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宮裡

安慰了幾句封常清後,又與同屋中手足無措的其它傷者說道:“好好養傷,莫要多想旁事。”便退出了出來,沉重的心情之下再無探巡的想法,臉色難看之極的與衆人拱手了道,“本官知諸位難些,但還是竭盡人事好好的善待這些有功之人。”說罷帶了親隨便轉回都護府來尋了蓋嘉運,並言道,“蓋方鎮,你可知軍中之詳事?”

早已有人回報知了李揚去了軍中的蓋嘉運笑着道:“本使自知,但有些事情太難!”

“難也得做!不然豈能對的起你我的良心!方鎮,莫要忘了沙場之上還有着數千的烈魂在看着我等!”這話說的便是有些重了,蓋嘉運眉頭一挑,仍是平靜而道,“非是本使不願,實是上報的文牒一去皇城便沉無音信了。李司馬,大抵朝中也是無錢吧!”

無錢!想及洛陽宮的輝煌,去歲鹹直公主與壽王的喜禮之奢華,這哪裡是無錢!李揚憤惱,沉聲而道:“一紙數萬錢,萬命不如紙!今朝人心去,明日誰守邊!可恨閨中人,猶望長安月!士用命保天下之平安,全身死亦不能歸鄉,化爲一捧土或荒骨任鳥蟲相啃,這是誰之錯!天!豈能如此!”

“李司馬!”蓋嘉運自座上起身大喝道,“你豈能如此評說!朝中自有分寸,遠日不說,莫要忘了去歲洛陽珪宴之間,聖上命洛陽三百里內,州縣各率音樂集於五鳳樓下,一決高下。懷州刺史以車載樂工數百,皆衣文繡,牽之牛皆飾爲虎豹犀象之狀。魯山縣令元德秀惟遣樂工數人,連袂僅歌謂之於爲。陛下觀畢嘆曰:“懷州百姓,怎能堪受!”便立解懷州刺史爲散,而贊德秀性介潔質樸,從此可知,陛下實爲千古之明君!李司馬,你所知實爲半解,豈能如此。本使念你爲義憤也爲軍士之好,便不追究此事了。如是無事便自退下!”

“方鎮!不管如何,請爲軍中之士做主!”李揚深深施禮道,“本是能活之人卻是死去,本是不殘之人卻是傷痛之極。方鎮,軍中之士可是日後並肩的生死兄弟!”

“哎,莫要說了,本使都是知道的。你也莫要着急,正這般下去恕本使直言,李司馬如被除了秘書省秘書郎一職,你可是回京無望了!”蓋嘉運言下之意是,如今你好在原職不動又加了一職,如是去了原職其實就是遭謫了,又提醒道,“如本使記的不差,開元二十年,李司馬便被謫過一次春州吧。”

李揚怔住,任流南縣令之時自己就曾想過是否與鹹直公主有關,也是有過要辭官不做的,但又壓下了此念頭,不爲其它只爲自己的妻妾。好在不日便起赴了壽昌,這才免了尷尬。此次來北庭,誰不知這又是一次變相的被謫呢。

見李揚無語,蓋嘉運又道:“李司馬,輕言有罪莫讓旁人抓了把柄。本使知是你出於公心,也是激於一時心中之氣憤,可是話有可說也有可不說,這你自己好自爲之吧。”說罷坐於了座上,翻看案上的公文。

“蓋方鎮,下官謝了。但下官還是要上言,就算觸怒了天顏也無悔了!”李揚拱手而道,“請方鎮莫要怪了下官。”

“你!哎,本使管不了,你自己看着辦吧。”蓋嘉運無力的擺手,只道,“看來本使之言是白講了,你真是糊塗!”

