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割袍斷義

餘額不足

楚名棠並沒有身着官服,而只是一身青衣。他整了整衣衫,對身後兩人道:“你們在門口等着,我一人進去就便可。”

既然沒有官服在身,楚名棠連“本官”都懶得說了。

那兩人有些猶豫:“大人,還是讓小人陪你進去吧,不然夫人會怪罪我倆的。”

楚名棠笑道:“你們放心吧,在郭大人府上我這太尉如果也會出事,那他這麼多年兵部尚書也真白當了。”

說完,楚名棠徑直向郭府大門走去,那兩人相互看了一眼,無奈地在這邊守候。

楚名棠握住門環敲了幾下,良久門纔打開,一個小廝探出頭來,見楚名棠一身便服,看着面生,沒好氣地說道:“敲什麼敲,不知道這是兵部郭大人的府邸嗎?”

楚名棠道:“麻煩你通報一下郭大人,說故人楚名棠來訪。”

那小廝一翻白眼,道:“我家大人豈是你這種平民百姓想見就見的。”

楚名棠啞然失笑,沒想到郭懷如此老成厚道的人也會用這般勢利的小人來當門房。幸好他還準備了一張名帖,便掏出來遞給那小廝,道:“去交給你家大人,他會見我的。”

那小廝接過名帖,半信半疑地看了楚名棠一眼,撓了撓頭:“楚名棠?這名字是有點熟悉。”轉身向內走去。

突然那小廝身軀一震,驚恐地回頭看了楚名棠一眼,撒腿就跑。

楚名棠搖頭苦笑。

不一會兒,那小廝跟在一管家模樣的人向後快步走來。

“不知太尉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失禮之處,還望太尉大人恕罪。”

楚名棠看了看那位管家,覺得有些眼熟,道:“你是郭義吧。”

那人一愣,神色複雜,道:“沒想到太尉大人還記得小人。”郭義是郭懷初到北疆時收留的一個孤兒,楚名棠大婚時郭懷從北疆回來,身邊帶的唯一隨從就是他,當時郭義只有十三四歲,如今也已是三十好幾人了。

“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在客廳裡恭候太尉大人,請隨小人來。”

郭懷站在客廳門口,等着楚名棠的到來。

楚名棠此次前來究竟是爲了什麼呢?郭懷暗暗想道,若放在以前,以他們的交情,楚名棠來了京城已有兩個多月,兩人居然沒有相互到對方府中來拜訪,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如今即使在朝堂上相見,兩人也只是點點頭而已。

郭懷知道楚名棠這段時間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上朝第一天便與皇上針鋒相對,此後又忙着楚家在京衆官員外放的事,根本無暇來郭府,而自己卻不知在顧忌些什麼,根本動不起拜訪楚府的念頭……

楚名棠遠遠看見郭懷,高聲笑道:“郭懷,沒想到你當了這尚書,這府中的門檻也高了,我只是沒穿官服,差點兒連你家門都進不了了。”

郭懷沒想到楚名棠一如當年,仍直呼他的名字,不由得一呆。

楚名棠走到跟前,見郭懷有些不自在,道:“都朝中重臣了,難道還那麼小氣,也不請我進去坐坐。放心今天我只孤身前來,不會把你吃窮的。”

郭懷心頭一熱,笑罵道:“你兩腳又沒缺,不會自己走啊。像你這種人,就該提防着點兒,那年臘月我上山好不容易打了一些獵物,準備第二天拿到城裡去賣,沒想到半夜給你偷了個乾淨。”

楚名棠笑道:“那時家中太窮,小妹已數月不知葷腥,你小子打了些獵物也不知送一些過來,我心中當然有氣,索性就給你全部拿走,不過你第二天尋到我家中時,我也還是給你留了一碗的。”

郭懷聽楚名棠提到“小妹”二字,眼神一黯,強笑道:“也是,當時我是考慮不周,可我是想拿這些獵物到城中給……小妹換個頭釵的。”當年楚名棠父母曾有意將楚琳許配給郭懷,但事情還未挑明楚琳便被強行選秀進了宮,這麼多年來郭懷一直刻意迴避此事,從北疆回京後也從未見過楚琳一面。此時聽楚名棠徒然提起,心中感慨萬端。

楚名棠心細如髮,見郭懷神色有異,暗歎一聲,裝做四下看看,道:“咦,弟妹和你那兩個孩兒怎麼不在?”

