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遐齡已經乞休很久了,理由其實跟張英差不多,要給後輩們讓路。
他兒子年羹堯在四川那邊做事也很有本事,不過大兒子年希堯就要差一些,好在幾個兒子都爭氣,幼女又成爲了雍親王府的側福晉,現在年家滿門可以說是朝中最受康熙重視的一個家族了。而且康熙還在京中賜予了府邸,恩准他在京中養老,張英當年有沒有這個恩寵不知,反正張英是已經回了老家,尋常人都是在自己老家養老,年遐齡可不一般。
如今他過大壽,又因爲已經乞休,有朝中的老朋友來看,也有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的已經乞休的朋友來看,倒是熱鬧得很。
顧懷袖是與張廷玉一起來的,見到如今年遐齡大壽時候的熱鬧場景,卻是一點也不驚訝。
門前的下人見着張府的馬車立刻就下來了:“小的見過張大人,咱家二爺早知道您要來,囑咐着小的引您進去。”
張廷玉扶了顧懷袖,隨口便笑道:“你家二爺倒是想得周到,直接請我進去,我也認得路,後頭是禮,找人端一下吧。”
請帖被張廷玉遞了回去,而後纔有個丫鬟在門裡引路,不一會兒顧懷袖便與張廷玉一起去見了年遐齡。
老壽星年遐齡現在就是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見了張廷玉便道:“李光地也在裡頭呢,你這裡哪裡用得着多禮?趕緊進去吧。”
年夫人也在外頭,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攜了顧懷袖的手,道:“我便帶着張二夫人往裡面去吧。”
這邊廂,才說了幾句話,顧懷袖便被拉着走了。
“聽說過你跟沉魚之間的事情,當年她哭着回來,臉都花了,當時我還怪道什麼人竟然能把我們家沉魚給美着?”年老夫人拉着顧懷袖的手往裡面走,語氣之中卻沒有半分的責怪,她已經過了那個心不平氣不和的年紀了,又笑道,“往常也沒怎麼見,今日見着了,才知道沉魚那丫頭合該哭的。”
“側福晉如今可是國色天香,怕是見着她便該我哭了。”
顧懷袖也笑着奉承,只覺得年老夫人說話還是很和順。
“聽說今天雍親王也要來,可是給足了咱們一家的面子。唉……只想着,若能見見沉魚便好……”
往日雖然不是見不着,可畢竟都是偷偷的,家裡人能從後門遞東西進去,光明正大的也不敢,如今辦壽宴倒是個好時機。
年老夫人小聲地嘆了口氣,看得出年輕的時候也該是個美人,並且還是個溫柔賢惠的。
只是顧懷袖這裡聽着,卻是頭皮一麻。
雖然說年家是胤禛門下的奴才,可現在胤禛畢竟已經是鑲白旗的旗主,來給一個已經在養老之中的朝中大臣祝壽,未免有些太給面子了。他便真的不怕康熙再來懷疑他?
顧懷袖這個疑惑,在胤禛出現之前一直都沒有解開。
年老夫人讓她坐在了有熟人的一張桌子前面,倒是沒跟別的宴席一樣按着什麼品級來排。
不過當年老夫人引着她去桌邊的時候,顧懷袖也同時意識到,年家果然不簡單。
這一桌坐着的幾乎都是熟面孔,孫連翹,李臻兒,還有身爲半個主人的納蘭沁華,明珠的孫女,納蘭性德的女兒。
納蘭沁華許給了年家的二公子年羹堯,如今是年二少奶奶,她先給年老夫人行了禮,等她走了,這才帶了幾分靦腆地讓顧懷袖坐下。
“張二夫人快請坐,這一桌大家都是認識的,可有的話聊了。”
參加壽宴,最怕的就是無聊,無聊只能去聽戲,雖然是必不可少的活動,可這裡的人哪裡不是參加過許多次壽宴的?
再多的戲目,這麼多年聽下來也都該累了。
因而,若是一桌人都認識,可不就一點也不無聊了嗎?