李揚想到戰時那慘烈以及在軍中所見,只感一腔熱血衝於胸間,想要脫口再說,卻見蓋都護卻是將頭別在了一邊,於是只得施禮告退了下去。

見李揚已退,蓋嘉運唉了一聲,心中煩極,一把將案上之物掃於地上,背身而立,一拳搗在山河地理圖上。

李揚憤而回宅中,將茉莉喚過,輕撫俏臉道:“娘子,明日爲夫便公開你的身份於聖上龍案,日後你若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場的份上,照撫你的幾位阿姊,爲夫再感激不盡。”

“阿郎說些什麼胡話,莫不是又想及了什麼壞事?”茉莉不明白爲何李揚說了這些話,於是笑着問道。

李揚輕輕的將她抱着,笑道:“無事,只不過覺得你身爲一國的公主卻委身於我,真是讓你受委屈了。聽話,如有可能請將公婆與阿姊孩兒接至康國,算是爲夫請你了。”

茉莉緊張了起來,小手緊緊相扣於李揚的腰間,急聲說道:“阿郎,怎麼了,你快說呀!”

“好了,與你戲耍呢。娘子,爲夫想吃你親手烤制的羊肉。”李揚輕笑,吻了茉莉的耳珠,茉莉最是受不了,便紅了臉推開他逃了。

等茉利將一盤切好的烤肉端來時,李揚已是寫好了表章悄悄的藏於袖間。

長安,已回興慶宮的唐皇李隆基坐於龍案之後,瞧着幾本表奏還有一包血腥的的東西,翻看頭一本,此本爲北庭都護府錄事參軍事所上的密奏,上寫這段時間以來北庭諸官的動向,當看至司馬李揚時,李隆基大怒,冷笑數聲道:“看來果真有了怨意!”又取了二本,是都護蓋嘉運所書,上面卻是就事論事,不褒不貶但卻是重在說了李揚與北庭這些日子來對本職是極爲上心的,李隆基暗道,“盡是偏袒之言。”隨意丟在一邊,就連下面此次大勝於突騎施所列的功臣都未瞧上一眼;再取一本卻是李揚之表,看了數行拍的一聲合起扔於案外罵道,“好個不知進退的東西!拿下去,全都扔出去!”

一旁侍立的高力士忙是過來說道:“陛下息怒,息怒,這若是氣壞了身子,這天下可怎麼得了。陛下,是哪個將你氣成如此的樣子,將他召回長安不就行了嗎?”眼角瞧了地上已翻開的字,上面分明寫着子仁稽首,這心裡便是暗自埋怨:“好個李子仁,李縣男喲,你這官是越作越回去了,混了這麼多年難道不知討上之意麼?”見聖上坐下平氣,自己便過來收拾着,將向本表奏收好,又探手去拿那血污之包時便聽李隆基道,“將那本呈上來。”

從高力士手中接過,早年多曾接觸了血淋淋之事的李隆基也是心凜不已,用玉籤挑開一角,鼻間猛的聞得濃濃的血勝之味,便皺了眉道:“將它挑開。”

高力士忙是過來弊了呼吸展開,悄然看着李隆基臉色。

“念!”

“遵旨!”高力士輕聲念道:“臣北庭都護府司馬......臣心急似焚......”

“大聲些!”

“敵圍攻三日,二千軍戶死傷殆盡,餘不得二百,天地慘象,神鬼頓哭。臣等大唐兒郎猶死不能報陛下之恩,臣稽首。大唐開元二十四年正月。”念罷,高力士心中已是激盪,但面上仍是平靜而道:“陛下!”

“將軍,朕問你。臣子精忠好還是庸忠好!”李隆基半響問道。

高力士道:“老奴不敢妄言。”

“三郎怨你無罪。講。”李隆基眼光直直的盯着已放在面前的功勞簿,那血染的顏色已是快將封面之字掩沒了,瞧着粘連於一起的紙張,他心中也沉重了起來。

高力士自知自己看似輝煌是拜這陛下所賜,也知近日裡陛下自壽王喜禮之後便是無端的發怒,可知是有人惱了他,想了想這怒惱之事應是出在那玉奴身上。心道,這個李揚真是該死,楊太真已是你妾,陛下不好說什麼,可是出了一位可與之相比的楊玉卻不獻上,而是偏讓武惠妃看到了許與了壽王,這可真是讓陛下生足了氣。

“哼!力士,你也與朕二心麼?”李隆基冷哼着,直把高力士嚇的跪倒於地叫道:“陛下,是老奴實是不敢亂言。要知道老奴是殘貨哪能人言呢?”

