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道:“此事陛下應該不知,我們現在速去彭兄家中。”
商輅微微頷首,摸着下巴想了想說道:“此事該與彭兄商議,走吧。”
邊說邊讓人備轎。
京城以南京城結構效仿,通往宮城的大街上,以及四合院兒衚衕,皆是滿地的紙。
李賢坐在轎中皺了皺眉,這紙張他細細檢查過,是當下百姓常用的紙,草紙也有,黃紙也有,甚至連京城大街小巷的牆上也有,字跡潦草。
街道兩邊的乞丐拉着棍兒,拿着碗說道:“狗屁聖人,咱們餓死討飯,他們倒是大魚大肉。”
“去年李家姑娘說是成婚,但被拐子買給樂戶家買去當女兒,後來騙到什麼山東去了,你說這裡面有沒有。”
“這狗孃的衍聖公,聽那幾個識字的說辱了不少婦人,俺得回家把俺婆娘管好,免得被騙去了。”
“哈哈,你家婆娘那麼黑,孔弘緒還嫌棄黑沒法下嘴嘞。”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罵孔弘緒的多是屠狗輩,還有大字不識,不信孔子的人。
混賬……李賢臉色越發陰沉。
從字跡和紙張看,還有那些污言穢語的話。
一定是出自民間!
說到這裡,不得不說朱見深也是考慮到細節的。
大明文官並不傻,他要是用皇宮裡的紙寫,準露餡兒,故意讓司禮監用百姓的草紙,寫錯別字,亂了筆跡。
懷恩沒有動手寫,他的字跡文淵閣閣老認識,朱見深考慮到了這點。
在李賢眼裡,此刻不是孔弘緒有多麼該救,而是孔聖人的名聲毀了。
“快來看啊,孔家子孫孔弘緒在山東草菅人命!”
“這狗孃的,咱們老百姓吃糠咽菜供着他們,他們反過來欺負我們,孃老子的。”
“採花大盜找誰家,曲阜孔家那是第一,斯文敗類,衣冠禽獸。丟我們讀書人的臉。”
京城人羣中,站在遠處念內容的書生,忽然把自己手中的論語啪的丟在地上,披頭散髮:“丟人!”
他們瞪眼辱罵,憤恨捶胸。
坐在轎子的商輅閉着眼睛,鬍子在顫動,丟臉,丟臉啊,這背後之人到底是誰?
彭時正在家中吃飯,但是任飯菜在香也是吃不下的,他們家茅房竟然有關於孔弘緒的污言穢語……
李賢與商輅來尋時,彭時也正準備去上奏,卻被李賢攔住,說陛下應該還不知道此事,待商議後一同進宮。
最後知道這件事的大學士,是從宛平縣回來一直在家中沐浴的劉吉,光是鮮花就用了兩大盆,纔將那兩天受的骯髒洗乾淨。
劉吉望着坐在那裡六神無主的李賢十分體諒,商輅與彭時坐在那裡長吁短嘆。
“定是陛下前些日子,再午門鼓勵各官員揭發弊政,有山東官員爲了政績上奏此事了。”商輅分析道。
彭時,劉吉不愧是大明朝最會讀書的人,立刻才思敏捷,做出反應來看着李賢:“進宮吧,先主動請罪,如此陛下也會酌情。”
御書房。
朱見深淡淡看了眼跪在那裡的李賢和彭時,道:“兩位愛卿,你們這是發生了何事。”
李賢道:“臣有罪,臣女婿孔弘緒傷天害理,打死人命,請陛下嚴查。”
待李賢說完,朱見深看了眼旁邊的懷恩:“懷恩,這事兒,朕怎麼沒有聽說呢。”
懷恩看了眼,心想,這陛下實在是會裝,太可怕了。
上前按照之前排好的戲碼開始於朱見深演戲,故意誇張道:
“是衍聖公孔弘緒,辱殺人命十多條,樂婦二百多人,實在是罪不可數,該凌遲抄家!”
“啥!!!”
李賢和彭時,商輅,劉吉都愣在原地。
這個狗太監,孔聖人的後代你敢凌遲!還敢抄家!
這懲罰未免太過了吧。
孔聖人,是你閹人敢犯的嗎。
“住嘴!”李賢怒而呵斥懷恩。
懷恩硬着頭皮道:“陛下,如今京城已經傳開,此事若是不給百姓一個交代,天理難容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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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見深道:“豈有此理,竟然有此等之事,來人,立刻前往山東曲阜,將衍聖公等人押往京城。”
“回稟陛下,孔弘緒乃是孔聖人之後,怎能如此押解進京,請陛下恩准他坐轎入京。”
朱見深看了眼懷恩。
懷恩上前,細聲細氣道:“彭大學士好大的臉面吶,你怎麼不說再敲鑼打鼓迎迎衍聖公,京城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誰家娶媳婦呢!”
雖說被懷恩這句話嗆的無語。
但彭時,李賢兩人的氣度還是有一些的,道:“陛下,請三思。”
懷恩道:“陛下,該就地凌遲!”
李賢道:“閹人住口!”
朱見深道:“李學士,懷恩怎麼說也是司禮監的,這話合適嗎。”
聞言,懷恩感激的看了眼朱見深。
陛下還是心疼他的。
李賢道:“陛下,臣一時心急,才口不擇言,請陛下見諒。”
站在一旁的商輅,雖說是孔聖人的學生,但是這件事也確實不妥,思來想去道:“陛下,既然司禮監提凌遲,而幾位學士提坐轎,爭執不下,不如押解進京吧。”
商輅覺得,折中最好。
朱見深道:“衍聖公孔弘緒畢竟是孔聖人之後,那便聽商學士所言,押他進京!”