郭懷道:“他們今日到城外青石觀中上香去了。”

楚名棠搖頭道:“怎麼女人家都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楚名棠一頓,又道:“你這府邸原是陳老尚書的吧,當年我在京城時倒也來過幾次,記得院中風景不錯,還有間亭子,我們就去那裡。郭義,你去爲我和你義父準備些酒菜,我二人這麼多年未在一起了,今天好好喝一場。”

郭義見兩人談笑風生,不由也爲他們高興,見楚名棠如此吩咐,應了聲便快步下去了。

郭懷譏道:“論做文章我是比不了你,可喝酒當年把你教訓得還不夠嗎?”

楚名棠一揮手:“以前的事怎麼算數,今日我心中高興,你有什麼本事大可以放馬過來。”

郭懷哼道:“每次喝之前你都這麼說,喝完了哪次不是我揹你回去的。”

兩人邊走邊鬥嘴。到了亭中,郭義已經準備好了幾樣精緻的小菜,道:“請太尉大人和義父先將就用着,廚子正另外準備菜餚。”

郭懷微微頷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楚名棠拿起桌上的酒壺準備給兩人杯中倒酒,郭懷伸手按住:“名棠,今天你來我府是客,應由我來倒纔是。”

楚名棠一怔,笑道:“咱們兄弟還分什麼你我嗎?”

郭懷恍若未聞,把酒倒上,舉杯道:“第一杯,爲你我二人十三年來第一次對飲乾一杯。”

楚名棠喃喃說道:“是啊,上次在京城相聚仍歷歷在目,一眨眼竟已是十三年了。”

兩人一飲而盡。

郭懷倒上第二杯,舉杯道:“第二杯雖然喝得有點晚,但還是要祝你榮升太尉,圓了兒時的心願。”

楚名棠正想說些什麼,見郭懷先飲盡,也只好舉杯幹了。

郭懷再次酒杯倒滿,道:“這第三杯我原本不想與你喝,但念在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令尊更是對我有再造之恩,若沒有他老人家的栽培,我郭懷恐怕還只是一個普通的獵戶,因此我還是祝你榮升楚府宗主,成爲楚家百年第一個出身旁系的宗主。”

楚名棠有些尷尬,道:“你已經知道了?”

郭懷道:“你們楚家雖對此事極爲低調,卻也未曾刻意隱瞞,我若再不知道,還是個兵部尚書嗎?”

楚名棠也覺得自己問得愚蠢,苦笑一聲,將酒飲盡。

郭懷見楚名棠將酒喝完,道:“名棠,這酒怎麼樣?”

楚名棠笑道:“那當然是好酒了,爲兄雖平時不好此道,但也知這是宮中御酒。”

郭懷盯着他,道:“那名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這種酒是什麼時候?”

楚名棠聞言手微微一震,將酒杯緩緩置於桌上,沉聲道:“郭懷,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郭懷冷笑道:“看來你還是記得的,當年皇上微服出宮,在朱家巷口的路邊酒攤上,命大內總管親自到宮中取來此御酒,與你我兄弟把酒言歡,我郭懷可是一輩子不會忘記的。”

楚名棠長嘆口氣道:“爲兄也是記得的。”

郭懷突然一拍桌子,厲聲道:“那你是怎麼報答皇上的。楚伯父當年親口教導你我,要懂得知恩圖報。可你呢?若不是皇上,你能和王家大小姐成親?你能當得了平原郡太守和南線大營統領?若不是你身爲平原郡太守和南線大線統領,楚天放會將你放在眼裡?你能當得上楚家宗主這一職?我一直不信你楚名棠是忘恩負義之徒,多次在皇上面前爲你拍胸脯擔保,可你到了京城的所作所爲,猶如狠狠地在我郭懷臉上摔個耳光。哼,楚伯父若在九泉之下有知,恐怕也不會安心吧?”

