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斷袖之論

063 斷袖之論

正廳內。

段天昊端坐着邊品茶邊打量着廳內的擺設。雖然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他神情依舊溫潤平和,眉宇間根本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焦躁和不耐煩。

想到這幾日諶王府內消息傳出的異常,他心裡卻是暗暗多了個心眼。

往常,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便會有人從中遞出消息來,可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裡。據手下人回報,自上一次消息遞出後,諶王府裡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他心裡隱隱約約也有些知道,其中肯定是出了意外。

像他們這些天潢貴胄皇室子弟,誰不會在別人的府裡安插幾個自己的眼線,誰的府裡又沒有幾個別人安插進來的眼線?他相信,自己府中也有其他人的人,時不時找出一個杖斃處死,也是常有的事情。對外只說,這幾個下人不安分,但其實每個人心裡都很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

只是,諶王府裡屬於他安排進來的人,都是一些毫不起眼且行事謹慎的角色,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可如今發生了這樣的異常,是否就意味着,他這個六哥已經按捺不住,開始有所動作了?

當然,如果他知道,不止他一個人遭遇了顧惜若這種“地毯式搜查”的噩運,怕是要吐一口老血了。

“見過王妃。”忽然,門口處傳來婢女們請安的聲音。

段天昊只覺眼前一暗,迎着微微刺眼的光線看過去,卻見素衣黑髮的顧惜若從容淡然的走了進來,夕陽斜照在她的身後,揮灑出濃墨重彩的一筆,從而形成一個炫目的光圈,遠遠看去,整個人就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衣袂翩翩,絲絛輕舞,美不可言。

他微微眯起雙眼,像是被她周身若有似無的奪目光彩灼到了,而在對方投來狐疑的目光時,狀若鎮定的別開眼,端起茶盞漫不經心的呷了一口,神色上並看不出任何的波動。

只是,那握着茶盞的手卻緊緊的繃起來,那一顆心臟似乎仍停留在方纔初見顧惜若的快速跳動的那一瞬間。

這感覺來得如此兇猛奇妙,讓他向來自詡強大的自制力坍塌了一部分,剩下的另一部分,都還魂遊在天外,就連顧惜若盯着他好一會兒,他也沒發覺。

“堯王爺,你是來這裡發呆的?”顧惜若覺得,如果她再不開口,指不定這人就要陷入無端臆想當中,無法自拔了。

段天昊聞言,冷不防一回神,卻在擡頭的瞬間撞入一雙晶亮靈動的眸子,眸底深處似是有流水淌過,望進去便像是置身於冰涼的湖水中,瞬間沖淡了夏日的暑氣,剎那間神清氣爽。

他忽然有些恍惚。

恍惚記得那些年,她也是睜着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時刻追隨着自己,從城東到城西,從城外到王府。

只是,如今再見,他卻發現,似乎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咳咳……”一旁的青冥忽然輕咳了聲,聲音很大也很刻意,可在接到顧惜若明亮強烈的目光時,連忙挺胸收腹,筆挺的站好,一言不發。

段天昊也回過神來,再看到顧惜若雙腿交疊着,雙手抱胸懶懶的靠在椅背上,眼中少了以往的鄙夷不屑,多出一抹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的情緒,在深邃如海的眸底緩緩流轉。

他佯裝着咳了幾聲,將杯中微涼的茶水擱下,淡淡道:“本王聽說,六哥感染了風寒,許久都未曾好,是以過來看看。”

“哦,我家王爺很好,再過幾天就能痊癒,不勞堯王爺費心。”顧惜若頭也不擡,只是悠哉悠哉的晃着一條腿,拿起碗蓋輕輕的撥着浮在最上面的嫩綠茶葉,擺擺手吩咐道,“青冥,給堯王爺上茶。堯王爺時間寶貴,這茶,可要上得講究一些。”

青冥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出去,不出片刻,沏好的熱茶便擺在了段天昊的手邊,速度快得直讓顧惜若懷疑他是不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居然能夠想到自己會來這麼一招。

段天昊皺了皺眉,眼裡劃過一絲不耐,伸手就將那杯茶推到一旁,“茶,方纔本王已經喝過了,也不差這一杯。你還是帶本王去看下六哥吧。宮裡,父皇也掛念得緊,本王還得早點進宮覆命。”

顧惜若聞言,眉心幾乎擰成了一團疙瘩。

他這是拿蒼帝來逼她退讓?

可能麼?

她偏着頭瞥了段天昊一眼,手下的動作頓了頓,繼而將碗蓋輕輕放下,託着腮,笑嘻嘻道:“堯王爺,我和我家王爺夫妻一體,你見過我,便是見過我家王爺,大可以進宮覆命了。請吧!”

