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民手舉的火把,像點點紅霞燃亮了初秋的夜空。雲歌才追出帳宮外,就被那一片耀目的紅光晃亂了雙眼。待到調整過眼目,追眼再尋,已不見了阿麗雅的身影。雲歌和三月只好分頭去找,那兩個克爾嗒嗒吩咐隨行的侍女也隨她們兩人分成了兩路。
雲歌穿過持火把的人羣,穿行在白色的氈帳間。
一襲帳簾微微晃動,雲歌趕上去挑簾一看,卻是幾個正在撩水擦身的精壯漢子。難道誤進了人家洗澡的地方?雲歌奪路而逃,又撞翻了身後一個挑水的婦人。她在那女人的埋怨聲中怏怏轉身,偏又踩扁了幾個孩童玩耍的毛毽。孩子們嘰嘰喳地叫起來。一個白首玄衣的老釋比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捉住她的手腕咿咿呀呀地唱起來。雲歌紅着臉解釋了好半天,也不知對方聽懂了沒有,好容易掙脫了那老釋比枯枝般的手箍,她急忙向營地深處跑去。
跑着跑着,四周不見了人影。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座華美的氈帳——羊皮帳壁外滿覆着孔雀的翎羽,更有有白色錦帶從那氈帳的頂部向四面垂下。錦帶上繡着圖騰般的符號,在月光淡淡的反射下,散發着肅穆幽然的華光,使這座氈帳充滿了神秘色彩。
由於剛纔的莽撞的經歷,雲歌正猶豫着要不要進這神秘的帳中去,忽然遠遠瞥見方纔那個老釋比又冒了出來,身後還跟着那個一直跟着她的罕羌侍女。兩個人在氈帳間東張西望,顯然是在尋找她。雲歌來不及再多想,挑開那繡着金羊的氈簾遛進帳去。
想不到帳內頗爲昏暗,也不像一般的氈帳在中心設有火盆,反而是沿着帳壁列着一圈火影朦動的羊皮燈。帳內的陳設更爲奇怪——氈帳的橫樑上依次掛着一幅幅巨大的氈毯,每幅氈氈前設有皮墊,似爲祭拜而用。
雲歌湊近,藉着昏暗的燈光打量着氈毯上的形紋。她這才發現每一幅氈氈都是一幅巨大的繡像。所繡之物皆半人半神,有的姿態柔美似女子,有的面貌猙獰似男子。雲歌琢磨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這裡是罕羌人祭拜神靈的地方。羌人流動的生活決定了他們的神不是塑成像放在廟裡,而是繡在氈毯上掛在氈帳中,隨着營地而遷徙。這氈毯上的繡像定是他們崇拜的神靈或往昔的豪酋。
雲歌一幅一幅看過去,不覺走到了帳子底部。帳簾忽然似被挑開了一瞬,遠處的鼓樂聲流進帳中。須臾,又被落下的帳簾隔遠了。有男子的說話聲從帳口傳來。莫不是那個羌人釋比一路跟了進來?雲歌急忙閃身躲在最末的一幅氈毯之後。她俯在地上,越過一進一進的氈毯向外張望,看見三雙羌人貴族男子的鹿皮馬靴停在那一列氈繡前。
“這裡供奉着的是罕羌的先人和神靈。這第一幅上的是我們罕部落開部的頭人罕布晃。”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似在向另外兩人介紹帳中的情形。雲歌在暗中揚了揚眉毛,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另兩名男子沒有說什麼,一起俯身跪在了皮墊之上,接着是一片因爲行禮而帶起的衣帶輕響。
只聽那兩名男子朗聲祈福道——
