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倫在城牆上觀戰,東南角的蠍門城樓上,黃宗漢放心不下也在觀戰。?
看到洋人水6並進,他也知道炮臺危險了。
這時候他身邊的一個讀書人模樣的中年幕僚向他報告:“大人,南雄擒張千山請戰!”
穆克德訥帶領的八旗和綠營避戰都來不及,竟然還有請戰的。
這個南雄擒黃宗漢是知道的,柏貴爲了給他請功跟自己還爭執過,雖然知道這是柏貴的人,可是黃宗漢心裡還是有些寬慰,說到底柏貴也是讀書出身,是正經的科班進士,不是穆克德訥那樣的尸位素餐的八旗權貴。
政見不合歸政見不合,到了關鍵時候,還得靠他們這些讀聖賢書的讀書人。
黃宗漢這麼想着,他顯然以爲張千山請戰是柏貴授意的。
但是他拒絕了:“這時候他能幹什麼?”
城外的情況已經是那樣了,炮臺被洋人壓制住了,炮臺孤懸水中,雖然有概跟6地相連,可是洋人水6並進,此時出城去剛好跟岸上前進的洋兵短兵相接,黃宗漢認爲,還是把守城池穩妥些,畢竟有城牆可以依持。
幕僚卻繼續道:“張擒說他可以帶着馬隊衝一下。”
黃宗漢瞬間猶豫了一下,他雖然駁了張千山的功勞,認爲張千山帶兵進廣州不合章程,但也承認這廝是一個悍勇之徒,上次兩座炮臺就是他一個人攻下來的,要是讓他帶着馬隊衝一下,能打退岸上的洋兵,華庭傑和林福祥守衛炮臺也容易一些。
但是他很快就收回了這個想法,洋人緊靠江岸,灘塗、沙地太多,騎兵根本施展不開,用馬隊去衝,怕是要陷進去。
黃宗漢不過是一個文人,戰陣一事並不精通,當然他自己未必這麼認爲,讀書出身的文官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軍事當然也知道,他們可是讀過孫子兵法的。
朱敬倫卻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瞭解的軍事知識雖然不少,可是完全沒有實戰經驗,腦子裡唯一的戰爭記憶,也是上次跟着林福祥守衛廣州的經驗,但那次的經驗完全是一次失敗的經驗,冷兵器對抗洋人的火槍大炮,大敗虧輸損失慘重的經驗。
所以他只是觀察着,分析着,卻暫時不打算介入戰場,第一也沒人派自己去,華庭傑是自己名義上的上司,可實際上不管是華庭傑還是黃宗漢都把自己看作是柏貴的人,怕是不會自討沒趣調動自己;第二自己手下那些尤兵現在能不能用,朱敬倫心裡也沒底,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他不想派那些尤兵出去,一旦順利還好,一旦遇到阻力,這些人恐怕逃的比誰都快,那樣不但沒好處,反而要壞事。
炮聲突然停了,不但是炮臺上的大炮停了,英軍軍艦上的大炮也停了。
原因很簡單,炮臺是一直被壓制着,炮手們自顧自的躲避,無暇炮,軍艦停止炮擊,則是因爲英軍登陸部隊已經到了炮臺附近,距離炮臺不過兩三百米的樣子,此時開炮容易誤傷自己人。
岸上的英軍也行軍到了距離炮臺不到一里的位置,但是他們卻往北移動了一些距離,佔領了三界廟一帶,在廟前開闊地列隊,他們甚至還帶了步兵炮,已經擺開了陣勢,但是炮口卻不是朝向炮臺。
朱敬倫明白了,這隻英軍部隊,根本就不是爲了進攻炮臺的,進攻炮臺的是江面上那些划艇上的士兵,這些人根本就是來幫茫制城中援軍的。一旦開始進攻炮臺,城裡派出援軍的話,他們就會阻截。至於他們的炮兵,也絕對不會朝炮臺開炮,除非他們不顧及攻打炮臺的英軍的性命。
炮臺坐落在一個沙洲之上,叫做竹橫沙,英軍的划艇靠近了沙洲岸邊,他們自信滿滿,因爲去年西馬糜各釐率領3艘軍艦1o餘隻划艇就敢進攻虎門炮臺。在他們看來,眼前這座炮臺還不如虎門炮臺呢,而他們派出了15艘划艇,登陸兵力3oo人,沒有道理拿不下來,最可能的就是他們一登陸,中國人就跑光了,就跟他們這次進攻大沽口一樣。
所以他們只求度,在最近的地方登陸,以最快的度攻向炮臺,然後戰爭就結束了,他們是這樣想的,但可惜這一次不是上一次了,這一次他們面對的是戰鬥意志更高的鄉勇,面對的是做好了準備的南海縣和林福祥勇營。
他們只看到沙洲岸邊擺滿了中國人的拒馬,看不到的是水面下還佈滿了陷阱,就等他們踩上去的。