站在不遠處的郭義被郭懷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忙將端菜過來的下人趕走,自己也走得遠遠的。

楚名棠盯着郭懷,一字一句說道:“郭懷,你錯了,若家父真在天有靈,他老人家肯定會感到欣慰的。”

郭懷沒想到楚名棠竟會如此說,頓時一愣。

楚名棠嘆道:“郭懷,你並非出生於世家,又怎知世家子弟心思。對所有楚氏族人來說,上京楚家是我們的根,每個人都以能名列楚氏族譜爲榮。當年名棠的先祖是因犯錯而被逐出上京楚家,至死仍謹記自己是楚氏一脈,叮囑子孫日後要設法重回楚家。家父雖身處貧寒之境,仍念念不忘我等乃先行公之後,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認祖歸宗。可惜他老人家走得早,連我高中狀元都未曾能看到,若他知道不肖子名棠竟然成了楚家的宗主,定然高興萬分。”

郭懷道:“那你就不念皇上對你的恩情了?”

楚名棠黯然道:“皇上對我是有恩,但卻要我對付楚家則是萬萬不行,即使天放伯父不讓名棠重歸楚氏一脈,名棠也不會做出對不起楚家之事。”

郭懷大怒,冷笑道:“你心中就只有你們楚家,那你置皇上於何地?皇上是一國之君,是天子!而這些世家只知結黨營私,把持朝政,一些不學無術之徒也沐猴而冠,變成了朝廷大臣。長此下去,君將不君,國將不國。”

楚名棠也有些生氣:“各大世家族人難免良莠不齊,歷朝歷代均是如此,爲兄此次將一些族人外放至郡縣正是此理。但世家中才子俊傑也是層出不窮,如楚洛水、王明遠、西線大營方統領等,如果沒有他們,我大趙國根基還能堅若磐石嗎?”

郭懷道:“楚洛水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當然知道,他也只不過沾了個楚姓,跟你當年一樣,都是靠自己打拼出來的。至於王明遠和方明,都不過是中庸之才,我北趙大營勝過他倆的比比皆是,若這些兩人也算世家的才子俊傑,那你覺得這些世家於國於民,還有什麼用處?”

楚名棠一震,森然道:“難道你郭懷想要對朝中世家發難?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郭懷誠懇地道:“名棠,皇上對你我恩重如山,我郭懷只不過是一介村夫,祖宗十八代都未出過個名人,但我最起碼知道忠臣不侍二主和士爲知己者死。名棠你飽讀詩書,懂的道理肯定比我多。當年楚家是如何對待於你,你心中自然清楚,如今你雖是楚府宗主,但府中大權仍爲楚天放所握,這樣的宗主當了又有何用。當今皇上乃是英明之主,只是被世家束縛了手腳,你我何不效忠皇上,齊心協力逼迫各大世家交出手中權利,盡歸於皇上,使天子之命,天下無人敢違。這樣一來,皇上便可重整朝綱,清除冗兵,不出十年,我大趙定可國富民強,一統中原亦指日可待。”

楚名棠面無表情:“那幾大世家族人該如何處理?”

郭懷笑道:“我知道你擔心楚王兩家的族人,只要他們以後安分守已,可允許兩家仍世襲侯位,領取朝廷俸祿,族人也可留有部分田地,確保他們以後衣食無憂。”

說完,郭懷滿懷期冀地看着楚名棠。

楚名棠沉默良久,嘆了口氣道:“郭懷,你真的只適合在軍中帶兵,不應在朝爲官。我既已走到這一步,你今日就不該再勸我。前些日子在朝中是暗流洶涌,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但如今已日趨緩和,你爲何還念念不忘剷除幾大世家,難道非要弄得朝廷動盪不安,天下不得安生嗎?”

