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只是昏天黑地地睡。夢裡依稀有人在叫我，然後就是很多人圍上來，周圍好亮，我睜不開眼睛，呼叫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安靜，只是安靜，就像無數個不眠的黑夜那樣，一個人在房間裡徘徊，寂寞如影隨形，沒有任何人的陪伴，諾大的房間裡沒有一點聲響。
軟軟的手撫上了我的頭，低低地傾訴着什麼。那聲音一會遠，一會近，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可是眼睛彷彿已經不受控制，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都是無濟於事，我只能任由自己像一灘爛泥一樣的躺在那裡！
那人又緊緊地抓着我的手，好像是要把我從懸崖邊拉回的感覺。我想動一動，讓她知道我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可是我做不到，渾身的力氣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身體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甚至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睡了，還是醒着。有那麼一時三刻，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了植物人……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樣，努力地嘗試着坐起來，身體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微微扭動着頭，審視着這個陌生的地方。滿眼的白色，牆壁，窗櫺，甚至蓋在身上的被子，四周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是寂靜還是死寂……
那我呢？我是死了，還是活着？
“銘兒！”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臉，想起來了，那是我童年的夢中出現最多的一張臉。而現在，當她真的出現在我的窗前的時候，是那麼的不真實。就好像我依舊在夢裡一樣，夢醒了，就什麼都沒了……原本想抓住，卻不敢伸手，只怕自己一動，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殆盡。
“銘兒！你真的醒了？傻孩子啊，你可把我嚇死了！”
“媽！”好陌生的一個稱呼，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到媽媽了，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樣叫她了。
“孩子啊，你怎麼這麼傻啊！你怎麼能做出這種傻事……”媽媽哭了。在我的記憶裡，見到媽媽哭應該是在5歲的時候，媽媽把我交給奶奶的時候。那個時候，媽媽哭得一直在顫抖，最後轉身離去。
媽媽的眼淚感染了我，我的淚也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你……是我媽？真的嗎？”我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太久沒見了，讓我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
媽媽摸了摸我的額頭，確定我沒有發燒。她沒有說話，一滴清淚滴到了我的臉上，是熱的，這才讓我了些真實的感覺。
“媽，我想你！”多少年埋在我心裡的話，終於說了出來。媽，我一直都好想你，爲什麼你不在我身邊，爲什麼你不來看我，爲什麼留我一個人孤單的生活？我心裡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你，你告訴我好嗎？
我很想抱住老媽，但是我動不了。
“別動，孩子，你就這麼躺着。你都睡了四天了，身體都睡僵了，你現在剛醒，別激動好嗎？”
睡了四天……？？
我想起來了，四天之前，噴出的血，遍地的哀傷，還有，曲終人散的黑色幽默。
謹……？！
突然心中一震，我沒死，爲什麼，爲什麼我沒死？
想起了右腕，輕輕動一下，鑽心的疼痛。
原來，這不是夢，這是現實，會痛的現實，我還在活着，我還會痛！
“銘兒，你想見她嗎？”
誰？老媽的話讓我一時沒有反映過來，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好像又重生了一次。我依稀的把過往當作了前世，模糊而又清晰，我要努力地去分辨夢和現實。
“杜謹，她這幾天每天都來，除了上班時間，剩下的時候都坐在外面，你想見她嗎？”
謹……？
我有些猶豫了……
她，在我睜開眼瞭解到我還活着的時候我就開始想她！可是，我要怎樣與她相對，我要怎樣去面對她啊！
“銘兒！”媽媽坐到了我的牀前“孩子，別想那麼多，先不說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四天，她也是沒怎麼閤眼。媽媽回來的時候，一進到監護室就看到她，眼睛哭得紅腫。你爸把你的事大概給我說了一下，我都瞭解，孩子，你怎麼想就去做吧。爸爸他很愛你，只是他用錯了方式。”
愛的方式，爸爸錯了，那我呢？
突然很自責，徹頭徹尾的自責，一切都是我搞砸了……謹的生活、我的生活、父母的生活。我纔是真正的混蛋，把大家都牽扯到一個悲劇裡。而我，主導着這個悲劇的脈絡，卻又自己扮演着委屈者，把所有人的愛當成了放縱。
我錯了，真的錯了。
“媽。”泣不成聲，我已經沒有力氣了，連自己擦掉眼淚的能力都沒有，只能任由眼淚順着眼角滴到了枕頭上。
