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渠捻動着不過拇指大小的透明珠子,心裡頭匪夷所思。
兩千六百多點水澤精華?
對比體積,吸納率怕要比老硨磲的珍珠高得多。
若能在今天之前吸納它,總量超過一萬七的精華,說不得真能一鼓作氣破開第五關竅……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樑渠撲滅思緒,把珠子揣入囊中,過了陣,又忍不住拿出來重新打量。
他真越看越像眼淚。
蚌珠,海螺珠,硨磲珠的不規則是誕生條件所致。
眼前這顆一頭大一頭小,乍一看一樣不規則,偏偏從上到下十分瑩潤,飽滿,似是自然垂落下受張力作用。
莫非是……鮫人淚?
樑渠最近一段時日書院去得少,但各類書籍不曾少看,沒有中斷學習,許多雜談裡明確記載過鮫人的存在,只最近數百年很少見到。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滄海月明珠有淚非是單純寄託美好的幻想。
其生產的鮫綃,更是入水不溼,潔白如雪。
乃至有兇殘一點的,一缸清油裡面混一勺鮫油,浸一根燈芯,能燃上千年不滅。
若是鮫人淚,一顆小小的珠子裡能蘊含那麼多的水澤精華便說得過去了。
樑渠擡頭:“圓頭,問一下疤頭,它的珠子是從哪弄來?”
他與疤頭無法直接交流,需要圓頭代爲“轉譯”。
一番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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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頭搖搖頭。
“不知道嗎?”
樑渠嘆口氣。
據疤頭所說,珠子是很久之前,族羣裡的小江豚玩耍時偶然發現,當時只覺得好看,一直戴在身邊。
至於位置,早已不記得。
可惜,一個鮫人淚能有如此多的水澤精華,要是找到一個部族,讓它們天天哭,豈不發達?
似是察覺到首領的首領很失望,疤頭叫喚兩聲,上前銜住衣角,拉着樑渠前往一處地方。
“哦?”
樑渠沒有制止,順着疤頭飄進江豚們的洞穴,一路上瞧見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半人高的佛雕,巨大的船首像,完整的禮器……
林林總總,都是那麼多年來,江豚們一點一點積攢出來的。
好傢伙,是不是有點智慧的水生生物,都喜歡收藏人類的工藝品?
樑渠拿起一個琮式瓶,底下的落款是大乾某位皇帝。
前朝的官窯,好看是好看,釉水瑩潤內斂,器型飽滿,火石紅紋路呈流淌狀,只是這玩意他也不太好拿出去用和賣啊。
再看佛雕。
栩栩如生,木質不一般,泡水裡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絲毫腐爛跡象,他待在一旁更有一股心神寧靜的感覺。
雖然外形上看沒什麼奇特,但樑渠知道好東西都在哪。
他直接把佛像轉過來,在背脊處摸了摸。
做佛雕的工匠是個高人,幾乎嚴絲合縫,但有心之下,仍讓他摸到一塊幾乎看不出來的蓋板。
敲一敲,空心的。
果然有東西。
出門在外,好玩意要靠自己掙。
沒點文化,不少東西就錯過了。
佛像建成後,爲賦予佛像生命力,就要裝上具有象徵性的內臟和神識。
一般是往佛像身體裡面或者佛像法座裝一些符咒、經卷、金銀寶物等寶物,等於人身體裡面有五臟六腑一樣,這就叫“裝藏”。
裝藏算佛教造像特有的儀軌,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
寺廟裡供奉起來的佛像裝藏是不能隨便拆開來的,但眼前這個只有半人高,又是木雕,顯然爲私人所藏,沒有那麼多避諱。
眼下尚且在水裡,裡頭萬一是經書,沾水不好,等會再拆,老和尚說不定會喜歡。
沒想到還沒開始讓江豚們出去蒐羅寶物,便已經有如此多的意外收穫。
疤頭很高興,它拽着樑渠繼續往裡。
“還有?”
樑渠搜一眼堆積起來的“雜物堆”,詫異地跟在疤頭身後。
洞底。
泛光的藤蔓沿着石壁生長攀爬,照亮整個洞穴。
類似的發光藤蔓在水底有很多,最初發現阿威和水靈芝的洞穴之中就有一根粗大的發光藤蔓。
那大藤硬得要死,也沒有水澤精華,嚼起來像啃乾草。
眼前的藤蔓略有相似,應當是同一種類,在藤蔓交織融合的柔和光華之下,一尊小臂長的青金色器具靜立其中,泛着淡淡的金屬光澤,很瑩潤,像是包了漿。
大致形象則是一個簡化過的虎頭張開大嘴,大嘴下藏一個驚恐人頭,兩足與長尾構成三角器足,全身遍佈繁雜的花紋。
奇怪的是,明明虎頭很粗糙,極度簡化,偏偏人頭上的驚恐讓人不寒而慄。
從細節上看,它該是卣,一種盛酒器皿。
但造的如此怪誕,大概率不是拿來用的,極可能是一種禮器。
虎噬人卣?
左邊的疤頭哇哇叫着,右邊的圓頭不住點頭。
“它是活的?還會驅趕猛獸?”
樑渠很詫異,不曉得一尊看起來像是青銅器,實際泡水不腐,材質未知的金屬雕塑怎麼能是活的,更被江豚們當成自己的圖騰。
“有猛獸被它傷害到嗎?”
樑渠看圓頭,圓頭再看疤頭,疤頭一愣,它搖搖頭。
“只是被驅趕,沒有實質性的傷害……”
如此神異,難怪江豚們把它和尋常“收藏品”隔離開來,專門擺在洞穴最深處。
思索半晌,樑渠上前一步。
沒有反應。
再往前一步。
仍然沒有。
奇怪,它的判定方式是什麼?
按照疤頭說的,猛獸一靠近洞穴就有反應,他都貼臉了怎麼還沒動靜。
直至接近到一步之內,要伸手去拿。
五指抓了個空。
樑渠擡頭,發覺自己站在了萬丈高空,世界空虛了無一物。
忽然凌厲的目光從天而降,落在頭頂,好似猛虎低頭俯視。
他不曾擡頭,全身毛孔都緊緊地收縮起來,背脊處肌肉不由自主地拉緊,站的筆直。
四方上下,天地蒼穹,皆是山嶽般的威壓。
突然間,識海內的澤鼎大亮。
【汲虎種氣息一絲,得天吳垂青,獲虞紋一條。】
轉瞬間,一切消散無蹤。
樑渠踉蹌靠上石壁,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冷汗一次排了出去。
地上虎噬人卣搖晃兩下,好似失去了什麼,再無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