郭懷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我郭懷才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如今這幾大世家如附在朝廷身上的幾顆毒瘤,若不清除,皇上幾乎無力可施。”

楚名棠譏道:“若楚王方三大世家退出朝廷,這些空出的大權皇上能全部收回嗎,難道皇上還能親自去考評一個縣令的優劣嗎?還不是由樑上允、成奉之等人掌控。你郭懷大肆任用北疆大營的舊部接替王明遠、方明等人,那些舊部必然以你郭懷馬首是瞻,不出十年,恐怕大趙國三大世家會由楚、王、方變成了郭、樑、成了。”

郭懷怒道:“楚名棠,你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我郭懷可對天發誓,我絕無此意。”

楚名棠道:“郭懷,我可以相信你並無此意,但你可否知道,當年先祖楚先行也曾力拒太祖封他爲逍遙王的旨意,情願做個自由自在、不理政事的逍遙侯,但楚家還是成了朝中有數的世家大族。你郭懷雖無此心,但能保證你的子孫也無此意嗎,難道你會定下家規不准你的子孫入朝爲官嗎?”

郭懷默然不語

“如今西秦對我朝虎視眈眈,郭大人,與其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還不如維持現狀,於國於民,都是件好事。”

“而且我楚名棠也可對天發誓,此生決無反意,請郭大人轉告皇上,也請皇上寬心。”

楚名棠回到楚府,心情頗爲沉重。此次拜訪郭懷,是楚名棠特意等他與皇上之間關係略爲緩和後纔去的,原本只抱着敘舊之情,不想仍與郭懷大吵一場。郭懷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朋友,沒想到老來卻可能成爲最大的對手。

他坐到椅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楚夫人走過來問道:“怎麼,今天跟郭懷談得不太愉快?”

楚名棠沒好氣地說道:“真是名字會取錯,綽號是絕對不會取錯的。這郭石頭果然又臭又硬,今天差點又鬧翻了。”

楚名棠把今日之事與楚夫人說了一遍,楚夫人皺眉道:“沒想到郭懷對世家的成見如此之深,皇上都不提這事了,他還念念不忘。”

楚名棠道:“皇上恐怕只也是嘴上不提而已,郭懷如今是他的心腹大臣,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當年郭懷剛到北疆時給爲夫來信,就抱怨過世家子弟對他牽制甚多,你我還爲此曾求過你家老爺子,王家子弟纔不再與他爲難。到了朝中,他雖是兵部尚書,可除了北疆大營有些是他舊部,各地兵權大都在楚、王、方三大世家手中,也難怪他對世家的心生怨恨。皇上既有此意,兩人當然是不謀而合。”

楚夫人冷笑道:“郭懷想讓皇上大權獨攬,是受了朝中那些儒生的影響。真是儒生誤國,卻不想想若真如此,皇上對大臣便可隨意生殺予奪,若是個明君還好說,可要是碰到個昏庸無道的皇上,只寵信奉承阿諛之徒,朝中能吏豈不給他殺個乾淨,那我大趙國遲早要給他國所滅。”

楚名棠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你不是和錚兒到宮中去看他姑姑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楚夫人苦笑道:“妾身與錚兒在宮中所遇之事,可比郭懷麻煩得多,錚兒居然跟儲君起了衝突。”

楚名棠一驚,忙問是怎麼回事。楚夫人將事情經過與楚名棠如實說了,道:“錚兒其實也並未做錯什麼,只是那儲君受劉皇后影響太深,對小妹並無好感。而小妹因她未出世的孩兒之故,對劉皇后也是恨之入骨。夫君恐怕還不知道,小妹得到楚府支持後,將當年參與此事的太監宮女一一杖斃,其中不乏劉皇后的親信,其中一人更是當着皇后的面活活打死的。自此小妹在後宮一手遮天,皇后見了她也戰戰兢兢,退避三舍,直至儲君成年後纔有所改觀。儲君對楚王兩家也因此極度不滿,今日不過是借題發揮,把氣出在錚兒身上而已。”

