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道家講究九九歸一、道法自然, 解除百里屠蘇身上的封印,也需要整整九天,無怪乎歐陽少恭會提出十日之約。

祭壇在天墉城的最高處, 放眼望去, 視野極爲開闊, 遠處山脈連綿起伏無盡頭, 向下白雲出岫仙氣繚繞。

方蘭生此時並沒有心情欣賞周圍的美景, 他死死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陣法一眨不眨。

百里屠蘇正盤腿坐在陣法中央,神色平靜,掌門涵素真人與四位長老分別拿着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靈石站在五個方位, 手持拂塵施法。

隨着陣法開啓,光芒大盛, 方蘭生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心想果然難道是身份變了之後連帶着立場也變得婆婆媽媽。經過昨晚, 與那木頭臉之間應該算是戀愛關係了,大概、應該、也許算是吧……

其實百里屠蘇也在不自覺地觀察着方蘭生, 看着對方焦急而又有些糾結的表情,他不由想起了昨晚那個少年輕輕回抱自己的時刻,心裡有些溫暖又有些激盪。

“百里屠蘇!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切記不可亂去心神!”涵素真人一聲怒喝,使得他回過神來, 纔沒有走火入魔。

方蘭生見到剛纔黑衣少年眉心紅光一閃, 知道差點出了差錯。見到解封如此兇險, 更是擔心, 手心裡全是冰涼的冷汗, 他隱約猜到百里屠蘇剛纔的走神也許和自己有關係,想要離開可是又想親眼看到對方是否順利, 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去還是該留。

這時,紫胤真人負手走向他,說道:“方公子隨我來。”

方蘭生隨着他來到劍閣,一路上兩人都是沉默無話。

劍閣正如其名,房間裡除了一張石牀之外就是劍架和書架,劍架上擺的自然是各種寶劍,書架上的書也多於鑄劍相關,看得出屋子的主人癡迷於劍道。

較正氣凜然的天墉城來說,這裡則多了些清冷之意,更像是世外高人的隱居之處。

紫胤真人站在方蘭生面前,鶴髮童顏、有出世之姿,可是面容卻冷峻肅穆,讓他有些心神不定。受不了兩人之間的靜默,他語帶遲疑地開口,“請問執劍長老找我過來是有什麼事嗎?那個、百里屠蘇現在在解封,我、我想在旁邊看着。”

說到最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

過了一會,方蘭生才聽到他說道:“你們的事我俱已從紅玉那裡聽說,他雖命途多舛,但身邊有你們這些朋友實在是一件幸事。”

聲音淡然靜寂,並沒有絲毫的感情,可方蘭生知道對方是在關心百里屠蘇。

他心裡覺得有些好笑,暗想百里屠蘇那外冷內熱悶騷內斂的個性也許是遺傳自他這個神仙師父。想到這裡,他的心沉了下來,那個人總是把愛恨情仇藏在心底,一味地爲他人着想,讓他看了不爽。

方蘭生仔細看着面前清冷闃寥的執劍長老,頓時覺得神仙也不是書本中的那麼絕情絕義,復又想到對方同樣沉默寡言的木頭弟子,腦中浮現出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詩詞: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道是無晴卻有晴……

他稍微輕鬆地笑了笑說道:“原來執劍長老也是很關心那木頭、呃、百里屠蘇的。”

紫胤真人微微皺了皺眉頭,“解封不是兒戲,後果不可預料。倘若有朝一日,他以體內凶煞之力與超凡劍術爲惡,禍及蒼生,我必親手將其斬於劍下!”

方蘭生聽了之後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他不會!你是他師父,百里屠蘇是怎樣的人你難道不了解?這個人心裡除了別人一點都不考慮自己,分明就是塊榆木疙瘩!”他說着說着有些恨鐵不成鋼,“哪怕他能多爲自己考慮一絲一毫也不至於如此!”

紫胤真人聽了之後眉頭鬆了開來,“他這般命數,能有如此摯友,很好。”

“可惜我法術不精,總是拖大家的後退。”方蘭生想到自己被歐陽少恭挾持的那次,有些沉重地說道:“百里屠蘇他、他很強,還有紅玉、晴雪、襄鈴,與他們在一起,經常會感慨怪不得大家都道書生百無一用。其實我知道,我也就是這張嘴厲害些,經常口不對心出口傷人,可他們卻毫不在意,我……”

“我少年時在外遊歷,也……曾有一位摯友。”紫胤真人緩緩開了口,“他開始時對於法術劍道也是一無所知,但後來刻苦修行,終成大事。”

紫胤真人視線好像看着方蘭生身後的劍架,又好像哪裡都沒有看,陷入了回憶之中,“他亦常言我命由我不由天,無論如何都要依自己心意而活,爲人也是天真純善,倒與方公子有些相似。”

方蘭生最是受不得別人誇獎,臉頰漲得通紅,“其實、其實我也不光了爲了那木頭臉。那歐陽少恭害死我的親朋好友,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紫胤真人眉眼更加舒展,“你現在倒是與他並不相同了,我那朋友可是直來直去的性子。”

他有些好奇,開口問道:“你那朋友現在何處?”

