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信去找過洛伊後,洛伊似乎也想明白了,精氣神恢復到很好。偶爾在學校碰到,洛伊也只是朝信微笑點頭,洛擇告訴信,洛伊已經同往常一樣活潑,有空就去參加漫展。信不過淡然一笑。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四月。
一天,吃飯的時候,麗西面無表情地低頭切着盤裡如鮮血般紅豔的食物,無意提起:“四月了,學校的櫻樹開了許多花。”信忽然想起,在梵卓家的時候,王妃對他說的話。但是當時信只“嗯”了一聲。
第二天早上,放學後,信照常去音沐和麗西的教室與音沐和麗西一起回家,信說:“我要出去一下,你們要不要一起。”
“我想回去睡覺。”麗西打了一個哈欠。
音沐看着信,想着平時他很忙,總去各個地方,可是沒有哪一次出去會叫自己和麗西一起,心生疑惑,便輕聲問他:“去哪裡?”
信只淺笑,卻不言語。三人下了樓,信說:“麗西回去休息,音沐你跟我去吧。”
音沐遲疑片刻,擡頭看他:“好。”
二人坐在車裡,一陣沉默。音沐看着窗外的風景,竟覺得逐漸熟悉。她看向他,又問了一遍:“去哪裡?”
信將胳膊肘抵在車門上,手撐着下巴,只看着窗外,也沒有回答。音沐便回過頭,繼續看向窗外。風景……漸漸越來越熟悉,卻記不起是去往哪裡的。
正望着窗外發呆,忽地被信一把拉下,她順勢躺在了他腿上。她看着他,楞楞地問:“突然怎麼了?”
信低頭看着她,輕撫着她的臉,柔聲道:“沒什麼,想好好看看你。”音沐有些害羞,卻依了他,迎上他的目光。二人就保持那樣的姿勢一直沉默着,直到車抵達目的地。
只見司機下了車,爲他開了車門,恭敬道:“少爺,到了。”信鬆開音沐,扶她起身,便下了車,轉身,向音沐伸出手,音沐牽住他的手下了車。
擡眸,音沐一下楞住了。
她隱約聽見信對司機說:“你回去吧,我們要在這待上幾天。叫麗西照顧好自己。”她隱約聽見司機回答,然後是引擎啓動的聲音,然後是車逐漸遠去的聲音。
風兒有些喧囂,過了世界一片寂靜。
音沐只楞楞地看着那一望無邊的櫻林。漫山遍野的妃色,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風吹過,花瓣灑落一地。
她只發呆,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信已走進那片櫻林。直到聽見信遠遠傳來的聲音:“音沐,過來。”她纔回過神,見他正在自己以往居住的小屋前看着她,便向他走去。
她走近,在信面前停下,信只是看着她,卻沒有說話。她看着信,順着他的手臂往下看,卻見他的右手扶着門,霎時明白,拿開他的手,低頭看着門上的密碼鎖:“密碼是我與砂吟的生日。”輸入時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說出口,“111722。”畢,只聽一聲響,音沐打開門,走了進去。
信尾隨,走進環顧一下四周,屋子很整潔乾淨,看來經常有人來打掃。雖整潔,卻真的簡陋,不過四間房,一間臥室,一間廚房,一間不大的客廳,還有一間是衛生間。
信現在正在客廳,客廳佈置很簡單,進門一個鞋櫃,牆邊一張沙發,一張矮桌,桌上一副茶具和一個空着的花瓶,桌下一張羊毛地毯。
音沐從臥室出來,走到他面前,擡頭看着他,問:“我們今天要睡這裡嗎?”他輕一點頭,卻聽音沐說,“可是這裡只有一牀被褥。”
信一怔,隨即笑道:“那我們就蓋一牀被。”
音沐微微皺眉,心想眼前這是她的未婚夫,便也沒有拒絕。
音沐換了以往放在房間衣櫃裡的睡衣,躺在牀上,信坐在牀沿看着她,說是看她睡着再睡。她無奈一笑,由了他。音沐閉上眼,很快入睡。迷迷糊糊中,她隱約感覺到有人用冰涼的手指輕撫着她鎖骨下面那不很明顯的疤。
那天,音沐做了個夢。