楚名棠搖頭:“小妹也是做得太過分了。”

楚夫人一撇嘴:“有什麼不對的,別說小妹那孩子未出世便給劉皇后毒死了,就是錚兒現在這麼大,若今天給那什麼儲君打了,妾身也不會善罷干休。”

楚名棠斥道:“胡鬧,他是儲君,你能把他怎麼樣?錚兒再給你這樣寵下去,遲早要出事。”

楚夫人見丈夫真來火了,識趣地不再提及此事,想了一會兒道:“那郭懷有一事說得挺對,你那大伯雖辭去宗主之位,但仍把持着府中大權,府中太小事情,那些下人仍去請示於他。再這樣下去,恐怕對夫君有所不利。”

楚名棠猶豫道:“這些是府中的小事,應該沒有太大幹系吧,按楚府祖規,上任宗主退隱後,便不再過問族內之事,大伯也謹守此規,從不干涉爲夫處置族內之事,這次外放族人到府縣,大伯也極力支持,那些到他那邊哭訴也被他一一訓斥。”

楚夫人冷冷說道:“你大伯既然已退隱,那些人爲何還去找他?夫君畢竟出身楚家旁系,族中心存不服的大有人在,若不盡快立穩腳跟,日後麻煩事恐怕層出不窮。”

一個丫環突然匆匆走了進來,神色慌張,道:“老爺、夫人,小少爺把府內管賬的屠賬房打了。”

楚錚從宮裡回來後一直陰沉着臉。紫娟和翠苓已慣了他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樣子,今日見楚錚如此模樣,竟有幾分害怕,躲在一邊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連柳輕如心中也有些不安。

楚錚知道今日儲君不過是因爲憎恨楚家,纔要如此惡對於他,否則作爲一國儲君,怎麼也不會跟一個小孩過不去。但儲君終要成爲皇上,雖然以他今日所作所爲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明君,甚至遠不如他父皇,但楚家的日子恐怕更難過,現在的皇上雖也想剷除楚家,但還能權衡利弊,尚能以國家安危爲重,可這儲君上臺就難以預料了,如果他真不顧大局硬要強行剷除楚家,那楚家該如何是好,難道真要造反不成?

楚錚越想越頭痛,不知應該怎麼辦,心想當了十幾年小孩,政治頭腦都退化了,再這樣下去,自己真要成一介武夫了。在鎮遠侯府這兩個月,他再也不敢小看天下英雄了,最起碼論行軍打仗,他還遠不是王老侯爺對手。那兵部尚書郭懷號稱趙國第一名將,絕非浪得虛名之輩,而且對皇家忠心耿耿,楚家想造反也恐怕凶多吉少。

楚錚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一事來,擡頭叫道:“輕如姐。”

柳輕如走過來道:“少爺有何吩咐?”

楚錚道:“你和翠苓到李管家處取些錢來,前些日子我跟父親說過的,他應該不會爲難你。”楚錚如今也是獨住一院,起居飲食都在踏青園中,自然會有錢財開支,楚名棠讓他若有所需就到府內賬房去取。

“要取多少,公子?”柳輕如問道。

楚錚隨口道:“取個一萬貫吧,常備無患嘛。”

柳輕如想要說些什麼,但見楚錚一臉疲倦,頓時把話又咽了下去,領着翠苓出去了。

楚錚拿過一張紙,寫了楚、王、方、皇四個大字,又將楚王兩字間添了個加號,托腮沉思:楚王目前是聯盟,如果儲君即位後不計後果全力對付楚家,王家是否仍會堅定支持楚家?楚錚想了想,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如今最忠於皇上的是那些非三大世家出身的官員,皇上也對他們極力籠絡,若儲君即位後胡來,那些人是否仍支持他?楚錚寫了兩字:未必。

楚錚突然發覺紫娟時不時偷偷看他,說道:“紫娟,你在幹嗎,有什麼話就說。”

紫娟嚇了一跳,連連搖頭。

楚錚奇道:“你今天怎麼了,好像很怕我似的。”

紫娟看了看他,怯生生地說道:“少爺今天好像有心事,和平日大相同,小婢不敢煩擾少爺。”

楚錚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平是我是怎樣的?”

