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興國七年,距離宋軍北伐失利,已然過去了兩年。
經過兩年的發展,汴梁較之往日興旺繁華的氣象猶有過之,更上層樓。汴河兩岸,別墅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珠簾,富麗堂皇。夜晚的時候,燈船來去,宛若火龍,船內絲竹歌吹,自聚寶門至通濟門水關,喧鬧達旦。
大街上,織緞、綾裱、羅絹、縐紗、絲棉、絨線、頭巾、荷包、顏料與染坊,一家家店鋪比肩而立,往往是一個上端行業的興起就會帶動一條龍的行業興起,汴梁百業興旺,生機勃勃。
汴梁最繁華的南關碼頭街市,一行三人緩緩而行,東張西望,看來十分的悠閒。瞧他們摸樣,是三位達官貴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過四旬,氣度雍容的男子。他天生五短身材,一張煤炭似的黑臉,膀大腰圓。然而此人顧盼之間,卻自有一種居上位久矣的氣派。
後面跟着的兩名男子,其中一人四十上下,白麪短鬚,揹負着雙手,其雍容不在之前黑麪男子之下。另一人年過六旬,胸前三尺長鬚飄飄若仙,雖然年邁,卻透露着一股不亞於年輕人的精神勁。
汴梁百姓見多了達官貴人,一瞧這三人氣質,就曉得是一戶極尊貴的人家,閒來無事,遊逛市井,所以那些沿街叫賣,店前拉客的生意人便不敢上前打擾,三人自顧行走,倒也逍遙自在。
一路走過,只見各色店鋪琳琅滿目,眼花繚亂。兩年來的休養生息,使得許多外藩的商人也進駐汴梁,一些高鼻子藍眼睛異國他鄉的藩人時有經過,百姓卻已見怪不怪,不以爲奇。
長鬚老者緊跟在黑臉貴人身後,不苟言笑,品評着街邊的店鋪,“官家治下國泰民安,百業興隆,這些年以來,我大宋國力比之太祖初建國時不知強了幾倍。百業優秀人才層出不窮,官人你看,這家兜售兵器的鋪子就是從西邊來的,他打造的許多藩人兵器,都是我大宋匠人所不知的。”
黑臉貴人微笑點頭,說道:“三司那邊報給朕的賦稅的確增收了不少。尤其是這南關碼頭,每個季度帶來的利潤在汴梁的利潤總和中佔了相當大的比例。”
白麪男子眼珠一轉,接過話拍手笑道:“不錯,想必唐宋此人自己都不曾想到,他隨意的整動,如今卻造就了汴梁的一個聚寶盆。”
身前的黑臉貴人聽了,眸中不禁流露出震懾四方的殺意。
這一行三人,正是趙光義、潘美和程德玄。
趙光義忽的止步,面色凝重摸了摸鼻子:“唐宋還活着,這是盧多遜給朕帶回來的唯一一個有用的消息。我本以爲此人已經在豐州化爲一具無名屍首,想不到他失蹤良久,卻又在遼國冒了出來。”
程德玄似笑非笑的看向趙光義:“一條沒有牙的狗,雖說興不起什麼大風浪,可是讓他在眼皮底下苟延殘喘,想必官家也咽不下這口氣。”
“知我者禹錫也。”趙光義駐足沉吟片刻,說道:“禹錫,韓國公,你們覺得以我大宋如今之國力,伐遼可否?”
