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頓了一頓,繼續往嘴裡巴拉着熱乎噴香的濃湯。反正他沒那個本事去猜出對方的心思,他也懶得管,先吃飽了再說。
一碗熱湯吃完,蕭然看了看鍋裡,還剩下大半鍋。他也完全不客氣,抄起勺子又盛了一大碗,坐在一旁繼續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能吃……能吃好啊……我現在都吃不出味道來,吃飯,就是爲了活着……不痛苦地活着……”
蕭然擡起眼皮,看着已經轉過身來的佝僂者。對方似乎對他吃飯的樣子很感興趣,殘破的面具後露出的渾濁眼睛,閃着羨慕甚至激動地光芒。
蕭然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微微轉過身,卻恰好迎上了已經吃完肉湯的老𤞃貊的目光。𤞃貊也成,總比那個怪人的眼睛要讓他舒服一些。
他盛了幾塊雞肉和鹿肉放在老𤞃貊碗裡,老𤞃貊隨之大快朵頤起來,蕭然也接着劃拉起了碗裡的湯。
沒一會兒,一人一獸都把碗裡的食物吞了個乾淨。蕭然起身要去鍋裡再盛一些,佝僂者卻突然伸手過來搶走了他的碗,說:“不能再吃了……再吃就不夠了……”
蕭然瞪着眼睛舔了舔嘴,嘟囔道:“這還記仇了?非得讓你看着我吃才行?”
佝僂者沒理他,緩緩起身端起大鍋,朝着黑塔處那個黑門洞走過去。等他停在黑洞門口,便轉頭對蕭然說:“一半人吃,一半供奉,說好了的……”
蕭然剛想說“誰跟你說好了”,就見佝僂者把一大鍋湯都倒進了黑洞裡。下一秒,雖然黑塔的微微震顫,一股忽遠忽近的咀嚼攪拌聲,便傳入了蕭然的耳中。
這東西是活的!
蕭然意識到這個,不由得後退了兩步。他擡頭仰望那看不見頂的黑塔,一種莫名的恐懼讓他汗毛直豎。
“怕了啊?它纔是這裡的主人,安分點,它不會爲難你。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叫血浮屠……”
聽見“血浮屠”三個字,蕭然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在通天太歲肚子裡時,那些好像血珊瑚一樣的東西。
“對對對,就是那個,我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明白的。怎麼樣?算不算回答了你一個問題?”
血浮屠此時好像已經吃完了那些殘湯,那種“呱唧呱唧”的咀嚼攪拌聲消失了,黑塔也停止了微震。
這東西沒惡意,蕭然也就安下心來。
揉了揉半飽的肚子,他竟下意識轉頭看向老𤞃貊面前的碗,裡面已經空空如也。即便不空,他也不可能把𤞃貊碗裡的肉撿起來吃了,只是對自己之前的大方頗有些後悔。
“你自己不是還有些吃的嗎?拿出來墊墊,我也順便和你說些事,咱時間可不多了。”
佝僂者招呼蕭然坐下,蕭然聽他說到時間不多,首先想到的是二叔的安危,也就沒有心思再吃別的,趕緊找了個平整的地方坐好,目不轉睛地盯着佝僂者。
“我知道你有一腦門子問題,我按我的順序回答你。第一個,你……二叔,蕭長空,他沒事,他命比你硬多了。不過你得記着,你要比他硬,你要比他聰明,不然……”
說到這裡,佝僂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處,嘀咕道:“我不能告訴你答案……往事不可改……你得靠自己……我說的太多了……”
這一番話莫名其妙,蕭然正想問他什麼意思,突然整個大廳都開始微微震顫。這種震顫不僅來自感官可及的地面、牆壁和天花板,甚至連空氣都在顫抖。
蕭然驚訝地看着佝僂者,又看向伏在地上不斷嗚咽的𤞃貊,他們的身形都在不時跳動着扭曲,就好像電視信號不好時的樣子,似乎某一個瞬間,他們就會隨着周圍的黑暗一起,“啪”一下消失掉。
“呃呃……啊!”