“不是說了恕你無罪麼,講”

“老奴遵旨,老奴斗膽,要說精忠與庸忠這二者的好歹,其實是要看對陛下是真忠還是假忠了?如是真忠於陛下,精與庸都是忠,若是假忠,精與庸便是奸。但有時忠也能誤國,奸也能救世,這便看陛下如何善用了。陛下,老奴便是真忠中的庸人。”高力士背冒冷汗的回道。

李隆基眼光一閃,笑了道:“哦,將軍請起。依你看,這李子仁是真忠還是假忠?”

方纔還是怒起如今又是笑着,誰也不知這陛下心中想的是什麼。高力士自恃陪王伴駕時日已久,但陛下的心事有時自己知道僅僅只是略懂而已,聽李隆基喚了李揚的字,對此高力士其實早以有過對策,於是小心的說道:“陛下,李縣男此人才高自傲,又識的陛下的眼色,確實是真忠,但年少不免差了些,有時辦起事來好是毛燥,這就讓人有些誤解了。陛下,這幾年來觀察李縣男,還不知嗎?”

李隆基點頭道:“將軍說的好。傳裴耀卿、張九齡、李林甫、李尚隱來見朕。”

“遵旨。”高力士忙下去安排,不時四人上殿施禮相問陛下何事?

“你們都看看,這北庭大勝,如何撫慰商議的主意,再則北庭都護府司馬李子仁上表請討錢糧,你們都議議。將軍,將子仁的表章拿於他等看。”

四人看過,互相看了一眼,新任戶部尚書、東京留守李尚隱而道:“陛下,此時正爲萬物復甦之際,庫中存餘皆是不多,收支大抵相當,加之去歲所免州縣甚多,這便拿不出多少來了。要照往年的賞賜,恐怕難以支付了。”而心裡卻道,天下土地兼併日烈,百姓已不是像十幾年那般好過了。

“李尚書說的極是,但有功之臣不可不賞,戰死將士之撫卹不能不發。依臣之見,不若先借百官之俸來應事,等秋後各地押了貢奉再補了虧空便是。”李林甫有些低着頭說道。

這話卻是讓張九齡聽了皺眉不已,忙道:“不可,陛下不可,這寅吃卯糧之計萬萬使不得,如是這般下去豈是個辦法?”

李隆基惱道:“這般不行那般不成,這錢糧從何而來。裴卿!你心中是否已有盤算。”問的卻是淡然而立的裴耀卿。

裴耀卿施禮道,錚錚的聲道:“即是陛下問及,那臣便說了,唯有動左藏的內庫救之!”

“裴相公!你胡說什麼?”高力士着急之下顧不得違大制,忙是說道。

“大膽!”李隆基眼中歷色一閃,喝聲道,“將這閹,將高力士拉下去!交內侍省嚴懲!”閉了眼不再瞧了四人。

裴耀卿看了一眼被拉下去的高力士,眼中感激之極,他豈能不知方纔高力士的用意,但他這人就是如此,不管什麼事自身唯正而已,自是不會去刻意來求什麼解辨,淡淡而笑手捧李揚的表章道:“陛下,應早做決斷!軍心之事萬萬不可慢怠,臣懇請陛下酌情處置。”

“裴相公,此事重大,可否我等幾人再商議二日呈於陛下。”李林甫心中轉了數個念頭,瞧過李隆基臉色不佳,便是說道。

“那你等退下商議吧。”李隆基睜了眼掃了一眼,便咳聲說道。

四人施禮退下,李隆基怒道:“一個個都是精忠,卻也死忠的很!來人,快去內侍府請將軍過來。”

不過一刻高力士委委屈屈的進來跪倒叩頭道:“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平身吧。將軍,你隨朕多年這心便是軟了。哎,扶朕回宮吧。”

“遵旨”高力士爬起忙過來扶了李隆基起來。

“將那本功勞薄讓人整理出來,不得少了一人之名!”

高力士面無表情而道:“遵旨”

至長慶殿,梅妃率宮中女官迎出將李隆基接入殿中,乖巧之極的過來揉着額頭問道:“陛下,可是要妾身舞一曲?”