懷恩又道:“該就地凌遲,陛下!”
這閹狗瘋了!
“陛下,臣以爲押解進京最好。”李賢與彭時忙道。
他們想爭取時間,那麼就地凌遲可不行。
朱見深故意道:“既然如此,朕聽幾位學士的,將孔弘緒等人,戴重械押進京!”
“奴婢這就去傳旨。”
李賢瞪了眼懷恩,這懷恩如今變得越發令人厭惡,之前可是極好的,權力大了迷人心啊。
…………
…………
十天後。
山東曲阜。
孔家城。
“大哥,今兒來的這批樂戶,都是清白家眷,爲何讓她們走了,今晚不如留下……”孔弘泰低聲說着,對孔弘緒露出色笑,神色有些陰狠猥瑣。
“混賬東西!”孔弘緒低聲切齒:“這幾個樂戶是京城那邊的,這幾人我沒有把握,你也敢謀她們?萬一事敗,再被彈劾,知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可以把她們誘至刑堂,用鐵鏈……”
“你懂個什麼,知不知道上次我被人彈劾到朝廷,若不是那些人幫我們壓下來,那小皇帝恐怕……”
孔弘泰爲孔弘緒斟了杯茶道:“那皇帝登基一年了,口吃又結巴,咱們孔家怕他,開玩笑,他的皇位還是咱們孔家學子支持着!”
治孔家人罪!還嫩了些。
“聽朝中同僚言,皇上對我那老泰山十分重視。”孔弘緒皺眉道:“我那岳父固執死板,對皇上可是十分的忠誠支持,開口閉口是正統,忠心的很,被他知道咱們這麼說,少不得一番說教。”
孔弘泰不屑搖頭。
用他們的話來說,孔家是聖人之後,天下讀書人說白了,是他們孔家的子孫走狗。
今年夏,山東發水災,朝廷竟然讓各大家族捐糧,他們自是不肯,一番哭窮才躲過。
死些大字不識的百姓而已,又不影響什麼,死道友不死貧道,他們世世代代積攢的糧食,拿來救賤民,怕不是瘋了吧。
事後,孔弘緒和孔弘泰兩人,爲了安撫,便可憐兮兮的捐了五百兩出來給吃野菜的百姓賑災,權當打發叫花子。
畢竟每年祭祀孔先師,朝廷都要給一筆賞賜的,孔子的像還是整塊羊脂白玉雕的。
羊脂白玉,不僅僅昂貴,也象徵君子品德,皇帝的玉璽都用此料,更別提孔子像那麼高,光是一塊碎玉,打磨下也是幾兩銀子。
“公爺,朝廷來人了。”
孔家院落,孔家管事匆匆而來。
“如此不顧禮節,成何體統。”孔弘緒道:“二弟,隨我去見見。”
“不用見,本侯來了!”撫寧候朱永可是正兒八經的武將世家,手裡管着當初被于謙挑出來的最精銳將士。
這次朱見深專門讓他來,主要是朱永這武夫更喜歡武聖關老爺,而不是文聖孔聖人。
自然是不會有文官那般扭捏,迂腐的信仰。
“你們幹什麼!”孔弘緒道:“這裡是孔家,你們知道……你唔……唔。”
朱永拿起自己的汗巾塞住孔弘緒的嘴道:“嘰嘰喳喳煩人,上枷!”
孔弘泰道:“大哥,大哥……”
孔弘緒一點也不怕,畢竟這事兒他知道結果,皇帝和朝廷不會拿他怎麼樣的,走個過程而已。
明朝的枷鎖規定五尺五寸,兩端寬一尺五寸,用幹木製成。
死刑犯戴枷重三十五斤。
徒罪,流罪犯人,戴二十斤。
仗罪犯人戴枷十五斤。
王振和曹吉祥時期,還有一百多斤重的枷鎖。
正德初年,劉瑾製作一百五十斤的枷鎖打擊政敵,後來明世宗廢除。
萬曆年更有三百斤的枷。
朱永道:“來人,戴枷!你們聽到沒有!”
“回朱將軍,我們帶來的只有一百多斤的枷了,十五斤的枷鎖都壞了。”
“三十五斤呢?”
“被蟲蛀了。”
“那有什麼用什麼吧,還好我們準備的齊全。”
聞言,孔弘泰愣道:“這……爾等怎能如此!”
朱永道:“衍聖公,看你這身板年輕又壯,畢竟是女人肚子上的英雄對不對。既然如此,那就一百斤也無妨。”
孔弘緒怒視,焦急搖頭。
曲阜知縣忙道:“縣衙有十幾斤的輕枷。”
曲阜知縣是洪武七年,明朝延續元朝的舊制,世襲知縣,改世職知縣,由衍聖公家族保舉。
自是爲衍聖公說話。
朱永道:“你是哪根蔥,老子殺敵時你還在娘肚子!耽誤了時辰你們受得起?上枷。”
這話沒錯,朱永很小就跟着爺爺父親征戰,景泰二年獲撫寧伯,天順八年改督團營,領三千營,戰功無數,爲撫寧候。
孔弘緒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成天禍害府裡的女樂戶,丫鬟,周邊的百姓婦人也被嚯嚯,身子早虛的很,帶上重枷更是叫苦不迭。
孔家人子孫目送朝廷的人馬離開後道:“二叔,快,找人救。”
“怎麼救啊。”孔弘泰無奈着:“二叔會盡力的。”
孔家爲了這嫡長孫世襲衍聖公,府內如江湖,爛事髒事一大堆。
救個屁救,孔弘緒沒了,他孔弘泰就是下一任衍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