潘美應了一聲,沉聲道:“老臣以爲如今時機尚未成熟,貿然發兵恐會損失慘重。不過官家若是真有意北伐,老臣倒是也有一策獻上。西北龐籍歸附未久,尚未看出有何不軌之心。官家何不令他盡出定難軍精銳,做伐遼之先鋒,再任命一位將領率我國大軍跟進,如此,遼國疲於招架,再無餘力顧及燕雲十六州。”
趙光義神色有些古怪,倒沒有急着去回答潘美,反而沉吟片刻,又走了起來。
“許久不曾這般悠閒了,兩位愛卿,再陪朕走走。”
程德玄跟上去,忽的一笑道:
“其實官家對龐籍的猜疑不亞於對唐宋吧。”
“嗯。龐籍此人,陰險狡詐,李繼遷諾大的西夏國,被他反手間奪去所有。如今他雖然名義上歸附了朕,然而定難五州的兵權、財權、任免權,他全部握在手上,一樣也沒有交給朕。這樣的狼心狗肺之人,朕如何信得過和他合作?”
“官家,其實不然。以臣下所見,龐籍和唐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程德玄忙上前一步,一邊隨趙光義前行,一邊對他說道:
“龐籍是個以利益爲重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如今定難五州在手,他受封太師,已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是說還有什麼能威脅到他的,那就是唐宋這個人。以唐宋在夏州的號召力,一旦歸來,龐籍是否還能震懾住就難說了。這一點,他和官家,是站在一邊的,那就是唐宋必須死。”
“唐宋就和龐籍不同,此人行事不按常理,且素來沒有什麼野心。然而越是這種人,做起事來越是可拍。此人雖不學無術,然而卻往往能想到許多奇謀怪招。他扶持出了一個李繼遷,如今又深受蕭綽信任。若是任他留在遼國,或許,我大宋伐遼的計劃就只能一拖再拖了。唐宋一日不死,我大宋一日不得安寧。”
趙光義嗤的一笑:“禹錫,你對這個唐宋怨念頗深啊。句句不離要他死,難道你和此人有過什麼過節?”
“在下如此,全是因爲唐宋曾經在朝堂上對官家說的那些狂言。”
不可說,不可說,潘美還跟在身邊吶。程德玄稍微一指點,趙光義頓時臉色更黑了,忽的咬牙道:
“朕已然有了決定。聯絡龐籍,一旦消息傳回來,馬上準備着手北伐之事。”
程德玄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微笑,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趙光義話說完,忽的又轉過身面向潘美,問道:“韓國公,你戰功顯赫,深諳兵法,這伐遼的統帥非你莫屬了。”
潘美急忙欠身道:“承蒙官家厚愛,老臣必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韓國公忠心可鑑,只是有了統帥,還需要左右兩位先鋒,不知韓國公心中可有合適人選?”
“臣願以性命保舉兩人爲先鋒。此二人乃太尉楊繼業、河西行營都部署李繼隆。“
“楊太尉素來英勇善戰,屢立戰功,由他來做先鋒的確是當得。只是這李繼隆素無戰功,職位低微,任命他爲先鋒何以服衆?”
潘美的眼中漸漸升起一絲憂慮,沉聲應道:
“官家,老臣今年六十有一,楊太尉也只比臣小五歲,反觀遼國,耶律斜軫、韓德讓等人俱在壯年,老臣覺得是時候着手培養我大宋的青年才俊了。不然等老臣等撒手西去,我大宋要靠誰來爲官家分憂呢?”
趙光義先是一怔,繼而默默的點了點頭。
“呵呵,官家不必擔心,臣保舉李繼隆,也是因爲此人有過人之處。此人乃是李處耕之子,善騎射,曉音律,好讀《春秋》,老臣與他見過幾面,觀其用兵頗爲老道,官家儘管可以放心。”
“嗯,就如此。天色不早了,回宮吧。”
趙光義說完,擺了擺袖子,轉身回去。人羣中早迎過一羣扮做普通士子文人、販夫走卒的侍衛來,又趕一輛馬車,趙光義登車,剛剛進入車中坐下,忽又一掀轎簾兒,探出腦袋,沉悶道:
“衛國公石守信穩定秦州,現在功德圓滿,又把大權交出來,任由朕委派。他膝下兒子石寶興、石寶吉素來以勇武見稱,此次伐遼,不妨讓他們也跟去,想必一定會有所助益。”
“官家慧眼如炬,臣恭送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