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番三:長公主VS戴天高

大漠黃沙隨一陣狂風捲向天邊。

浩浩蕩蕩的一隊車馬不懼箭般射來的凜冽風沙, 繼續前行,彷彿要向西一直走下去,走到天的盡頭。

高頭大馬中央有一輛裝潢華貴典雅的馬車隨行, 如今馬車上伸出一隻白皙的手臂, 玉指輕揚, 撥動遮擋風沙的簾子, 騎在棕色駿馬之上的段大人正俯首向馬車靠去, 將耳貼近,隨即傳來一陣哪銅鈴般悅耳的女子的嬌笑聲。

護送的侍衛們都知道,這女子的聲音來自於此次和親的中心人物——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 是大咸皇帝的長女。她從出世便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小小女子文武雙全, 還長得一副傾倒衆生的美人胚子, 更難得的是, 她出生後長達八年皇氏纔再有子嗣誕下,故而勝寵一時。

京中所有親貴都睜大了眼睛, 虎視眈眈的盯着這個散發着權利富貴意味的皇室貴女一日日長成,大家心照不宣,認爲得到長公主駙馬的位置便可得到半個天下。誰知番邦小族日益強盛,有心來犯,在衆人以爲皇帝對長公主的寵愛達到頂峰時, 一道聖旨下來, 長公主和親塞外番邦的消息潑了不少人的涼水。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 這位從小驕縱的長公主竟然不哭不鬧, 一派喜氣祥和的上了和親的馬車, 踏上黃沙漫天的官道。

京中又開始盛傳,說長公主出嫁前見過那位番邦王子, 十分中意,如今正盼嫁心切呢!

其實只要是隨行的侍衛官兵均一目瞭然,長公主與咱們這位奉命護送和親的段大人關係“頗深”。這位段大人是丞相之子,太子陪讀,時常出入宮中,又天生生得英俊不凡,難怪公主會想與之親近呢,這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入夜,安營紮寨的之地與和親的地方還有兩天的路程,大家也算鬆了口氣。

將士們會在晚飯時一起喝喝酒,消遣一會兒,只有一個不太合羣的出了帳篷。戴天高在帳外駐足片刻,感受到早夜天氣溫差的寒意,他哈了哈手,擡頭仰望塞外的天空,夜空中掛着無數燦星,大而明亮,就像是京中的老母親那雙正遙望着千里之外的兒郎的擔憂的眼睛。

突然……

“既然你無膽量,何苦唬我!”段大人的帳篷中衝出一名女子。

戴天高定睛一瞧,認出了那女子便是長公主殿下,她換下白日裡和親用的那套紅色華服,現一身絲綢錦衣軟軟地搭在肩頭,襯得身段嬌美,不過她鵝蛋般的小臉上正怒氣衝衝。段大人也追了出來,想與她交談,卻被長公主甩開欲握住她的手臂。

段大人勸道:“公主,皇命爲違,你便嫁了吧?”

長公主欲泣的雙目瞪向段大人,罵道:“好你個段如玉,你不應我,我自己想法子便是!”

能任和親御史一職,段如玉自然也不是個軟柿子。見事態不再是他所能掌控的局面,他如玉的俊臉上雙眼微眯,揚聲下令:“來人,請長公主回帳篷休息。”

長公主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怒道:“段如玉,你好啊?你竟然敢軟禁大咸的公主!”

段大人眼都不眨一下,繼續部署:“今夜恐有賊人來犯,爲保長公主安危,傳令下去,將長公主的帳篷團團圍住,三班倒夜。如有差池,以軍法處置!”

“段如玉,你敢?”長公主被人左右架起,戴天高感覺這樣有些失禮,又不得不聽從段大人的命令,只得先低聲道“長公主殿下,得罪了。”剛伸手架她,就覺手腕刺痛,只見長公主正撒狠地咬在他的手腕上。

戴天高強忍着疼痛,卻未撒手。

發泄一陣,發現並無用處,長公主狠狠地瞅了戴天高一眼,眼神中雖然被悲痛和憤怒佔據,卻又透出難掩的悲憤與絕望。

即使如此,戴天高和一個士兵還是押她回了自己的營帳。

入夜第一班,戴天高以副將的身份帶一隊人馬守在長公主的帳子外。

公主暴怒,在賬中砸摔東西,戴天高不得不進帳查看,恐公主傷了自己。

他一進來,長公主果然拿起案上的東西順手向戴天高砸來。戴天高也不躲,任由她砸,頭上立刻砸出了個血口子。長公主沒想到他會不躲,這樣一來,火氣消了三分,想起剛剛咬他時,他也是這般木訥不堪,便問道:“你爲何不躲?”

戴天高垂頭斂目,行禮,回道:“下官無礙,還請長公主殿下息怒。”

“下官?”長公主冷笑一聲,問道:“不知你這個下官,是我大咸的下官,還是他段如玉的下官?”