這裡顧懷袖才坐下便給衆人打了招呼,孫連翹瞧了她一眼,只知道前段時間四爺被禁足的時候,顧懷袖出過大力。而孫連翹自己,再能耐也不過就是個大夫,還是因爲康熙的存在,才餘下那麼一點的利用價值。
過河拆橋,四爺也做得很利索。
像是顧懷袖這樣的橋,怕是一輩子都不用拆了吧?
“早先便知道你與你家爺要來,我們剛剛進來沒多久,便聽見外頭的唱喏了。她們可說了,你這回來的最遲,先罰酒一杯!”
“每回都是我來得遲,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回回都要我先喝上一杯。”
顧懷袖也沒在意,端了酒便喝掉,一亮杯底道:“該你們喝了。”
都是釀製的果子酒,有些微甜,喝了之後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上頭,顧懷袖也看了孫連翹一眼,孫連翹沒什麼反應。
納蘭沁華看見衆人氣氛還算是好,便笑着叫丫鬟上來佈菜,“今日準備的菜色都偏向清淡,請的京城裡鼎鼎有名的廚子,雖然跟張二夫人手底下那一名廚子相比,定然不如,不過也算是高手了。”
這話聽得顧懷袖覺得微妙,怎的忽然說什麼小石方的事情?
便是孫連翹,這會兒也擡頭訝異地看了納蘭沁華一眼。
納蘭沁華似乎立刻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不妥之事,忙道:“張二夫人莫要誤會,我並沒有惡意。”
“年二少你奶不必這樣拘禮,我家那個廚子的事情人人都知道,想來什麼時候找個機會請您到我們府上一敘,正好二位爺都是同科,正該照應着。”
顧懷袖笑着給納蘭沁華打圓場。
這會兒納蘭沁華也明白過來,也笑道:“您是知道我嘴饞了。”
此話一出,衆人都將納蘭沁華之前提廚子的事情當做了尋常,可唯有兩個人不一樣。
孫連翹跟顧懷袖,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一日在廚房外頭見着的場面。
納蘭沁華說的話,騙一騙尋常人還可以,可顧懷袖與孫連翹都是心思細巧的人,不會注意不到前後的不連貫和不自然。這話出來得太過突兀,若是“嘴饞”這種話在前面,自然好上許多,可若是在後面,就不免有事後補上的嫌疑。
不過這種時候,自然不會有人將這件事給戳破。
她們坐在這裡說話,沒一會兒前面便起了幾聲輕笑,似乎帶着輕浮,顧懷袖隱約覺得有幾分熟悉,便笑了一聲:這人不是李四兒,又是誰?
如今隆科多就喜歡李四兒這一個,地位早跟正室夫人沒什麼區別了,形同命婦,出入各個府門的宅邸,風光無限。
原本李四兒是笑着進來的,可在看見前面正在跟李臻兒說話的顧懷袖時,卻是面色恨恨一變。
平日裡有什麼宴會,隆科多都是主動帶她去的,可沒想到今天走的時候,隆科多竟然叫她別去。
李四兒怎麼能忍?
