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安歇了一歇又繼續道:“如此到了六十歲,和尚又去找他,只想此人如此厲害,久而久之更是世間大患,非要除了他不可。可是心中卻也沒底,果然不出和尚所料,再戰再敗,這次他卻沒廢了和尚的功力,只是告訴和尚修行不易,若因執着毀了一生,孰輕孰重可掂量掂量。貧僧卻想也不想,只爲執念所拘。”
許瓊心中暗歎,他雖還沒有具備什麼修道的心態,甚至到現在還對前生念念不忘,不過人之常情卻是理解的。
一個從出生到懂事便一直在佛門的人,特別還並不是在思想自由的禪宗,從小受到所謂“佛教正統”的教育,要想達到禪宗的思想高度是很難的,而禪宗思想最精華的部分便是從莊子學說中剝離出來的對“執着”的摒棄,而禪宗之外的佛門,卻往往執着的可怕,從古到“今”的傳說中不知有多少得道高僧經歷過十世苦修,不管其傳說是真是假,總是指導性思想的體現,是勸人執着苦修的。而執着的背後,往往是過分僵化的正義觀念和慈悲論調,比如佛教中大名鼎鼎的地藏王菩薩甚至就能爲了度盡天下衆生而“誓不成佛”。這樣的執着觀念從小就灌輸到一個和尚的心裡,可以想象以後再想改變是多麼的困難。許瓊是檢察院偵查口出身,不說精通至少也是比較瞭解犯罪心理學的,上學時還系統的學習過,窺一斑可見全豹,對於這類心理的掌握也算比較精到。
大安頓了頓,又是沙沙啞啞地道:“從此之後貧僧每過五年便與他一戰,屢戰屢敗,每次敗了就又去苦修。世人不知貧僧常常遊歷去了哪裡,卻是給了不少虛名,處處禮敬有加,和尚慈悲之心愈加執着。”說到這裡,不由得苦笑起來,然後又道:“直到今日此時,就在和尚苦苦支撐的時候,他忽然對和尚苦笑一聲,說:‘和尚果然執着,可惜在你身邊的人我卻傷不得,不如就此罷手,五年後再戰如何?’和尚問他,邪魔外道豈非天下人皆可殺,爲何獨獨憐一孩童?他答道:‘和尚說天下人皆可殺,卻可曾見我殺過一人?’和尚心中一思量,忽然回想到,這些年來,確是沒見他害過一人,起初被和尚的盯上的幾個事由經過多次剖白辯駁,也早已清楚並非是他所爲,可是和尚仍年復一年苦苦相逼,連個前因都一無所有,爲何會執着至此?”
大安說到這裡,長嘆不停,許瓊點頭道:“只因法師從小就被人告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故而再也放之不下。”
大安點頭道:“不錯。可惜心一執着,眼前所見便被矇蔽歪曲,再無清明念想。貧僧轉念一想,心中震動,頓時落了下風,直至傷及識海金身。他察覺有異更不再相逼,問和尚可是想明白了。和尚心亂如麻不理他,他淡淡笑了兩聲道:‘和尚不說話便是想通了,其實和尚你也不用費心,我要找的人早已不在這裡,我在這不過是要破戒取你性命而已,既然如此,再見罷了,不不,再不見也好,再不見也好!’說完就走掉。只有和尚心中紛亂,久久理不出頭緒來。”說完又作苦思冥想之狀。
許瓊見大安還不像大徹大悟的樣子,想出言點撥點撥,卻又怕自己的想法也並不高深,尤其在禪宗上只是知道個大概,萬一說不好效果可能適得其反,正猶豫間大安忽然道:“小施主爲何欲言又止?”
許瓊頓時鼓起勇氣道:“法師可聽小子一言?”大安默默不語。許瓊再看了看大安道:“請問法師,爲何世間有人。”大安思索道:“天生萬物,而後有人,實乃天道。”許瓊點頭道:“不錯,再問法師,世間爲何有吃人之虎?”
