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數日,元衡康健如昔,請來的大夫們亦說無有大病,初蘭憂慮之心漸安。期間林景皓使劉順傳話,想要與初蘭見上一面。初聽了蘭勃然大怒,打了劉順兩個嘴巴,並告誡他以後不許再與林景皓往來,否者就真將他輦了出去。劉順惶恐遵命,老老實實被關了兩日,出去後,偷偷給林景皓帶話,只說公主震怒不同以往。林景皓聽了也是無法,他雖想與初蘭解釋清楚,可知道她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只怕他說什麼她都不信,便想着過些日子她消了氣,再尋個機會與她說明白,況她知自己對她的一番真情,冷靜下來之後,定會相信自己絕不會與其他女人有苟且之事。
如今且說當下朝中第一大事便是邊境換防增兵一事,三年一次的邊境各部換防原是舊例,然今年除了換防,更往北方邊境各處增派了兵力。大顏以北便是天啓,這一舉措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微妙。
這等軍事原不與初蘭相干,然她心中念及顧卿堯,只恐將來戰事一起不定會有怎樣的變數,是以就比往日關心起來。她雖是上心,卻又恐關注過多惹人懷疑,只當她有心插手軍務或是更大的野心,自也不敢直往雅容處探問口風。思量下,便往雅容府裡送信,說是約了一起去看降雪,爲不顯突兀還特意同約了昭辰和滿月。
初蘭不願搭理昭辰,她是算準了昭辰必不能往。昭辰不似雅容,素來自傲,與姐妹們不甚親厚,降雪亦是庶出,她無非是打發下人送些補品問候。果真被她算準了,昭辰說今日身上也有些不爽,只她們代爲向降雪問好。
這一日,初蘭,雅容,滿月先後到了降雪府裡,姐妹幾人閒談聊天,話題無意間被初蘭引到增兵之事,機密緊要的事兒雅容自不會說,無非是提前透露一些將帥調度的情況給她們聽,因到底是閒聊,故而也未詳談,初蘭原想不着痕跡的打探些內情及母皇的心思,卻不想雅容無意間透露的一個消息,卻讓她一驚之下,將這些事情全都給忽略了。
雅容只道:“對了,那個洛飛,你們都熟悉的,這次也要去北邊。”
初蘭一驚,還未開口,卻是降雪搶先道:“啊!何時的事?什麼時候定的啊?”
“有幾日了。”雅容道,“他前些日子自己來找我,主動請纓赴邊。我見他也非池中之物,也有心創一番名堂,過去歷練歷練也是好的,將來定有作爲,假以時日或又是一員猛將。”
初蘭心中一緊,卻也無心爲洛飛的大好前程欣慰歡喜,心中只道他這麼做怕與她不無關係。元朔病癒之後,她倒是偷偷去他家找過他,卻都是撞了空門,根本沒人在家,她想着或是他有意躲着他,又或是根本就是在家,只是不願意見她罷了。她原打算不論怎樣,只要她多去幾次,總是能見到他,跟他把話說清楚,不曾想他竟然請纓去了邊境,他這別是負氣躲着她她,一下子躲了這麼遠,當真是一輩子不想見她了?
初蘭心裡難受,申請卻也不好有甚表現,降雪卻是毫無顧忌,一個勁兒的跟雅容打聽洛飛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去,去多久,何時回來,去的地方生活如何,是不是危險。一連串兒問了好些問題,到讓雅容無從答起,只道:“邊境的駐軍雖不清苦,到底不是去養閒了。至於危險不危險,天下太平時自是好的,若是起了戰事那就難說了。換防都是三年一輪,他這一去至少也得三年,若三年後調往別處,怕還是不止三年。”
“啊?”降雪毫不掩飾的露了失落之色,道,“這麼久……有沒有可能提前回來啊?”
“這個……”雅容不置可否。
滿月卻是打斷雅容的話,插話取笑道:“怎的?你是等不及要和他成雙成對了?這還沒怎麼着呢,你可就這般關心他了,等趕明兒個若真是納娶了他,你可還不得把他當寶貝似地捧手裡,含在嘴裡!”
經東郊圍場那些日子,降雪喜歡洛飛一事已不是什麼秘密了,故而這會兒滿月打趣她,她倒也不反駁,只臉上一紅,有些害羞的衝着滿月撇了撇嘴。
滿月繼續打趣道:“你莫着急,不就是三年嗎,快得很。況且兩年之後你才得大婚,要娶側駙怎麼着也得再等一年,前前後後正好三年,到時候他衣錦還鄉,家也不用回,直接回你的公主府拜堂成親就行了。”
“你……”降雪雖不掩飾自己對洛飛的喜愛,但到底是小女孩兒,聽滿月這般打趣又羞又腦,轉對雅容道,“大姐你看啊,你看四姐欺負人,說的什麼話啊。”
誰只雅容卻也是一笑,跟着打趣道:“我看着呢,我看着她說的倒是不錯。”
滿月大笑,接着道:“你看,大姐已是同意了,即是這樣,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將來就讓大姐做你們的主婚人,我們可就等着喝你們的喜酒了!”