日升月落,星空茫茫
罕的先人啊,請庇護我們
高山不垮
石巖不塌
六畜繁生
部落昌達
一路走
一路唱
生生不息
永向驕陽
草原短歌的祈福,帶着流水般清澈流暢的音韻。雲歌卻愣了一愣,覺得那兩人中有一個人的聲音有些耳熟。然而她在腦中搜尋了好一會兒,也未想起是誰。那兩人卻已拜完第一幅氈毯,依次移向第二幅,第三幅——下跪,行禮,祈福。如此一路拜過來,豈不是很快就要發現自己的藏身之處了?這麼被發現太尷尬,反而解釋不清。雲歌狠了狠心想要跨出那藏身處,忽覺耳根底下一震,彷彿有什麼暗器飛過。遠處一聲動物短促的尖叫,合着羊皮燈的翻倒之聲。那三名羌人男子聞聲急忙返身搜尋。一人扶起了那翻倒的燈盞;一人從地上飛快地捉起一隻似兔似鼠的動物,輕輕“咦”了一聲;第三名男子見狀迅速抓過那動物,挑簾丟向帳外,同時低語道,“帳中怎麼會有這個。我們快去找釋比做法。”三人匆匆離帳而去。
雲歌長長吁了一口氣,嘀咕道,“好險……好險……”一隻手忽然從後邊矇住她的口。雲歌險要叫出聲來,眼中卻見那帳簾一挑,才走出帳外的一名男子又返身而回,狐疑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終於還是放下帳簾離去了。
雲歌與那蒙在她嘴上的手在昏暗的帳中捱了好一陣子,連遠處那隱隱的鼓樂聲似都似要淡去。那手忽然鬆了開去,“你果然聰明,竟能尋到這裡。族中再找不到祈帳這麼清靜的地方給我們了。”阿麗雅切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雲歌轉過身去,看見那個格桑花兒一般的紅裝女子站在她身後,濃烈的眼眸中還有潮溼的痕跡。
“我也是誤撞進來的。”雲歌攏住阿麗雅的肩膀,輕聲道,“剛纔好險。是你用飛鏢打了那隻……那隻……?”
“啼兔子[1]。”阿麗雅淺笑着答道,“自然是我。我知道他們會來。那啼兔子也是我放在那裡的。”
“那些人是誰?你爲什麼要放那動物在哪裡?”
阿麗雅美麗的眼中掠過一層陰翳,“那是大兄靡忘和……先零的跖勒王子……還有他的弟弟跖庫兒王子。”
原來先零迎親的人已經到了罕羌族中!
雲歌想起阿麗雅曾提起這靡忘是她和克爾嗒嗒同父異母的兄長,是罕羌眼下的豪酋。怪不得在夜宴上沒有見到他,原來他是去迎接先零結親的王子了。這麼看來,罕羌的頭人還在搖擺中——一方面想通過和談避免與漢朝開戰,另一方面則想用一個聯姻的公主避免和先零羌的反目。那阿麗雅的婚事就沒那麼簡單,即使罕羌放棄與先零的同盟,也難說不會犧牲掉她來避免與先零結下世仇。她的這個婚怕是躲不掉的。三哥已心有所屬,這對於切切愛慕着三哥的阿麗雅豈不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雲歌的眸子在晃動着的昏暗的燈火中輕輕垂向地面。
阿麗雅看在眼裡,覺得心底有些惶惶,似有些瞭然雲歌將會帶給她的消息。然而她還是僵僵笑着,自顧說下去,“至於爲什麼放啼兔子在那裡,是因爲——啼兔子啃噬草場,是我們羌人的不祥之物。所有我們羌人中素來有啼兔子禍水的說法。傳說婚宴前新郎若見到啼兔子,便是天神的暗示,他就要娶的新娘就是會變換形象,爲禍族中的啼兔子。”
雲歌伸手抓住阿麗雅的肩膀,“我想起聽娘說過這個,凡是惹上了這樣名聲的羌族女子,會終身難嫁。你怎麼這麼傻?”