大安頓時面露深思之色,一副思緒紛雜的樣子,過了稍許忽然面色赤紅,枯槁的臉上一條條肌肉都似有些顫動。許瓊看着大安神色有些不妥,不過大安是高僧,佛門修養可是好幾十年煉成的,想必不會出什麼大事。
果如許瓊所料,大安激動了半天,忽然長身而起,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秒啊!天生有人又有虎,世間萬物無一不是上天所生,和尚對一人慈悲而對萬人不慈悲,對一物慈悲而對萬物不慈悲,可笑啊可笑!”說完舉步就走。
許瓊也默默立起,看着和尚的背影,心想人的心念果然怪異得可以,堅定時萬物皆不可摧,而等到自己內心出現縫隙的時候卻可以被寥寥數語一鼓而破,果然怪異,果然深奧啊。
大安走了不遠,忽然停住,含笑轉身道:“小施主,貧僧還忘記一事。”說着從懷中掏出一物拋給許瓊道:“此乃洛陽義淨法師之物,貧僧此次出關後找他千般苦求方纔得到,此時卻知並無用處,也知他堅持不與我的因由。聽義淨說起小施主姓許名瓊,與他有緣,必可相見,此物還相煩小施主到時還與他,告訴義淨,大安已非當日之大安,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會相見了。貧僧去也。”說完回頭便走。
許瓊心中驚愕,不由追問道:“法師怎知小子是許瓊呢?”
大安頭也不回,口中念道:“打虎反落猛虎口,終日張弓被雁啄。不知爲何天生物,佛力通天又奈何?”唸完大笑而去。
許瓊看他形態聽他讖語,明明是一瞬之間就變成了禪宗的高人,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歎,更多的則是知道自己的理念確實沒錯,而自己在這世上的作用,也絕不只是帶領一幫黑道梟雄轉業掙錢而已,此時心中思緒何止萬千,而心念電閃之中,從前生到今世的種種皆如過眼雲煙,一看便逝,最終什麼都想不起來。
呆了半晌,纔想起打開手中的黃布包裹,他目力已非當年,如此黑黑月光也可看得清晰。卻見布包裡面是個碩大的鈴鐺,鈴沿處又吊着不少小鈴鐺,看似黃銅鑄成,卻奇怪剛纔大安扔給自己的時候卻沒聽到聲響呢?想到這裡,不由得抓起鈴鐺使勁搖了搖,卻見大小鈴鐺的鈴棰都在晃動,可是敲在鈴沿上卻半點聲音也無,不禁心中大叫奇怪,口中自言自語道:“這是什麼東西,莫非是佛門的法寶?”
他本沒指望有誰回答他,可是還偏偏就有人接話道:“不錯,這是白馬寺的鎮寺之寶千佛菩提鈴。”許瓊猛地轉身,卻見原本自己身後五尺遠的空地上不知何時站着一個人,身材魁梧完美,也是渾身的黑衣,可是比李天霸可耐看多了,那身黑衣似布非布,卻有隨風飄逸的感覺,一頭長髮也隨着夜風向後飄灑,再看臉時,初時感覺此人長相棱角分明凸凹有致,再看時卻又像是婚生上下都有一團黑色迷霧罩着,相貌時而剛硬時而柔和時而陰森或者時而晴朗。當下便斷定此人定是個高人,說不定便是屢屢戰勝大安禪師的那個不知是魔道中人還是妖怪的大高手。
許瓊看了看那人,隨即便明白了兩人的實力是不成正比的,況且他本來也就沒什麼道不同不相爲謀的思想,不由淺笑道:“不知前輩駕臨,請贖小子失禮之罪。”那人笑道:“何罪之有?小子,你可不是一般人,連某家都看不透你,故而不敢傷你,哈哈!”
許瓊也笑道:“前輩說笑了,要說小子的身世,連自己都不明白,前輩又有何能可以看出呢?”他這話說的倒不怎麼客氣,那黑衣人輕輕“哦”了一聲,知道許瓊後面還有話。許瓊繼續笑道:“小子最近也見過不少高人,從沒人可以說出小子的命運,前輩如此對法師說話,不過是爲自己罷戰之心找個藉口罷了。”說完一屁股做到大安剛纔坐過的地方。
黑衣人啞然失笑道:“好小子!如此大的膽子某家倒是少見,冷不防今日遇上一個,倒也有趣有趣!”說完貼着許瓊坐下道:“某家乃是武夷山修道人,天生沒什麼名號,後來人送外號毒手道人罷了。”許瓊“唔”一聲表示知道了,低頭去看手中的千佛菩提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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