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郜蘭公主府。
林景皓纔回到雲霄閣,便遙見畫眉端了藥碗從屋裡出來,不由得心中一沉,進到屋中,只見初蘭坐在梳妝檯前正拆頭髮,還不待她開口,便問道:“公主怎麼還在喝那湯藥?”
初蘭見他一副氣惱的樣子,心知他必是誤會那是避孕的湯藥,佯端架子道:“你可是向本宮問罪來了?”
林景皓似是泄了氣一般,挨着初蘭坐下,也不看她,只道:“臣怎麼敢。”這模樣到似受了欺負的孩子一般。初蘭莞爾,往他身邊蹭了蹭,挽了他的胳膊,柔聲道:“那是我特意讓張醫官開的方子,調養身子用的。”
林景皓聞此纔是展了笑容。
初蘭又道:“還說呢,明日我再叫張醫官來,別隻我一人喝那苦湯子,讓他也給你調養調養。”
林景皓在初蘭腰間揉了一把,湊到她耳邊,輕音挑逗道:“公主不滿意臣的表現?”
初蘭面上一紅,照他胸口一擰,啐道:“沒正經,誰說那個。”
“既是要孩子,自是要把身子調養好的。”
“公主此言差矣,民間百姓無錢吃藥調養,生的孩子也都健壯,咱們要孩子何必麻煩張醫官,只夜夜努力便是。”說着便要抱了初蘭求歡。初蘭連忙將他一把推開,林景皓卻也不強求,嬉笑着幫着初蘭逐一拆下發上頭飾。
“今日我去大姐府上了,去看元朔。”
“嗯。”
“本沒想碰到大姐,不想大姐竟是提前回來了。”
“嗯。”
“你怎麼總嗯、嗯的。”初蘭有些不滿。
林景皓停了手,道:“那公主想讓臣說什麼?”
這話倒是把初蘭問住了,她想讓林景皓說什麼呢?因白天之事,她一直心事重重,無人可訴,林景皓雖是能讓她交心之人,只自己心裡卻總有個心結。自在商澤那場風波之後,她便未在他面前提到商澤半個字,雖說那只是一場誤會,可不知怎的,總覺得如影隨形,何時提起,都讓她心裡堵得難受。這會兒又讓她何從談起呢,怔了了一會兒,終是沒有開口。
林景皓覺察出了初蘭的不妥,問道:“公主可有話想與臣說?或是今日在長公主府上發生了什麼事?”
初蘭知林景皓心思重,若不說出個一二,他嘴上不說,心裡也定不會甘休,便隨便尋了個理由,只道:“沒什麼,只是想起還沒帶你正式給大姐請安過。咱們成親之時,大姐正在天啓,如今回來了,雖說日日朝堂見面,但這禮數也是不能少的。”
林景皓笑道:“我當是什麼要緊事,公主說得也是在理。不過既然耽誤了這麼久,也不在乎這一兩日的,這不是快到年關了嗎,到時臣自是要隨公主一起去給長公主請安拜年的。”
初蘭心思根本沒在這上,便隨口道:“倒也是。”
只林景皓卻並不是好打發之人,有些疑惑的追問道:“公主剛剛欲言又止只爲這事兒?”
“那還能有什麼。”
林景皓不說話,只深凝着初蘭。
初蘭只覺得他像看進自己心裡似的,然下一刻,那眸中似能洞悉一切的深邃卻忽然一收,只露了戲謔,道:“臣聽聞那洛飛入了長公主府,公主此去可是會舊人去了,或是想把他弄進府來,故而適才吞吞吐吐想試探臣?”
初蘭見他這半真半假,似是而非的拈酸模樣,不由得嗤笑起來,也順着他的話茬,娥眉一蹙,嫵媚撒嬌道:“這可如何是好,被大人看出了我的心思,咱這府上冷清久了,也該添個人口,只不知大人同意不同意。”
林景皓捏了初蘭的下巴,稍稍用力,將脣湊上前去:“誰說咱府上冷清了,不出五年,咱們兒女成羣,可是熱鬧得很呢。”說着,擡手取下初蘭發上的最後一根簪花,青絲如瀑,直映佳人。
“不知羞,誰說給你生一堆孩子的……”
嬌音未完,便被堵了櫻脣,濃熱的繾綣,只從這淺吻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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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初蘭一心期盼第一個孩子的降生時,一場大戲已在商澤上演,未出幾日,直撼京師。
平陽府尹百里加急上奏,以商澤爲中心,直裡、匯寧、淶水等平陽諸郡糧價一夜暴漲數倍,百姓蜂擁搶糧,有數人踩踏而亡,情勢危急,已近暴亂,平陽府已派兵鎮壓,只恐形勢愈演愈烈,直請聖裁,調兵調糧,解平陽府燃眉之急。
奏摺一到京城,皇帝震驚,急在早朝之上令百官獻策。
戶部尚書上奏:“啓稟吾皇,去年幾省災害,賦稅減半,庫糧本就不多,眼下才經大戰,實是沒有多餘的糧食撥給平陽。”
內務府總管上奏:“啓稟吾皇,前戰耗時半年之久,內務府錢糧也是損耗殆盡。”
既是戶部和內務府都束手無策,其他朝臣更是無計可現。
初蘭靜立,她心中雖有主意,卻知這事並不能在殿上明說,因那背後操控之人此刻定也站在這殿上,只不知他會如何反應。故而只是默不作聲,悄用餘光掃着各人。
皇帝遍掃衆人,只見一個個都是垂頭不語,開口呵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日衆卿朝堂上侃侃而談,指天論地,如何意氣風發,怎麼今日一個個都似吃了啞藥一般。”
衆人見龍顏慍怒,更是不敢輕言。
良久,方是劉子安上前一步,俯首躬身,語音沉穩的道:“回萬歲,才兩位大人已經回明,一時難以撥糧平。臣以爲,唯今之計,只有先調遣周邊省府之兵力前往穩住局勢,以免暴亂擴大。糧價之事,也好容時再議良策。”
劉子安身爲內閣首輔,他的話自然惹得衆人響應。
皇帝躊躇着沒有說話,似也在心中思量,許久,終是一嘆道:“也只有如此了,傳旨下去,令方順,緇苑兩省調兵支援平陽,務必將暴亂壓在平陽府內。再令全國各省隨時稟奏各省糧價浮動,以免再有類似之亂。再者……”皇帝頓了頓,似有些無奈,只道:“出援天啓一事,暫緩吧。”
此言一出,初蘭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側頭去看雅容,但見她眉頭微鎖,無聲淺嘆。
朝散。
雅容,昭辰,初蘭照例先百官離開。
三人並行,昭辰望着雅容,開口道:“我見姐姐這模樣,似是對母皇聖裁有所不滿?”