阿麗雅笑着沒有回答,眼睛裡的傲氣卻化做草露,淌下她燦若雲霞的面頰。
“阿麗雅,我三哥他……他……自負的很,遠不是值得你託付終身的情郎。”雲歌咬牙狠心道,“我已知道他曾救過你的性命,但你切不可因爲這一面之緣,便許了自己的芳心。”
阿麗雅笑起來,眼睛飄向黑暗裡遙遠的地方,帳中的燈火在她的臉上明滅不定,“誰說我只見過他一面?龜茲宮宴上……”
阿麗雅軟下身去,雙手抱住自己的膝頭,囈語般地回憶起來——
四年前,元康元年。
西域龜茲國的宮廷中,一派金碧輝煌。宮中排練的鼓樂之聲鏗鏘鏜鏜,正從後宮中一波一波傳至前庭來。阿麗雅與弟弟雕庫,隨着其他族國前來朝賀的人羣,沿着雕花的拱券長廊一步步走向由沉檀木和烏木建造的疏雀宮。這是龜茲國最爲尊貴的地方。龜茲國王絳賓將在這裡迎娶烏孫國的弟史公主。
作爲西域諸國中最繁華的一國,龜茲國王的大婚,除了遍請西域三十六國外,還邀請了羌族各部的貴族,甚至向已西遷的匈奴王廷發出了邀請。由於弟史是遠嫁烏孫的解憂公主的女兒,漢朝的使者更在受邀之列。因而朝賀的人羣,髮型衣裝各異,政治立場迥別,此刻卻都在宏大的典樂聲中恭敬地前行。
龜茲向來以鼓樂音舞而聞名西域,卻並不持曲高和寡之態,反倒是很注意吸取其他民族的音樂形式,以融入自己的鼓樂之中。更聽說,龜茲國的新王后弟史曾到長安學習琴鼓。所以接到邀請的羌族各部落貴族,雖然素不團結,在聽說罕羌的阿麗雅公主擅長樂舞后,齊齊邀她同來。於是阿麗雅作爲羌族唯一前來賀婚的公主,帶着弟弟雕庫來到了龜茲。她一同帶來的,當然還有她精心編排的肩鼓舞。
這一日上午,各國賓客在宮女的引領下,已參觀了疏雀宮中的百鳥園,木扎迪河邊的千木苑,龜茲舞姬和樂師排練的樂宮,還有王家所屬的葡萄園和酒窖。
正式的宮宴自午後開始。疏雀宮中錦衣華帶熱鬧非常。各國使者皆獻上了各自的歌舞音樂爲大家助興。鄯善國[2]的舞姬靈動而妖冶,讓人目眩神迷;車師國宮廷樂師的的烏德琴在滑音和顫音間跳躍,讓人歎爲觀止;疏勒國的豎箜篌柔美清澈,撥動了在場每個人的心絃。漢朝的宮廷樂師帶來的是簫鼓樂《鳳鳥九霄》,由排簫和建鼓合奏而得,婉轉柔闊又氣韻疊疊。
阿麗雅和衆使女的肩鼓舞排在倒數第二個出場。被前邊各國樂師和舞姬的精湛表演所震撼,阿麗雅的心裡略略有些虛。原以爲自己排練的肩鼓舞能夠博得滿堂喝彩,到這裡一看才發現羌人的舞樂顯得比較原始和簡單。不過她也是心性聰明之人,知道此時短處也便是長處,能夠守拙未必不能有另闢蹊徑的驚喜。
羌笛明徹的單音旋律,的確一別先前一衆嘈嘈切切的多部和絃,在輕靈中透着渾圓。阿麗雅和衆舞者踩着跳躍的音律而出,手拿搖鼓在肩頭,腰際,臀邊輕擊,即爲笛聲押韻,又展現出女子肩腰臀柔美的曲線。她們腳下的步伐更帶有古老的儀式感,一步三疊,時分時合。
疏雀宮中的衆人彷彿在用過饕餮大餐之後,忽然被清粥小菜的本真味道喚醒,紛紛從剛纔的喧譁亢奮中遁入一種悠然自怡的微醺中。阿麗雅的嘴邊蕩起一絲微笑,跳躍着來到衆舞者的中央,準備進入舞蹈的高潮部分。在這一部分中所有的舞者將停下手中的鼓,以一段激昂而富於變化的踏步將舞蹈帶入高潮。這一段由阿麗雅親自改編,靈感源自羌族男子金羊戰鼓舞中的一部分。爲了使女子的足踏擲地有聲,所有舞者的馬靴的底部特意裝上了一段銅釦。這是也是全舞中阿麗雅最爲得意的一部分——不同於西域舞姬的妖豔狂野,也不同於漢朝舞姬的婀娜飄逸,這一部分表現的是羌人女子颯爽高暢的精神氣質。
