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道：“死者已矣，總不能因爲這個而讓周洋償命吧？”
法空不語。
身爲皇帝，顯然是沒把真正的律法放在眼裡，律法只是爲了朝廷的利益服務。
一旦涉及到了重大利益，律法與公正便可以放到一旁，利益爲先。
周洋確實是一個精幹能臣，否則也做不到兵部侍郎上，而且難得的爲官清廉。
可在這件事上，確實是大錯。
在皇帝眼裡，只是稍微過火而已，千明宗那麼多的性命只是他們眼裡的一堆數字而已，並不會讓他們心性憐憫。
可在自己這個第三方眼裡，卻處處讓人心寒，千明宗的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也能理解楚雄的想法。
環境改變人，造就人的心態。
身爲皇帝，他所看重的是江山社稷，人命在他眼裡並沒有那麼重要。
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如果一個皇帝極爲珍惜人命，恐怕很快就會抑鬱，最終承受不住壓力而崩潰。
“得想個辦法，”楚雄皺眉道：“讓千明宗恢復，可不能讓他們報復周洋。”
法空看着楚雄。
楚雄沉聲道：“千明宗現在沒有宗主了吧？”
法空道：“有了新的宗主。”
“那就給他們厚賜。”楚雄緩緩道：“補償他們，讓他們有希望。”
有了重振門楣的希望，千明宗弟子們就有所顧忌，想的是如何重建千明宗，而不是一同毀滅。
法空道：“如何厚賜？”
這個思路是對的。
有了希望，便有了羈絆，便不能不顧一切的報仇。
楚雄緩緩道：“我會賜下靈丹，再賜下武功秘笈，然後給他們四個綠衣司的名額。”
法空點頭。
這確實是厚賜。
最重要的便是四個綠衣司的名額。
一旦有弟子進入綠衣司，便屬於朝廷之人，便不可能再有滅宗之事的發生。
意味着千明宗也受朝廷的保護。
至於靈丹與武功秘笈，應該也不是太差的，算是千明宗重立之根基。
有了朝廷庇護，有了靈丹與武功秘笈，千明宗想興盛是很容易的事。
而周洋與馮慶南也不敢給他們設置障礙。
楚雄輕拿輕放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臉面，再要不依不饒，那就是不給楚雄臉面，必然迎來雷霆之怒。
楚雄哼道：“這一回，應該不要緊了吧？”
法空雙眼再次變得深邃，看來看去。
半晌過後，他收回目光，合什道：“恭喜皇上，已經無礙了。”
這般處理之後，暫時沒了風波，不過也只是暫時沒有，數十年後，千明宗緩過氣來之後還是會報復。
滅宗之仇不是那麼容易忘掉，周洋與馮慶南的後人都要受此反噬。
他看到這裡的時候，心中暗自嘆息。
這便是世事。
楚雄臉色仍舊陰沉，雙眼閃爍寒芒。
法空平靜看着他。
半晌後，楚雄緩緩道：“都有哪些傢伙揭竿而起？”
法空道：“皇上你改變做法，大家便你好我好，都很好，相安無事。”
“屁的相安無事！”楚雄冷笑。
法空沉默不語。
楚雄道：“你身爲北監察司的司正，調查出哪一個想造反，也是本職。”
法空道：“皇上，我這個北監察司的司正可是擺設，不是真正的司正。”
“伱有了官印，便是司正。”楚雄沉聲道：“可以行使職權。”
法空失笑。
楚雄道：“北監察司在諸司之上，可以憑金印與金令，指揮諸司行事！”
法空眉頭一挑。
楚雄緩緩道：“權力是有了，你用不用，那便是自己的事，朕不會干涉。”
法空道：“我只想掛一個身份而已，實不想牽扯進朝廷的漩渦之中，自尋煩惱。”
“你以爲自己能超脫出漩渦之外？”楚雄哼道：“你想獨善其身，也要看他們願不願意！”
法空搖頭失笑。
每天還是會有彈劾奏摺呈上去，彈劾自己邀買人心，居心叵測，應該逐出神京的絡繹不絕。
法空只能說這些人骨頭夠硬，當然也有一些是純粹的利益驅使，背後有天海劍派與其他宗門的影子，甚至有大永大雲的影子在。
“說說罷。”楚雄哼道：“難道還要朕求你不成？”
法空道：“天眼通並不可恃……”
楚雄打斷他的話：“朕一定會調查清楚再下手，絕不會平白冤枉。”
法空搖搖頭。
楚雄眼睛猛一下瞪大，寒芒迸射，氣勢逼人。
法空微笑相對。
楚雄死死瞪着他。
兩人的目光彷彿在空中相撞，搏殺，難分上下，互不相讓。
半晌過後，楚雄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待如何？”
法空搖頭道：“皇上，天眼通不可恃……”
如果讓他養成了依賴自己天眼通的習慣，一天到晚通過未來而調整現在。
那自己便要深陷入因果之中，再也甭想清靜了。