說着,她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段天諶沒有動,在聽到她說“夫妻一體”時,眉頭也只是不着痕跡的一皺,並沒有如往常那般輕易被她激怒,而是屈起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嘴角噙笑的回看過去,漫不經心道:“本王奉命前來探病,看不到六哥,自然就不算探到了病。可父皇的旨意擺在那兒,本王若是聽了你的話,便是抗旨不遵。抗旨不遵,這罪名無論落在誰的頭上,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啊!堯王府上上下下那麼多條人命,本王可不敢隨便拿來開玩笑。”

“你是在威脅我?”顧惜若眯起眼睛,狹長的眼縫裡似是有凌厲的刀鋒閃過,只是她隱藏得極好,不細看根本就不會發覺。

她晃了晃交疊的腿,也屈起手指敲了敲桌案,漫不經心道:“我告訴你,不行就是不行。至於怎麼覆命,怎麼抗旨,是你的事兒,跟我沒有一丁點兒的關係。”

言下之意便是,人,不給你見;病,也不給你探,但是你能不能覆命,要不要抗旨,隨你!

這作風,夠潑辣,夠彪悍,卻也夠無恥的!

段天昊卻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脣角一勾,慢條斯理道:“不見人,也行,不過就要麻煩你跟本王入宮覆命了。請吧。”

說着,他突然起身,朝着她勾了勾脣角,伸手做出了“請”的姿勢,不知怎的,顧惜若看了竟有股挑釁的意味。

對,是挑釁!

以前她怎麼沒發現,段天昊竟然是這麼難纏的。不管她怎麼扯,他始終都能把話題扯回“探病”這事兒上來。

不過,他以爲這樣,就能夠反將她一軍嗎?

那也太小看她了吧?

“皇宮,我就不去了。你無非就是要個能夠覆命的結果而已,何必那麼麻煩?此刻你我把話都說清楚,你省事,我也樂得清閒,這難道不好嗎?”顧惜若起身走到他跟前,仰起頭看他。

段天昊爲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而感到詫異,若是以前,別人不聽她的話,她肯定就會大動拳腳,哪裡會耐着性子跟人談條件?

這反應如此異常,不該啊!

難道他這個六哥的“風寒”,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

想到昨晚無意中得到的一些消息,他忽然心頭一緊,原本的心思愈發堅定起來,語氣也變得強硬了不少,定定的盯着顧惜若,一字一頓道:“本王不想與你多說。要麼你隨本王進宮,要麼你就讓本王去探病,二選一,你自己看着辦吧!”

喲呵,還懂得跟她講條件了?

顧惜若胸口屯着一團火,此刻正蹭蹭的往上冒,她覺得跟這種人就沒什麼好講的,就應該秉持着她一貫的做事原則,不聽她的話,行,那就打到你聽爲止!

“堯王爺,看不出來啊!”她揹着手,繞着段天昊轉了一圈,忽而神色古怪道,“你對我家王爺竟然如此關心,莫不是你是斷袖,喜歡我家王爺,卻不敢當面說出來,只能是這麼含蓄的表達?你是不是怕我會破壞你們的好事,才這麼堂而皇之的向我挑釁示威?”

段天昊的臉唰一下全黑了。

荒謬!

不知羞恥!

他堂堂男子漢,怎麼可能是斷袖?虧顧惜若這女人能想得出來!

“撲哧——”正在這時,一陣笑聲不合時宜的響起來,他循着聲音看去,卻見青冥整張臉已經憋得通紅,此刻正彎着腰退到一旁的椅子前,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捂着肚子,顯然是真真正正把顧惜若的話聽了進去。

一想到自己成了小小侍衛的笑料,他更是怒火中燒,頭頂幾乎冒起了青煙,俊臉板了起來,厲聲叱道:“顧惜若,你胡說些什麼?本王乃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會如你所說的那般……”

“哦,堯王爺,斷袖其實跟頂天立地沒關係。又或者,它有那麼一丁點的關係,卻絕對不足以成爲你否認自己是斷袖的理由。”顧惜若比出一截手指,一本正經的說着自己的論斷,“再者說了,如果你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也斷不起袖來了!可是,你倆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這麼斷袖起來,有沒有問題啊?會不會,那個什麼,額,有句話怎麼說得來着,哦,對了,會不會有悖綱常啊?”

說到最後,她還對了對白皙修長的手指,笑眯眯得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嘴巴都合不上了。

段天昊的臉幾乎黑得能滴出墨汁來,指着她剛想反駁,卻聽到她繼續興致勃勃的說道:“堯王爺,你若真有這個心思,也不是不可以。我是無所謂,只要我家王爺也喜歡你,我是不介意頂着一個諶王妃的空頭銜,讓你倆暗渡陳倉的。只是可惜了七弟妹,好好的一個人,居然要獨守空房!我看她對你也是真心實意,你爲了掩飾自己這一癖好,居然連錯嫁這麼複雜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真可謂用心良苦。但也可以看出你對我家王爺的一番真情實意,醬紫,我也放心把我家王爺交給你了。青冥,你趕緊帶着堯王爺去探望王爺吧。哦,不,是去照顧王爺吧!這衣不解帶牀前伺候的事情,我就光榮的轉手了!”

