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練太極純屬偶然,我最初的興趣是國畫,老爸說國畫耽誤學習,收走了我所有的畫紙畫筆,嚴令我高考前不許再碰一下。
沒點業餘愛好我這人是活不下去的,我苦惱了一個星期,課也聽不進去,終於在學校旁邊街角的書店裡逛的時候,發現了本又髒又破的《太極入門大法》,一下找到了生活寄託。書店老闆說這書很多年沒人看過了,作者宣揚什麼太極是一門藝術而不是技術,現在的年輕人都學格鬥空手道跆拳道去了,這種陳腐的東西沒人看。
我急需有東西填補自己心靈的空白,不管三七二十一,花了五塊錢把書捧走了。書裡面的東西還真不是蓋的,作者也說了,練武的目的是追求藝術境界,不是好勇鬥狠。太極講究萬法自然,說是可以用內力引導物體運動,你不能說他宣揚的東西有什麼用,但練起來就是其樂無窮。
我上學的時候把書藏到書包裡,放學再帶回家,一刻也不離身。果然幾天就感覺到練這門功夫的確與衆不同。先是手上的黏性增加了,總覺得周身有什麼氣體流動,我這人比較懶,房間裡東西又雜,比如躺着看電視的時候又想吃泡麪,還得起身張羅,真是麻煩死了。現在不同了,可以隔空遙控物體,開始是一兩米距離內的,後來十米八米的都成。吃泡麪的時候,我就躺在牀上,先用意念勾引--不,是吸引暖水瓶的塞子,瓶塞一開,水就像消防龍頭的水管一樣噴到飯缸裡,面就泡上了。
吃的時候就更愜意了,內息一動,飯缸蓋子打開,泡好的面一根根排好隊朝我的嘴飛過來,邊看電視邊吃。我活了十八歲,還從來沒這麼爽過呢,誰說太極不是藝術?
唯一有點遺憾的是,看電視的時候,我最喜歡的體育頻道總受鄰居家破手機的信號干擾,完全看不清楚,老爸可是一個星期只給我兩個小時看電視的時間,正好一場球賽,這不是要我的命麼?要不是隔着牆,真想把他家的手機隔空給挪到馬桶裡去。我這麼想着,忽然發現我的太極發揮出威力來了,腦袋裡發出嘶嘶聲,電視畫面馬上就好了。
我聽見耳朵邊像有人說話,擰擰耳朵,聲音就變得清楚多了:“喂喂,親愛的,晚上說好了跟我出去,我手裡有錢了,給你買上次說好的新裙子。”
我直髮蒙,嘀咕說道:“我是男的,不穿裙子。”
那人猛然提高了嗓門說:“你什麼人?怎麼用我女朋友的電話?”這下我聽出來了,說話的原來是鄰居豪哥,就是他的破手機總影響我電視信號。豪哥是高材生,先我一年高考,已經是名牌大學的驕子,現在正忙着泡女朋友。我回過神來了,太極內力把他的手機信號導進我耳朵裡來了。
偷聽人家情人說話可不好,擰擰耳朵,信號就沒了。我躺在牀上琢磨這事對我的意義,忽然欣喜若狂,豪哥的理科成績是超級棒,比我強一大截。離高考還有兩個月了,如果高考的時候,有人能在我耳朵邊告訴難題怎麼解,那會是什麼效果?