“銘兒，爸爸和媽媽幫不了你，你只能自己走出來，不是要你放棄什麼。聽媽說，解鈴還須繫鈴人。”
“嗯!”我努力地點了點頭。
“那，我叫她進來？”
“嗯！”
無數次在夢中夢見你的臉，多想拉着你的手，就這樣拉着不放開，你會原諒我的懦弱和無知嗎？我們，還是否能回到從前？
就在我想的時候，謹進來了。聽着腳步聲我就知道是她，不敢扭過頭去，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沉默在尷尬中，兩個面色蒼白的人，一個是失血過多的我，一個是幾夜不寐的謹。
輕輕坐到我身邊，看着我固定在牀邊，纏繞了好幾層紗布手腕，我聽見了嚶嚶的哭泣。
回頭一視，心如刀割，其實，我就是對你戀戀不捨！昔日那美麗的大眼睛已經腫得眯成了一條縫，我說要讓你幸福，卻讓你難過成這般。
千不該萬不該，這都是我的錯，請你不要用我的錯誤去懲罰自己，求求你，要堅強，不要再哭泣。
“你沒告訴過我，你喜歡《似水年華》！”淡淡的語氣，謹的聲音。好久違的聲音，好像是我上輩子最愛的華章，今生又重逢了。
“似水……年華？”我想起來了，低頭看了看，身上已經是病號服，我的襯衫，襯衫口袋裡的那封信，信裡的似水年華……
“對不起！”儘管我知道這三個字是多麼讓人討厭，於事無補……但是除此，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你剛醒，什麼都別說了，也別想了。你說，你答應我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離開，那我現在再提出要求，你會做到嗎？”
疑惑……眼睛有點睜不開，看着謹，有點吃力，還是看着！
“你答應我，好好地活着！”謹看着我，目不轉睛。
活着……我死過一次了……既然死不了，那就去面對。死的滋味不好受，可活着呢？依舊好像是前途未卜一樣。我躊躇了，猶豫了，我該答應她嗎？對於她的要求，我從來都是付出120分的努力去做的，而現在呢……我開始捫心自問，謹的要求，我做得到嗎？
“你要好起來……我等你！”謹緩緩地說着，她的眼睛看着我，我沒戴眼鏡，看不清她的眼中是不是有我的影子……
等……我……？！
謹的話讓我爲之一震，這是什麼呢？是我最想要的那個結果還是謹的安慰？如果這是愛，那麼它來得太突然，這份欣喜足矣讓我若狂至昏厥。如果不是愛呢？只是一場安慰，只是要把我留在在人世間繼續保守兩難和苦難……我不想輕易地說是，但我又沒辦法對謹說一個“不”字……算了，萬般皆是命。管她是出於哪種心情，愛與不愛是不能勉強的，只要她心裡有我，就足矣吧……
“老師，你瘦了……”我很想伸出手去摸摸謹的臉。她是那麼的憔悴，我不知道她這四天是怎麼過的，看樣子就知道，一定是很辛苦的。
“你好好休息吧，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我很想挽留住她，但是看她疲憊的樣子又實在不忍心讓她繼續的留守在這裡。
謹出去了，爲什麼我會覺得她的背影裡有太多的心酸和無奈，是我給了她太多的壓力和不知所措嗎？我搖了搖頭，剛剛有些清醒的頭腦因爲思考這些變得昏昏沉沉，已經沒有了平時的反應和能力。心裡有些疼，慢慢地，這種疼痛蔓延開來……我總是覺得自己會給她幸福，而最終我卻讓她更加得辛苦。
難怪謹會覺得我只是個孩子，我的所作所爲是多麼的幼稚，多麼讓人傷心。我陷入了沉思，從醒來到現在，一切都是那麼恍惚。
“銘兒，餓不餓？媽給你煮了蓮子羹，要不要喝點？”老媽拎着保溫飯盒走了進來。
“媽，你怎麼回來了？”從醒了到現在，都覺得不真實。老媽的出現，謹的話，都好像是我夢中的，當着成爲了現實的時候，我卻覺得是那麼虛幻。
“還不是你爸！這麼多年了，你爸從來沒有聯繫過我。這次你出事了，你爸就打電話給你北京的舅舅，你舅舅知道了就趕忙告訴了我。哎，你這孩子，脾氣真拗啊！”
老爸？“媽，那我爸呢？”
“我來的時候你爸一直在呢，一連三天都沒閤眼，我看他也是自責的要命。他回家去照顧你爺爺奶奶去了！”
“哦！”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孝順，但提起老爸，又想起了老爸那天逼我的話，心裡又覺得矛盾又難過。
“銘兒，你現在趕緊好起來，其他的，我們都好商量。你別嚇媽了，媽就你一個孩子，媽不能沒有你啊！”
看着我牀前的老媽，突然覺得和記憶裡的老媽差別好大。記憶裡，那應該已經是13年前。那時的老媽好年輕，好漂亮。而現在，已經經歷了婚變和異國孤身的老媽，已經是一臉的滄桑。
“媽，我那個叔叔呢？”我說的，是我的繼父。
“他沒來，他讓我在你醒了以後給他打個電話，我剛打過了！”
“哦！”
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不想再說話了。
經歷了這一次自殺事件後，老媽對老爸的意見很深，堅持要我和她一起生活，老媽不止一次和老爸對關於我的問題進行交涉。
老爸來了幾次醫院，我始終沒有跟老爸說過一句話。老爸不該威脅我，拿我最重要的人來威脅我，而我是不是在威脅老爸呢？這個我沒有深想，老爸給我的痛苦太大了，讓我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想起他的疾言厲色。我不想和老爸說話，一句都不想。
就這樣在醫院調理了好幾天，在這幾天裡，我想了很多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最多的，自然是我和謹。謹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力量，可是，我卻在這個時候變得猶豫不決。如果這是同情，那麼我還需要嗎？我不要用這一場變故來換取謹的同情，更不想謹覺得這是我的威脅。
似乎又是我把事情搞砸了，自從我和謹相識，好像就是我在不停地搞砸事情。
我應該好好去想一想怎麼做？哎，我還真是命硬啊，死，死不了，那活着呢？總不能不死不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