她說得很興奮很帶勁兒,手臂豪邁的一揮,整個人只差沒蹦上蹦下的,看着段天昊的亮晶晶的眼神裡大有“你趕緊去看啊你去看了就承認你是斷袖了我就可以脫手不用照顧病人了”的鼓勵意味。

段天昊恨恨別過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壓制着心中不斷沸騰的怒氣,只是那臉色卻鐵青鐵青的,自顧自道:“顧惜若,老實說吧,你這麼東扯西扯的,想要遮掩什麼?”

顧惜若眸光微閃,但笑不語。

“讓本王來說吧,其實六哥並不是感染了風寒,對不對?”之前,那人將消息傳遞給他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相信。

他這個六哥的本事,他是很清楚的。能夠傷他的人,絕對不會有幾個。

但是,如今見到顧惜若這般百般推脫的反應,反而讓他對那個可能相信了幾分,直接欺身上去,“顧惜若,論搗亂囂張,是沒人能夠比得過你。可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兒,叫做欲蓋彌彰。說的就是你現在的模樣。”

顧惜若心頭一緊,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堯王爺,我是個粗人,什麼欲蓋彌彰,我也不懂。不過,既然說了這麼多,你都堅持要見我家王爺,那我覺得也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

段天昊挑挑眉,卻是笑了。

只是,在聽到顧惜若的下一句話時,笑意頓時僵在了脣邊。

“之前,你給我兩個選擇,我哪一個都不選。那麼,現在輪到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你現在乖乖的給我走出去,我還好言好語好姿態的去送你;要麼我直接送你出去,板凳棍杖打狗棒,你自己選一個吧!”

“本王哪個都不選。還是那句話,要麼你帶本王去見六哥,要麼你隨本王入宮覆命!”他就不信,顧惜若真敢對他怎麼樣!

可他不知道的是,老天讓顧惜若穿過來,就是爲了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告訴他一個事實:她真的敢!

是的,她真的敢!

只是不要鬧出人命而已嘛,她有什麼好顧忌的?

“堯王爺,看來是我陪你說了這麼多話,你都忘記我的本質了。也好,我讓你重溫一下,如何?”她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落在段天昊的眼裡,直讓他心裡發毛,只覺這樣的笑太過瘮人,剛想轉身朝門口走去,卻見她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掄起一張椅子,二話不說就朝他身上招呼去。

段天昊被這猝不及防的動作驚到了,只是他反應夠快,在椅子還沒砸過來之前,已經閃身避到了一旁,指着她怒道:“顧惜若,你大膽,你竟然敢……”

“砰砰——”

又兩張椅子砸了過去!

段天昊哪裡受過這樣的待遇,眼瞅着諶王府內所有下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射來,他也知道今日這“病”是探不下去了。否則,不消一會兒,蒼京城恐怕就要流傳出各種版本的“流言”出來。

就算顧惜若不要名聲,他卻還丟不起這個人!

“顧惜若,你給本王住手!”眼看一張椅子就要飛過來了,他連忙伸手打住,冷冷道,“今日這病,本王不探了!等六哥身體好了,本王再上門來拜訪。”

說着,也不等顧惜若回答,他便轉身往門口走去。

顧惜若瞠目結舌的看着那離去的狼狽背影,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就……就這麼走了?

這……這麼……簡單?

嗯?

虧她剛纔還浪費了那麼多脣舌,結果……就這樣?

早知道砸椅子這麼有用,她幹嘛還說那麼多話?直接動手就是了!

“堯王爺,我王府裡的這些椅子,都是因你而摔爛的。一會兒,我讓人到你府上取些銀子作爲賠償,你可千萬不能拒絕啊!”顧惜若梗着脖子,圈着雙手大聲喊道。

卻見前方那道身影踉蹌了下,幾乎踩壞了大半小徑旁種植的花花草草,看過去,還真是一地狼藉。

“青冥,你讓人覈算覈算,將損失的椅子和花草都清點清楚,拿着賬本到堯王府上取銀子!”顧惜若掰了掰手指,算了算賬,一本正經道。

“是!”青冥嘴角抽了抽,連忙轉身離開。

直到他走得沒有了人影,顧惜若纔沒有形象的開懷大笑起來,整個人都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抱着自己的肚子難受的扭動着身子,將死死剋制了好久的衝動,全部釋放出來。

許是笑得太過放肆,不僅整張臉都漲得通紅通紅的,就連眼淚都飆了出來,紅脣牽起的弧度,大得不能再大。

肆意暢快的笑聲,一聲未息一聲已起。又許是她笑得太過放肆,好幾次都笑岔了氣,只是在婢女手忙腳亂端茶倒水的幫助下,她才稍稍緩過來,看那模樣,倒還有些意猶未盡。

走出了正廳,顧惜若並沒有返回原先的住處,而是讓青雲回去跟段天諶打了個招呼,便匆匆忙忙的出門,直奔梅香所在的客棧。

昨日,她本來答應了梅香,說是晌午去看她,後來卻因爲段天諶醒來而激動得找不着北,卻是將此事拋之腦後了。

經過此前的事情後,她心裡也已經對梅香起了一些疑心。只是,礙於本尊殘留的意識仍在作祟,疑心歸疑心,倒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撒手不管。更何況,她也很好奇,若梅香真是他人設給自己的一個局,那局中形勢又是如何的!