我一興奮,泡麪差點鑽鼻子裡,顧不得這許多,馬上跑到豪哥家敲門,跟他商量能不能在關鍵時刻支持哥們一吧。豪哥聽得將信將疑,最後看在我甜言蜜語的份上,一拍胸膛說:“這忙大哥幫你了,反正沒有手機進考場,誰也查不出問題,不過你得回報大哥。”
我就知道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咬牙說:“大哥你說話,只要小弟能做到的,上刀山,下火海……”一看越說越像電影臺詞,我趕緊打住了。
豪哥臉紅了一陣,有點害羞的意思,最後還是吞吞吐吐地說了:“你知道我要泡阿麗,可是我人不夠威猛錢不夠豐富,很難跟競爭對手較量。你如果幫我擺平了這事,要大哥做什麼都成。”
我萬萬沒想到他提出的是這個要求,阿麗是我們高中的校花,跟我們也住同一條街,豪哥對她覬覦已久了。想泡阿麗的另外一個傢伙,是高中裡的頭牌霸王莫不成,據說跟黑社會都有聯繫,哪是我這樣的小民撼動得了的。
我搖頭說這不是讓我送死麼,豪哥說從前是讓你送死,但現在你有了太極,大不相同。
我說太極是太極,可是這太極是藝術,不是用來打仗的,練武的目的也不在打仗。
豪哥一撇嘴說,去你的吧,你拿太極琢磨考試作弊就藝術了,不幹的話跟老子甭談了。
我一縮脖子,藝術不藝術的還其次,關鍵是我這沒經過實踐檢驗的太極怎麼能扳倒莫不成這樣的老大。不過我認識的人裡面,再沒有一個像豪哥這樣可以幫我的。權衡再三,豁出去了。
我琢磨了足足五天,考慮該如何行事,然後在一個週末的晚上先去找阿麗。阿麗一個人在家,我開門見山問她喜歡豪哥還是莫不成。阿麗知道我和豪哥的關係,倒也坦誠,說豪哥將來是 MBA的材料,莫不成將來是當老大的材料,自己難以取捨。何況莫不成是不能得罪的,就算不喜歡也要應付一下。
我聽得直髮暈,原來選擇男朋友還有這麼多學問。我還在想怎麼遊說她的時候,有個胳膊上刺青的傢伙正好也來找她,校園裡還沒有哪個人不認識這就是莫老大。我呆頭呆腦地跟莫老大打招呼說,戀愛這種事是神聖的,要全憑自願選擇,不能用強。
莫老大看了我半天說,跟我到廚房去。
我稀裡糊塗地跟他到了阿麗家的廚房,莫老大從成排的道具上抽下一把最大的號的說,學校裡還沒人有資格教訓我,給你留個記號再說。說着菜刀就奔我臉上去。我嚇得魂飛魄散,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只覺得刀光冷森森的,太極勁力隨之生髮,接着是劈啪聲響,電燈也被什麼打滅了。
等阿麗打着手電筒進來的時候,我纔看清楚,刀具架上所有的刀具都空了。莫老大貼牆站着,各式各樣的刀像馬戲團表演一樣在他旁邊插了一圈,都是我情急之下用太極力道轉過去的,看來我的手法還挺準,就是沒傷到人。
莫老大走的時候哭了,他說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嚇唬過,這事不算完。
剩下我整晚提心吊膽,生怕會被七八條壯漢拿着西瓜刀追殺。第二天到學校晨讀,校園裡寂靜得出奇,只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在鐵柵欄外面玩橡膠彈力球,球在地上一蹦一蹦,越蹦越高。
我看得出神,等視線挪回來,才發現昨天的擔心完全是錯誤的,沒有七八條壯漢出現在眼前對付我,而是有七八十。莫老大帶頭,黑壓壓一大票人把我給圍到柵欄邊上。
柵欄內外兩重世界,外面是藍天白雲兒童嬉戲,裡面是幾十把雪亮的長刀。莫老大在頭裡惡狠狠地說,給我砍他,只要不砍死都有賞,手指頭一根一百塊,腳趾頭二百。旁邊只有一個人嘀咕說爲什麼腳趾頭要貴,其他人早都一窩蜂貓着腰提刀奔我腳丫子去了。
我拼命從柵欄縫隙想鑽過去,無奈我只過練過太極,沒練過縮骨法,一百三十多斤的身板,哪鑽得過去?幾十把刀一起剁下去,完蛋了,我肯定成餃子餡了。
柵欄外的孩子注意到了我們的存在,呆呆看着我們,忘記了拍球,彈力球蹦過鐵柵欄,落到我腳下,依舊蹦個不停。球每撞擊地面一下,就獲得重新彈起的力量。
對了,我練過太極的,借力打力,現在到了拼老命的時候。我抓住球用力一拍,球反彈起老高,砰得砸在一個傢伙臉上,那傢伙頓時仰面撒刀。我心中大喜,有救了!球反彈向我,我用手掌一切,球滴溜溜轉個不停,輕輕一送,彈力球就跟電影裡的血滴子似的,在半空中飛旋,碰到誰誰就是一個跟頭!