此時阿麗雅已站在最前邊,面朝國王和王后,其他舞者則在她的身後錯身站成品字型。羌笛悄然隱去,只等她們腳下的踢踏的節奏將整個舞蹈引入頂點。誰知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厚重的紅銅宮門悠悠開啓的聲音。阿麗雅踏着腳下的舞步,卻看見坐在龜茲國王左邊的阿依公主望向她的身後,臉色緋紅。再看坐在不遠處的曲支國的格什非公主,正以手掩脣,完全是小鹿撞壞之態。坐在上首的國王絳賓也微笑着向她們的身後微微招手。阿麗雅還在舞中,不方便回首,不知道身後進來的是誰,卻已有些憤怒。因爲滿座賓客,尤其是年輕的女眷似乎都被她身後進來的人引去了注意力,紛紛竊竊私語。
阿麗雅悶着一口氣,踏完舞步,又與其他舞者回到原先環形的陣列,這纔有機會瞅了一眼宮門口。卻原來是龜茲國王的弟弟米夏王子正在與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站在宮門口立足交談。阿麗雅看過去的那一瞬,米夏恰將那男子擋了個結結實實。阿麗雅轉身迴歸領舞的位置,微微瞥見一角銀色從那男子的頭部閃過。
肩鼓舞終於在歡悅的鼓聲中結束。然而由於來人的打岔,女眷們都有些分心的樣子,因而掌聲並不熱烈。連國王絳賓也只是輕輕撫掌。倒是一直未開口的新婚王后弟史以“稚樸輕靈,卓爾不羣”作點評,給羌族博回了些面子。阿麗雅強作歡笑,領着其他舞者一起擊鼓鳴謝。等到落回原座,再看宮門口時,卻又不見了米夏王子和那名男子。再看身旁,本來坐在自己一側的雕庫也不見了。阿麗雅四顧尋找,忽然看見不遠處另一名羌族王子正向她輕輕點頭。阿麗雅從他的服裝認出他似是先零的王子,便也點頭回示,並沒有多想。
羌人的肩鼓舞之後,是匈奴王庭樂師表演的胡笳曲《祁連別怨》。匈奴王庭未受婚禮喜筵的限制,送來了這首最能體現胡笳音色的哀怨之曲。好在該曲表現的是一對胡人男女的愛情故事,倒也算符合今天的場合。
所有賓客的演奏到這裡告以段落。依宮中的安排,最後將以王后弟史的琵琶演奏結束下午的舞樂盛宴。阿麗雅由於方纔弟史對於肩鼓舞的讚賞而心懷感激,只等着這位同樣去過長安的王后的能夠將這盛宴引入更加高妙的境界。誰知去取琵琶的宮女卻遲遲不歸。直到疏雀宮中的賓客席上漸漸起了猜疑之聲,國王絳賓才突然宣佈提前進入夜宴。葡萄酒,烤全羊,庫爾勒烤魚,酥酪,油饢……一盤盤美食被宮廷侍女呈上來。美食使人們暫時把弟史王后演奏琵琶的事忘在了腦後。
然而在夜宴之後的花園品酒會時,阿麗雅才得之弟史的琵琶自宮中失竊的消息。聽說這把琵琶是漢武帝當年送和親的細君公主出嫁烏孫時,特意派工匠打造的,故而珍貴無比。宮中出此醜事,龜茲國王大怒,責令嚴加搜查,甚至連各國賓客居住的卉鄰宮也在搜查的範圍內。
阿麗雅飲着玉杯中的美酒,賞着天上的皓月,起先並沒有把這琵琶失竊的事放在心上,直到她發現弟弟雕庫在同她一起聽到琵琶失竊宮中搜查的消息後,神色慌亂,持酒杯的手也有些抖。
“出了什麼事?”阿麗雅將雕庫引到花園中一個無人之處,低聲問道。
“是……是……狼彥與匈奴的人打賭……我爲了幫他,便偷了那王后的琵琶。”
“什麼?”
“阿姐,我知道錯了。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如果龜茲國王發現琵琶在我那裡,會不會對羌人不利?”
“你現在纔想起來這些嗎?”阿麗雅跺腳道,“狼彥那個酒糊塗,打的什麼賭,怎麼會需要你幫他?”