她向來很怕麻煩,卻更怕爲了躲避麻煩而被麻煩纏上。

那顯然不是她的初衷!

顧惜若低着頭,有些魂不守舍的往前走,直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聲時,才猛地停下腳步,有些迷茫的環顧了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過了地方。

她回過頭,眨了眨眼睛,卻看到梅香正巧笑嫣然的看着她,並且還衝着她眨了眨眼睛,頗是戲謔,看得她頓時大窘,乾笑了幾聲後,便左看右看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方纔在想事情,想事情,呵呵……”

“小姐,您可終於來了,奴婢可盼了您好久呢!”梅香卻沒有立即請顧惜若進門的意思,只是微微上前一步,腳步遲緩而有些停頓,有些委屈又有些沮喪的瞅着她,直讓她心裡生出一股罪惡感,擠出的笑裡尷尬又多了幾分。

“梅香啊,你家小姐我呢,之前有點事兒,回了諶王府一趟,是以趕不及晌午的時間,現在臨近傍晚,應該還來得及吧?呵呵……”顧惜若干笑了幾聲,連忙迎上前幾步,攙住她的胳膊,擰着眉不悅道,“你身子還沒好,怎麼就下牀了?居然還站在這裡,不想好起來了是不是?難道還擔心我不來了不成?”

這些日子照顧段天諶,順帶着將顧惜若這大大咧咧的人兒也差點訓練成了老媽子,尤其是對“受傷”這個詞極其敏感,不由分說就要攙着她的胳膊往房間裡拖。

在顧惜若看來,受傷養病關心照顧本是常理,渾然不知這一番“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和話語,讓梅香心中緩緩流過一陣暖流,眼裡似乎也氤氳了一層水汽,只是她隱藏得好,並沒有被發覺。

卻見她伸手攔住了顧惜若的動作,笑意盈盈道:“小姐,可不要再進房間裡了。這幾日,爲了養傷,奴婢都快要在牀上憋出病來,快要發黴了。難得今日奴婢也可以下牀走路了,倒不如在這兒多站會兒呢!你看,樓下多熱鬧啊,比起房間裡的冷清,奴婢還是覺得站在這裡最好了。”

說着,她便微微側過身子,換了個姿勢靠在門框上,興致盎然的瞅着樓下的熱鬧情景。

“呃……好吧!你累了,就跟我說一聲啊!”顧惜若心中狐疑,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陪着她一起看“風景”!

這客棧,本就是二層結構,樓下襬着數張大大的八仙桌,供來往客人用餐;而二層則是一衆客房,此刻靠在迴廊處,倒是可以將底下的人來人往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顧惜若百無聊賴的瞟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晃着自己的兩隻手臂,笑嘻嘻道:“梅香,此前我有事兒耽擱了,不能過來看你,還請你原諒啊!”

“小姐說得哪裡話?您有事情,顧不上奴婢,也是理所應當的!奴婢不敢有所怨言,也不敢說什麼原諒之類的話!”梅香垂下眼簾,低聲道。

顧惜若眨了眨眼睛,倒是爲她這樣的說辭狠狠的錯愕了一把。她怎麼感覺這丫頭的言語中透着一股疏離和客氣呢?

難道是,她沒能及時過來,生她的氣了?

她摸了摸下巴,湊得近了些,眨巴眨巴着雙眼,狐疑道:“梅香,你在生我的氣了?”

梅香怔愣了下,隨即搖了搖頭,“沒有啊!小姐爲何要這麼問呢?”

“不是生氣,那你幹嘛跟我這麼客氣,這麼……額……疏離?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應該也知道,你家小姐我不喜歡猜人心思,心裡若是有什麼不痛快,就直接大大方方的跟我說出來。今兒這事兒,我知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等了這麼久,就算臨時有事兒不能過來看你,也應該提前跟你打個招呼的。你要狠狠的罵我幾句也可以,我一定會虛心接受批評並儘快改正過來的呀!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麼?你不說,我也不懂,這就是距離。你我之間還需要講什麼距離?你說是吧?”

顧惜若覺得,她這一點挺好的,至少敢說!你不說,誰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要是碰上個神經發達且患有無端臆想症的人,不說豈不是讓別人多想亂想,疏遠了彼此的關係?

在她看來,溝通是交流的基礎,良好的溝通是保證交流順暢深刻的基本前提!更何況,就她這個性子,若是扭扭捏捏半天都說不到點子上,那像什麼話?