沙洲像英國人想的那樣擱淺在淺灘,然後一個個士兵以最快的度跳入水中,快朝岸邊跑去,眼看就要涉水登岸了,突然一個士兵大喊一聲,栽倒在水中,接着喊的更大聲了,而且在水中翻滾,翻滾之間一片血紅漫了出來。
他的同伴還不知道這個士兵是先踩到了一根竹籤,尖利的竹籤扎透了他的皮靴,於是他摔倒了,可是身體直接滾在了竹籤和尖木上,大大小的傷口加上失血,很快他就不動了。
他的同伴還以爲是中了炮臺上中國人的子彈了,因爲他們衝下小船的時候,由於炮聲停了下來,中國人已經開始反擊了,他們零星的射着火槍,難免有倒黴蛋中槍。
但是接二連三有人呼痛,終於有人喊了出來水裡有陷阱,一個士兵在同伴的攙扶下擡起了自己的腳,看到一根削尖的比拇指略粗的竹尖扎進了士兵的鞋底,他們不知道水下埋了多少這種東西,於是一個個大聲呼喊提醒戰友。
真被竹尖扎死的英軍士兵沒幾個,扎傷的都不多,可是造成的恐慌卻讓英軍暫時停下了登陸,一個個站在淺水中,沒有辦法,軍官們很快就開始組織大家排除陷阱,一個個士兵在淺水中摸索下面的竹尖子。
朱敬倫此時看到了華庭傑的身影,看到他在炮臺圍牆的廢墟後揮舞着手臂,雖然聽不到他說什麼,但是知道他是在催促他的士兵。他手下可是有一百個火槍兵的,此時一股腦都塞在炮臺裡,英軍的炮擊摧毀了圍牆,卻對一些防禦工事沒有辦法,這些火槍手大都沒有受傷,此時被華庭傑驅使着,一個個爬出了堅固的掩體,爬上了圍牆的廢墟,一下一下的朝着不遠闖水中的英軍射擊。
只可惜他們的槍法實在是不怎麼樣,而且槍聲零零星星,要麼是緊張,要麼就是不熟練,裝填度根本就跟不上,一時間沒打死幾個英軍士兵,反倒是看到英軍排除了許多竹尖子。
朱敬倫很快又看到了林福祥的身影,他同樣也在招呼他的手下行動,林福祥的平海營人數八百,但在炮臺上也就百來人,實在是放不下太多,但這一百來個人,絕對是精銳。只可惜林福祥比華庭傑還窮呢,他的手下大多都是冷兵器,配的是弓箭長矛和單刀。
不過朱敬倫想起林福祥在波羅廟一戰中,可是消滅了三百英法聯軍的,繳獲的步槍不少,不知道爲什麼不裝備,到底是不會用,還是看不上呢。
朱敬倫不知道什麼原因,也沒空去想,只看到林福祥的人已經衝了上去,他們沒興趣躲在廢墟中向英軍有一下沒一下的射擊,竟然要趁着英軍立足未穩直接短兵廝殺。
“半渡而擊,這林福祥果然深通兵法!”
城樓上的黃宗漢看到此情此景,不由的讚歎一聲,目光卻緊緊盯着炮臺方向,而且還拿着一隻望遠鏡。
只看到林福祥的人前面有二三十個,拿着盾牌和單刀衝在前面,有二三十個拿着長矛跟在後面,在最後則是四五十個拿着弓箭的鄉勇,邊跑邊張弓搭箭,箭羽拋射出去,很快就落到了英軍的頭上。
英軍聚集在灘頭,一部分人繼續排除陷阱,一部分人則開始反擊,只可惜他們前面的陷在泥水中,後面的已經下了划艇,過於擁擠,戰列沒有排開,步槍子彈可不會拐彎,因此只有最前邊的十來個人能夠從容的射。
雙方都有傷亡,總體來看,還是英軍的更大一些,林福祥的跳蕩兵死傷了十來個後,長毛手就已經貼近了英軍,跨過拒馬與英軍廝殺在了一起,此時後方英軍的火槍無法射,前面英軍則來不及裝填,挺着刺刀跟長矛對攻。
這可給了弓箭兵好機會,他們有的半跪在地,有的站直身子,不停的彎弓搭箭,向水面上的英軍拋射着弓箭,英軍不斷的倒下。
終於承受不住,有軍官命令一一聲,迅的回撤,朝着江面上的擱淺的划艇跑過去。
但是擱淺的划艇距離岸邊也就是十幾米到二三十米,依然在弓箭的射程之內,所以他們並沒有脫離危險,到是有英軍上了划艇就開始反擊,但軍官的命令很保守,他們瘍了撤退。
射箭是一個體力活,一個人七八之箭射出去,胳膊就會酸,所以不可能跟步槍比耐力,鄉勇也是見好就收,炮臺上,林福祥旁邊一個手下果斷的拿起銅鑼敲了起來,這些鄉勇也識相的後撤了。
船上的英軍是邊划船邊射擊,這邊也是邊射箭邊撤退,很快一方回到了炮臺,一方遠離了射程,激烈的短兵相接結束了。
戰果不錯,江面上漂了一層紅衣英軍的屍體,跟紅色的江水混在一起,目測有四五十個,鄉勇這邊只丟下了十來具屍體,大部分都安然無恙的退了回來,這一仗算是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