所以要在開頭便掐滅他的想法，讓他徹底失去這個希望，否則，即使現在滿足了，他還會有下一次，終究還是要拒絕的，那個時候他將更憤怒。
楚雄冷哼一聲道：“講講條件吧！”
法空微笑搖頭：“貧僧別無所求。”
楚雄冷笑：“你自己別無所求，那你徒弟呢？金剛寺呢？大雪山呢？”
法空平靜如水：“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命運，隨他們去吧。”
“你真夠狠心的。”楚雄哼道。
法空道：“人活於世間，能做的太少，貪心便是自尋煩惱，能做好自己，無愧於心，已經足夠。”
“讓我恢復千明宗，便是無愧於心？”楚雄冷冷道。
法空頷首。
楚雄雙眼寒芒更盛，哼道：“這樣罷，朕往後不再多問你，不會召你相見。”
這些選擇造反的傢伙不能留，要想辦法把他們清除掉才行，否則終究是大患。
不管自己再怎麼整治朝廷，正常的朝臣都不會生出造反之心，而是想方設法的脫身。
這些敢於造反的都是身有反骨，是用不得了。
整治朝廷是必然要進行的，只是手段不能再那麼凌厲，要採用更柔和更不易發覺的辦法。
即使手段再柔和，可該收拾的還是要收拾。
法空笑道：“能向皇上請益，也是一樁美事。”
“嘿。”楚雄露出諷刺冷笑：“法空你也真夠虛僞的，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貧僧從不打誑語。”法空道：“跟皇上見面，確實是受益無窮。”
楚雄撇撇嘴。
法空雖然一向不說假話，但這話確實太假，自己是斷不相信的。
跟自己見面有什麼受益的，不但撈不到好處反而要處處受自己壓制與驅遣。
換成自己是絕不希望見到自己的。
法空骨子裡與自己一樣，所以也絕不會待見自己，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法空道：“皇上，貧僧暫且告退。”
“法空，你真不說？”楚雄冷哼一聲：“不管怎樣都不說？”
法空緩緩搖頭：“皇上恕罪。”
楚雄哼道：“對這些傢伙，有什麼可包庇的？難不成還想讓他們感激你不成？”
法空搖搖頭。
楚雄皺眉不解的瞪着他。
法空合什：“貧僧告退。”
他說罷，不等楚雄再說，已然一閃消失無蹤，惹得楚雄怒哼，勃然大怒。
——
看楚雄氣哼哼的衝進來，一屁股坐到羅漢牀上，把腿一伸，懶洋洋的癱在那裡不動，冷飛瓊起身將門簾合起，坐到他腳邊：“皇上去見師父了？”
“嘿，你那師父，真是惹人厭！”楚雄沒好氣的道：“可恨之極！”
他咬着牙，右手伸到空中攥成拳頭，用力的攥緊再攥緊，好像攥的是法空一般。
冷飛瓊一襲鵝黃宮裝，襯得肌膚越發的晶瑩如玉，冷豔的臉龐掛着笑意：“師父又怎麼氣到皇上了？”
“賣關子！故意不說我想聽的！”楚雄咬牙道：“他是篤定我奈何不了他，倨傲得很！”
“皇上想聽師父說什麼，我打聽打聽。”冷飛瓊笑道：“說不定師父心軟會說。”
自己現在是絕不能幫師父說話的，一定要站在皇上這一邊，否則會更加激怒皇上。
“你——？”楚雄一手拄着脖子，斜睨他一眼。
“我試試嘛。”冷飛瓊笑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雄便將先前的事說了一遍。
朝廷的事，他幾乎不會跟皇后說，免得污了皇后的耳朵，壞了皇后的心情。
皇后也不喜歡聽這些事。
冷飛瓊則不然，堅韌而智慧，反而能幫忙出一出主意，瀰漫他的疏忽之處。
冷飛瓊聽罷，黛眉輕蹙，嘆一口氣：“朝臣們終究還是瞧不起武林宗門。”
“這是難免的。”楚雄淡淡道。
身爲朝臣，天生便不怕武林宗門，相當於朝廷便是一個大宗門，而且是天下無敵的宗門，又怎麼可能畏懼其他武林各宗？
冷飛瓊嘆道：“千明宗確實夠可憐的，現在能做的只有補償，皇上也算是盡到心意了。”
楚雄頷首。
冷飛瓊道：“不過造反之事，師父不想說也能理解，畢竟這牽扯到了太多的因果，……一旦泄露出去，師父哪還有好日子過？”
“他到了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楚雄冷笑。
到了法空這般修爲與地位，根本不必怕那些腦後有反骨的傢伙。
冷飛瓊搖頭：“皇上，師父怕的不是他們那些人，而是所有的朝臣。”
楚雄皺了皺濃眉，臉色陰沉下來，慢慢點頭。
他有點兒省悟了。
此事一旦泄露，法空確實再沒好日子過，會成爲所有官員的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