,且讓他自鳴得意一番。我理解你的心情,畢竟被林覺玩弄在手裡的感覺很不好,然而經過此事,你還能小瞧他麼?他不動聲色的算計了你,心計絕不簡單。”

林全慢慢的冷靜了下來,黃長青說的對,此時毫無證據,並不能對林覺做些什麼。相反鬧起來自己僱兇的事情還要敗露,反而對自己不利。這件事不能從明面上來,還是要暗中動手。

“長青叔,你說的對,這件事不宜打草驚蛇,裝作不知暗中抓他把柄報復爲好。長青叔被他算計,如今我也被他算計。因爲此事,我林家和錢家的合作也分道揚鑣了,今後怕是要成爲仇敵。這小子是在作死。一旦抓到他不軌之行,長青叔萬萬不要手軟。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你放心,我定會替你出這口氣。”黃長青信誓旦旦的道。

……

送走了林全,黃長青回到林宅之中,獨自在自己的住處沉思了良久,然後匆匆來到大院後宅之中。

林伯庸因爲昨天的事情心情兀自不好,正坐在書房看書舒緩心情,見黃長青進來,林伯庸放下書本問道:“送走了?”

“恩,送走了。”

“說了什麼抱怨的話沒?”

“那倒是沒有,他也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不過倒也看着蠻可憐的。休了妻,孤身一人離去,倒也讓人唏噓。”

林伯庸點頭道:“是啊,過幾個月還讓他回來便是。至於妻室,倒也沒什麼。我林家子弟的身份,還怕沒有門當戶對的女子可娶麼?”

黃長青點頭稱是,遲疑了片刻道:“家主,長青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伯庸笑道:“就知道你有事,進了門便是一臉心事的樣子。說便是。”

黃長青低聲道:“家主,昨日之事,家主有沒有想過是有人從中作梗設計的結果?”

林伯庸一愣,黃長青俯身在他耳邊絮絮而言,將剛纔從林全口中得到的消息以及自己的分析和盤托出。林伯庸聽着聽着,整張臉都變了色,眉頭也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說的這些可都當真?”林伯庸語聲嚴厲的問道。

“長青豈敢胡言亂語,這麼大的事,長青那裡敢胡說?”黃長青忙道。

林伯庸緩緩起身踱步,扭頭問道:“林全當真在萬松嶺意圖對林覺動手?要打斷他的手腳讓他成爲殘疾?”

“千真萬確。這件事不難查,他說是讓他的貼身小廝馬有才在街頭上僱了幾個混混準備動手的。馬有才跟着林全去紹興了,回頭派人偷偷去紹興找到馬有才一問便知。”

林伯庸冷聲喝道:“這個混賬東西,我還對他生了惻隱之心。竟然對林家自己人生出惡念,簡直是畜生不如。”

“所以……長青建議家主,林全便不要讓他回杭州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且心術不正。回到杭州也遲早會出事。這次事情正好可以趕他走。長房幾位公子早就對他滿腹意見了。事兒辦不好,還喜歡指手畫腳的。”

林伯庸冷目掃了黃長青一眼,黃長青趕忙閉嘴,低下頭來。

林伯庸沉吟片刻,低聲問道:“那林覺確實去春來茶莊幾日窺伺林全行蹤的麼?”

“稟家主,絕對是這樣。此事也不難驗證,派人去春來茶莊問問夥計便知。整件事有因有果,種種跡象表明,這正是林覺做的局。當然,確切的證據是沒有的,長青只是分析揣測。長青本不敢亂說,但此事太過重大,長青不得不跟家主稟明。”

林伯庸點頭道:“你做的很好。你去搜集證據一一的驗證。若當真是林覺所爲,林家便容不得他。他不僅是設計了他的胞兄,還讓我林家蒙受巨大損失。老夫是既憤怒,又慚愧。三弟去世的早,留下的兩個兒子居然敗壞至此,着實教人心痛。”

“家主莫要難過,家主苦心孤詣的教導他們,但若要成人還是需靠自己。早一日得知他們的真面目,也不是什麼壞事。起碼不必受矇騙。”

林伯庸吁了口氣,輕聲道:“真的很難,事兒怎麼就這麼難。我林伯庸一心想讓林家重新輝煌起來,怎地他們便就是不願一起齊心協力呢?你去吧,老夫靜一靜。對了,此事嚴格保密,弄清楚之前不準露出半個字。畢竟一切都是推測,老夫還是希望這不是真的。”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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