一聽這等大逆不道之言,戴天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敢忘皇恩,下官願爲大咸肝腦塗地,在所不賜。”

長公主聽這幾句,彷彿出神一般,喃喃道:“出京前,他也口口聲聲說,願爲我肝腦塗地,上刀山下油鍋,哪怕捨棄一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這纔剛出關外,他翻臉無情,要將昨日還稱作心頭上的女人送去與人和親!”長公子失笑得搖搖頭,悲悽不矣,“要不是我看到他的家書,還要被矇在鼓裡,一路歡天喜地的走到喜堂了吧?我真是糊塗……聽信了這個僞君子的話……”戴天高見燭光中,長公主的臉頰上已全是淚痕。

戴天高不知道,段如玉當時許下了什麼諾言。不過憑男人的直覺,段大人八成是爲了他此次和親任務能順利完成,欺矇了這個對他一片癡心的女人。或許乾脆騙帶她要違抗聖旨,與之私奔,遠走天涯。不料入夜後,長公主進入段大人的帳篷與他玩笑,發現了他寫與家翁的信函,其中一定是透露了自己如何騙過公主上路,請父親放心的之類的內容。他見如今已出關,長公主大勢已去,若知道了,硬綁了去,也一定能送到和親的地方,方纔敢對長公主使用武力。

“他若是不應我私奔,我便自己想辦法,我這個和親,我是一定不能如他所願!”

還在混亂的思緒中游走的戴天高突得聽見長公主此言,正警備地擡眼望去,只是頃刻間,一溫香軟玉般的女子已勾住他的脖子,將朱脣送予……

有那麼一剎那的意亂情迷,任雙脣交纏不休,但戴天高很快恢復了理智,雙手拔開緊貼在自己身前的曼妙女子。他氣聲粗喘,凝視着已豁出去了的長公主,卻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姓戴?”長公主這樣問,戴天高竟然雙眼微閉,迷茫之中未做回答,“我聽他們叫你戴侍衛?”長公主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來,算不上英俊,卻是出奇的健碩硬朗,一定是個練家子。

“戴侍衛,帶我走可好?權利官職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你放了我,我願付你一生,可好?”她笑了,笑得那樣好看,如榻前的紅燭燈芯,閃爍着嫋嫋瑩光,那是一種隨時有可能隨風熄滅而產生的稍瞬即時的美。

“長公主……”他欲開口,又被她以一指擋脣,那樣輕柔。

“你,不想得到我嗎?”

對視的雙眼宛如有吸盤一般,牢牢吸附住對方的視線。

本來這出美人計用得十分巧妙,不巧便不巧在換班時間。一聽命令,戴天高立刻恢復了理智,可以說是奪門而逃。

留長公主一人癱坐在地上。

對於男人,在權力面前,愛情、女人、承諾從來不值一提。

翌日。

戴天高是被從長公主營帳中傳來的叫罵驚醒的。他趕過去時,只見段如玉正如個被拔了毛的雞一般插腰站在公主榻前。而榻上的女子一頭絲髮如雪……

“好啊,好啊,你如今把自己作賤這副德行,以爲就不用嫁了?休要用這種辦法激將我,只要你一日還是長公主,這皇上下的聖旨就照樣做數,我定會把你送去和親!”

見長公主只是背對他坐着,一語不發,段如玉又泄憤似的警告道:“我奉命送到了,你會不會遭王子殿下嫌棄與我無關,哼,好自爲之吧!”說罷他踢簾出了帳篷。

站在帳前,戴天高從隨風飄起的簾縫中望着那個銀髮鋪散的背影,久久無法離去。

世傳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頭,眼前這個人退去長公主的光環,也只是一個被感情欺騙後,一夜青絲變雪發的可憐女子。

戴天高突然感覺自己錯了,昨日,他怕是又傷了她一遍。

一天行軍,當晚紮寨後,戴天高現人換班,輪值三班的最後一班。那時,天色已逐漸發青,他在設法引開其它官兵之後,再次闖進長公主的營帳。

“快和我走。”戴天高拉起六神無主的長公主就往外走,走時嘴中還將下一部安排解給她聽:“外面有馬,是我事先準備的,你騎上它,一路向西去。”

聽到“西去”兩字,長公主纔回過神來:“那不是往番邦的方向……”

戴天高道:“沒錯,你往西去,我會駕馬向回跑,引開他們。只不過日後還請長公主隱姓埋名,再不可以公主自居了。”

將繮繩放到長公主手中,戴天高欲轉身離去,卻被公主叫住:“那,我要怎麼報答你?”

戴天高回過頭,對長公主歉疚道:“是下官的不是,下官害長公主滿頭白髮。我,對不住你……”說罷,他頭也不回的向遠方跑去。

不遠處,正放有別一匹馬,是戴天高爲自己準備的。

戴天高挺拔身型,上馬後更是英姿勃發,長公主白髮飛舞,在悽美的夜色襯托下,可謂妖冶無比。

當兩人同時騎上馬背時,遙望對方,一揮鞭,如向對方告別一般,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

再回中原時,長公主聽說當年護送長公主的官員侍衛無一不被貶職、流放。經多方打探,大內侍衛戴天高也被降罪,流放關外。

她便一路追隨流放的人員而去,可那裡也不見戴天高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個叫寶菊村的地方,遇到一戶姓戴的人家。她便在他所在的村子裡買房執業,安頓下來。從不見兩人有何交集,戴天高是何時教會長公主自己的生平絕學鐵樹銀花槍的,也不可知。

只是多年後,長公主變成了王奶奶,戴天高也變成了戴老爹。

他有他的使命任務,做起了有兒有女的人,卻一生未娶;她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在村中雖爲土豪級的大戶,卻終生不嫁,這樣一過便是半輩子。

與子相守,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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