說話要猜小心腸,不如回家去放羊!

梅香沒想到她會掏心掏肺的跟自己說這麼多,而且句句都像是在寬慰自己,清明的視線又開始被溼熱的水汽矇住,眼前一片模糊。

她不由得握住顧惜若的手,忽而有些哽咽道:“小姐,梅香只不過是個奴婢,哪裡擔得起……”

“哎呀,什麼擔得起擔不起的?我說你擔得起,你就擔得起。你我主僕多年,你還不懂得你家小姐的性子?我是講究這些虛禮的人麼?你再這麼客氣來推脫去的,指不准我就要把你口中的張大哥揪出來,狠狠的教訓一番,看看這些日子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不僅變化了這麼多,居然還懂得跟我客氣疏離講規矩了?”

顧惜若偏着小腦袋,鼓着腮幫子,神情憤憤的看着她,準確來說,應該是看着她的嘴,似乎只要從那張嘴裡再說出什麼“客氣疏離”的話,她二話不說就將它堵上。

梅香心裡是又驚又喜,眼睛也紅紅的,只是也很識趣的沒有再客氣什麼,只一個勁兒的點頭,“小姐,是奴婢不好,在您大婚之日就棄您而去,還讓您操心,奴婢實在是沒臉……”

“停!”顧惜若果斷打斷她的話,看她如小兔子般怯弱的睜着一雙紅紅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了,連忙放柔了語氣,笑嘻嘻的安慰她,“梅香啊,你家小姐呢,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雖然囂張了點,可多少都懂得事分輕重緩急。你那張大哥受傷了,擔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我不生氣,真的不生氣,我就怕你以爲我生氣了!如今你還受着傷呢,可千萬不能多想,那樣容易傷身子,知道麼?更何況,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沒必要再去提起。”

聞言,梅香便如小狗似的點頭,囁嚅了聲,“小姐,奴……”

顧惜若卻不容她繼續說下去,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副哥倆兒好的模樣,“好了,這事兒,咱們就暫且揭過啦!你呢,也不用老是奴婢來奴婢去的,聽得我膈應得慌。既然是多年跟隨在我身邊的丫頭,多少都得有我一半的性子吧?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梅香默不作聲,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忽而低聲抽泣起來。

顧惜若見狀,頓時慌了,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放,繞着梅香轉了一圈後,抓撓着髮梢,皺了皺娥眉,一臉的苦惱。

哄人這事兒,對她而言,簡直是太不靠譜了,而且哄人也是個技術活啊!

前世,她死黨被男朋友甩了,趴在她肩頭哭的時候,她就試着去哄過。可結果呢,原先人家還是低聲啜泣着的,等她一開口,那死黨非但沒有停止啜泣,反而是越哄越哭,到後來就演變成嚎啕大哭了!

◆ тt kan◆ c ○

自此之後,她再也不敢隨隨便便哄人了!直到現在,她都還在懷疑着,自己是否有“哄人”這方面的天賦!

眼前就有個正在哭的娃娃,要不,再試驗下?

顧惜若對了對白皙的手指,眼睛賊亮賊亮的,像是夜晚偷偷爬上竈頭的貓兒,隱着幾分躍動的興奮,不像是哄人別哭,倒像是想要把人逼哭的模樣,“梅香啊,你別哭啊,你這一哭,我心裡也不好受啊!你可別再哭了啊,否則,我可真是……可真是跳樓的心都有了……”

哄人還哄不好,不去跳樓,還能做什麼?

“小姐,奴……”看到她刻意上挑的眉毛,梅香頓時轉換了稱呼,啞着嗓子低聲道,“您方纔的話,梅香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反倒是聽了,心裡暖暖的。其實,小姐沒必要對梅香這麼好的,梅香……梅香不值得小姐這麼……”

“哎,這你就不懂了吧?”顧惜若又再次打斷了梅香的話,她偏頭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很喜歡打斷別人的話,尤其是在激動或者憤怒的時候,邊暗忖着這不是個好現象要改正過來,邊拍着梅香的肩膀,幾乎是苦口婆心的勸解着,“值不值得,我說了算,你只管接受着,不用去理會太多。這些年,如果不是你屢次擋在我的面前,替我擋打擋罵擋他人的冷嘲熱諷,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會扭曲成什麼樣子呢。我說你值得,你就值得,懂了麼?”

梅香聞言,剛剛止住的眼淚瞬間又飆了出來,大有氾濫成災的趨勢。

顧惜若眉毛頓時耷拉下來,鬱悶了。

她不過是分析了下自己的心理而已,至於剛哭停又繼續麼?

記得她那死黨哭得淚水氾濫成洪的那會兒,她似乎也是亂七八糟的分析了下,從男女方的心理感知,再到星座奇緣,幾乎所有能夠撐得上場面的話,她都說了個遍。

可結果呢?

依舊跟現在一個樣?

難道這樣的套路不適合用來安慰人?

不可能吧?

