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檢查的人,本就勞累,看到對方如此不配合,直接將刀抽出來。
周圍的人一陣驚慌,都朝後退去,此人吼道:
“清平縣賑災,是救濟人的,我們負責救災的大夫說了,活禽和牲畜最容易攜帶疫病,要是帶着它們,這後面數千災民都有可能因此死去,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聽着差役喊完,這些原本激動的災民,都沒了動靜。
死亡,曾經那麼近距離的圍繞着他們,水災的時候,昨日還說話的鄰居,第二天對面的房屋,已經消失在洪流中,人也沒了蹤跡。
還有逃難的這些天,路上走幾步,就能看到,路邊有餓死的或者病死的人。
一路上經過的村鎮不少,大多成了空城,即便沒有成爲空城,也都吊橋拉起,禁止進出,防止災民涌入。
唯獨清平縣接納災民,很多人奔走相告,都聚集到此地,聽說這裡不但每日舍粥三次,還給人免費看病,贈與衣物,幫着照看病人。
因此,他們都是奔着這個來的。
如若因爲兩隻雞和一隻豬崽兒,讓這唯一接收他們的清平縣不再接收災民,或者此地疫病大爆發,那真的是不敢想象的後果。
這些人的目光,從那差役的身上,瞬間落到老太太的筐上,老太太一縮脖子,畢竟也覺得自己做的似乎不對。
一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女子,擡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用衣衫捂着孩子的口鼻,走到老太太近前。
“大娘,你怎能如此自私,我們家中也有家禽,都沒帶着,畢竟逃命要緊,人家這裡不讓帶,要麼你丟掉,要麼就別進這清平縣,求你不要惹惱這些救命的菩薩。”
此言一出,周圍很多人的矛頭都指向老太太,老太太捂着筐子,趕緊將布蓋上,一臉戒備地看向衆人。
“休要說我,我不能丟這雞和豬崽兒,這是我家僅剩的一點兒家財。”
一個漢子盯着老太太,一把將筐子抓過來丟在路邊。
老太太趕緊追着過去,將筐子扶起來,周圍的人伸手攔着漢子,怕他再度發飆。
那漢子很鎮定,也沒發火,只是朗聲地說道:
“咱窮苦人,旁的不知道,遭難了人家幫咱,咱就要守人家的規矩,不服管那就走,行了排隊吧,如若進去咱也乾點兒力所能及的事兒,各位差官明鑑,我們有力氣。”
如此一說,剛剛圍觀的人,都乖覺地找到自己排隊的位置,繼續排隊。
只有那老太太坐在一旁,哼哼地喘着粗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劉仁禮看得真切,剛剛這個差役表現非常不俗,如若處理稍有不慎,這就激起民憤了。
可他沒有退讓,將事情說得非常清楚,也堅決地表明瞭立場,如此一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堅持的是什麼,這一切不過是爲了災民考慮。
緩步走過去,分組消毒的工作繼續着,馬令善起身直直腰的空隙,發現了劉仁禮他們在後面,趕緊轉身施禮。
馬令善一臉的擔憂,劉仁禮不過是戴着一個口罩,這樣的裝備,在這裡太過危險,趕緊伸手阻攔。
“大人留步,您身上的衣衫不可以過來,這裡是沒有消毒的區域,人員流動性大,危險度高。”
劉仁禮知曉,周恆對這幾個徒弟的培訓相當嚴苛,他們執行的極爲徹底,所以沒有爲難馬令善,趕緊停住腳步。
衆人聽到馬令善對劉仁禮的稱呼,紛紛跪倒在地。
“給大人請安。”
“多謝縣尊大人。”
“縣尊大人大恩......”
劉仁禮環顧一週,擡擡手腕,示意衆人起來。
“你們其中的青壯勞力,是否有木匠?”
人羣中,稀稀拉拉有些人舉起手。
粗略一看,別說還真不少,大約有百十號人,劉仁禮知曉這裡面有濫竽充數的,有些只是學過幾天也跟着舉手了,不過用人之際,總比去濟陽縣找人快。
“那你們先上前來,讓馬大夫他們先給你們檢查消毒,如若身體沒有問題,就跟着衙役去城東的安置區,那裡正在建設棚舍,因爲流民數量超過預期,房屋極爲缺少,需要你們幫忙,至於工錢會跟其他人一樣。”
前面站着的一個木匠,臉上都覺得臊得慌,趕緊單膝跪地。
“大人千萬不要提工錢,我們這些人的性命都是您救的,建房子也是安置我們這些人,出力是應該的,怎能要錢,你們說是吧?”
後面的人都跟着附和,劉仁禮點點頭,看向馬令善。
“馬大夫先給他們檢查吧,然後徐捕快帶着人直接去城東,張主簿在那裡帶人去找他即可,你離開要交代好,此地的值守問題。”
馬令善趕緊稱是,剛剛威風凜凜的那個徐捕快,也跟着垂頭施禮,他此刻有些緊張,沒想到劉大人竟然能記住自己的姓氏,一時間興奮的有些哆嗦。
“屬下遵命。”
劉仁禮沒耽擱,直接走了,一個下屬被他安排騎馬去找張主簿,攔住他別去濟陽縣,這裡的木工基本夠用了,如若能調動起所有人的熱情,甭管會不會,大家都搭把手,速度能更快一些。
這邊說得熱鬧,那個被丟出隊伍的老太太,此刻又擠了進來,身側的人都給她讓開位置。
並非尊重她的年紀,而是她剛剛抱過雞和豬崽兒,按照那大夫的說辭,這樣是極爲危險的,最容易得疫病,一個個捂着嘴讓開位置。
老太太起身,還是抱着那個筐子,似乎想要趁人不備,繼續鑽入隊伍。
徐捕快早就瞄着她,走過去伸手拽住老太太的手臂,老太太趕緊抱住頭,驚恐地看向徐捕快,以爲徐捕快要動手打人,畢竟所有官身的人都是如此。
徐捕快嘆息一聲,上下看看老太太。
身上的衣裙都是泥巴和土,幾乎看不到原本的顏色,手和指甲也是黑黑的,腳上鞋子已經露出腳趾,隱隱的似乎掌心還有血跡。
徐捕快問道:“老太太你家裡只有你一人?”
老太太點點頭,依舊執着地抱着那個筐子,手指甲用力摳着筐子邊緣的一個帶子。
“嗯,現在就剩下我一個了,兒子在礦上砸死了,我和媳婦還有孫子孫女過活,洪水來的時候,我家房子塌了,後面的大樹直接將她們娘仨砸在水裡,我當時在山腰的茅屋看着菜地,眼睜睜看着救不了啊。”
老太太伸手摩挲着筐子,臉上沒有悲痛的神情。
無力阻止家人的離去,那份無力感,讓人唏噓。
她拍拍筐子裡的豬崽兒,說道。
“這豬崽兒是我剛抓的,小孫子最喜歡它,還等着養肥了殺了吃肉,那兩隻老母雞每天都能下一個蛋,我的孫女就餓不着,這是念想啊,丟了連這點兒念想兒都沒了,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