紫娟小聲說道:“平日少爺都是笑嘻嘻的,對小婢們也很和氣,今日卻……”紫娟看了楚錚一眼,不敢往下說了。

楚錚想了想,嘆道:“以前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如今我已漸漸長大,恐怕很難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了。”

紫娟好奇道:“少爺身爲當朝太尉的公子,有什麼憂慮的?”

楚錚一時語塞,心想跟你這小丫頭怎麼解釋得清楚,只好說道:“世間之人誰能無煩惱,官宦人家也自有煩心之事。”

楚錚又轉口問道:“你和翠苓呢,聽輕如姐說你們都是孤兒?”

紫娟臉露悲傷之色,道:“小婢和翠苓從小就沒了父母,自懂事之時起便已是流落街頭,若不是小……輕如姐收留我們,我們恐怕早已不在這世上了。輕如姐原本也是官家小姐,我們到她府上一年後,她父親犯了事,被判當街腰斬,輕如姐也被賣到青樓。當時她的年紀和少爺差不多,卻始終沒有拋下我們,當時青樓的老鴇嫌我們年紀幼小,不肯收留,要把我們賣到別家青樓,輕如姐跪着求了一天她才讓我們留下在青樓打雜。小婢和翠苓年紀小,幹不得重活,經常受人家欺凌,但只要能在輕如姐身邊,我們心中就有了依靠,什麼苦都能捱得下去。”

楚錚聽了沉默不語,雖然知道在這世上諸如此類事每天都在發生,但落到自己身邊人身上,還是讓他唏噓不已,想想和她們比起來,他已是太幸運了。

他正想安慰紫娟幾句,翠苓突然跑進來道:“公子,輕如姐被人欺侮了,你可要爲她做主啊。”

楚錚一驚,騰就站了起來:“是怎麼回事?”

翠苓喘着氣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原來柳輕如和翠苓去李誠那裡領錢,卻不想李誠出府辦事去了,一時半會還回不來。另一管事張得利認識柳輕如,知道她是五少爺身邊的人,有心討好,便帶着柳輕如到上京楚府的屠賬房那裡準備先支取一萬貫,等李誠回來後再行補上。沒想到那屠賬房根本不把張得利放在眼裡,不但不給,反而出言相譏,張得利一怒之下便與他吵了起來。那屠賬房和他的幾個下屬見一旁柳輕如年輕美貌,免不了語帶調戲,把柳輕如氣得臉色蒼白,翠苓聽了憤怒難抑,想到屋裡還有個主子,便跑回來找楚錚了。

楚錚一聽事情並不緊急,反倒坐了下來,心裡暗暗尋思:那屠賬房想必是仗着他是上京楚家的舊人,不把父親的家人放在眼裡。像這種人在楚府還有不少,對他們來說,父親楚名棠只是一個外來人,如今卻成了楚家的新主人,也難免心中不服。而父親近期又政務繁忙,無暇理會府中之事,這些人便越發膽大起來。

看來是要找個機會整治一下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了,楚錚微微冷笑,當初那什麼大公子楚慎平他也是說打就打,何況這個小小的賬房先生。記得母親也說過,沒機會找機會也要教訓這些人,這賬房既然這麼乖巧送上門來給他教訓,正好可以藉此立威,好讓這幫下人知道如今的楚府已經變天了,好好看清究竟誰是主人。

旁邊的翠苓見楚錚坐着不動,有些急了:“少爺,輕如姐在給人欺負,你怎麼一點也不急,枉輕如姐平日對你還這麼好。”