夢裡,漫山遍野的妃色,她着一襲白裙,被信牽着手走在櫻樹林中。忽然前方出現一個人,二人便停下,音沐努力去看,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音沐只隱隱害怕。那人走近二人,音沐感受到信握她的手微微加大了力度,似在對她說:別怕。那人在二人面前停下,即使這樣近,音沐也看不清那人的臉,那人也不看音沐,只看着信,良久,輕喚了一聲:“信。”那樣低的聲音,聽不出男女。信只皺眉看着那人,眼中情緒萬千,音沐從未見過信的眼中有過那樣複雜的情緒。信沒有回答,那人緩緩亮出了雪亮雪亮的短劍,而信只靜靜看着她。一陣風吹過,櫻花紛紛揚揚,漫天飛舞的花瓣,音沐卻不覺得浪漫,那本雪亮雪亮的劍,被櫻花映作妃色。她看見那劍就那樣刺向了她,她感受到信一下鬆開她,她看見一個黑影閃到她面前,她一下出了神。隨即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信!”叫的卻不是音沐,而是那個人。音沐回過神,見信被那跪在地上的人抱在懷裡,看着她,紫色的瞳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漠,輕輕開口,聲音很輕,卻涼得透徹,他說:“我母親欠你的,我替她還你了。”音沐一下懵了。
音沐猛地睜開眼,見周圍是熟悉的環境,便安了心,伸手去摸身旁,卻什麼也沒摸到。音沐一下慌了,慌忙扭頭,卻沒有見到信的身影,她想起剛剛做的夢,一絲不安涌上心頭。猛地起身,掀開被子赤腳踏上冰涼的地板。
走出臥室,四下尋了一下,也沒有見到信。音沐真的慌了,眼中竟泛出了眼淚,嘴裡不停輕喚着:“信,你在哪裡,信……”忙跑向大門,開了門,也不顧關上,朝那條小路跑出去,跑了幾步,擡頭卻見陽光下那漫天飛舞的妃色中,着一襲黑衣的銀髮男子正看着她,那男子的手中,是一抱妃色的櫻樹枝。
音沐一下愣住了,明明很高興,眼淚卻一下流了出來,信見她這樣,也是一愣,隨即快速走近她,一把將她抱起,眉微皺,往屋內走去,語氣柔和卻帶了些許責備:“怎麼這個樣子就出來了。”音沐只擦着眼淚,也不回答。進了屋,信將她放在沙發上,將那一抱櫻花插進桌上那花瓶裡,看着不停擦眼淚的音沐,坐到她身旁,語氣滿是擔心,“你怎麼了?”
音沐擦乾眼淚,也不看他,自言自語般輕聲道:“我醒來沒有看見你,有些害怕。”
信一怔,隨即笑着順了順她的頭髮,柔聲道:“怕什麼,我不過是看花瓶是空的,去折了些櫻花回來。”
“不是,只是……”音沐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麼?”信看着她,她卻不再看他,低下頭搖搖頭,沒有將做的夢告訴他。信看音沐,良久,將她擁入懷中,柔聲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音沐嗅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緊緊抓住了信的衣,極力想微笑,卻流出了淚。
“咕……”一聲響打破沉靜,二人皆是一驚。信輕推開音沐,雙手搭在她肩上,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她,柔聲問道:“你餓了嗎?”音沐不敢看他,只輕輕點頭,“一覺起來就很餓。”
信卻笑了,重新抱住她,使她的下巴抵在自己肩上,在她耳邊輕聲道:“吸我的血吧。”音沐抱住他,脣湊近他的脖頸,似乎想到什麼,眸色一下黯了下去,他聽見她遲疑的聲音,“我……吸過……洛擇的血……”
信的瞳孔在一瞬放大,隨即半眯了眼,沉默……血族,只有夫妻才相互吸血。想不到音沐竟與洛擇做到這個地步……爲何音沐說她從不屬於洛擇?爲何洛擇可以那樣輕易放手?信不禁懷疑,音沐真的不曾愛過洛擇?洛擇真的已經放手了?想着,握着音沐雙肩的雙手不禁加大了力度。