我逐漸掌握了控制力道的訣竅,把球玩得比喬丹還溜,指東打西,好不愜意。最酷的時候,十個人並排舉刀撲向我,被我馭球撞中最靠邊一個,力道傳承,其他九個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連串倒下去,西瓜刀扔了一地。
從小打架都是別人欺負我,今天我欺負這麼多人,快意之極。打到最後,操場上跟軍訓完了的時候一模一樣,全是趴着的。剛想把球還給孩子去上早自習,聽到發動機的聲音狂鳴,莫老大駕着他的越野吉普衝過來了。學校裡有車的人絕少,平時大夥誰都想坐上威風一下,我也想,不過當然不是跑到車輪底下威風,看來莫老大是殺紅眼了,我快跑爲妙。
只要跑進教學樓,他總不能連教學樓都撞,但兩條腿哪有四個輪子跑得快。眼見要沒命,我把球拼命一丟,彈力球撞中車輪,嗖地反彈出去,遠遠飛上半空。這麼大的力氣,怎麼用球打飛啊,除非是……我回過神來,無論多大的力氣,都是要引導它,不是要抗拒它!
發動機轟響,吉普以一百公里的時速撞上來,我站在原地,意境圓轉,雙手抱太極,在吉普車接觸的剎那間,一個攬雀尾,雲手迴旋,偌大的吉普車連帶它的衝力,居然就被我帶了過來,像彈力球一樣聽話。想不到運轉得如此順手,我還真捨不得放下了,一兜手又把車子給帶回來了。車子圍着我做上了圓周運動,越轉越快,最後竟被我一把舉過頭頂!
這東西自己急速運動着,上面的莫老大喊着救命,我感覺不到絲毫重量,只覺得好玩,轉到疾處,喊了聲“去”,吉普彷彿火箭般飛出去,撞進了教學樓的二樓陽臺。磚石水泥瀑布般飛落,等灰塵完全散盡,莫老大滿是包的腦袋居然還探出樓外張望着。
後來到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費了很多周折才把事情說清楚,因爲我算是自衛,加上老爸託了人情,免於破壞公物的處罰。老爸在警察局當衆把我的《太極入門大法》扯得粉碎,嚴令我高考前不許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我心裡面還是竊笑,雖然莫老大也走了門路,沒什麼事似的被弄了出來,但他在學校丟了這麼大的面子,休想再跟豪哥爭女朋友了。
次日趁老爸沒看緊,溜過去見豪哥表功,豪哥的房間亂得像狗窩,丟着二十多個空啤酒罐,眼睛紅得像兔子。我怔怔問不就是爭到女朋友了麼,至於高興成這模樣麼。
豪哥嘴角一撇,眼淚下來了,說哪啊是阿麗跟我分手了,昨天莫老大出來以後就送了阿麗值幾十萬的首飾,阿麗當時就投到莫老大懷裡,和豪哥說byebye了。
不過豪哥說,我夠意思,畢竟教訓了莫老大,他還是肯幫我的。這世界上的事,是讓我越來越不明白了。我冥思苦想了好多日子,高考那天,我的耳朵和他的手機對上了號,腦袋裡傳來嘶嘶聲,不過我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書上說,太極是一門藝術,不是技術,我想拿它來改變生活的時候,爲什麼就真的落空了呢?就算太極幫我上了大學,我就會有好運麼?
我什麼也沒想明白,擰了擰耳朵,再沒有手機信號干擾了,自己提起筆專心答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