她立刻便質問隆科多,問自己憑什麼不能去。
那個時候的隆科多,還不知道顧懷袖這邊到底去不去,原本爲了保險起見,不想讓李四兒去的,可耐不住李四兒的磨。
所以,出發之前隆科多便說了:“張廷玉如今是皇上跟前兒的紅人,張二夫人給的排頭你還記得吧?現下雖不知她去不去,可你切記給爺收着。若你這一回被顧三給記恨了,爺也只有送你去莊子上了。”
這一來,李四兒才能跟過去。
顧懷袖的棘手,她早就已經體會過許多次了,如今你一見到顧懷袖,李四兒就要想起那驚心動魄的萬景樓。
當日的一幕幕,瞬間全部浮現在了李四兒的腦海之中,她連忙收了聲,只無聲地被引着去那邊坐了。
這邊的顧懷袖只是微微地一笑,她跟李四兒之間的恩怨幾乎可以說是全京城都知道的,隆科多跟張廷玉這種同僚之中的關係,卻還不深。
如今李四兒異常地老實,顧懷袖也不會吃飽了沒事兒幹就去找李四兒的麻煩。
一直等到開宴的最後時候,前廳才傳來消息,說是雍親王來了。
果然越是大人物,越是要後面出場,顧懷袖心裡嗤笑了一聲,心道胤禛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很快,前面熱鬧過,就有人引着側福晉年沉魚朝着後面來了。
衆人立刻給年沉魚見禮,顧懷袖在最邊上,年沉魚知道她跟四爺有點關係,所以這個時候反而不先扶她起來,只擺手叫衆人起。
她身份高貴,不與尋常人坐在一起,只朝着屋裡坐。
雍親王府的人一來,宴席正好開始。
等到下午的時候,年府這邊請來的戲班子正好在園子唱戲,顧懷袖與孫連翹走到了一旁去。
孫連翹只道:“我怎麼覺得年二少奶奶今天……”
她不說,顧懷袖也想說,不過興許她更能忍住。
“如今她怎麼忽然提起我家的廚子來……”
顧懷袖也是不明白的,唯一想起來的,只有那一日“花褪殘紅青杏小”與“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尚還記憶猶新。
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有一種極端不舒服的感覺。
顧懷袖也說不準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興許是……不祥?
她最近的預感,總是正確到無以復加。
“興許是咱們多想了?”
不過就是偶然的一句話罷了,傷春悲秋之詞,又是一個大家小姐跟廚子,納蘭沁華嫁了這許多年,總不該是惦記着小石方吧?可細細想想,又覺得心驚肉跳。當年的場景也是一幕幕,總覺得有幾分微妙。
孫連翹卻道:“到底有什麼蹊蹺,如今我們也不可能去問年二少奶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兩個人慢慢地說完了話,也上了走廊,便將話題給換了,廳中正坐着年沉魚,想是聽戲聽得頭暈,所以到了這裡來吧?
年沉魚見了她們,便道:“你們二位也來了,想必又是聽戲聽得頭暈的。”
顧懷袖道:“唱腔倒是極好,只是我今兒似乎有一些頭暈。”
她坐了下來,孫連翹道:“我給你把個脈吧?”
“怕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回頭再把脈吧。”在人家家裡,這種事還是避着些好,顧懷袖又看向了年沉魚,這裡幾個都不是外人,顧懷袖也就沒避諱,“怎麼今兒四爺也來了?這種時候,不該避着嗎?”
“此事是已報過萬歲爺的,不必擔心。”
年沉魚一笑,看見丫鬟端了茶點上來,便請顧懷袖用。
她又道:“今兒要緊的還是帶着那個江南來的沈鐵算盤見見人,到底這裡有不少是四爺門下……”
直接先告訴了康熙,再明目張膽地來,看上去又一點也不像是結黨……
胤禛這一招,也是有意思。
他是相信旁人逮不住他的把柄,也或許今天來並沒有什麼大事。
只是沈恙也來了,顧懷袖就更想不到了。
張廷玉還在前面,難保不是一出好戲。
想着想着,顧懷袖就微微一彎脣,可眼底不帶溫度。
擡手捏了一塊龍鬚酥,顧懷袖咬了一小口:“四爺如今像是膽子越來越大。”
年沉魚目光閃爍了一下,落在那一小盤龍鬚酥上,只道:“興許不是膽子大,而是有信心吧……”
“此話怎講?”
顧懷袖開始聽不明白了,不是石方做的東西,她都不大愛吃,如今也只是隨口吃幾個塞着嘴,免得沒話可說。
年沉魚只道:“張二夫人您,是一塊試金石。”
這話就更不明白了,她睏意上來,已經覺出了幾分不對勁,“你……”
在顧懷袖的眼底,年沉魚的影子似乎有些飄搖不定,她心裡寒涼的一片,怎麼也沒想到,壽宴之上,張廷玉還在前面,竟然就有人對她下手……
“張二夫人?張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