降雪被她二人說得滿臉通紅,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只又羞又窘的去挽初蘭的胳膊,小女兒模樣的撒嬌道:“三姐……你看她們……你可是疼我吧……”
初蘭一直沒有開口,耳聽着她們一言一語的直把洛飛和降雪湊成了對,心裡鬱卒得很,腦子裡想着當日圍場密林中二人的親密,更是酸溜溜憋悶得很,卻又不得表現,當下這境況,她也只得跟着說些打趣的話,才能免露心事。
初蘭違心的跟着笑了笑,開口道:“是了,三姐最疼你,趕明兒個必去你們喜宴上多喝兩杯。”
衆人鬨笑,降雪紅着臉急得跺腳,初蘭心裡卻極不是滋味兒。
姐妹四人一下午的嬉笑調侃,一個吃足了蜜糖,一個喝足了乾醋。
當晚,初蘭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滿腦子都是洛飛,算一算她竟是認識他兩年有餘了。
這麼久了啊……可明明二人的初次相遇好像還在昨天似的。那個莽撞少年用刀抵了她的脖子,拉着她衝出無賴的圍困……
後來見他是在京兆尹衙門,他被打得面目全非,幾是喪命,養在她的冬暖閣裡好些個日子……
再後來好像是在小巷,她醉酒後與他偶遇,模模糊糊的卻也記不得當時的情景了……
之後便是充軍,返京,偶遇……
好多好多的片段,一點點的全涌進了她腦子裡。腦中的畫面,最後停滯在密林中他轉身離去時孤寂淒涼的背影,如何也揮之不去。
初蘭迷茫了,自己對洛飛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是朋友?她原以爲是,可如今看來,卻又似乎不這麼簡單。是情人?可若是真的喜歡他,如何之前自己未曾有過特別的感覺?
直到睏意襲來,她閉上眼睡去,腦子裡仍是一團亂,那孤寂淒涼背影卻竟也一同入了她的夢境。一會兒是他戰場衝殺被敵軍圍堵亂箭射死,一會兒是他凱旋而歸卻與降雪成雙成對柔情蜜意,斷斷續續,一夜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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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鵲巷。
初蘭站在洛飛家的大門外,她到底還是沒有理清自己對洛飛的感情,卻也容不得她太多時間,眼看着他就要離京了,這一走可就是三年。
三年……初蘭心中又是一陣悵然,擡手敲了敲門。
和前幾次一樣,許久都沒人應聲。
不會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吧,初蘭心中一沉,頹然地將額頭抵在門上,擡手有些絕望的拍着門,一下,又一下……
忽的,裡面傳來腳步聲,初蘭一喜,側耳細聽,只怕自己生了幻覺,是了,就是他,就是他的腳步聲。初蘭忙又緊拍了兩下門,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竟是生出些莫名的緊張慌亂,心口怦怦跳得厲害。
門閂拉動的聲音,大門終被打開。
初蘭望着他心裡一緊,一直想要見他,可真一見了,喉嚨卻似被人扼住,什麼也說不出了。卻也不容她開口說什麼,洛飛乍見初蘭,眸中瞬間閃過太多東西,摻在一起讓人分辨不清,只最後閃出的憤恨卻是明白的很。
當!大門被洛飛狠狠地關上,那巨大的聲音直讓初蘭心口一震,好像他不是在關門,而是要將那門板狠狠地拍在她的身上。
初蘭愣在原地,好半晌纔回過神來,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兇狠無禮的拒之門外,並無半分的慍腦,心裡只難受得要命,下意識的擡手抵在門上,抵喚道:“洛飛……”
無人應答,她知道他就在門的那邊。
“讓我進去好嗎?我有話想要跟你說……”
門內仍是一陣沉默。
“對不起……你聽我說……”
門內又有了聲音,卻並不是答話聲,而是腳步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初蘭用力的拍門,急得高聲喊道:“別走!給我開開門,洛飛,跟我說句話好嗎?別走,回來!洛飛!洛飛!”喊到最後聲音已是有些顫抖。可到底沒將他喊回來,大門仍是死死的關着,那腳步聲已是消失不見了。
他果真是不想理她了,不想見她,不想和她說話,甚至是不想聽到她的聲音。
初蘭心中哀涼,靠在門上,仍在一下一下的拍着門,卻是全無了一點兒的力度。淚水圍着眼圈打轉,無意識般自言自語的喃喃着:
“給我開開門……回來……回來”
“開門……見我一面好不好……跟我說句話……只一句就好……”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討厭你的……真的不討厭……一點兒也不討厭……”
初蘭聲音漸弱,滯了片刻,極微弱似有些飄渺的低喃:“我喜歡你……”
是喜歡的吧,不論是像喜歡一個男人一樣喜歡,還是像朋友一樣,又或者兩者皆是,總之是喜歡的。
忽的,大門被猛地打開。
靠在門上的初蘭失去了重心,往前栽了下去,直栽進了洛飛的懷裡。
擡頭,撞上他似火的眸子,心口猛地一跳,顧不得歡喜,只慌亂得想要起身,卻是猛地被他抱了起來,抗在了肩上。
“啊。”初蘭下意識的一聲低喊,卻並未像上次一樣用力掙扎,只是緊緊地抓了他的衣裳,由着他將自己抗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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