紫娟見她說話不知輕重,暗中拉拉她的衣袖。翠苓一甩手,氣道:“拉什麼拉,我們都是下人的命,死活都沒人管的。”

楚錚剛剛聽了紫娟一席話,知道柳輕如在她倆心中的地位恐怕比自己這個少爺要高得多,也就不與她計較,起身道:“我說過不去嗎?前面帶路。”

到了楚府賬房門前,就聽到張得利的大嗓門說道:“這位柳姑娘是五少爺身邊的人,你們幾個不要胡說八道,更不可污人家清白。”

只聽一個陰側側的聲音說道:“這娘們細皮嫩肉的,張管事又如此護着她,這‘清白’二字也就不用再提了吧。”

裡面一陣轟笑。

楚錚冷哼一聲,伸手抓住半開的兩扇門一扯,那兩扇門雖是硬木所造,但也禁不起楚錚這一扯,被硬生生從牆內拉了出來。楚錚又順手一推,一聲巨響,那牆竟塌了半邊,頓時塵土瀰漫。楚錚拍了拍手,從那原本是門的洞中走了進去。

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柳輕如和張得利見來人是楚錚,鬆了口氣,連忙迎了上來。楚錚伸手阻止他們行禮,兩眼翻天,問道:“哪個是屠賬房?”

張得利精神一振,走到楚錚身邊指指對面居中一人。

楚錚眼睛餘光一掃,見那人居然長得五官端正,氣度也還算可以,全然不是他想象中獐頭鼠目的賬房先生模樣,不禁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把他打得獐頭鼠目不就符合標準了。

屠賬房見楚錚緩步走來,心中有些驚慌,前些日子那幾個府中的少爺雖對被揍的事諱莫如深,但他也聽聞過一些,知道眼前這五少爺不好惹,可他沒想到的是這位五少爺居然爲了個丫環居然親自趕來了。

屠賬房心中忐忑,向楚錚行禮道:“五少爺……”

楚錚見他俯首行禮,突然伸手按住他後頸,狠狠地砸向桌面,屠賬房一聲悶哼,登時暈了過去。

楚錚將他拎了起來,只見屠賬房臉上血肉模糊,雙目緊閉,已經人事不知。楚錚端起一碟墨汁,向他臉上一潑,屠賬房呻吟一聲,悠悠醒轉,見楚錚冷冷地看着他,兩膝一軟,不由得求饒道:“少爺饒命……”

楚錚不等他把話說完,一拳擊在他左臉上,屠賬房一聲慘叫,又吐出幾顆牙齒。

楚錚隨手將他扔在地上,面無表情,向衆人掃了一眼,淡淡說道:“還有哪個剛剛口出穢言的?”

衆人嚇得面如土色,有幾個兩腿都在怵怵發抖。紫娟嚶嚀一聲,躲到了柳輕如身後,翠苓卻雙拳緊握,眼中全是興奮之色。

楚錚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張得利道:“錢拿到沒有?”

張得利清醒過來,連忙向對面衆人喝道:“還不把錢搬出來?”

楚府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楚錚哼了一聲,擡腳踩在屠賬房的腳腕上,微微用力,屠賬房又一聲慘叫,衝衆人口齒不清地喊道:“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把錢給少爺搬出來!”

那些人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搬了兩籮筐錢出來。楚錚看了有些尷尬,他真沒想到一萬貫大錢竟有這麼多,論重量的話恐怕有兩百來斤,難怪柳輕如出門時顯得有些爲難,以後還是拿金子算了。

張得利在一旁指指點點:“你,還有你,還有你們兩個,把錢擡到少爺院裡去。”

那幾人有些爲難,一人吞吞吐吐道:“小的不知道少爺住在哪個院子。”

翠苓跑了過來道:“我帶他們去。”說着暗暗在其中一人腳上狠狠踩了一下,嘴裡小聲嘀咕着:“看你這張嘴還老不老實。”

那人痛極,卻又不敢喊叫,一張臉憋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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