“那匈奴來的小王稽侯單激將狼彥伯伯,問他敢不敢偷漢朝樂師的樂器。狼彥伯伯想證明給匈奴人,我們羌人是不怕漢人的,但他自己卻不敢去。我想起早晨參觀樂宮時曾見過幾件漢人樂器,便偷偷溜進去拿了一件搪塞那匈奴小王,說是從漢人那裡拿來的。本來打算今天晚上偷偷放回去,想不到那卻是龜茲王后要用的樂器。”
“你……”阿麗雅氣得說不出話來,“如果龜茲和羌人因此起了兵事,其他部落的羌人會怪罪我們罕羌的。”
雕庫抓了抓頭道,“先零的跖勒王子當時也在場,並沒有阻攔我啊。”
“跖勒王子?”阿麗雅心中一頓,那不是父王生前與先零酋豪尤非交好時,給她許過的丈夫嗎?正是因爲與尤非的這段交好,父王才帶着罕羌從中羌遷到了河湟之地。然而先零在羌地一向驕傲跋扈欺辱小部落,父王對先零越來越不滿,與尤非也漸行漸遠,這場聯姻最終不了了之。
“就是下午的歌舞宴上,坐在我旁邊的那個王子。”雕庫見她低頭不語,又道。
阿麗雅想起下午曾向她點頭微笑的那個羌族王子,點了點頭,心裡卻明白這背後定還有其他的原因。西域各國一直在漢朝和匈奴之間態度曖昧。匈奴人和羌人被漢朝開闢的四郡分隔開後,西域的宮宴往往是匈奴人和羌人密謀結盟的諜戰之地。這狼彥顯然有所圖謀,想通過這件事取得匈奴人的信任。這個跖勒王子看來有着和狼彥一樣的謀劃,只是他自己不去做,反而讓少不經事的雕庫去幹這種事。
阿麗雅蹙起濃眉還在思慮,忽見一隊宮廷衛士手持長刀,穿過花園一角向賓客們落腳的卉鄰宮而去。事已至此,儘快將琵琶還回樂宮是頭等大事。阿麗雅來不及訓斥弟弟,將雕庫交於同來的一名的部落長老,便匆匆離開了花園。
由於失竊一事,龜茲樂宮的護衛比上午多了三倍,固定的輪班也換成了流動的哨卡。穿了夜行衣的阿麗雅在樂宮的畫樑上候了一個時辰,竟然沒有尋到一個下去的機會。一把直頸圓箱的紫檀木琵琶[3]被她斜背在背上。那品柱上的四弦此時已被細細纏上了玄色的絹紗,以免在移動中引起不必要的弦鳴。又不知在樑上候了多久,樂宮終於從一片雞飛狗跳中歸入午夜的沉寂中。阿麗雅輕輕跳下樑去,在幽暗的宮燈中摸索前行,終於憑着記憶找到了樂宮中專門陳列彈撥樂器的箜篌閣。阿麗雅見牆上的一排絃樂器空着一處,心道必是這琵琶原來的所在,便將琵琶從背上輕輕解下,想掛回牆上。
“你弄錯了。這把琵琶,原來並不在此處。”黑暗裡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疏懶的聲音。
註釋:
[1]啼兔子:啼兔是鼠兔的別稱,“子”是作者爲顯口語化而加。鼠兔好像就是皮卡秋的原形,發出的叫聲很卡通。
[2]鄯善國:是樓蘭國在漢昭帝時的一場宮廷政變後的國名。
[3]琵琶:漢代的琵琶與後來從西域傳入中原的胡琵琶並不一樣。漢代的琵琶是直頸,圓形音箱。又被後人稱爲秦琵琶。胡琵琶是後來從胡人那裡傳入中原的,半梨形音箱曲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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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真是邊查邊寫的。我對古代樂器並不瞭解,如有錯誤之處,非常歡迎指正。另外關於漢代羌人的生活方式,其實非常缺乏史料記載,只在漢人的史料中有隻言片語的記載。而且羌人是火葬的,所以考古能發現的當時的真實情況也很有限。作者寫的很多東西,其實借鑑了其他的遊牧民族(雖然理論上可能說得過去,但與當時羌人的生產力水平不一定匹配),還有很多都是腦洞大開。還有,漢代的甘青羌人,與今天在四川的羌族有聯繫又有不同。史學界也有很多爭論。雖然作者查了很多資料,但是才疏學淺,擔心誤導讀者,大家還是把這篇小說中借鑑的歷史,當作劇場史來看。關於這個問題,我以後會專門寫一篇周邊文做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