佝僂者伸入胸口的手不斷蠕動,嘴裡也發出了痛苦的呻吟。隨着一陣熟悉的眩暈,整個大廳終於又平靜了下來。
“呼……呼……哈!說太多了……過去的事不能變,變了我就不一樣了……我不一樣了……我就說不成了……孃的……”
蕭然再一次確定,佝僂者一定有一根天晷針,而且就在胸口處。“第二……第二……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𤞃貊族人發現的,安東巫王找到了祭祀的方法……這裡是世界的通道,是沙漏的腰管,神力的頂點……是時之終,是空之極……”
蕭然聽着佝僂者的話,口隨心動,嚅囁着說出了幾個突然浮現在腦海的詞:“行境幻化……躍境穿空……終極?!”
“嘿嘿嘿……終極……這是你說的,不是我啊……”佝僂者笑道。
蕭然感覺腦中一陣混亂,搖着頭說:“不可能……那不是這個世界的……不對,黑瞎子,霍夫人……也可能是……”
“能左右時空,就是至高的神力,無論行境幻化還是躍境穿空……但你要付出代價……絕情絕欲通天地……捨生舍死越古今……你要讓時間站在你這邊,用時間打敗他!”
金太奶的話從佝僂者口中說出,蕭然心裡“咯噔”一下,他越來越好奇眼前人的身份,爲什麼他一直對這個人有種莫名的熟悉和信任?爲什麼他會知道自己的想法?金太奶說的話,他連二叔都沒告訴過,這人究竟是……
“打敗誰?你說的他是誰?”
蕭然的腦中一陣快速地轉動,他覺得這個問題,或許是個突破口。
果然,佝僂者頓時激動了起來,聲音和身體都有些顫抖:“他是誰?他是外來的人,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他的目的就是要毀了這裡,毀了我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他活太久了,他活夠了,他要你……我,這個世界給他陪葬!”
佝僂者剛說了這麼幾句,那股扭曲的震顫又一次發生,整個大廳再度像信號不好的電視屏幕一樣跳動起來。
這一次,佝僂者終於爆發了。他猛地站了起來,大踏步地走到黑塔前,對着洞口暴喝:“說又不讓說,那我該怎麼做?!怎麼才能改變?!”
眼前的扭曲震顫不同於之前,似乎逐漸要陷於天崩地裂。蕭然想起身,卻發現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彷彿置身於泥潭裡一般。
不僅身體,他想說話,也突然說不出來,好像自己在夢裡一樣。
他看向前方,見佝僂者突然把手伸向胸口,用力一拔,一股鮮血從胸口噴出。
佝僂者把手裡那黑色的東西拋到他手邊,大聲喊道:“以身爲牲,以死作祭!我送你回去,全都託付給你了!一定要牢記自己的一切……還有!他的事全都是假的,別再等一個千年!”
這番話又一次讓蕭然雲裡霧裡,此時佝僂者猛地撕下自己的面具,他的臉終於暴露在了蕭然的目光下。
“你!你是……”
蕭然張着嘴,卻只能做出口型。他突然明白了,佝僂者到底是誰,又爲什麼說自己不能說太多,否則會改變過去。
他也明白了佝僂者的那股讓他無法察覺的了無生氣,是來源於熟悉,就好像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有陌生感。
那個佝僂者,分明就是他自己,一個蒼老且破碎的自己。這個佝僂的自己身上,穿的是金太奶的獸皮法衣。
佝僂的自己露出一抹慘淡且決絕的微笑,蕭然心裡大叫不好,可緊接着佝僂者便向後一仰,毫不猶豫地落入了黑塔洞中。
眼前一切瞬間扭曲成一個巨大的旋渦,蕭然覺得自己像一片枯葉一樣被捲入這個漩渦中,只能無力的隨着流動旋轉,陷入到無盡的黑暗裡。
“小然……小然……”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呼喚聲,突然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