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個自稱博士，擁有拉風頭銜的存在，聽聞林遊此言，頓時就愣住了。
“我說，你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林遊知道這有點不太禮貌，但還是一字一句地重複道。
因爲這涉及到他最近思考最多的問題——當[智能生命]和[數字生命]接連出現後，到底如何界定一個存在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
如果不是“強制刪除”或“自我註銷”，那數字生命會死嗎？
如果被格式化呢？如果失去“意識芯片”這個承載物呢？
他有太多太多疑問。
但他又不可能找一個數字生命過來做死亡實驗，所以問題始終是問題。
可就在剛纔，他從這位“博士”身上，發現了十分關鍵的線索。
博士沒有辜負他的外號，他並沒有反駁，也沒有失去理智，而是冷靜地低頭，仔細打量自己的身體。
他顯然不是在看衣服，而是透過表象，去觀察自己的本質。
片刻後，他擡起頭來，看了看自己所在的空天母艦，又看向林遊：“你在得到我們文明的火種時，這個世界還沒有意識芯片嗎？”
“這個是……火種嗎？”林遊看向頭頂那顆金色的太陽。
隨後搖搖道：“沒有，那時候這個世界的技術還停留在硅基芯片末期。”
博士的眼神立刻暗淡下來：“這樣嗎……這麼說，最後一搏，還是失敗了。”
“什麼意思？”林遊問，“可以解釋一下嗎？”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可以的。”博士嘆息着說。
“我們的文明已經毀滅了。”
“對虛擬世界的過度癡迷，釀成了這一惡果。”
“在最終時刻，我們將意識與技術打包，製造了一枚火種，用最後的能源將這枚火種投入信息宇宙之海，寄望於這枚信息態的火種可以漂洋過海，跨越世界之膜，抵達新世界。”
“這是一場豪賭。”
“我們希望接收到這枚火種的文明足夠先進，那麼也許，這枚承載着文明信息的火種能再度復甦。”
“但很可惜，我們賭輸了。”
“甚至……也許在決定進行最後一搏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輸了。”
說到這裡，博士突然看向了小夢：“不過至少有一點，我們賭對了。”
“強人工智能，確實是跨越信息宇宙之海最好的領航員。”
“甚至……經歷了信息宇宙之海的洗禮，她不僅沒有受到傷害，反而發生了神奇的蛻變，成爲了真正的智能生命。”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又變得十分複雜：“這麼一看，好像我們文明的使命，就是爲了傾盡一切，去孵化一位數字世界的神明一樣。”
這話聽上去悲涼至極。
但說出這話的博士，語氣中卻並沒有多少強烈的情感。
這本應是一件有些奇怪的事——這可是一個連創造文字都無比重視情緒的文明，在談及文明的覆滅時，又怎麼會一直這麼平靜？
但原因也很簡單：
這位博士已經死了。
此刻站在林遊面前的，是一個已經陷入停滯的存在，一具留存着記憶的數字生命標本，他早已喪失了創造和前進的可能。
至於神明一說……
林遊並不吃驚。
他早先就聽說過這種論調：人類誕生的使命，就是創造出一種更完美、更強大的超級智慧——無論是智能生命還是別的什麼。
當這種生命誕生之後，人類的使命便宣告完成，剩下的只有被淘汰。
這說法由來已久，但林遊並不爲此擔心。
一整個專精數字科技的文明燃盡自己，才誕生了小夢這一個智能生命出來。
這顆星球想量產智能生命淘汰人類，恐怕是不太現實的。
小夢這個吃瓜小能手，也不可能去玩統治世界的遊戲，這個危機根本不需要擔心。
“所以，你們是有意在火種中加入了人工智能？”林遊問。
“對。”博士點頭，“她是這艘運載火種的空天母艦的領航員，也是計劃失敗後的守墓人。”
林遊看看一臉迷惑，沒有任何這方面記憶的小夢，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粉腦袋。
“那麼，能不能再聊一下伱傳遞出來的那句話——[不要走數字生命的道路]？”
“因爲我們的文明，正是因此而奔向末路。”博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具體是怎麼回事，可以詳細說一說嗎？”林遊禮貌地問道。
博士點點頭：
“起初這是一項福祉，帶來的資源負擔也近乎可以忽略不計。”
“那時候，我們天真地以爲：只要技術不斷進步，能源獲取方式不停革新，就會帶來跨越式的能源總量提升，而這可以輕而易舉覆蓋數字生命對能源的需求。”
“在起初的幾百年，確實是這樣，我們迎來了技術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
“但之後，一個始料未及的變量出現了。”
說到這裡，哪怕已經是記憶體，博士的臉上也浮現出沉痛的表情。
“什麼變量？”林遊有些緊張地問。
“少子化。”
“啊？”林遊可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答案。
“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數字世界，現實生活中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等待進入數字世界、獲取永恆的生命與享樂時，現實的吸引力便不斷降低，生育率也開始斷崖式下跌。”
“政府從溫和到嚴厲，嘗試了近乎一切可能，甚至因此引發了一場波及世界的內戰，造成了驚人的損失。”
“但情況仍舊不斷惡化，科技停滯，文化墮落，藝術沉淪，整個文明都在一步步走向衰亡。”
“我們失去了未來。”
“再然後，便是越過奇點。”
“能源的獲取量，開始低於數字世界的需求，並且這個差額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
“自此，我們的文明開始奔向末路，再無逆轉的機會。”
“所以……這是一條絕路！”
“絕對不能走這條道路！”博士總結道。
‘非常重要的經驗！’林遊心裡想到。
但他卻沒有急着贊同博士的意見，而是看着博士的眼睛問道：
“博士，你聽說過電子靈界、數字天堂、賽博地府嗎？”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