“我四百年前成仙,如今也不知他輪迴了幾世。”

聽着對方平淡的語氣,方蘭生心中有些抽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無妨,”紫胤真人緩緩搖頭,“雖然他經歷百折千磨、世間種種挫折苦難,可最終總算了了自己的心願,也與心上人在一處,也算是一世完滿。”

方蘭生靜靜看着對方的白髮,才恍惚想到天墉城的執劍長老原本就是長命的神仙。可就算是神仙,整整四百年,看着許許多多的人在自己眼中來來去去,也會寂寞的吧。

他尷尬地抓亂自己的頭髮說道:“他要是知道你對他評價這麼高估計也會高興的。我、我也想像他一樣,我曾經想做救人於水火的大俠,現在卻不想了,只是想保護好想要守護那些人。”

紫胤真人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務實求真,行爲本焉,自是極好。” WWW¸ тTk an¸ ¢ O

“可我發現我並不能幫上什麼忙。”方蘭生有些悶悶地說道:“就拿這次解封來說,剛纔……”想到剛纔百里屠蘇身上一閃而過的紅光,他有些心有餘悸。“我也想做些什麼來改變現狀,爲二姐爲媽媽爲琴川的那些朋友,也爲了木頭臉。”

也許是早就有了某個想法,也許是腦中靈光閃現,他一邊說着一邊做了一個決定, “這九天時間我並不想守在那裡看他解封,我想去個地方,也算是、也算是所謂的求仁得仁了。”

“你是百里屠蘇的摯友。”

方蘭生知道若是對方不允自己恐怕是離不開崑崙的,他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只好把在祖洲遇到的那個火神執念的話重複了一遍。

“祝融……”紫胤真人低頭思索着,“既是火神,想來或許真的有法可循,我與你一同前去。”

“這可不行!”方蘭生連忙開口拒絕,“有神仙和我一起當然會好一些,可是木頭臉也說了,這裡原本就被妖魔鬼怪覬覦,現在幾位長老又在施法解封,你要是和我一起去渤海,要是出什麼事,我還真就成了崑崙派的罪人了。”

紫胤真人眉頭輕皺,“我也知道那渤海之東的歸墟深淵,不小心迷失便永世陷於黑暗靜寂,非常人可以忍受。”

方蘭生心中確實害怕,可信念也更爲堅定了些,這幾天,他一定要做些什麼,“執劍長老放心,我從來福大命大,爹早講過我有“鬥戰勝佛”之相,不可能隨隨便便掛掉的。再說,是那祝融開口要邀請,又不是去硬闖,不會有事的。”

紫胤真人雙眉緊皺神色複雜,並不答話。

“你那個朋友不也說過‘我命由我不由天’?本來我們早就應該動身前去,可發生了很多事情,現狀等木頭臉解了封我們又要立刻前往蓬萊,”方蘭生想到這些,開始煩躁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看着紫胤真人,“我不想身邊再有人死去,我不想木頭臉出事,我不想以後後悔。”

紫胤真人許久都沒有答話,看着他稚嫩而又堅決的表情,終是長嘆一聲,起身從書架上拿起一個袋子遞給方蘭生說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天意金剛珠在我手裡也沒有用處,索性送給方公子防身。”

方蘭生從布袋裡面掏出一串泛着紅光的佛珠,知道定是難得的寶物,連忙道謝。

他又想起了什麼,一把摘下腰間的青玉司南佩塞到紫胤真人的手裡說道:“這是青玉司南佩,據說很有靈性,也救過我的性命。是要是到時候、到時候我沒有按時回來的話,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交給木頭臉?我知道神仙有許許多多的寶貝,我這個東西在你看來有些上不了檯面,可是、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想讓他帶着這個才安心些。”

紫胤真人沒答應也沒推辭,“方公子也說自己福大命大,定會按時歸來。”

“我知道啊,可架不住有個萬一嘛。啊,呸呸呸!”話說出口,他連忙啐了幾口,暗罵自己烏鴉嘴,“你也別告訴他我去了哪裡,告訴他我一定帶着好消息回來就是。”

“方公子此般真叫人爲難。”紫胤真人摩挲着還有些體溫的玉佩淡淡說道:“我答應你,承君此諾,必定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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