這好歹是她前世廢寢忘食了幾個日夜後才研究出來的“哄人套路”,怎麼能夠不起作用?

當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豬見豬吊帶的顧大小姐是絕對不會承認,她這所謂的“哄人套路”是生硬死板不具參考價值不起任何作用的。她只會覺得,那是別人不給她面子,羨慕她能夠在“哄人”這一方面有如此“高深卓越”的成就,以至於想要狠狠的打擊她。

可是,她的死黨能夠不給她面子,梅香卻……

想到這裡,她的小眼神頓時陰惻惻的。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許是哭夠了,又或許是顧惜若陰惻惻的氣息外散了出來,梅香連忙從袖中掏出帕子擦乾了淚水,小心翼翼的扯着顧惜若的衣袖,神色頗是不安。

顧惜若猛地回神,動了動嘴脣,忽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哎呀,好了啊,你不哭了,我也說明白了,彼此都沒有矛盾啦。站在這裡也挺久的了,走吧,我扶你進去歇息。”

說着,她一手扶住梅香的胳膊,另一隻手已經碰到了門板上。

“小姐!”梅香卻是猛地伸手攔住她,將她的手緊緊的握在自己的手中,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待顧惜若狐疑的回頭時,才緩緩笑道,“梅香聽說,樓下的小攤新來了個捏泥人的,那手藝是一等一的好,梅香想下去看看,順便給張大哥捏個可愛的泥人,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顧惜若看了看緊握着的兩隻手,又擡頭看了看她,眸光微閃,須臾,收起臉上多餘的表情,笑眯眯道:“好啊!反正我也不喜歡待在屋子裡,倒不如下去走走!我也想去見識見識,這所謂的好手藝,是有多好呢!”

“小姐見識過就知道了。梅香也只是聽說而已!”梅香握緊了她的手,平視前方,像是在看顧惜若,又像是越過顧惜若的頭頂看向門裡。但見她長吁了一口氣後,才緩緩轉身,隨着顧惜若走了下去。

顧惜若對這一切恍若未覺,一路上也是笑嘻嘻的,拉着她四處轉了一圈,又捏了個栩栩如生的泥人段天諶,這才送梅香回客棧歇息。

只是,與之前一樣,客棧的那扇門,梅香依舊沒有讓她走進去。

……

“段某人,我回來了!看看我給你帶回了什麼好東西!”

人未到,聲先聞。

顧惜若衝入了房內,笑嘻嘻的舉着手中的小泥人,幾乎是連蹦帶跳的轉過屏風,剛想狠狠的炫耀一番,卻發現內室裡一片寂靜,數道異樣且強烈的視線齊刷刷的射向她,驚得她差點將手裡的小泥人丟了出去。

須臾,心魂甫定,她才緊緊的將小泥人抓在胸前,神情警惕的盯着內室裡朝她發射不正常射線的幾人。

這架勢,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討論什麼“機密大事”。她自詡沒那個明着聽大事的閒情逸致,環顧了一圈後,便也神色如常的擺了擺手,笑眯眯的轉身就走,“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那模樣,看得室內幾人鬱悶不已。

王妃,你的話能不能說得不那麼有歧義?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在做什麼不堪入目的事情呢!

“若若,等等!”段天諶在她轉過屏風前,及時的喊住她,“你方纔說帶什麼好東西給我了?”

顧惜若從來就不是個特別能夠藏得住心事不誇張不炫耀的人,以至於在段天諶出口挽留時,本來還堅定不移要走的心思瞬間被動搖,卻見她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捧着一個小泥人,走到牀前獻寶似的遞到段天諶面前,笑眯眯的邀賞着,“之前我在府外玩兒的時候,看到有人在路上捏泥人,我也順便捏了個。段某人,快看,這個泥人到底有沒有你一半的神韻啊!”

其實,她的要求真的很低的,只要有一半的神韻就好了,也沒指望能夠捏得多像。

“王妃,這個真的是您捏的麼?瞧這獨特的神韻,這獨一無二的氣勢和這線條完美的輪廓,簡直是另一個王爺呢!”

自從顧惜若將段天昊逼得狼狽而逃之後,青冥已經完全被她折服了。此刻,對於她拿出手的東西,連看都沒仔細看上一眼,便直接出聲誇讚起來。

顧惜若大窘,涼涼的瞥了他一眼,心想哥們你的眼光真是太好了。不過,姑娘捏得好,你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爲嘛還要說出來?別忘了這房間裡還有其他三個看我不順眼的人呢,你如此明目張膽的誇讚,不是給我招惹是非,是什麼?