“豈敢。”雅容忙道,“只是……唉……早前我朝已應了天啓的請援書,如今出爾反爾,只恐令天下人恥笑……”
昭辰道:“姐姐此言差矣,人道天有不測風雲,如今平陽出了暴亂,難不成咱們不管自家之事,倒先去給別人解圍?”
雅容、初蘭均不說話,昭辰看了看二人,故作一嘆,道:“不過姐姐說的也是有理,只怕我大顏這次真是威信掃地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初蘭聽出了昭辰言外之意,當日昭辰力主求和,而她與雅容卻是主戰,如今諾不能守,倒像是她與雅容之過了。
三人說着已出武陽門,昭辰向二人拱手告辭,先行上轎離開,初蘭只見她步履輕盈,掩飾不住的志得意滿。再轉頭望向雅容,但見她看着昭辰上轎的背影,也是一臉無奈,可見其也對昭辰之心瞭然。
二人相視,心照不宣的搖了搖頭。
這會兒初蘭再看雅容,恍覺自己前兩日實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心中不免生出些慚愧,只道:“姐姐前兩日之擔憂,我只當是杞人憂天,不想竟成了真的,實令妹妹歎服慚愧。”
雅容道:“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聖旨已下,怕是再難更改了。雖說有背信棄義之嫌,但母皇此舉也實是無奈。誰曾想只在幾要出兵之際竟出了這事兒?世事難料,或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吧。”說完只對初蘭露了無奈的笑容,便也上轎離開了。
武陽門外只剩下初蘭一人,冷風席席,似是漸漸將初蘭腦中的迷霧吹散。
雅容剛剛的那番話,雖似無意,卻又似有心。
商澤富賈自前年開始的屯糧、那封密信、大顏與天啓的戰事、天啓求援、平陽暴亂、出援不成……
一件一件,抽絲剝繭,所有的這些事,原來總像團亂麻縈繞在她心中,如何也解不開,然此刻,卻竟似一顆顆珠子被穿了起來,直讓初蘭覺得心中從未有過的清明。
初蘭終是恍然頓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三年來商澤富賈根據朝中某人指使暗中收糧,卻從未傾售,她只當他們是等着今年戰後缺糧放糧斂財,如今看來卻是她想淺了。早幾日趙家送來密信,她就覺得奇怪,眼瞅着年關將至,那時傾售方是最佳時候,自比這會兒要賺得多,如何他們就提前動作了?三年都等了,卻等不了這一時三刻?可見他們並非爲了斂財。
若不是爲了斂財,又偏偏在即將出兵這個節骨眼兒上哄擡糧價,煽動暴亂,可不就是爲了阻擋這次出兵?
對於這次出兵援助天啓,朝中早有非議,如今此事一出,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母皇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定要先平了國內暴亂。如此一來,出兵之事也便化爲泡影。
不過,攔了這次出兵,除了便宜了天啓那反叛的西河雲平公主之外,於商澤那些富賈鉅商們又有什麼好處?
初蘭左思右想,如何也想不出,不但沒有,反而大大不利!那些女商的男人都在商澤本地爲官,自是脫不了干係,只一個煽動暴亂,他們便烏紗不保!費了三年光景苦心經營,他們絕不會只是爲了與他人做嫁衣裳!
然,天啓在大顏之北,平陽爲大顏南省,遙不可及。況那西河雲平公主與商澤這些些富商如何也是聯繫不上的,將這兩邊又如何能聯繫起來?
看來,朝中那個幕後之人才是這其中的關鍵。他與那雲平公主定是早有勾結。
大顏與天啓一向交好,如何前年突然起了爭執?或許根本就不是偶然,怕有人蓄意設計挑撥。躺真如此,那此人與雲平公主之籌謀卻是運籌已久的!
先是挑撥兩國關係,再從旁煽風點火,母皇本就有一統天下的心思,如此便有了今年這場大戰。以天啓之兵力自是不敵,雲平在西河負手觀戰,只在戰後打着討伐昏君昏君之名,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商澤這次糧價暴漲,怕也是他們蓄謀已久的,他們料定天啓皇帝會向大顏求援,而以母皇心性,必然出兵。三年苦心屯糧只等這一時。
真是好籌謀,好手段!環環相扣,步步爲營!
初蘭心中不禁悽然,可憐大顏天啓一場大戰!兩國十數萬將士的鮮血與性命,只成全了雲平的篡國野心!
而那個助雲平篡國之人是誰?放眼朝堂,真可左右朝政之人也就幾人,而從頭到尾參與了大顏與天啓之戰的也就幾人:兩位公主,四位內閣。
再深究,無外乎三人:雅容、昭辰、劉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