音沐感受到他抓着自己肩的手加大了力度,知道他在壓抑着怒火,不敢惹他,只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信沉默了半晌,卻說:“已經過去了,”然後用安慰的口吻說,“我也與別的女孩互吸過血,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音沐懸着的心一下落地,然後張口咬上信的脖頸。許是由於疼痛,信半眯了眼。他沒有告訴她,在她之前唯一吸過他血的女孩子,早已不知所蹤,他也沒有告訴她,他一直在找那個女孩……
音沐飽了,滿足地擡頭,伸手爲他擦去血痕。正要看他,卻覺脖頸一陣疼痛……
良久,他從她頸間擡起頭,紫色的瞳中,閃爍着怒火,她看着他,聽見他柔和卻帶着怒氣的聲音:“你只能屬於我。”
音沐頓時傻了,良久,回道:“嗯。”
信說一直待在屋裡太悶,便讓音沐換了衣,拉着音沐到屋外走走。
漫山遍野的妃色,被夕陽染上一層金色。信牽着音沐的手,走在道中,音沐心頭一緊,握住信的手。信偏頭看了一眼音沐,嘴角勾起一絲淺笑。
二人一起慢慢走着,走到一個山坡頂上,音沐說有些累了,信便與音沐一起坐在了地上。夕陽緩緩落下,半邊天空被染成橘色。
音沐坐得有些累,便將頭靠在信的肩上,看着緩緩落下的夕陽,聲音有些縹緲:“小時候,我常和砂吟坐在王宮的城堡上看西邊夕陽落下。”
聽她說着,信卻一怔,依稀記得,很多年很多年以前,自己也同一個人坐在一起看夕陽落下。可是他沒有告訴她。
“我怕高,每次都把砂吟拉得很緊,砂吟知道我害怕,每次都緊握着我的手。”音沐的聲音,有些縹緲,“我記得有一次她對我說,以後姐姐一定要給我找個比我強的姐夫,不然我可不放心把你交給他啊。當時我還在想,比砂吟還強的人,怕是世上沒幾個。那稀少的幾個,怕是我也不會遇上。”
“你這樣優秀的人,怎麼擔心遇不上。”信的語氣很溫柔。越是優秀的人,遇到的人才越是優秀,因爲……她遇到的人一定是想與她相配的人。信這樣想着卻沒有對音沐說。
“其實我並不喜歡自己,我很羨慕砂吟”音沐的聲音,帶着淒涼,“我只是按父母說的做,成爲一個優秀的人,也是遵從父母的意願,而砂吟從來只按自己的想法做,雖然父母並不認可,但是她真的很優秀。”
信一怔,想起那年,那樣美的月色下,孤高的女孩子奏着悲傷的樂曲,讓人感受到無盡的孤獨。他說:“你是梵卓家族唯一的純血種,將來的親王繼承人,你父母對你的期望和要求自然很高。”
“信呢?”音沐微微擡頭看着信。
信感受到目光,卻沒有看她,只緩緩開口道:“幼時不懂事,我父母便什麼都由着我,懂事之時母親卻去了,也許是父親對我有歉意,從來不強迫我做任何事。雖然是不強迫我,卻逼着我。”他沒有說,他不懂事的時候,因爲他調皮,父親對他沒抱什麼希望,所以把精力都放在了同爲純血種的另一個人身上。女孩子很聰明,也很聽話,年紀輕輕卻達到了父親的期望,父親很滿意,說只差時間的磨鍊。可是有一天,那個人卻不知所蹤,父親一直在找,卻沒有找到。時間久了也就漸漸放棄了,沉痛萬分的父親終於狠下了心,宣佈了那人的死亡。由於那人年紀尚小,且沒有找到屍體,父親便將那人常穿的一件白裙放入棺中,草草入葬。然後把注意力移到他這不爭氣的兒子身上。那人失蹤,他才懂事了,可是他一直不願相信那人死了,他一直堅信着,她一定還活着,她只是同往常一樣與他玩躲貓貓,躲在某個隱蔽的地方等他去把她找回來,所以他從未放棄過找她。
二人又沉默了許久。
“信。”音沐輕輕喚他,夕陽已完全落下,天卻還沒有如夜晚那般黑。風吹過,還帶有一絲殘溫。他輕應一聲,聽見她柔和的聲音:“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樣的夢?”
“一個妃色的夢。在一片櫻花盛開的櫻林,有你和我。”
“一定很浪漫?”調侃般的語氣。
她看着天空越來越黑,星星越來越亮,她的聲音也越來越輕:“還有一個……看不清相貌的人。”
音沐只注意着星星,沒有注意到信,他絕美的眼中,有那麼一瞬,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看着深藍的夜空,想着妃色的夢境。
他看着夜空,卻想着滿眼純白。
那夜滿天繁星,卻沒有月亮,夜風很涼,他將她緊緊擁在懷中。