果然,青擎和駱宇等人各自飄過去一個白眼,爲青冥這近乎狗腿的模樣狠狠的鄙夷了一把,只是在餘光瞥見立在白皙手掌中的小小泥人時,目光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樣,怎麼都移不開。

就連原本看到顧惜若走進來,還特意離得遠遠的季曉瀾和駱宇,此刻也忍不住靠近了些,待看清楚這泥人的模樣後,也不得不承認,方纔青冥的讚美的確是名副其實。

那是個負手而立的小人版段天諶,頭戴紫金冠、身穿月白長袍,劍眉鳳目,鼻正脣薄,此刻眼角微微上挑,脣角噙笑,一筆一劃,一線一勾,紋理細膩而清晰,線條流暢如行雲流水,不累贅,不拖曳,從中便可窺見製作者下手輕重有餘,起手乾脆利落,心思細膩,心態專注。

尤其令人歎爲觀止的是,整個泥人身上亮度各有深淺,乍一看覺得有些不搭調,可走遠些縱觀整個身子,卻又覺得精妙絕倫。

饒是駱宇和季曉瀾這般見多識廣的人,在看到泥人身上深淺不一的“亮度”時,心裡也不禁犯起了嘀咕。這究竟是怎麼捏出來的,爲何跟他們以往看到的很不一樣?

感覺到駱宇等人投射過來的若有似無的好奇視線時,顧惜若頓時得意洋洋的揚眉,嘴巴幾乎要咧到耳根子處。

她當然知道他們爲何有那樣的表情,就算是這個時代號稱最巧手的人,恐怕也做不出她這麼精緻獨特的泥人來。且不說手法的嫺熟,便是在光線處理這一塊兒上,她就是最獨一無二的。

其實,她是在保持着泥人顏色不變的情況下,通過冷暖色之間的調合而顯示出不同的深淺層次,用以表徵落在泥人身上的光線亮度。

因此,就算是隻有一個人,卻似乎能夠讓人看出他此刻所處的環境,就像是黑暗舞臺上傾瀉下一束光,將整個人籠罩其中,周身形成一個淡淡的光環,光環裡挺拔修長的身姿,在面對着黑暗的舞臺時,負手而立,睥睨天下,似乎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臣服伏地,呼聲千里。

青冥目不轉睛的盯着那泥人,邊讚歎着邊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卻不想一隻手橫空而出,將攤在顧惜若手掌心的泥人奪走,一把塞到了大牀的最裡側,蓋了角被子,再不讓人看見。

室內幾人忍不住唏噓,不自覺的伸長了脖子,使勁兒的往牀裡側探去,頗是意猶未盡。

“王妃,您真是做得太好了!改天能不能也給屬下做一個啊?”青冥搓了搓手,眼神還沒從那泥人身上收回來,就下意識的對着顧惜若說道。

只是,話一出口,兩道冷厲而冰寒的視線如刀子般飛到他身上,整個人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經意間擡頭,卻看見段天諶正抿着脣冷冷的看着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連忙後退幾步,藏到了青擎身後。

他想他剛纔肯定是魔怔了,居然在王爺面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明知道王爺對王妃着急得緊,他還愚蠢的往槍口上撞,就憑此刻室內驟然下降的溫度,他就可以預想今後的日子有多艱難了。

這回,可真是,完了!

顧惜若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此刻異常的氣氛,見到段天諶將小泥人藏起來了,以爲是自己捏得不好看從而被雪藏,原本還得意洋洋的柳眉頓時耷拉了下來,連忙坐到牀邊,邊往牀裡側掏邊不滿道:“段某人,我說你幹嘛把小泥人藏起來?就算我捏得不好看,也沒必要這麼做呀!你讓讓,我把它掏出來,大不了再重新做一個給你!”

說着,她還嫌段天諶坐着擋住視線十分礙事,二話不說就伸手將他推倒下去,那手勢,那姿勢,看得其他人忍不住別開眼,暗忖着王妃真是夠開放啊!

如此少兒不宜的畫面,也不知道關上房門後再做!

這是把他們都當成隱形人了麼?

沒了段天諶的遮擋,顧惜若很快就將小泥人掏了出來,乍一回頭,看到直挺挺躺在牀上、頭髮散亂、胸前衣襟微敞的人時,心跳驟然加快,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的小泥人,隨之狀若鎮定的別開眼,耳根處卻悄然爬上了一抹微紅。

幸虧她對此已經有了些許免疫力,不然此刻指不定就要被他蠱惑,出醜於人前了!

果然啊,什麼事情都是需要慢慢習慣的!

她眯起眼,自顧自的點頭,神情滿足近乎陶醉,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在打什麼古靈精怪的主意。說起來,她還真是無比期待柳暗花明翻身做主人的那一日!到時候,她一定要將以美色誘人的某個人狠狠的打趴在地上,讓他求饒道歉!

當然,到底是打趴還是反打趴,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真正明白!

“那什麼,段某人,小泥人你也看過了,我也不打擾你繼續處理公事了啊,我回頭再做個好點的給你!”顧惜若揣着小小的泥人,也沒看他,心裡仍舊是有些不舒服,忽而想到了什麼,朝着藏在青擎身後只剩下一方衣角的青冥道,“青冥,你方纔說什麼來着?要我給你捏個泥人啊?行啊,沒問題,你想要什麼樣子的?大的還是小的,卡哇伊的還是酷酷的?”

