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個人,進了廣州城,直接就強闖總督府,依然是過去的巡撫衙門14真正的總督府打成了廢墟,還沒修理呢。
朱敬倫是衙門的常客,柏貴在的時候,跟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頭都熟,耆齡上臺後,換了一茬人,但有的人是不能換的,最底層的胥吏,其實這些人也算得上背景深厚,只不過他們的背景只能讓他們在這個層次混口飯吃,但哪怕是總督,也不會輕易動這些人,動了西瓜帶出蔓,這些人三教九流的關係,很麻煩。
沒人願意給自己惹麻煩,所以耆齡繼續用這些胥吏,所以朱敬倫闖進來,這些人也不會真的攔着。
直到總督後衙前,才被總督的親兵攔住,大家推推搡搡,動靜很大。
耆齡派人出來詢問,問明情況後,讓朱敬倫一個人進去。
朱敬倫跟着進了總督府。
然後開始跟耆齡說軍隊缺餉的事情,士兵都鬧起來了,不發錢實在過不下去了。
耆齡繼續強調別的地方更苦,廣西兵也才補發了一個月的餉,錢發給廣西了,自然就沒辦法發給新安了,更何況新安的兵都是鄉勇,本鄉本土的,總有個生計,一時不發也出不來大事,可廣西哪裡現在又是打陳開,又是打石達開的,沒餉是不行的,廣西如果被逆賊佔據了,廣東這裡也不會好過,大家總得以大局着想,不能看着兩廣糜爛不是。
朱敬倫其實根本就沒聽耆齡扯淡,感覺拖的時間差不多了,猛的站起來。
大喝一聲:“耆齡,我就問你一句,錢你給是不給!”
大聲是讓外面的新安軍官聽到。
耆齡頓時有些發懵,他一個兩廣總督,朱敬倫一個區區縣令,怎麼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這還有沒有體統了。
頓時惱怒:“好一個朱縣令,真真好大的威風!”
朱敬倫大聲喊道:“這不是官大官小的事情,我新安子弟兵抗擊洋人有功,竟三月不見軍餉,人人都有妻兒老小,你不發軍餉,可是斷了大家活路!”
耆齡冷笑,說區區一個小縣,竟養着一萬多兵,還發着厚餉,兵多餉厚,如此拉攏人心,到底是何居心。
朱敬倫也冷笑着,壓低聲音瞪着耆齡:“總督大人的意思是,我新安的兵太多了,該裁撤了,餉太厚了,就不發了?”
故意壓低聲音,是不讓外人聽見。
耆齡冷哼一聲:“沒錯!”
耆齡也是被話逼到這裡了,根本就沒想到其中有什麼古怪。
只見朱敬倫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一個兵太多,餉太厚,我們新安兵勇跟洋人拼命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覺得兵太多,我們平息土客械鬥跋窮山涉惡水的時候,怎麼就沒人說我們餉太厚了,現在洋人大兵退了,械鬥停了,現在覺得我們兵太多,餉太厚了。如此卸磨殺驢,豈不讓天下軍卒寒心,還有誰敢給皇上賣命?耆齡,你如此壞聖上根基,你安的是什麼心!”
耆齡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好你一個新安小令,膽敢誹謗朝廷大臣,你你你——”
看耆齡都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了,朱敬倫冷笑着看着他。
“我什麼我?你還敢撤我的職不成!”
朱敬倫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讓耆齡氣的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個好。
“你自找的,自己摘掉烏紗,回家停職待參吧!”
理論上總督是沒有權力直接撤掉一個縣令的,清王朝把官員任免權看的很重,縣令的任免也是要經過吏部的,但那只是理論上,現實中一個總督要突然罷免一個不稱職的縣令,一個本子參上去,基本上沒有不準的,所以總督在實際操作中,是可以讓縣令回家待參的,其實就相當於罷免了。
朱敬倫更加大聲的笑了起來:“好一個威風的總督,本官據理力爭,奈何官小權輕,不想爲民請命,竟丟了烏紗,也好,也好,今後做一個閒雲野鶴,再也不理這官場的污穢事兒了!”
說完拂袖而去。
剛走出大門,就聽到裡面有摔杯的聲音,還有耆齡嘀咕着“屁的爲民請命”“要錢不要命的雜碎”云云。
五十多個軍官雖然沒能進到裡面,但都扯着脖子一直聽動靜呢,時而聽到朱敬倫爲他們說話的話語,此時看到朱敬倫走出來,一臉寒色,沒人敢說話。
他們剛纔也聽到了,但是聽的不是很真切。
一直到了城外,纔有人斗膽打聽。
朱敬倫長吁短嘆了許久,才道:“本官無能啊,沒能爲你們爭到軍餉。那狗官罷了我的縣令了,今後憾不能跟各位兄弟同甘苦了。”
“什麼!”
“大人被罷官了!”
“還有天理嗎?”
“還有王法嗎?”
軍官們跟朱敬倫久了,他們知道朱敬倫是一個難得沒有脾氣的縣官,對士兵很好,對他們這些營官也好,從沒有剋扣之事發生,也只是練兵練的辛苦,可每月五兩銀子放着,做工就是累死也拿不到這麼多錢,所以都覺得理所應當,沒有怨言,可沒想到朱敬倫竟然因爲爲他們討餉被罷官了。
“好了!”
朱敬倫擺手,衆人才停止了抱怨。
“你們日後也想辦法另謀出路吧,總督大人嫌我們新安兵太多,怕是要裁人了。”
一聽朱敬倫被罷官,他們也是真心的心中不平,可是一聽還要裁軍,這就是憤怒了。
這是斷了大家的生計,三個月沒發餉,愣是一個兵都沒走,就是因爲大家盼着能好起來,一個月五兩銀子的差事,恐怕這輩子都找不到了,加上家家還都有點積蓄,也就忍着,上次侯進號召大家減薪,雖有怨言,可最後都同意,就是想保住飯碗,現在飯碗似乎保不住了,積攢了三個月的怒氣,一下子就有些不可遏止了。
“走,回去跟他們說理去!”
“對,洋人剛走,這就裁了我們,真是好沒天理啊!”
“卸磨殺驢,真真毒煞了他們的黑心。”
但朱敬倫大喝一聲:“要造反啊!都給老子回去。”
此時已經到了碼頭,來時的船就在等着,朱敬倫很少發飆,一聲斷喝,嚇住了這些人,在一看廣州城門處也是有兵丁的,覺得自己人少,恨恨的上了船,一路上都吵吵個沒完。
朱敬倫暫時壓住了他們,但是朱敬倫知道,火藥桶裡已經蹦進去了一個火星子,爆炸是遲早的事情,壓的越狠,炸的就越響。
他們爆炸的時候,也就是朱敬倫奪地立基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