“罷了,只有來你這邊才能使孤心中寬慰些。愛妃,這世上如你這般的人不多了,要是人人都與愛妃一樣,這天下就太平了。”李隆基反手將梅妃摟過,笑着道,“今日朕便是不走了。”

梅妃大喜,心中歡喜異常,便小聲的哼着自已家鄉閩地的小曲。

“好聽的很,愛妃大聲些。”李隆基聽着倒是溫軟儂語甚是悅耳動聽。

“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爲,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恃愛如欲進,含羞未肯前。口朱發豔歌,玉指弄嬌弦。朝日照綺錢,光風動紈素。巧笑蒨兩犀,美目揚雙蛾。(摘自子夜歌)”

“子夜歌麼?愛妃,你可是怨了孤?孤是知道的,這段日子是有些勤事你這邊便是來的少了。孤答應你,日後多往愛妃這裡走走。”李隆基豈能不知這才氣高人的江美人心中所想,心道是有些冷落她了,便有些憐惜而道。

梅妃卻是笑着流了淚出來:“陛下,國事爲重,切莫將心放於妾身這裡。來,陛下,妾身前年種下的一株梅花,今日開了滿枝,這也是我大唐的吉兆,不妨看看。”

“好!”李隆基大笑,挽了梅妃之手相併而出,回頭正瞧到了那江忘秋,眼中便閃過一絲煩惡,但還是說道,“你也跟着吧。”至殿下一角果然有一樹梅花而怒放,印着青磚的森嚴,宛如一隻只精靈慾掙脫這世俗而飛天,讓人瞧着清雅之極。

“好,真美!”李隆基心情大暢,轉而觀之不禁讚道。

梅妃聽後這心中又是歡愉,這喜上了紅顏,便更顯人比花嬌美豔不可方物。

李隆基擡頭正瞧了,但眼前又似浮現了幾女之容顏,心道,這宮中也就唯有江美人與之一比了,但若真的相比起來,還真是各有千秋不分平色,不由的心情一暗,皺了眉頭。

“陛下,天寒之極,恐凍着了龍體。”忘秋察言觀色,只當是李隆基受了冷氣,便立刻討着歡笑而道。

“哼!”李隆基冷哼一聲,徑直走過她的面,伸手將梅妃的手握住笑道:“回殿,與朕舞上一曲。”

這邊梅妃討着李隆基的歡心,而另一處殿中武惠妃臉色卻是冰冷的很,狠聲問着跪着的宮女:“可是看真楚了,是去了長慶殿中。”

“回娘娘,陛下是去了江美人那邊。還傳了口諭寢與長慶殿。”宮女如實而道。

武惠妃跌坐於牀,無力的揮手道:“你等下去!”而後便將手中的絲巾撕成了一條一條。

“娘娘,鹹直公主與駙馬求見。”寺人進來稟報。

武惠妃早已端正了顏面,露了喜氣道:“快請進來。”

“母妃!”鹹直公主快步進來挽了武惠妃的胳脯輕搖着喚道。

而駙馬都尉楊洄卻是落了好幾步,進來施禮道:“臣與娘娘見禮了。”

“不必多禮,都是皇家之人。賜坐。”武惠妃輕淡之極的吩咐下去,便是拉着鹹直公主上上下下的端看,“可是豐潤了幾分,想必是出了這宮中心寬的很。”

鹹直公主臉上泛了紅,自知自己的事,這哪裡是豐潤其實是腹中早已安了李揚的胎,不過豈能說出,忙是撒嬌的喚着不停,將武惠妃哄的開懷不已。

一邊的楊洄裝了笑顏陪着。

“皇姐,是皇姐來了麼?”殿外太華公主歡快的叫着。

武惠妃的臉色閃過厭惡之極,鹹直公主早已知道爲什麼,可她卻不信自己的妹妹是王皇后附了身之說,平日裡與妹妹也是合的來,便道:“母妃,兒去尋妹妹玩去!”

走了鹹直公主,武惠妃這才轉眼瞧了楊洄道:“說吧,那個逆子又談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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