說着,她還舉了舉手裡的小人版段天諶,興致勃勃道:“是要這個樣子的麼?”

前世,她就特別喜歡玩這個東西,只是許久不做,手法也變得生疏了不少。掂了掂手裡的小泥人,想着這樣的手藝擱到前世,充其量也是個壓箱底的。

送給她,她都嫌得難看!也難怪段天諶不喜歡!倒不如捏個泥人版的青冥,練練自己的手藝?等手藝好了,再給某人重做一個?

誰想,她話音剛落,“撕拉”一聲,段天諶手裡握着的公文瞬間被撕成兩半,聲音清脆而突兀的響在寂靜的內室裡。

衆人面面相覷,尤其是藏在青擎背後的青冥身子抖了幾抖,似乎聽到了自己被自家主子撕成兩半的“撕拉”聲。

他忍不住仰天含淚,長嘆一聲:天哪,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啊!他發誓,方纔的話只是無意識的說說而已,就算給他一千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讓王妃動手爲自己捏泥人啊!

王妃,屬下知道您言行無忌,就算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都不會被王爺責罰,可您是否能夠考慮考慮屬下的感受啊?

嗚嗚嗚……

他可真是欲哭無淚啊……

青擎聞聲卻是心神一凜,心有餘悸的瞅了瞅自家主子,卻見自家主子正冷冷的盯着自己,不,準確的說,是想要透過自己的身體瞪着身後的青冥,他心尖兒顫了顫,連忙自覺的走開,不敢再擋在青冥面前。

此時此刻,青冥則是完全暴露在了段天諶的眼皮子底下,原先還有青擎遮擋住的一部分寒氣頓時鋪天蓋地的傾覆而下,自外而內滲透進去的冷意,驚得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他是各種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爺本就對王妃關切得緊,此次醒來後,這心思只怕是只深不淺。他倒好,幾次三番的撞上王爺的槍口,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在千年冰窖裡煎熬着,動也不敢動,暗恨自己爲何要多嘴多事,惹怒了王爺;又後悔着爲何往日不像青擎那般冷冰冰的。

若是他也擺着一副“生人勿進”的冰塊面孔,王妃也不會老是拿他開玩笑,久而久之就不會說話完全無顧忌,更不會在王爺心情本就不好的情況下觸怒王爺了!

可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看王爺那架勢,鐵定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了!

他現在的要求很簡單的,只希望王爺在將他撕成兩半時,下手能夠乾脆一些。被撕是不可怕的,就怕想要個痛快都不成。

果然,在他聽天由命時,那“天”根本沒思考就脫口而出,“最近府內頻頻出事,本王覺得還是將一部分侍衛撤換下來,去暗室訓練增強守衛能力!青冥,此事就交給你去負責!若是沒能做到萬無一失,你們就先不要出來了!”

“啊?”饒是青冥早就想到自己的下場不會很樂觀,此刻也免不了沮喪一番。

去暗室,他並不怕,怕的是不知道何時能夠出來。而他方纔若是沒有聽錯,王爺的話裡似乎沒有說明時間?那豈不是意味着,他待在暗室裡的時間還沒個準頭了?

“怎麼?有意見?”段天諶可不管他的臉有多哭喪難看,只想着趕緊把這個礙眼的侍衛調走,於是語氣也變得十分不善。

“沒……沒有……”青冥自然不敢說什麼,硬撐着頭皮道,“王爺,那屬下何時入暗室,何時出來啊……”

段天諶卻不回答,只靜靜的看着顧惜若,直把她看得莫名其妙,“段某人,你看着我幹嘛?”

“沒什麼,過來坐!”段天諶拍了拍身邊的牀板,神色柔和。

顧惜若心裡狐疑,只是在看到他側着身子面向自己時,額頭上隱隱沁出了一些汗珠,許是維持着一個固定的姿勢太久,他的臉色也比之前白了一些,心裡微微不安,也沒想着要拒絕,直接快步走了過去,坐在了他身旁。

見她乖乖的坐了下來,段天諶眼裡才劃過一絲暖暖的笑意,只是在擡頭看向站在面前的幾人,那笑意瞬間也被深沉掩飾取代,教人窺不出一絲一毫的異常,“何時入暗室,你自己看着辦吧!”

淡而冷的語氣,卻是對青冥說的。

青冥聞言,忙不迭的點頭,“是!屬下遵命!屬下先行告退!”

開玩笑!

好不容易王爺暫時放過他,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只是,某女完全沒有體諒他的意思,看着他幾近急迫的腳步,柳眉挑了挑,不解道:“青冥,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你要什麼樣子的小泥人啊?”

“唰——”

仍未離開的三人齊齊看向猛地剎住腳步背對着他們的青冥,心裡又是好一陣感慨唏噓。有這句話,之前王爺所說的一切都作廢了!

“青冥,你現在就去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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