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兒子說他沒有開心,陳思和並未多說什麼,只是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柔聲問道:“這兩年,你一直都在我們的身邊嗎?”
陳文博聞言,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傻笑道:“有的時候,我也會去其他地方轉一轉。”
“對不起啊,爸爸媽媽不知道你就在我們的身邊,讓你……讓伱一個人待着……”陳思和聲音有些顫抖的道。
陳文博低下了頭,一個人待着,別人看不到自己,也聽不到自己說話,那種孤獨的滋味並不好受。
“走,我們回家。”
陳思和拉着陳文博的手,就準備往前走,可是陳文博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陳思和回過頭來,看向陳文博,陳文博也正看着他。
“唉……”陳思和深深地長嘆一聲,然後拉着兒子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所以我讓叔叔,幫我把弟弟給偷出來。”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陳思和露出悔恨的淚水。
宋詞蹲下身,從他手上拿回自己的護身符,轉身離開。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陳文博的心願,大概是希望弟弟以後不要走他的老路,你既然給了他承諾,希望你能遵守,說到做到。”
“弟弟現在和我以前一模一樣呢,他幼兒園都還沒畢業呢,每週就要上那麼多的課,小學一年級的課程、畫畫、書法、鋼琴、跳舞、籃球還有英語,他一點也不開心,他以前話很多的,現在都不愛說話了,我不希望他以後也變成像我這樣的人,爸爸,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你就不能管管媽媽嗎?”
“她……她……”
陳思和也注意到他們的談話中,提及了好幾次心願這個詞。
“文博……”
可他卻繼續放任妻子對陳武廣的教育,一方面是因爲他的工作真的很忙,沒有過多的時間來親自教育孩子,照顧孩子。
“真好……”
陳文博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此時的他纔像是一個孩子,天真而又單純。
兒子的話說得其實非常有道理,陳思和找不出任何反駁的理由。
“你媽媽……她是愛你的,你去世後,她比任何人都傷心和難過,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他的話,彷彿驚醒了正在失聲痛哭的陳思和,他猛地擡起頭,站起身來一下子跪在了宋詞的面前。
但是陳文博卻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不想見你媽媽?”陳思和看着兒子問道。
陳思和聞言,抱着頭,滿臉的痛苦,陳文博跳樓自殺以後,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妻子的教育出了問題。
可實際上就是她的責任,但是要真的說出來,就很傷人了。
“放心吧,我會跟你媽媽好好談談的。”陳文博下定決心地道。
“對我好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嗎?那我希望她不要爲我好,不要愛我。”陳文博道。
“弟弟很聰明,以後一定會成爲像爸爸一樣厲害的大人。”陳文博笑着說道。
這個時候,就又聽陳文博說道:“叔叔跟我說,等我了心願,我就會迴歸靈魂之海,進入輪迴,重新投胎。”
陳思和聞言,胸口感覺揪心的疼,有種喘不過氣來。
“文博。”陳思和發出一陣低沉的哀嚎。
陳文博點了點頭,他去世後,媽媽不吃不喝,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別人照顧,奶奶和外婆都來家裡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爸爸,我要走了呀,不想在這個世界待了,太累了,太無聊了。”陳文博笑着說,淚水卻掛滿了臉頰。
“那你有什麼心願?你告訴爸爸,爸爸一定幫你完成。”
陳文博露出一個開心的,如釋重負的笑容,他的身體開始變淡。
“我不知道投胎到誰家,又成哪家的孩子,但我還是希望你做我爸爸,可我不希望她再做我媽媽,做她的兒子太累了。”
“文博……”陳思和有些驚慌失措。
宋詞聞言,附和地點了點頭道:“對,陳文博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雖說責任都在你老婆,但是你作爲他的爸爸,你難道說你就一點責任都沒有嗎?”
陳思和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開口道:“其實我早就打算換一份工作了。”
宋詞的話,彷彿抽走了陳思和所有的力氣,他癱坐在地上,喃喃地道:“我不是一個好爸爸,我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爸爸。”
陳思和聞言無從反駁,兒子說得對,愛不能成爲“綁架”孩子思想的理由,更不應該成爲孩子的一種負擔。
偷出來以後怎麼辦?吃什麼?睡哪裡?誰來照顧他,卻一點也沒考慮。
心中有些詫異的他,轉身又走了回去。
“這麼快就走了嗎?”宋詞詫異問道。
“她總是要求我這樣,要求我那樣,和這個比,和那個比,她爲什麼不要求她自己?不和別人的媽媽比?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最厲害的媽媽?如果她不是,那她憑什麼要我成爲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最棒的孩子?”
“文博,你這是怎麼了呀?”陳思和伸手想要去拉他,卻摸了個空。
“不……不,你不能這樣說,你媽媽是愛你的,她也是爲你好。”
“爸爸是說真的,我沒騙你。”陳思和見了,有些急切地道。
“對……對不起,都是爸爸的錯,都是我的錯。”
“你求我也沒用,不是我讓他走的,而是他自己要走的。”
陳文博很誠實,直接點了點頭,表達了他最真實的想法。
“求求你,別讓文博,別讓我兒子走,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跟他說,還有好多話要跟他說……”
陳文博微笑着向陳思和搖了搖手,最後如同褪色的水墨畫,變淺、變淡,最終消失在了空氣中,只有一串護符從空中落了下來。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算了,你媽媽教育的方式的確不對,我代她向你道歉。”陳思和認真地道。
“我知道她愛我,但我不喜歡她。”
陳思和點了點頭,“你去世以後,我就有這樣的想法了,這份工作雖然好,掙錢也多,但是實在是太忙了,這兩年我們一直在做一個大項目,等項目上線,拿到錢,我就會辭掉這份工作,找個清閒的,顧家的工作,到時候弟弟我會親自帶,好好教育他……”
陳文博坐在長椅上,從陳思和手中抽回手掌,塞進自己大腿下面,看着前方,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陳思和說罷,就要向宋詞磕頭,宋詞趕忙一把把他給攔住。
“咦,爸爸你不當程序員了嗎?”陳文博有些驚訝。
陳思和張了張嘴,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給了他們五個小時,但是陳文博就這一會兒功夫,竟然就走了。
陳思和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被撕成了兩半。
“再見,爸爸。”
陳思和臉上露出愧疚和慌亂的神色。
剛從小花園走出來,還沒走到自己停車位置的宋詞,同樣也露出一絲驚訝的聲色:“走了?”
另外一方面,是因爲不希望因爲自己說教,刺激到妻子,讓她認爲陳文博的死,都是她的責任。
“我沒說你騙我,但是你和她談了有用嗎?她是我媽媽,我瞭解她,沒有用的。”陳文博又如大人一般,露出一臉憂愁。
等走到剛纔的位置,就見陳思和坐在長椅上,抱着頭,正在失聲地痛哭。
“我……我會辭掉現在的工作,找個清閒的顧家的工作,不會再讓他弟弟走他的老路。”陳思和衝着宋詞的背影喊道。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向宋詞說這樣的話,也許只是宋詞剛纔看他的眼神,也許只是在告訴宋詞,自己一定會遵守承諾。
宋詞回過頭,露出一個笑容,重新走回他的面前,把手上的護符遞了過去。
“送給你,留着做個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